谢潋回来时只看到孤零零火凤在空中盘旋，而自己留下的保护罩内空无一人。
本想着向它询问应姝的动向，然而原本飞来飞去的小鸟听见她的声音便宛撞见了猫的老鼠，霎时发出响亮的鸣叫，拍了拍翅膀飞得更远了些，仓促间甚至抖落了几根羽毛。
带着赤红流光的尾羽自半空轻飘飘地下落，又被不知何时又变大的雪拍打地左摇右晃。
谢潋眉梢轻轻一扬，接住了自空中坠机的尾羽，略感好笑地等待飞远的小鸟重新回来。
既然火凤还有心思在这闲逛，那应姝大概也离得不远。
她将手揣进衣兜，从安眠的小鼠怀里扯了扯重新被系到项链上的缩小款法杖，指尖轻点，激活从进秘境前便撒在应姝身上的寻踪粉。
出乎意料地，法术指引目标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空无一物的冰层上。
谢潋往前走两步，眼前引领路线的蓝色光晕彻底消散在纷飞的茫茫大雪里。
她沉默地看了看天，又敲了敲失灵的法杖。
无事发生。
修仙界也有信号不好的说法吗？
正沉思着，地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抖动，眼前覆盖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
诡异的是，草地的范围只大概存在一个房间那么大，其余的地方依旧白雪皑皑。
头顶再次传来火凤的长鸣，它却像看不见一般自然绕开这片绿地，只焦急地在上空打转。
而正中，应姝正坐在一位有些眼熟的剑修身旁，两把长剑胡乱胡乱交叠着躺在湿润的泥土中，其中一柄格外狼狈，连剑身上都沾了土屑。
直到谢潋走近，应姝才轻轻仰了仰头，唇角漾起清浅的笑。
“你回来啦。”
谢潋视线扫过身旁呼吸微弱的剑修少女，细眉轻蹙，移到应姝脸上时陡然凝眸。
她半跪在地，神情凛然地细细看过应姝外露的肢体，直到发现没有明显伤痕才又停在脸上，眼中笼罩一层暗色。
“你脸上有血。”
少女因这话收敛笑意，有点无措地用手指轻触面颊，指尖勾勒着脸上绽开的血花的边沿，分明是无意识的动作，一眼过去竟会觉得是对方刻意为之的展示。
谢潋眉头紧锁，靠近应姝触碰尚未干涸的血迹，应姝温热的呼吸不经意掠过耳尖，谢潋动作微不可察地一僵，仍执拗地用手指擦拭掉染在白皙面容上的血污。
她向一旁歪头，剑修颈间的伤口映入眼底，只一眼她便认出是利器造成的伤痕。
“是你做的吗？”
谢潋直视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失明双眸，妄图看穿应姝此刻慌乱面容下隐藏的真实情绪。
理智上她不信应姝能打得过同级修士。
但第六感叫嚣着将杀人夺宝的罪名压在她肩头。
她沉默着将伤者从应姝身旁拉开，想仔细为对方检查伤势。
大抵是还有些意识，剑修忽然截断了她伸过去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谢潋感到腕间传来酸胀的痛楚。
谢潋低头，对上一双惊惧与悔意交织的眼睛。
少女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骨的声响，依然执着地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谢潋不禁靠近倾听。
然而，还没等到她清楚对方要表达的意思，柔软婉转的嗓音便先一步自身旁响起。
“是我做的。”
手腕上紧攥的五指同时被松开，留下浅红的痕迹。
谢潋这才发现应姝不知何时已行至身边，又自然地蹲在她身旁。
墨发如丝绸般流泻，又在落至地面的前一刻被及时捞起。
谢潋垂眸，不太流畅地用发带将手中的长发粗略绑了个丸子以确保发丝不会沾上泥土，调整呼吸克制着在几息内便顺骨骼攀岩而上的寒意。
她忽然有点想吐。
即使这段时间对修仙界有了清楚的认知。
再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会再被吓到眼前发黑。
但想到应姝真抱了杀人的心思，她还是忍不住地面色难看。
她是不认可叶凌霄那套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也知道应姝的做法在这里被全然允许。
但还是会觉得割裂与惊惧。
就像自认为毫无攻击性的漂亮小猫忽然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咬断猎物的喉咙，又顶着一身血回来照旧故作乖巧地喵喵叫一样。
视线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无措地停留在手下按着的小草上。
谢潋轻声询问：“那我可以救她吗？”
应姝看不见她煞白的脸色，只能从与平时并无差别的语气中窥探谢潋的想法。
听到这句与心里想法完全相悖的询问后，她后背微僵，直到意识到自己的确不会被恐惧推开后才缓慢放松紧绷的身体。
“……可以。”
明明早就想好了一套为自己脱罪的说辞，她在心里细致地检查过每一处漏洞，甚至还找好了劝说谢潋认同她的话语消解对方的恐惧。
甚至原本想说的其实是拒绝的话。
但直到听到谢潋为其喂下丹药，谎话无数次停滞在唇间，却始终没有被道出。
应姝忽然有点难过，于是晃了晃刚被扎起又重新微微散开的头发，向后坐到了地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听到脚步声走向她。
“为什么想杀她呢？”
“我看了她的伤口，不是误伤。”
谢潋蹲在她身侧，依旧维持着温和的语调：“你有你的理由，是吗？”
不是不能杀人。
但专门把自己引开，谢潋实在想不到原因，只能凭自己的想法猜测：
“是想独占这片妖兽构建的独立空间，并且不想让我知道你做的事吗？”
应姝依旧沉默地抱着膝盖，甚至把头也埋进了两膝间。
久到谢潋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时，才听到有点闷的声音：
“她欺负我。”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理由。
哪怕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谢潋还是为这个答案感到诧异。
她早认出剑修少女便是之前劝她放下迷踪鼠的领头人。
虽说人冲动了些，但分明是听得进去话的。
“她让人折断我的盲杖，说我不配来修仙界。”
“还带头对我用捉弄人的符纸和阵法。”
谢潋听着对方低下去的声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只恨现在不能现场连网搜索如何安慰人。
“我说的不对吗？”
远处沙哑的声音传来，更为本就混乱的状况添了一把火。
少女不知何时摸到了被扔到一边的长剑，支撑着重新站起，状态不好但依旧目光炯炯地瞪着应姝，话语间满溢怒火。
“抢了别人的机缘把人从仙梯上推下去才有机会来这里，我看不起你难道不该吗？”
“你也别什么事情都扣在我头上，我才不屑做那种事。实力不怎么样，颠倒黑白倒是有一手。”
因情绪激动，少女剧烈咳嗽一阵，仍不忘质问。
“你自己清楚，你进来的时候我主动放下剑了，甚至你们遇到迷踪鼠我还好心提醒，虽说是场乌龙，你也看得出我没想真的害你吧？”
“那你又做了什么呢？”
感受着逐渐白热化的气氛，谢潋一阵头疼。
她安抚般轻轻抱住应姝，任由温热不稳的气息扑上脖颈，腰也被八爪鱼一样死死环住。
腰间衣料被揪紧，谢潋感到些许难受，但依旧纵容对方难得强烈且沉默的情绪。
怀里传来小声的呜咽：“别丢下我。”
谢潋没回答，只是遥遥与剑修少女目光对上，对方在她复杂的目光中顿了顿，咽下将脱口而出的嘲讽。
她神情不忿地抱上在脚边不安徘徊的小刺猬，只留下最后一句不甘的小声提醒。
“你迟早会被她害死。”
谢潋及时捂住应姝的耳朵，但被抱住的力道又重了些。
无奈之下她只得拍了拍应姝的后背：“没事的，我们出去好好说。”
重回极寒的冰雪之地，谢潋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想得头疼，索性就先不管了。
揉了揉太阳穴，她决定将这篇掀过。
“我们回森林里，好不好？”
应姝从一出来便松开她，重新顶着黄色小鸟站在一旁，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
她眼睫轻颤，摇了摇头：“不。”
“你说的要出来好好说，要说什么？”
谢潋被问住了。
她觉得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句托词罢了。
她觉得两人都不坏，但性格原因必然没办法共处，所以不如主动退出另寻他地。
谁知应姝却表现出少见的执着。
“听了她说的，你还要跟我一起吗？”
她说什么了？
谢潋没分多少心思去听，自然也不太在意，只大概知道是谴责应姝做的事情。
但生而为人，她觉得有不想被发现的阴暗面再正常不过，并且一路同行下来对方也是个不错的搭子。
于是理所当然地反问：“为什么不呢？”
应姝疑惑地看她，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只是加重语气强调：
“因为我是个很坏的人，我真的把别人推下仙梯了。”
过了会又小声为自己辩解：“但她说的不对，我没有抢别人的机缘，是他要抢我的。”
谢潋想了想：“那是他活该。”
原著从应姝进入学院开始，并没有记录从前的片段。
但无论事情真相究竟怎样，谢潋都能理解。
她自认没有资格评价一个人的好坏，可还是遵从内心所想补充：“我觉得这并不坏。”
因为应姝看起来好像真的很难过。
她上前一步，应姝也似有所感地后退。
两人间因几日相处拉进的距离又被单方面推开，应姝脸上一片漠然，甚至比初见时还要冷上几分。
她开始语速很快地细数自己的罪行。
“刚才我也没有其他理由，就是想杀人霸占空间。”
“如果你不回来，那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不会让你进来的。”
“以自身安全为首位，我同样不觉得有问题。”
谢潋在话语空隙中回应。
“……我还一直利用你，我其实根本不喜欢你，和你一起只是图你有钱有资源，能让我在这里过得好一点。”
“我救谭钰也是因为她厉害，我要让她欠我天大的人情，以后再讨回来。我表现的善良其实全是装的。”
“这很正常。”
她说：“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做。”
谢潋再次迈步，这下应姝没有退后。
于是她微微低头，将近乎埋在风雪中看不清表情的少女松松抱住，将自身温热的体温传递过去。
分明不想让她离开，为什么还要一句一句地催促她抛下她呢？
谢潋很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厉害很聪明的小女孩。”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冒冒失失地把生活搞得一团乱，我有过很多更狠毒的想法，但没有和你一样的勇气。”
“所以我还是不认为你坏。”
应姝没有回应谢潋，只是茫然地睁大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很久之后才松开了紧咬的唇瓣，着重强调：
“我说我讨厌你。”
那很正常了。
毕竟她上辈子才是真的恶劣。
谢潋笑着勾了勾应姝的手指，肩上传来湿润的感觉，了然又温柔地任由这个拥抱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她说：“没关系，我会喜欢你。”
直到怀里人渐渐平静主动离开，又恢复从前的宁静，谢潋才试探商量：
“等我一下好吗？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看到应姝下意识攥紧的手，她笑道：“刚刚还一副不让我靠近的样子，现在也是你对我利用的一部分吗？”
应姝气急，环胸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给应姝留下消化情绪的时间，谢潋绕了个圈唤来站在地上看了半天的火凤，犹豫了下递过去一颗瓜子：
“帮我敲个门？我想和空间主人聊一会。”
应姝自己没有探查异空间的能力。
想也知道定然是火凤在作弊。
火凤满眼嫌弃地拒绝了她的瓜子，大概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办了错事，垂头丧气但格外听话地用火焰烧过去一封短讯。
不多时，抱着刺猬妖兽的剑修从隐藏空间内走出。
谢潋瞥了眼不远处应姝的身影，偷偷摸摸地给两人贴了张传音符隔绝了被听到的可能，又把剩下的半瓶丹药塞给对方以表歉意。
在少女复杂的目光下，她说：“抱歉，我想确认一下，应姝说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假的吗？”
少女听后眉间染上怒色：“当然，我才不屑针对一个毫无根基的新手。”
说完像意识到什么，她又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喊那只凤凰叫我出来就只是为了替她报复我？”
谢潋抱歉地笑了笑：“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你们都被骗了呢？”
“也许是有人编造给你应姝的事情，又借你对她的厌烦态度暗地里刻意霸凌她，所以她才会以为是你指使的。”
谢潋相信应姝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
毕竟她刚把自己做的事倒腾着说了个遍也没提到污蔑她人的举动。
语气稍顿，谢潋继续问道：“可以告诉我是谁和你说了那些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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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