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岛》 第1章 初见 今天是体育课。 很难得,高中竟然还有体育老师没有生病。 太阳挂在天上,照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身上。他们排成一对,等待体育老师下令。 这样的天气实在是不适合人运动,感觉会中暑。 云眠就是很虚弱的那种,小时候因为生病做了一场大手术,伤口在腰侧下方,大概约10公分。由于恢复期没有好好修养,这导致她不仅没有办法剧烈运动,而且在阴雨天还会感到伤口隐隐作痛。 所以她体质虚弱,最开始因为肤色是不正常的白皙,还被同学取笑过。 在班级里她是沉默的、是透明的。 体育老师顶着太阳,吹响了哨声,“解散!自由活动!” 人群一窝蜂散开,云眠自己找了个地方休息。 巷子里面的乒乓球场,已经废弃了。就是个小阴凉地,安安静静的,她一个人呆着很舒服。 旁边传来细碎脚步声,一个少年带着耳机出现在这里。 白衬衫,校服裤,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云眠内心还是个很传统的人,第一次看见这么叛逆的人,她多看了两眼。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这里有人,所以四目相对时,都吓了一跳。 没等云眠开口说话,少年拿下耳机,对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云眠张了张嘴,点点头。 她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来,那这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了,所以有点不习惯,她起身打算离开。 经过少年时,云眠把自己缩起来,避免碰到人家。少年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吓了云眠一跳。 云眠瞪着双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也是意识到自己不妥,赶紧松了手。“啊,那个,你是高一的吧?我请你喝水,能不能别把我偷偷带MP4的事情告老师?” 云眠想说,就算不请她喝水,她也不会告老师。 但看少年的样子,她还是开口:“不用了,我也不会……” 下一秒,少年拿过一个耳机迅速塞到云眠耳朵里。 歌曲播放没有停止,“枫下的秋千盛夏的暗恋……” “我们说过……” “要永远在对方身边……” 音乐猝不及防闯入云眠的脑海里,少年背着阳光冲她微笑,笑得恣意,“你也听到了。” “这下我们是共犯了。” …… 后来,云眠被沈迟厌拉着坐在乒乓球桌上,沉默地听完了一整首歌。 成功坐实“共犯”称号。 云眠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沈迟厌。 沈迟厌是个自来熟,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学习情况。 云眠觉得他好聒噪,没好气地回答,“成绩一般……” 一听这话,沈迟厌乐了,“欸!我成绩好,我闲的很,要不要我给你补课啊!” 云眠一副怀疑的目光,她上下打量着沈迟厌,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成绩好的样子,而且成绩好的刚认识几分钟的人干嘛这么好心帮她补课。 “不用了,真的……”云眠摆摆手,打算起身离开。 沈迟厌还在坚持,“你去打听打听沈迟厌的名字,竟然拒绝我?” 下课铃声响起来,体育老师吹响了集合的哨声。 云眠懒得理他,打算去集合。 她只觉得沈迟厌果然是在撒谎,这么能吹牛。 集合后,体育老师清点了人数,没少。便让他们赶紧回教室。 云眠跟着人潮走,周围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她依旧是孤身一个人。 她加快脚步,赶紧回到位置上就可以了。 可能有点着急了,没注意看路,不知道是谁绊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往前扑。 胳膊肘磕在水泥地上,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同学,她有点窘迫,不顾疼痛,赶紧爬起来。 注视她的视线太多了,好想逃,赶紧逃。 一个女生出现扶住她,“你没事吧?” 云眠推开她,摆摆手,“没事。”然后快速向教室跑去。 将所有人的目光隔绝在了身后。 直到坐会位置上她才觉得好些,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了。 下一节课是语文课,她提前把书本准备好。 学校规定上什么课,课桌上就只能有什么书。其他什么都不能有。 虽然大家颇有微词,但都遵守了。 就是桌肚塞不下的全都跑去地上了,搞的书本脏兮兮的。 语文老师是个说话很慢的中年男人,有老婆孩子,经常将一家三口的照片轮流换在手机壳背面。上课时偶尔扯到其他话题,他还会拿起来看两眼,笑眯眯的,很幸福。 云眠认真听课做笔记,一旁的同桌丢了张纸条给她,“你知道我们学校来了个转学生吗?听说是一中转来的。” 这和她没什么关系,云眠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她接过纸条迅速写下几个字丢回去。 同桌看见内容,表情变了一瞬,又装回笑嘻嘻的模样。重新撕了一张纸条,写下字扔给了后桌。 后桌接到纸条笑出了声音,害怕被老师听见又迅速捂上嘴巴。 就这样一来一往,一节课过去了。 云眠盖上笔盖,收好笔记本,该去食堂吃饭了。 “云眠!快点!” 门外一个明媚的姑娘冲她招手,披散着头发与周围的一排排马尾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二中是不允许女生披头散发的。 云眠快步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陈馨!” 陈馨是她的好朋友,在她隔壁班,下课后才能互相找彼此聊天。但是偶尔碰到老师,会迅速分开,只因为陈馨的班主任不希望他们班的学生和成绩差的玩。 云眠成绩一直是中等偏下,不管考试难易程度,排名都差不多。 而且非常偏科,理科几乎全是倒数。 很巧的就是陈馨的班主任就是教云眠班的地理老师,因为云眠的地理一直是倒一倒二轮回换,上课没少被他点名作为反面教材。 云眠对此也很无奈,学不会真的学不会。 二中的食堂已经到了很多人,不过还好他们是有固定位置,八个人一桌。 云眠在的那桌只有三个女生,几个男生风卷残云,一桌子菜根本吃不上几口。云眠咬着筷子,扒拉两口饭,饱了。 她将碗筷送到专门的位置,就去找陈馨了。 两个小女孩结伴走在校园。 陈馨突然想到什么,问云眠,“欸,你知道最近我们学校转来个新生吗?” 这是今天云眠第二次听说了,她步伐放慢,“有听说,他怎么了吗?” 陈馨突然用力拽了她一下,“我听别人说这个新生成绩很好!不知道为什么从一中转校到我们这里。” “不知道,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呀。”云眠诚实道。 “啊哈哈好奇呗,走走走,快回去午休。”陈馨拉着云眠加快步伐。 回去迟了可是会扣分的! 云眠和陈馨分别,回到教室。 同桌还没回来,云眠收拾桌子打算午休。 偶尔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张纸条。 云眠感到奇怪将它捡起来。 字条上面写了几行字,云眠平常很爱读名著,一目十行早已经养成习惯。拿起字条的瞬间她就读完了那些内容。 “你觉得云眠怎么样?” “怎么了大小姐,她又让你不愉快了?” “嘻嘻就是觉得她装死了,体育课我明明都看到转校生和她一起进了小巷子,她还说不认识,啧啧啧。” “我的天不会吧哈哈哈她这么s的吗!” 这些对话就像漂浮起来一般,刺痛云眠的眼睛。 云眠的手都在抖,纸条重新回到地面上。 第2章 枷锁 原来沈迟厌没骗她。 云眠搜了一下沈迟厌的名字,在之前的学校,沈迟厌一直是年级第一。 关于他的讨论帖子都很高。 还真的是蛮有名的,云眠颓废地躺在课桌上。 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同桌回来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将头侧到一边睡觉。 梦中她梦到自己带着头巾夸着个竹篮在森林里面行走,周围雾霭茫茫,她看不清,好像迷路了。 一个大灰狼跳出来说要送她回家,她说了不用。大灰狼还是坚持不懈,然后两人拉扯间,她把大灰狼的皮扯下来了。 底下是沈迟厌的脸。 欸? 欸!!! 云眠一下子坐起来,梦醒了,她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还好是梦。 午休结束,第一节课要开始了。 地理课,云眠很讨厌的一节课。 因为她的地生成绩很烂。。。 当然没有说其他科目很好的意思。 这就导致地理老师很喜欢针对她,明知道她题目不会,还要故意让她上黑板解答问题。 云眠只能窘迫地站在黑板面前,脸涨的通红,拿着粉笔头。 像在站岗。 台下同学们目光齐聚在她身上,无感的、嘲笑的、看戏的。 她无奈的低下头,只要看不见就好了。只要看不见,就没有什么。 偏偏地理老师不打算放过她。先是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敲敲黑板,“算了算了,下去吧,到最后面站着。什么都不会……” “……” 云眠捧着地理书又站了一节课。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地理老师真的很喜欢盯着她一个人薅。云眠自己猜测的,应该是她没完成作业那次,那次真的很巧,全班只有云眠一个人没写。 上课时,地理老师刚好站在云眠旁边,用手翻着她的练习册,“同学们,我们把书翻到第132页。这个题目上次让你们写的,这节课我们来讲……” 书本被地理老师一页一页地翻过,定格在132页。 是空白,没有答题痕迹,没有答案,没写。 云眠也愣住了。 这什么时候布置的作业? 地理老师本来平淡地脸上突然扭曲了一下,大喊:“你为什么没写?站起来!” 云眠根本没搞懂情况,她站起来看着空白的习题册。小声回答:“我不知道这个要写……” 什么时候布置的作业……她真的不知道啊…… 地理老师看了看云眠,又问:“还有没有没写的了?没写的站起来。” 鸦雀无声。 只有云眠和地理老师站着。 “呵!”地理老师双手环胸,嘲讽道:“只有你一个人没写……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云眠真的不知道……她对地理老师也没有什么意见,哪怕她不喜欢地理,也绝不会去讨厌一个老师。她替自己解释:“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这个要写……” 很苍白,也很诚恳。 得到的答案就只有:“全班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下课来我办公室。” 云眠站着听完了一节课。 下课后,云眠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怨气。 这怨气也让她拥有了反抗的勇气。 地理老师看她坐在位置上,站在班级门口喊:“你不走还等着我请你啊!” 云眠就是不动,倔强的坐在位置上,就连他的同桌都有点不解了:敢和老师对着干?还不赶紧乖乖去办公室啊! 见云眠没有要动的意思,地理老师直接走过来伸手拽她,“走啊!叫你走没听见吗?” 云眠努力挣扎,把胳膊从地理老师手里拧出来,她死死地盯着习题册,就在位置上坐着。 她有点委屈,哪怕自己成绩很差,哪怕做出来的答案一个不对,她也没有到那种得知老师布置作业故意不去写的地步。 为什么就是要故意曲解她呢? 为什么不信她呢?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两人僵持着,直到云眠眼泪落下一滴,“啪嗒”,砸在习题册上,下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地理老师才离去。 云眠眨眨眼,擦了一下习题册,把它收进桌肚里面。 桌子上很快又换成了下一节课需要的书本。 后来云眠想想,那次只有她不知道这个作业。 应该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布置的。 因为云眠因为身体原因要去喝中药。 中药是密封袋装,需要加热,而微波炉在老师们的办公室。 云眠只能挑大课间的时候进去,可是大课间是用来背书的。 整栋楼都会回响朗朗书声。 只有云眠格格不入,她会掏出中药离开,穿过走廊,透过窗户看见每一个站起来背书的身影。 教学楼一共五层,办公室在三楼,还是中间位置。 每次云眠进去的时候心里都很忐忑。 一推门,所有坐在办公室的老师,男的女的,年长的、年轻的全都会抬头看她。 要说她成绩好也就罢了,偏偏成绩偏下。毫无存在感,有的老师会觉得她是故意不想读书才会这样。 云眠也不想的,她不想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中药在微波炉里面打转,“叮”一声,好了。隔着门就能看见热气,云眠打开微波炉,属于中药的苦味道弥漫在空中。 因为是冬天,办公室里面开了空调,没有开窗。 在空调的作用下,这个味道在办公室里面很快扩散,有的老师正在批改作业,闻到味道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什么味?这么难闻……” 云眠不敢说话,她能感觉到已经有目光注意到她了,她赶紧端着中药跑到外面走廊。 雪下的不大,冷风嗖嗖吹佛过她的脸庞。 云眠是很怕冷的一个人,但是更怕这些老师们的目光。 她伸出冻的通红的手指,端起温热的碗,一口一口地喝着中药。因为烫,所以喝的慢。 结果这样也被误解成是为了不想回去背书故意为之。 她已经足够沮丧,但是她解释了只会让情况更糟糕。以前也尝试解释过,可老师依然觉得是她在撒谎。 云眠干脆不解释了,反正被批评过后,就过去了。 就是因为她利用大课间时间喝中药,导致地理老师布置的作业没完成。 从而之后的每节课都被点名针对。 实际上,云眠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没有人通知她,她也没有听到。 但她已经无心解释。 这个地理老师还是他们隔壁班的班主任,经常拿云眠当反面教材,在他们班像说笑话一样。 这件事情还是云眠从胡望嘴里听说的。 胡望是她在画室认识的朋友。 高二学期,她选择了美术,每天都要去画师画画,分配的画师名字叫“星火”。 云眠觉得这是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意思,很好的寓意。 刚开始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基础很差,学什么都慢,画出来的图形歪歪斜斜。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一开始的毛毛虫也能变成笔直的线了。 而她和胡望是怎么相识的呢 这个是由胡望阐述的,因为一开始就是胡望主动找上的云眠。 后来云眠有问过,胡望笑嘻嘻地说:“因为我每次绘画都是高分,而你有一次,分数在我前面,我就想看看这个比我分高的人是谁,结果看到的是你一脸傻气抬头看着画的场景。” “鼻子上还沾了铅笔灰……” “我当时就在想啊……超越我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云眠也没在意这段话里面的言外之意。 绘画是她一直喜欢的事情。 她想画得好。 而且……而且她的文化分很低,只要美术分够高,说不定可以博一下。 哎,分数啊…… 就像一把枷锁,一层一层地套在她的身上,只有到达了那个分数线,枷锁才会打开,脱落。反之,分数掉下去,又会重新带上。 她又想到了那个在巷子里面说自己成绩好的少年。 如果是沈迟厌的话,应该可以吧? 第3章 补课 经过几天的思考,云眠还是觉得,有必要找沈迟厌说清楚。 如果可以让沈迟厌给她补课,说不定,说不定成绩上去了,她就可以考一个好点的大学了。 她想要,一个好的大学。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下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她又去了那个小巷子。 想碰碰运气。 果然,那个少年还在那里。 一如初见那样带着耳机。 “这次你听得什么歌?”云眠是刻意放慢了脚步,也加上耳机里面有歌曲,沈迟厌一时没发现她。 直到云眠站在他面前,挡到了阳光。 少年刚要抬头看看是谁,就听见了云眠的声音。云眠继续问:“阳光不晒吗?” 阳光的确很晒,看清楚是云眠后,沈迟厌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教导主任。”他顺手递过去一个耳机,“一起听吗?” 这次云眠没有拒绝,上次已经听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她顺手接过耳机,两人的手必不可免的触碰到一起。 可能是静电,两人指尖触碰到一起电了一下,云眠快速拿过耳机坐在沈迟厌旁边。 听着耳机里面的歌曲,云眠思绪放空。这里好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 啊,这些都不是重点。 云眠想起来她的目的,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上次她还拒绝了人家,现在又要求着人给她补课。这个……如果是她的话,估计不会答应。 耳机里正在流淌的是一首舒缓的英文民谣,男声低沉沙哑,像是在诉说一个遥远而忧伤的故事。 阳光透过巷口稀疏的梧桐叶,在沈迟厌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他微微眯着眼,神情慵懒,仿佛与这个喧嚣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云眠的心跳渐渐平复,指尖那细微的触电感却似乎还残留着。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趁着歌曲间隙的空白,轻声开口:“沈迟厌。” “嗯?”他侧过头,眼神带着询问。 “我……”云眠攥紧了校服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 沈迟厌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云眠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显然,她给自己做的心里建设还不太够,她硬着头皮继续说:“就是……关于补课的事。我……我改变主意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帮帮我?”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我想考个好大学。” 巷子里有短暂的寂静,只有耳机里音乐在继续吟唱。 沈迟厌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戏谑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不安和期待。 他忽然笑了,不是初见那种带着点痞气的笑,而是很轻很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想通了?”他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云眠耳中。 云眠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拒绝?”沈迟厌摘下另一边耳机,音乐声戛然而止,世界瞬间变得清晰,连远处操场上的喧闹都变得真切起来,“不相信我?” 云眠抿了抿唇,老实回答:“你当时的行为很可疑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你很厉害。”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看过你在之前学校的成绩,你的名字总是在最前面。” 之前是沈迟厌主动给他补课,现在是她求着别人补课。简直就是两极反转。 沈迟厌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哦,陈年老黄历了。我刚进来考试的成绩你还没看到吧?很差。” 云眠有点语塞:“你为什么故意考差?” 问的这句话倒是出乎沈迟厌的预料,还以为她会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能是我成绩就这么差?但帮你补习还是够了。” 他玩弄着手中的耳机线,绕了一圈又一圈,“那我帮你补课,我有什么好处?” 云眠愣住了。好处?她没想过。她家境普通,零用钱有限,显然请不起沈迟厌这样的“家教”。她嗫嚅着:“我……我可以……”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沈迟厌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打断她:“算了。补就补吧,反正我也没事。” 云眠惊喜地抬头,眼里的笑几乎要溢出来:“真的?” 真是一点心思都藏不住。 “嗯。”沈迟厌应了一声,“时间地点你定,别被老师抓到就行。图书馆?或者找个空教室?” “学校后面的‘时光’书店可以吗?二楼有消费区,比较安静。”云眠连忙说出早就想好的地点,“那家书店环境不错,点一杯饮料可以坐很久。我请你。” “行。”沈迟厌爽快答应,“就明天下午放学后?” “好!”云眠用力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喜悦。 这时,下课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巷子的宁静。 “走了。”沈迟厌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把耳机线随意塞进口袋,动作利落,“明天见。”他说完,率先朝巷子外走去,背影清瘦挺拔,很快消失在巷口的光亮里。 云眠还坐在原地,她低头,看着两人刚刚坐过的地方,阳光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仿佛什么都不同了。 她小心翼翼地拍干净裤子上的灰尘,也起身快步向操场跑去。 风掠过耳畔,带着夏末秋初特有的燥热与微凉。 回到集合的队伍,体育老师正在训话,总结这节课的情况。 云眠悄悄站回自己的位置,感觉周围同学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探究。她尽量目不斜视,心里却因为那个刚刚达成的约定而雀跃不已。 解散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云眠正想着回教室整理笔记,就听见旁边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人声中格外刺耳。 “……又是去找沈迟厌了吧?我看见了,她从那个小巷子出来的。” “啧,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就是啊,之前还以为是个成绩好的,结果成绩差的要死,还打架斗殴!听说他妈跑了,他还被他爸赶出家门了……” “离他远点比较好,免得惹祸上身。云眠看着挺老实的,怎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那些话语像细密的针,扎在云眠的耳膜上。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但很快又松开。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加快了脚步,越过那几个女生,径直走向教学楼的方向。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将那些不友好的声音甩在身后。 这些人肯定是胡说八道,“坏学生”、“问题少年”的标签不该由各人去判定。 在那个巷子里,听着同一首歌,感受到他指尖温度的瞬间,她看到的不是一个贴着标签的沈迟厌,而是一个具体的、会露出小虎牙笑的、会在阳光下微微眯眼的少年。 和他们说的完全相反。 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无力去改变别人的看法。她只是,想要抓住这次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仅此而已。 第二天,云眠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放学后,飘向那个叫做“时光”的书店。 终于熬到放学铃声响起,她几乎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的。 在卫生间里,她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校服领子,把稍微有些毛躁的头发捋顺,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朝着校门口走去。 她到的时候,沈迟厌已经在了。他倚在书店门口的老旧灯柱下,单肩背着书包,低着头看手机。夕阳笼罩他的半身,。 看到云眠,他收起手机,抬了抬下巴:“来了。” “嗯。”云眠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书店。 二楼果然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看书或写作业。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窗外是郁郁葱葱的行道树。 云眠点了一杯柠檬水给沈迟厌,自己只要了一杯免费的白水。 “从哪里开始?”沈迟厌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几本看起来还算整洁的笔记本,推到云眠面前,“数学?物理?” 云眠拿出自己惨不忍睹的数学试卷,指着一道道红叉,有些不好意思:“都……都很差。” 沈迟厌拿过试卷,扫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抽出笔,在草稿纸上开始画图,声音平稳清晰:“这道题,思路错了。你看,这里应该先做一条辅助线……” 他的讲解方式和老师完全不同,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步骤和官方术语,更像是用一种更直接、更本质的方式去拆解题目,直击核心。 云眠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慢慢地,就被他的思路带着走了。 他讲题的时候很专注,侧脸线条流畅,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偶尔云眠有听不懂的地方,他也不会不耐烦,只是换一种方式再讲一遍,直到她恍然大悟。 “……所以,这里代入这个公式,答案就出来了。懂了吗?”他放下笔,看向云眠。 云眠看着草稿纸上清晰的步骤,用力点头:“懂了!”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涌上心头,这是她自己在题海里挣扎多久都难以获得的体验。 “休息一下。”沈迟厌靠向椅背,顺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云眠没提醒,沈迟厌拿错了水杯,那是她的。 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书店里暖黄色的灯光亮起,营造出一种静谧而安全的氛围。 “你……讲课讲得很好。”云眠小声说,这是她的真心话。 沈迟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以前闲着没事,给人讲过。” “是给你以前的同学吗?”云眠好奇地问。 沈迟厌的目光投向窗外闪烁的霓虹,眼神有些飘忽,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说:“不是。是……给我妈。” 云眠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沈迟厌似乎并不打算多说,转回了话题:“继续吧。下一题。”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又攻克了几道物理题。 沈迟厌的知识储备远超云眠的想象,他似乎不仅精通高中的内容,对一些大学才会接触到的概念也有所了解,并能用浅显的方式解释给她听。 所以为什么要故意考差?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就指向了七点。 “今天先到这里吧。”沈迟厌合上笔记本,“贪多嚼不烂,把这些弄透再说。” 云眠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充实感。她收拾好东西,和沈迟厌一起走下楼梯。 书店门口,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 “谢谢你。”云眠郑重地道谢。 “不用。”沈迟厌摆摆手,“明天 same time, same place?” 突然飙出来的英文,让云眠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弯,她呆呆地看着沈迟厌狡黠地双眼,慢慢反应过来。 “好!”云眠点头。 沈迟厌没再多说,笑了笑,转身汇入了熙攘的人流,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云眠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的补课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沈迟厌远比她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孤独。 那句“给我妈讲过”在她心里也留下了足迹。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她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云眠知道,选择靠近沈迟厌,或许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的流言蜚语和异样目光。 那条通往好大学的路径,布满了荆棘,而沈迟厌,既是她意外找到的引路人,也可能本身就是那丛最引人注目的荆棘。 但此刻,摸着书包里那张写满笔记的草稿纸,感受着脑海里清晰了不少的知识点,云眠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青春的路或许疼痛,但为了那个模糊却闪耀的未来,她愿意试一试。 哪怕会受伤,哪怕会孤独。 夜色温柔,也深沉。 少女的心事,如同这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无人知晓。 第4章 讲题 云眠的家庭组成很普通,母亲和父亲都是平凡的打工人。 父亲常年在外,一年回家没有几次,外面可以赚更多的钱。 所以家里只有母亲和云眠。 他们每晚会打电话,云眠就一个人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是反锁不了的,干脆就没关门。因为门锁坏了,至于门锁怎么坏的,这个原因可能要说很久。 云眠往往要到半夜才能睡着,自从上了高中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六个小时,上课犯困,下课倒头就睡,晚上回家竟然还睡不着,长期失眠。 她把这些归于心理压力。 不过也有一次早睡经历,那次她是逼迫自己早睡的。 那次是父亲难得回家的日子。 每次回家前他都会打电话问云眠,“你和你弟弟要吃什么啊?爸爸回去带给你们?” “啊,我……”云眠刚开口,就被打断。 “巧克力吧?怎么样?”父亲声音明显很雀跃,不知道是发工资了开心,还是要回家了开心。 云眠点点头,说:“好的,谢谢爸爸。”虽然父亲看不见。 隔天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他到了车站。母亲立刻褪下围裙,洗手喜笑颜开的骑车出发,“我去接你爸,你和你弟在家看门啊?接到你爸后我们就吃饭。” “嗯,”云眠乖乖回答,“路上注意安全妈妈。” 这一顿晚饭吃的其乐融融,很多好菜云眠都吃上了,但云眠一直没吃到那块巧克力。 晚饭后,母亲刷碗,云眠和弟弟上楼。 他们还有作业要写。 云眠洗漱完,想要回到自己房间,她是必须要经过母亲的房间的。 等回到了房间,她与母亲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又没关门。母亲与父亲的对话明明白白,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针刺扎在云眠心上。 “又找我要钱!?刚给你的钱,你又花完了?!” “对啊!再给我五百块钱。” “给个屁!你这娘们!这个月我刚给你工资钱!” “那家里开销哪个不花钱啊!孩子的学费!吃穿用度!柴米油盐不是钱啊!你儿子的衣服!你闺女的鞋子!哪个没花钱?!” “你别给我说这些!你给我好好说说,这钱都怎么花的!一笔一笔的说清楚!” 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争吵。 你一句我一句,对话好像变成了战场。两人好像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去说出最难听的话,再将这些话变成尖锐的利刃刺向对方。 云眠不记得他们吵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徒劳的关上门,躲进被窝里面捂住耳朵,蜷缩在一起心里想着赶紧结束吧就睡着了。 自从那天争吵后,她发现母亲多了一个小本子。 很厚的本子,翻开书页,会发现上面记录了家里面每一笔开销。 日期内容都很详细。 对于父亲的记忆,云眠记得不多。常常就是离家,归家。 她又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主旨都是在说父爱无声。 但云眠觉得这是表面意思。 很多人对这篇文章褒贬不一,有人说“作者是怨恨父亲的。这篇文写出来就是作者和父亲和解了吧。”也有人说“写的太感人了,父子情看得我想哭。” 云眠更倾向于前者。 以及,总说着什么什么爱无声,那爱为什么不可以有声呢?但云眠转念又一想,如果是不熟悉的人让她说什么肉麻的话,她也的确说不出来。 好吧有没有声音也分情况。 不过时至今日,云眠已经不在乎这种爱不爱的有没有声音,反正都不耽误她的数学题不会。 愣神间,只看见沈迟厌“欻欻”两下,给她的解答思路旁边打了个大叉。 什么叫生无可恋,这就是生无可恋。 那张薄薄地试卷被沈迟厌翻来翻去,好似遇到一个难题,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皱着眉开口,“云眠,你这个条件哪里冒出来的?题目里面没写啊?这道题我记得上次我给你讲过类似的。” 云眠顺着沈迟厌的手指望去,那是大题第一题,要用题目里面给的条件,证明结果。旁边还有个几何图的。 “有吗?我记得了。那个条件是我看图……看出来的。”云眠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了,那沈迟厌毕竟不是老师,她也没有那么怕。 听见这话沈迟厌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手指顺势一滑,从题干到图上,点了点,犹豫着问:“你是说,看这个图吗?” “对啊。” 云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给沈迟厌逗乐了,“你的眼睛就是尺?”他拿红笔给图上画了一条辅助线,“笨蛋,要画辅助线啊。你这样证明只能拿到一分。结果是对的,过程全是错的。你都没有证明这两个是等边呢。” 学霸不愧是学霸。 经过沈迟厌这一提点,云眠还真是想起来了。这道题之前的确讲过。老师上课也会讲,但是云眠下课就忘。 店内放着短视频平台上的热歌,活泼轻快,打散了一些云眠的困意。她偏头看着沈迟厌,沈迟厌做题时非常专注,眼睑垂下,睫毛弯卷,浓密地像云眠在美妆店看到的那些假睫毛。 挺鼻薄唇,五官长得也蛮好看的。 云眠想着,沈迟厌哪怕学习不好,也可以去短视频上当网红吧。 沈迟厌讲完过程,把试卷推过去,“你再来做一遍。” “啊?哦。”云眠慌乱地收回目光,拿起笔在旁边写起了过程。 因为刚刚走神,只记得前半边,下笔到一半的时候开始停顿。她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在这道目光下,她的脑子难得紧张地运转起来,还真让她想明白了。剩下的一半过程也被她写出来。 笔尖在试卷上轻点,落下一个小黑点。 云眠满意地把试卷展开看看,“写完啦,你看看。” 沈迟厌实在是想不到怎么会有人因为只做对一道题就这么开心,但还是被云眠的笑意感染。 少女扎着最普通的高马尾,有几缕碎发飘在脸颊边。刚刚耷拉着的眼皮此刻完全睁开,眉眼弯弯,亮晶晶的。 “嘚瑟。”沈迟厌笑了下,还是接过卷子,仔细地看起来,十几秒后放下卷子,如释重负,“这下对了。” 听到沈迟厌肯定的回答,云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写满正确过程的试卷和草稿纸折好,夹进数学书里,防止丢掉。 沈迟厌看了看窗外快要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书店的灯光明亮,映照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不早了,今天结束。” 云眠这才惊觉时间流逝,连忙点头:“好,那我们赶紧走吧。” 两人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推开书店的玻璃门,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瞬间包裹上来,和之前一样,云眠都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走吧。”沈迟厌单肩挎着包,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对着云眠抬了抬下巴,很自然地说了一句,没有要自己先走的意思。 “啊?”云眠没反应过来。 之前都是在门口两人就分道扬镳的。 “我送你到巷子口。”沈迟厌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只是件和讲题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几天这边晚上的路灯坏了几盏,会有点黑,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太安全。” 云眠家附近确实有一段路灯光昏暗,她平时自己走也会有些发怵。没想到这几天灯坏了些,更黑了。她没想到沈迟厌会注意到这个,心里微微一暖,点了点头:“……谢谢。” 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并肩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循环往复。车辆偶尔驶过,带起一阵短暂的风声。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却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 气氛有些安静,只有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云眠不是健谈的人,沈迟厌看起来也不是。这种沉默并不算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你……”云眠犹豫着开口,想找点话题,“你平时都听什么类型的歌?” “随便听听。”沈迟厌目视前方,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摇滚,民谣,后摇……什么都行,看心情。” “后摇是什么?”云眠好奇。 “就是……没什么人声,主要是器乐,情绪起伏比较大的那种。”沈迟厌试图解释,最后似乎觉得语言匮乏,总结道,“下次带给你听。” “好。”云眠应着,心里生出一点小小的期待。 又走了一段,快到那个昏暗的巷口了。云眠停下脚步:“我到了,就从这里进去。” 沈迟厌也停下来,看了看那条黑黢黢的巷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嗯。” “那……明天见?”云眠说。 “明天见。”沈迟厌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是要看着她走进去。 云眠转身走进巷口,黑暗瞬间吞噬了她大半的身影。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沈迟厌还站在路灯下,模糊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看不清楚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她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加快脚步,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沈迟厌才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云眠走到自家楼下,抬头看了看窗户。 客厅的灯还亮着,母亲大概还在等她,或者还在计算着那个月的开销。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推开家门,果然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就着灯光在看那个厚厚的记账本。听到开门声,母亲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回来了?补课怎么样?” “挺好的。”云眠换着鞋,低声回答,“同学讲得很清楚。” “那就好,快去洗洗睡吧,明天还上学呢。”母亲说完,又低下头,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移动。 云眠“嗯”了一声,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和母亲说的是,女同学给她补课。母亲很赞同,没拒绝,只是叮嘱要早点回来。 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母亲算账时细微的叹息声。她拿出那张折好的草稿纸,和之前攒的草稿纸叠在一起,放到一个盒子里面。 盖上盖子前,她看着上面清晰有力的步骤和旁边那个最终被打上对勾的答案,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下一次考试出成绩,她或许能睡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