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的家庭组成很普通,母亲和父亲都是平凡的打工人。
父亲常年在外,一年回家没有几次,外面可以赚更多的钱。
所以家里只有母亲和云眠。
他们每晚会打电话,云眠就一个人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是反锁不了的,干脆就没关门。因为门锁坏了,至于门锁怎么坏的,这个原因可能要说很久。
云眠往往要到半夜才能睡着,自从上了高中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六个小时,上课犯困,下课倒头就睡,晚上回家竟然还睡不着,长期失眠。
她把这些归于心理压力。
不过也有一次早睡经历,那次她是逼迫自己早睡的。
那次是父亲难得回家的日子。
每次回家前他都会打电话问云眠,“你和你弟弟要吃什么啊?爸爸回去带给你们?”
“啊,我……”云眠刚开口,就被打断。
“巧克力吧?怎么样?”父亲声音明显很雀跃,不知道是发工资了开心,还是要回家了开心。
云眠点点头,说:“好的,谢谢爸爸。”虽然父亲看不见。
隔天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他到了车站。母亲立刻褪下围裙,洗手喜笑颜开的骑车出发,“我去接你爸,你和你弟在家看门啊?接到你爸后我们就吃饭。”
“嗯,”云眠乖乖回答,“路上注意安全妈妈。”
这一顿晚饭吃的其乐融融,很多好菜云眠都吃上了,但云眠一直没吃到那块巧克力。
晚饭后,母亲刷碗,云眠和弟弟上楼。
他们还有作业要写。
云眠洗漱完,想要回到自己房间,她是必须要经过母亲的房间的。
等回到了房间,她与母亲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又没关门。母亲与父亲的对话明明白白,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针刺扎在云眠心上。
“又找我要钱!?刚给你的钱,你又花完了?!”
“对啊!再给我五百块钱。”
“给个屁!你这娘们!这个月我刚给你工资钱!”
“那家里开销哪个不花钱啊!孩子的学费!吃穿用度!柴米油盐不是钱啊!你儿子的衣服!你闺女的鞋子!哪个没花钱?!”
“你别给我说这些!你给我好好说说,这钱都怎么花的!一笔一笔的说清楚!”
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争吵。
你一句我一句,对话好像变成了战场。两人好像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去说出最难听的话,再将这些话变成尖锐的利刃刺向对方。
云眠不记得他们吵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徒劳的关上门,躲进被窝里面捂住耳朵,蜷缩在一起心里想着赶紧结束吧就睡着了。
自从那天争吵后,她发现母亲多了一个小本子。
很厚的本子,翻开书页,会发现上面记录了家里面每一笔开销。
日期内容都很详细。
对于父亲的记忆,云眠记得不多。常常就是离家,归家。
她又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主旨都是在说父爱无声。
但云眠觉得这是表面意思。
很多人对这篇文章褒贬不一,有人说“作者是怨恨父亲的。这篇文写出来就是作者和父亲和解了吧。”也有人说“写的太感人了,父子情看得我想哭。”
云眠更倾向于前者。
以及,总说着什么什么爱无声,那爱为什么不可以有声呢?但云眠转念又一想,如果是不熟悉的人让她说什么肉麻的话,她也的确说不出来。
好吧有没有声音也分情况。
不过时至今日,云眠已经不在乎这种爱不爱的有没有声音,反正都不耽误她的数学题不会。
愣神间,只看见沈迟厌“欻欻”两下,给她的解答思路旁边打了个大叉。
什么叫生无可恋,这就是生无可恋。
那张薄薄地试卷被沈迟厌翻来翻去,好似遇到一个难题,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皱着眉开口,“云眠,你这个条件哪里冒出来的?题目里面没写啊?这道题我记得上次我给你讲过类似的。”
云眠顺着沈迟厌的手指望去,那是大题第一题,要用题目里面给的条件,证明结果。旁边还有个几何图的。
“有吗?我记得了。那个条件是我看图……看出来的。”云眠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了,那沈迟厌毕竟不是老师,她也没有那么怕。
听见这话沈迟厌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手指顺势一滑,从题干到图上,点了点,犹豫着问:“你是说,看这个图吗?”
“对啊。”
云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给沈迟厌逗乐了,“你的眼睛就是尺?”他拿红笔给图上画了一条辅助线,“笨蛋,要画辅助线啊。你这样证明只能拿到一分。结果是对的,过程全是错的。你都没有证明这两个是等边呢。”
学霸不愧是学霸。
经过沈迟厌这一提点,云眠还真是想起来了。这道题之前的确讲过。老师上课也会讲,但是云眠下课就忘。
店内放着短视频平台上的热歌,活泼轻快,打散了一些云眠的困意。她偏头看着沈迟厌,沈迟厌做题时非常专注,眼睑垂下,睫毛弯卷,浓密地像云眠在美妆店看到的那些假睫毛。
挺鼻薄唇,五官长得也蛮好看的。
云眠想着,沈迟厌哪怕学习不好,也可以去短视频上当网红吧。
沈迟厌讲完过程,把试卷推过去,“你再来做一遍。”
“啊?哦。”云眠慌乱地收回目光,拿起笔在旁边写起了过程。
因为刚刚走神,只记得前半边,下笔到一半的时候开始停顿。她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在这道目光下,她的脑子难得紧张地运转起来,还真让她想明白了。剩下的一半过程也被她写出来。
笔尖在试卷上轻点,落下一个小黑点。
云眠满意地把试卷展开看看,“写完啦,你看看。”
沈迟厌实在是想不到怎么会有人因为只做对一道题就这么开心,但还是被云眠的笑意感染。
少女扎着最普通的高马尾,有几缕碎发飘在脸颊边。刚刚耷拉着的眼皮此刻完全睁开,眉眼弯弯,亮晶晶的。
“嘚瑟。”沈迟厌笑了下,还是接过卷子,仔细地看起来,十几秒后放下卷子,如释重负,“这下对了。”
听到沈迟厌肯定的回答,云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写满正确过程的试卷和草稿纸折好,夹进数学书里,防止丢掉。
沈迟厌看了看窗外快要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书店的灯光明亮,映照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不早了,今天结束。”
云眠这才惊觉时间流逝,连忙点头:“好,那我们赶紧走吧。”
两人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推开书店的玻璃门,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瞬间包裹上来,和之前一样,云眠都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走吧。”沈迟厌单肩挎着包,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对着云眠抬了抬下巴,很自然地说了一句,没有要自己先走的意思。
“啊?”云眠没反应过来。
之前都是在门口两人就分道扬镳的。
“我送你到巷子口。”沈迟厌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只是件和讲题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几天这边晚上的路灯坏了几盏,会有点黑,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太安全。”
云眠家附近确实有一段路灯光昏暗,她平时自己走也会有些发怵。没想到这几天灯坏了些,更黑了。她没想到沈迟厌会注意到这个,心里微微一暖,点了点头:“……谢谢。”
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并肩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循环往复。车辆偶尔驶过,带起一阵短暂的风声。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却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
气氛有些安静,只有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云眠不是健谈的人,沈迟厌看起来也不是。这种沉默并不算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你……”云眠犹豫着开口,想找点话题,“你平时都听什么类型的歌?”
“随便听听。”沈迟厌目视前方,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摇滚,民谣,后摇……什么都行,看心情。”
“后摇是什么?”云眠好奇。
“就是……没什么人声,主要是器乐,情绪起伏比较大的那种。”沈迟厌试图解释,最后似乎觉得语言匮乏,总结道,“下次带给你听。”
“好。”云眠应着,心里生出一点小小的期待。
又走了一段,快到那个昏暗的巷口了。云眠停下脚步:“我到了,就从这里进去。”
沈迟厌也停下来,看了看那条黑黢黢的巷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嗯。”
“那……明天见?”云眠说。
“明天见。”沈迟厌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是要看着她走进去。
云眠转身走进巷口,黑暗瞬间吞噬了她大半的身影。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沈迟厌还站在路灯下,模糊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看不清楚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她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加快脚步,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沈迟厌才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云眠走到自家楼下,抬头看了看窗户。
客厅的灯还亮着,母亲大概还在等她,或者还在计算着那个月的开销。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推开家门,果然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就着灯光在看那个厚厚的记账本。听到开门声,母亲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回来了?补课怎么样?”
“挺好的。”云眠换着鞋,低声回答,“同学讲得很清楚。”
“那就好,快去洗洗睡吧,明天还上学呢。”母亲说完,又低下头,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移动。
云眠“嗯”了一声,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和母亲说的是,女同学给她补课。母亲很赞同,没拒绝,只是叮嘱要早点回来。
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母亲算账时细微的叹息声。她拿出那张折好的草稿纸,和之前攒的草稿纸叠在一起,放到一个盒子里面。
盖上盖子前,她看着上面清晰有力的步骤和旁边那个最终被打上对勾的答案,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下一次考试出成绩,她或许能睡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