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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杨可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晋王别院,听雪轩。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矿井逃生,已经过去了五日。苏清源的身体在顶级药材的滋养下已无大碍,此刻她正倚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赵晏城着人寻来的《营造法式》。


    “苏先生,”赵晏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的常服,伤愈之后气色好了许多,郑重道:“苏家那边,有动静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的请柬,置于桌上。那抬头,赫然写着“苏氏罪女清源亲启”。


    “罪女……”苏清源看着那两个刺眼的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赵晏城将一份密报递给她:“你的两位好叔父,这几日可没闲着。他们联合族中长老,大肆宣扬你在矿难中的‘罪责’,说你不仅是‘不祥之人’,更是个与外男深夜私会、败坏门风的□□。他们定于明日午时,于苏氏宗祠,举行宗族大会。其一,是正式将你从族谱上除名;其二,便是要‘名正言顺’地,接管你发现的那座新矿。”


    密报上,将苏文成兄弟的每一句污言秽语,每一次暗箱操作,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招颠倒黑白。他们这是要将她彻底踩入泥潭,让她身败名裂,然后再心安理得地,侵吞她用性命换来的成果。


    苏清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随即又化为滔天的怒火。


    赵晏城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却没有出言安慰。“你打算如何应对?”他问。


    苏清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们既然搭好了戏台,我这个‘主角’,又岂有不到场的道理?”她放下茶盏,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清明与冷冽,“这场戏,我不仅要唱,还要唱得他们……悔不当初。”


    “计将安出?”赵晏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们无非是想用宗族礼法和悠悠众口这两把刀来杀我。”苏清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对方的毒计,“一则,将我从苏家剥离,使我对新矿失去法理上的继承权;二则,彻底搞臭我的名声,让我成为一个无人敢信的‘罪人’。所以,我需要王爷助我,破他这两把刀。”


    “如何助你?”


    “明日宗祠,我需要王爷与我同去。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私会外男’这盆脏水,最有力的回击。更是对苏氏宗族,最高级别的威慑。”


    “这是自然。”赵晏城毫不犹豫地应下,“本王的盟友,岂容宵小之辈肆意污蔑?”


    “其二,”苏清源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寒光,“我需要王爷现在就派人,以晋王府的名义,去一趟晋阳府衙,将我们那份‘五五分成’的盟约,备案存档。同时,向全城商户宣告:黑龙坑及其周边所有矿产,已由晋王府注资,与苏氏女苏清源合股经营。此为皇家生意,受王法庇护!”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赵晏城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惊艳与欣赏。“好!好一个‘釜底抽薪’!他们想用法理来剥夺你的权利,你便直接请出‘王法’这座大山,将他们的所有图谋,都压得粉身碎骨!”他立刻唤来魏征,将此事吩咐下去。


    “如此一来,法理与名声这两把刀,便都已折断。可宗族毕竟是宗族,你明日要如何应对他们的当面发难?”赵晏城好奇地问道。


    苏清源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笑容。“王爷可知,对付一群贪婪的饿狼,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她转过身,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是告诉他们肉有毒,而是告诉他们,那块他们看得到、闻得到,却暂时吃不到的肥肉,马上就要被一场洪水冲走,永远消失了。我给他们的,将不是辩解,而是……选择。一个在‘失去一切’和‘跪下求我’之间,必须做出的选择。”


    翌日,午时。


    苏氏宗祠内外,人头攒动,苏文成兄弟二人请了族中所有男丁,甚至还邀请了晋阳城几位乡绅名流前来“观礼”,势要将这场“废黜妖女”的审判大会,办成一场铁证如山的公开处刑。


    祠堂内,大长老一身深色寿衣,端坐于正中太师椅上,面容枯槁。苏文成与苏文武分立两侧,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他们的父亲苏文彬,则被“请”到了一个角落坐着,面如死灰。


    “吉时已到!”司仪高声唱喏,“升家族法鞭,带罪女苏清源!”


    然而,祠堂外,却迟迟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哭喊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甲胄摩擦之声,由远及近。


    “怎么回事?”苏文成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还不等他派人查看,祠堂那厚重的木门,便被人从外面,轰然推开。


    两列身着王府亲卫制式铠甲、手按腰刀的彪悍卫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分列于门口两侧,一股森然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道玄色的身影负手缓步,跨入了祠堂的门槛,正是晋王赵晏城。


    而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面长裙的少女,正是他们今日要审判的“罪女”苏清源!她非但没有被押解,反而在当朝亲王的亲自陪同下,仪态万方,款步而来。


    “晋……晋王殿下!”祠堂内瞬间跪倒一片。苏文成兄弟更是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


    “都起来吧。”赵晏城走到客位上施施然坐下,慢悠悠地开口,“本王今日,只是陪苏先生回来处理一些家事,听闻苏家族内要开什么大会,便顺道过来……观个礼。你们,继续。”


    苏先生?


    所有人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些原本准备好的、用来攻击苏清源“私通外男”的污言秽语,此刻全都被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开什么玩笑?当着晋王殿下的面,说他与苏清源有染?这是嫌命太长了吗!他们的第一把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赵晏城那云淡风轻的四个字——“陪苏先生”,给折断了。


    苏清源走到祠堂中央,目光平静地看着大长老。“大长老,方才听闻,您要升家族法鞭,将我除名。不知清源所犯何罪,还请明示。”


    大长老被噎得老脸一红,又看了一眼稳坐泰山的赵晏城,只得硬着头皮道:“苏清源!你身为女子,私闯矿山禁地,触怒山神,引发矿难,致使我苏家基业毁于一旦,此罪一也!你不思悔改,败坏我苏氏百年门风,此罪二也!依祖宗家法,理当从族谱除名!”他避重就轻,只拿“女子下井”这顶大帽子来压人。


    听完这番控诉,苏清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地笑了。


    “好一个‘引发矿难’,好一个‘基业尽毁’。”她摇了摇头,声音陡然转冷,从袖中取出了两份文书——一份是与晋王府的盟约,另一份是加盖了晋阳府衙官印的备案公文。


    她将两份文书高高举起,朗声宣告:“早在昨日,我苏清源,便已与晋王殿下达成盟约,将我个人发现的黑龙坑新矿脉,以技术入股,与王府合办,所得利润,五五分成!此事已在官府备案,昭告全城。从即日起,黑龙坑矿场,乃是受王法庇护的皇家产业!你们所谓的‘苏家基业’,从法理上讲,已与苏氏宗族,再无干系!”


    “什么?!”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


    苏文成“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苏清源,状若疯魔:“不可能!你胡说!那是苏家的矿!”


    “凭什么?”苏清源冷冷地打断他,目光如刀,“就凭那座新矿,是我苏清源一个人,冒着九死一生之险,亲手找到的!它是我苏清源的私产!与你们这些只会躲在背后泼脏水、谋夺他人成果的无耻之辈,何干?”


    她的话,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所有觊觎新矿的族人脸上。他们最后的指望,他们用来逼宫的最大筹码,就这么被一道王法,彻底断绝了。


    眼看着大势已去,苏文成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疯狂,他忽然朝着赵晏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悲声泣道:“王爷明鉴!非是我等要为难清源,实在是她找到的那座矿,根本就是个不祥的灾星!自从她下井之后,黑龙坑便灾祸不断,前日的塌方透水,已将整个矿井淹没!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想与这灾星划清界限啊!”


    他这是在垂死挣扎,试图将脏水引向新矿本身“不祥”这一点上。


    “灾星?”苏清源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我看,真正的灾星,是你们的愚蠢与无知。你们以为,那日的透水,仅仅是一场意外吗?”


    “我告诉你们!那日我们遇到的,不过是高压地下水囊的第一次预警性破裂!真正的危险,潜藏在你们脚下更深的地方!根据我的勘测,整个黑龙坑山体的岩层结构,早已在几十年的胡乱开采中变得脆弱不堪。近期的连绵春雨使得地下水位暴涨,积蓄的压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她的话语中蕴含的科学力量,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们现在那些愚蠢的、只知堵漏和抽水的法子,只会加速破坏岩体内部的应力平衡!我断言,不出三日,最迟明晚亥时,必然会引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无可挽回的‘链式结构崩塌’!届时,山体会从内部塌陷,地表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天坑。滔天的地下洪水,将彻底淹没每一条坑道,将你们苏家百年的基业,变成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深不见底的死湖!”


    整个祠堂,死一般的寂静。


    苏清源的描述,太过真实,太过具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性。所有人,包括一直稳坐泰山的赵晏城,脸上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之色。


    苏文成兄弟二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股战战。如果苏清源说的是真的,那他们正在做的,无异于是亲手将苏家最后的这点家底,推入万丈深渊。


    “你……你胡说!你这是在危言耸听!”苏文武哆嗦着嘴唇,发出了无力的反驳。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们很快就会知道。”苏清源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漠然,“不过,那都与我无关了。”


    她缓缓走到香案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亲自拿起了那本厚重的族谱,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页。她没有用笔去划,而是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那张写着她名字的书页,然后,在所有人倒吸凉气的“嘶啦”声中,毫不犹豫地,将它……亲手撕了下来。


    她将那片碎纸,轻轻地扔在了呆若木鸡的大长老面前。


    “我苏清源,从今日起,自请出族。从此,与苏氏宗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们苏家的基业是存是亡,你们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她说完,转身,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护着她,此刻却已是老泪纵横的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爹,女儿不孝。养育之恩,他日必报。您……多保重。”


    随即,她再不停留,径直朝着祠堂外走去。赵晏城也站起身,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不紧不慢地跟上了苏清源的步伐。


    当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祠堂门口时,死寂终于被一声凄厉的哀嚎打破。


    “清源!清源你回来啊!”苏文彬再也支撑不住,老泪纵横地朝着门口扑去。


    而大长老,则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片写着“苏清源”名字的碎纸,苍老的身躯,如同风中的残烛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知道,苏家完了。他们亲手赶走的,不是一个区区弱女子,而是苏氏宗族,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中,唯一的一线生机。


    祠堂之外,阳光正好。


    赵晏城与苏清源并肩而行,他侧过头,看着她脸上那抹如释重负的浅笑,由衷地赞叹:“苏先生,今日这出‘釜底抽薪’的大戏,唱得……实在是精彩绝伦。”


    苏清源脚步一顿,转头看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映着蓝天白云。


    “王爷过奖了。”她轻轻地说,“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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