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已经死了?”“管他呢,赶快丢进去!”
身边传来两道声音,二人一问一答,话落间柳时玺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摔在地上,却没有传来一丝的痛感。
柳时玺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但迷茫间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谁这么大胆,敢对本宗主如此大不敬。
回答他的只有扔下他那二人离去的脚步。柳时玺很快意识哪里不太对,他应该已经被雷劈死了才对,就算是没死,还能像这样全须全尾的供人扔来扔去吗?
睁开双眼,柳时玺只觉得眼皮沉重非常,双眼感受到光亮的瞬间,身体仿佛同时打开了痛觉开关。
柳时玺感觉到浑身上下都传来无法抑制的痛感,四肢却完全不受控制,不管怎么催动都无动于衷。
这绝对不是被飞升雷劫打中的情况,柳时玺闭上眼,使出浑身力气集中在指尖,终于在剧痛中食指突然弹动了一下——典型的灵脉断绝。
因为修仙者的身体早已习惯灵力游走,所以一旦浑身灵脉断绝,灵力无法流通,便没有办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轻则损耗修为,重则一生瘫痪在床,无法动弹。显然柳时玺的情况很严重了。
侥幸从雷劫下捡回一命,但却变成了废人。
柳时玺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他看着头顶,直到双目干涩才眨了眨眼。若是八首院那些老东西看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下场绝对比现在更难堪上一个层次。
“……还不如直接一死了之。”柳时玺感慨道。
“你很想死?”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柳时玺一惊,扭头朝身旁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牢中。
面前说话的男子站在牢房之外,只扎了半发,身着一身双腰飞雁服,袖口纹着一排紫金云纹,牢中灯光黯淡,但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这身衣服的布料暗纹密布,样式复杂华美。
柳时玺对这身衣服再认得不过,这分明是云雁飞台的校服,云翎衣。
而且衣上密绣暗纹,只有云雁飞台的掌门峰主或其一众亲传弟子才有,眼前这人既然是这个身份,他怎会从未见过。
退一万步讲,对方怎么会不认得他的身份。
柳时玺盯着那人,这身校服衬得人十分温雅,柳时玺曾经吐槽过云雁飞台,明明是一剑宗,校服却如同礼雅乐修一般。
只不过再怎么从外修饰,也难以掩盖对方差得出奇的脸色。
见柳时玺一直不答,那男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眉间隐隐显出川字:“赵尘清,你若装聋作哑,我便让你变成真的聋子哑巴。”
“你……好大的胆子?”柳时玺一开口,声音就在空气中劈了个十分滑稽的叉,但这不是重点。
空气中处处飘散着诡异的气氛,柳时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顺着他的话先应付着。
见柳时玺不答,那人又开口道:“我只问你,你可知错?”
“我知。”柳时玺回答得极快。
身着云翎衣的男子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柳时玺能认错得这么干脆。
对方的表情一瞬间有所缓和,柳时玺还以为自己认错态度良好得到一丝原谅了,却不料下一秒这人表情突然变化,竟拔出后腰佩剑直直向自己劈来!
冷剑银光,剑气劈头迎面,霎时映入柳时玺的眼中,柳时玺抬头看着,太阳穴突然刺痛起来。
下一秒,四肢仿佛重新按回躯干,一个滚身,剑刻地三分。
神医。
但这位“神医””刚刚绝对是真的抱着杀了他的决心出剑。
“师兄!你为何要杀我!”柳时玺反应飞速,连滚带爬的躲进地牢最深处,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双手紧紧扒着石砖。
“因你作恶多端,却毫无悔改之意。”那人每说一句,声量便提高一分,直到最后一字,黑暗的牢房里荡着他的回声。
这间牢房外悬挂着一颗夜明珠,而它悬挂的位置不算高,在柳时玺的角度,对方肩膀以上隐藏在黑暗中,被照亮的布料暗纹在光照下变得模糊。
他左手持剑,剑穗如同主人的呼吸,轻轻摆动着。
等等,柳时玺眯起双眸。方才慌乱间没有注意,这人剑柄处悬挂的剑穗竟如此眼熟。
来不及仔细回忆,柳时玺急切开口询问:“你师尊是谁!”
“还在装疯卖傻,我的师尊便是你的师尊,云雁飞台的掌门,你敢说你不知道他的名讳?或者我是谁?我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你的大师兄,慈少琴。”愤怒的情绪催动心肺,空气中仿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赵尘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柳时玺先是眨了眨眼,随后张嘴欲说些什么,但也只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眨了眨眼。
要他如何说呢,云雁飞台的掌门——封筝,自己的多年好友,而慈少琴,是封筝捡回来的孤儿,在柳时玺的记忆里,对方上个月还被自己抱在怀里,他心情好,还将自己佩剑上的剑穗送给了慈少琴。
剑穗上挂着九天寒玉刻的玉坠,雕工一流,绝无仿品。
呼吸仿佛被什么阻碍了,一呼一吸,一下比一下沉重,如同灌满了水。他本以为自己的灵魂只是阴差阳错被吸入到其他人的身体里,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
毕竟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若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身负重伤,就可能会因魂魄不稳而灵魂互换或一体两魂。
而现在却不同于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情况。他的魂魄进入一个十多年后濒死的身体内。
不是一年两年这种可以容忍或自欺欺人的误差,上个月还抱在怀里的孩子都能用剑砍向自己了。
回想慈少琴刚刚挥剑时剑穗在空中划过的完美弧度,柳时玺心中大声呵呵一笑。呵呵!
深呼一口气,柳时玺不准备向慈少琴解释。这些事几句话说不清楚,就算要解释,想必也还是会被慈少琴当作装疯卖傻处理。
这具身体刚刚恢复行动,灵力近乎于零,如果再惹怒慈少琴挨上一剑,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这么想着,柳时玺闭上眼睛,心中盘算起应对之法。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慈少琴不知道柳时玺在计划什么,左手握剑的力度又稳了几分,一副随时发作的起势。
牢房中,一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鞋踏出黑暗,紧接着是被污血污渍浸染的衣摆,柳时玺低着头从牢房最里面走出来,低着头看不出神色:“师兄,我知道错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真的。”
不知道卖惨现在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只能掏出当年对付封筝的招数来对付慈少琴,就算不相信,能把对方恶心走也是赚了。
柳时玺额前的发丝早已打结成缕,看不出上面粘着的是泥土还是别的什么,黑压压的挡在眼前,他透过发间缝隙偷看慈少琴的脸,微弱的光线打在柳时玺头顶,仿佛真的是什么被冤枉的可怜师弟。
看到柳时玺这幅认错的姿态,慈少琴薄唇紧抿,仿佛压成一片刀刃那般。柳时玺分辨不出来这反应是好是坏,但明白了慈少琴大概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但也仅仅是一丝罢了。
半晌,慈少琴终于舍得开口,听不出情绪:“那你告诉我,真正的柳二的尸体被你藏在了何处。”
柳时玺沉默,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猜想。
“你既已经承认杀了柳二,为何还要隐瞒他的所葬之处。”此话一出,柳时玺心中那份猜想便得到了证实,同时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罢了,不知悔改的孽障,待我找到柳二的尸体,便是你的死期。”慈少琴撂下最后一句,负剑转身离去。
夜明珠的光芒柔和,只不过现在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出现在这道光芒下,只会让所见之人感到无比违和。
但柳时玺管不了这么多了,他靠在地牢的门便打坐,牢门是一根根粗壮的柱子组成的,柱子和柱子之间的缝隙很宽,却有一道透明屏障防止犯人逃脱。
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柱子始终散发着一股寒气,恰好让柳时玺身上的疼痛逐渐镇静下来,身上的伤口却隐约被寒气逼迫得发紫。
就在刚刚慈少琴一剑袭来的瞬间,这具身体的灵脉竟然全部恢复了,现在微弱的灵力在体内游走,身上发紫的伤口也很快愈合起来。
灵力成功让身体运作起来,柳时玺的各种感官重启,脑海中逐渐生出如同碎片一般的记忆,毫无章法的扎入他原本的记忆中。
打坐梳理片刻,柳时玺这才全部捋清。
赵尘清,也就是原身,原是一富商家的幼子。
早年慈少琴第一次下山游历时,不慎被一被恶鬼所伤,意识不清昏迷在赵家宅院内,被赵老爷好心治疗,又将人留在家中修养。慈少琴伤好后便向赵老爷承诺,今后赵尘清若长大后想要修行入道,可以去云雁飞台找他。
后来赵尘清长大后,果真踏上修行之道,便独自启程前往云雁飞台寻找慈少琴,只不过半路被家中仆人追上,这仆人便是柳二,二人一同进入宗门,先后成了慈少琴的师弟。却不想原本身为少爷的赵尘清资质平平,出生起便是仆人的柳二却天资过人,短短几年便结成金丹。
就在柳时玺重生之际,柳二已经莫名失踪多日,宗门上下无人寻得到他的踪迹,就连定位罗盘都找不到他人所在之处。直到一封飞书从未知之处传令直云雁飞台,正是赵尘清将柳二杀人藏尸的证据。
残害同门,就算是最没有规矩的宗门都是重罪,何况是云雁飞台这样宗规森严的宗门。
柳时玺叹了一口气,原以为慈少琴放过自己是念及过往的师兄情谊,现在看来,纯粹是要等到找回柳二尸体再杀了他祭天吧……
但就算将这些记忆翻个底朝天,柳时玺也没有发现关于藏匿尸体的任何记忆。
不管柳二在哪,柳时玺都不打算继续待在云雁飞台等死了,毕竟就算慈少琴最后没有找到柳二的尸体,按照云雁飞台的宗规刑罚,等着柳时玺的只会是更坏的结果。
况且,柳时玺睁开眼,指尖幻化出一小簇莹蓝火苗。
就算这具身体储存了一丝灵力,也完全无法达到恢复的地步,现在的他实际上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若想恢复到能够重新修炼的水平,若不想步入邪修的行列,就只能去寻找补灵的法器了。
补灵的法器乃仙门珍品,百家中大多宗门都未曾得到,一些小宗门更是听都没听过,让柳时玺现找一个,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只不过好巧不巧,他上辈子就收藏了一盏能够补灵的聚灵灯,如果没有意外,现在应该还被当作摆件放在他的寝殿内。
收回思绪,柳时玺身上的伤也已全数恢复,他撑着柱子之间的透明屏障起身,准备寻找这牢房中有没有什么其他逃出去的法子,刚朝黑暗处走出两步,身后的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远,却正向着这里靠近。
柳时玺站在原地回头看去,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少年,身上同样穿着云雁飞台的校服,只是一头纯浓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只是面前柳海有些长,遮住了双眼的上半部分,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漆漆的颈环。
来人走到门前站定,柳时玺彻底转过身来和那人对视,少年肤色白皙异常,在墨发的衬托下甚至有些诡美,双眸颜色也极深,明明生得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投向柳时玺的视线却冷冰冰的。
这样被他盯着,柳时玺身上甚至产生了那些恢复的伤口还在疼痛的错觉。
相顾无言,柳时玺从这人身上看不出任何恨怒,只道不是来为柳二报仇的就行。
这么想着,那人突然动作,抬手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被他攥在手里,柳时玺无法判断,只好隐蔽的向后撤退。
下一秒,对方将手里的东西在柱子之间轻轻一划,屏障裂开一条口子。
少年的一只手伸进来,随后是肩膀,身体,最后一条腿迈进牢中,校服衣摆在裂口间荡了两下,服帖的落回小腿处,完全进入牢中后,身后那道裂缝缓缓愈合了。
“你……”柳时玺想问你是谁,只是话还未说完,少年就先开口了。
“师尊,我带您出去。”
声音仿佛寒川流过,他摊开手,手掌上赫然躺着刚刚用来划开屏障的东西——一片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