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修真录》 第1章 第 1 章 “——难不成已经死了?”“管他呢,赶快丢进去!” 身边传来两道声音,二人一问一答,话落间柳时玺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摔在地上,却没有传来一丝的痛感。 柳时玺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但迷茫间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谁这么大胆,敢对本宗主如此大不敬。 回答他的只有扔下他那二人离去的脚步。柳时玺很快意识哪里不太对,他应该已经被雷劈死了才对,就算是没死,还能像这样全须全尾的供人扔来扔去吗? 睁开双眼,柳时玺只觉得眼皮沉重非常,双眼感受到光亮的瞬间,身体仿佛同时打开了痛觉开关。 柳时玺感觉到浑身上下都传来无法抑制的痛感,四肢却完全不受控制,不管怎么催动都无动于衷。 这绝对不是被飞升雷劫打中的情况,柳时玺闭上眼,使出浑身力气集中在指尖,终于在剧痛中食指突然弹动了一下——典型的灵脉断绝。 因为修仙者的身体早已习惯灵力游走,所以一旦浑身灵脉断绝,灵力无法流通,便没有办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轻则损耗修为,重则一生瘫痪在床,无法动弹。显然柳时玺的情况很严重了。 侥幸从雷劫下捡回一命,但却变成了废人。 柳时玺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他看着头顶,直到双目干涩才眨了眨眼。若是八首院那些老东西看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下场绝对比现在更难堪上一个层次。 “……还不如直接一死了之。”柳时玺感慨道。 “你很想死?”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柳时玺一惊,扭头朝身旁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牢中。 面前说话的男子站在牢房之外,只扎了半发,身着一身双腰飞雁服,袖口纹着一排紫金云纹,牢中灯光黯淡,但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这身衣服的布料暗纹密布,样式复杂华美。 柳时玺对这身衣服再认得不过,这分明是云雁飞台的校服,云翎衣。 而且衣上密绣暗纹,只有云雁飞台的掌门峰主或其一众亲传弟子才有,眼前这人既然是这个身份,他怎会从未见过。 退一万步讲,对方怎么会不认得他的身份。 柳时玺盯着那人,这身校服衬得人十分温雅,柳时玺曾经吐槽过云雁飞台,明明是一剑宗,校服却如同礼雅乐修一般。 只不过再怎么从外修饰,也难以掩盖对方差得出奇的脸色。 见柳时玺一直不答,那男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眉间隐隐显出川字:“赵尘清,你若装聋作哑,我便让你变成真的聋子哑巴。” “你……好大的胆子?”柳时玺一开口,声音就在空气中劈了个十分滑稽的叉,但这不是重点。 空气中处处飘散着诡异的气氛,柳时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顺着他的话先应付着。 见柳时玺不答,那人又开口道:“我只问你,你可知错?” “我知。”柳时玺回答得极快。 身着云翎衣的男子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柳时玺能认错得这么干脆。 对方的表情一瞬间有所缓和,柳时玺还以为自己认错态度良好得到一丝原谅了,却不料下一秒这人表情突然变化,竟拔出后腰佩剑直直向自己劈来! 冷剑银光,剑气劈头迎面,霎时映入柳时玺的眼中,柳时玺抬头看着,太阳穴突然刺痛起来。 下一秒,四肢仿佛重新按回躯干,一个滚身,剑刻地三分。 神医。 但这位“神医””刚刚绝对是真的抱着杀了他的决心出剑。 “师兄!你为何要杀我!”柳时玺反应飞速,连滚带爬的躲进地牢最深处,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双手紧紧扒着石砖。 “因你作恶多端,却毫无悔改之意。”那人每说一句,声量便提高一分,直到最后一字,黑暗的牢房里荡着他的回声。 这间牢房外悬挂着一颗夜明珠,而它悬挂的位置不算高,在柳时玺的角度,对方肩膀以上隐藏在黑暗中,被照亮的布料暗纹在光照下变得模糊。 他左手持剑,剑穗如同主人的呼吸,轻轻摆动着。 等等,柳时玺眯起双眸。方才慌乱间没有注意,这人剑柄处悬挂的剑穗竟如此眼熟。 来不及仔细回忆,柳时玺急切开口询问:“你师尊是谁!” “还在装疯卖傻,我的师尊便是你的师尊,云雁飞台的掌门,你敢说你不知道他的名讳?或者我是谁?我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你的大师兄,慈少琴。”愤怒的情绪催动心肺,空气中仿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赵尘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柳时玺先是眨了眨眼,随后张嘴欲说些什么,但也只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眨了眨眼。 要他如何说呢,云雁飞台的掌门——封筝,自己的多年好友,而慈少琴,是封筝捡回来的孤儿,在柳时玺的记忆里,对方上个月还被自己抱在怀里,他心情好,还将自己佩剑上的剑穗送给了慈少琴。 剑穗上挂着九天寒玉刻的玉坠,雕工一流,绝无仿品。 呼吸仿佛被什么阻碍了,一呼一吸,一下比一下沉重,如同灌满了水。他本以为自己的灵魂只是阴差阳错被吸入到其他人的身体里,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 毕竟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若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身负重伤,就可能会因魂魄不稳而灵魂互换或一体两魂。 而现在却不同于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情况。他的魂魄进入一个十多年后濒死的身体内。 不是一年两年这种可以容忍或自欺欺人的误差,上个月还抱在怀里的孩子都能用剑砍向自己了。 回想慈少琴刚刚挥剑时剑穗在空中划过的完美弧度,柳时玺心中大声呵呵一笑。呵呵! 深呼一口气,柳时玺不准备向慈少琴解释。这些事几句话说不清楚,就算要解释,想必也还是会被慈少琴当作装疯卖傻处理。 这具身体刚刚恢复行动,灵力近乎于零,如果再惹怒慈少琴挨上一剑,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这么想着,柳时玺闭上眼睛,心中盘算起应对之法。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慈少琴不知道柳时玺在计划什么,左手握剑的力度又稳了几分,一副随时发作的起势。 牢房中,一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鞋踏出黑暗,紧接着是被污血污渍浸染的衣摆,柳时玺低着头从牢房最里面走出来,低着头看不出神色:“师兄,我知道错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真的。” 不知道卖惨现在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只能掏出当年对付封筝的招数来对付慈少琴,就算不相信,能把对方恶心走也是赚了。 柳时玺额前的发丝早已打结成缕,看不出上面粘着的是泥土还是别的什么,黑压压的挡在眼前,他透过发间缝隙偷看慈少琴的脸,微弱的光线打在柳时玺头顶,仿佛真的是什么被冤枉的可怜师弟。 看到柳时玺这幅认错的姿态,慈少琴薄唇紧抿,仿佛压成一片刀刃那般。柳时玺分辨不出来这反应是好是坏,但明白了慈少琴大概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但也仅仅是一丝罢了。 半晌,慈少琴终于舍得开口,听不出情绪:“那你告诉我,真正的柳二的尸体被你藏在了何处。” 柳时玺沉默,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猜想。 “你既已经承认杀了柳二,为何还要隐瞒他的所葬之处。”此话一出,柳时玺心中那份猜想便得到了证实,同时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罢了,不知悔改的孽障,待我找到柳二的尸体,便是你的死期。”慈少琴撂下最后一句,负剑转身离去。 夜明珠的光芒柔和,只不过现在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出现在这道光芒下,只会让所见之人感到无比违和。 但柳时玺管不了这么多了,他靠在地牢的门便打坐,牢门是一根根粗壮的柱子组成的,柱子和柱子之间的缝隙很宽,却有一道透明屏障防止犯人逃脱。 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柱子始终散发着一股寒气,恰好让柳时玺身上的疼痛逐渐镇静下来,身上的伤口却隐约被寒气逼迫得发紫。 就在刚刚慈少琴一剑袭来的瞬间,这具身体的灵脉竟然全部恢复了,现在微弱的灵力在体内游走,身上发紫的伤口也很快愈合起来。 灵力成功让身体运作起来,柳时玺的各种感官重启,脑海中逐渐生出如同碎片一般的记忆,毫无章法的扎入他原本的记忆中。 打坐梳理片刻,柳时玺这才全部捋清。 赵尘清,也就是原身,原是一富商家的幼子。 早年慈少琴第一次下山游历时,不慎被一被恶鬼所伤,意识不清昏迷在赵家宅院内,被赵老爷好心治疗,又将人留在家中修养。慈少琴伤好后便向赵老爷承诺,今后赵尘清若长大后想要修行入道,可以去云雁飞台找他。 后来赵尘清长大后,果真踏上修行之道,便独自启程前往云雁飞台寻找慈少琴,只不过半路被家中仆人追上,这仆人便是柳二,二人一同进入宗门,先后成了慈少琴的师弟。却不想原本身为少爷的赵尘清资质平平,出生起便是仆人的柳二却天资过人,短短几年便结成金丹。 就在柳时玺重生之际,柳二已经莫名失踪多日,宗门上下无人寻得到他的踪迹,就连定位罗盘都找不到他人所在之处。直到一封飞书从未知之处传令直云雁飞台,正是赵尘清将柳二杀人藏尸的证据。 残害同门,就算是最没有规矩的宗门都是重罪,何况是云雁飞台这样宗规森严的宗门。 柳时玺叹了一口气,原以为慈少琴放过自己是念及过往的师兄情谊,现在看来,纯粹是要等到找回柳二尸体再杀了他祭天吧…… 但就算将这些记忆翻个底朝天,柳时玺也没有发现关于藏匿尸体的任何记忆。 不管柳二在哪,柳时玺都不打算继续待在云雁飞台等死了,毕竟就算慈少琴最后没有找到柳二的尸体,按照云雁飞台的宗规刑罚,等着柳时玺的只会是更坏的结果。 况且,柳时玺睁开眼,指尖幻化出一小簇莹蓝火苗。 就算这具身体储存了一丝灵力,也完全无法达到恢复的地步,现在的他实际上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若想恢复到能够重新修炼的水平,若不想步入邪修的行列,就只能去寻找补灵的法器了。 补灵的法器乃仙门珍品,百家中大多宗门都未曾得到,一些小宗门更是听都没听过,让柳时玺现找一个,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只不过好巧不巧,他上辈子就收藏了一盏能够补灵的聚灵灯,如果没有意外,现在应该还被当作摆件放在他的寝殿内。 收回思绪,柳时玺身上的伤也已全数恢复,他撑着柱子之间的透明屏障起身,准备寻找这牢房中有没有什么其他逃出去的法子,刚朝黑暗处走出两步,身后的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远,却正向着这里靠近。 柳时玺站在原地回头看去,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少年,身上同样穿着云雁飞台的校服,只是一头纯浓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只是面前柳海有些长,遮住了双眼的上半部分,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漆漆的颈环。 来人走到门前站定,柳时玺彻底转过身来和那人对视,少年肤色白皙异常,在墨发的衬托下甚至有些诡美,双眸颜色也极深,明明生得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投向柳时玺的视线却冷冰冰的。 这样被他盯着,柳时玺身上甚至产生了那些恢复的伤口还在疼痛的错觉。 相顾无言,柳时玺从这人身上看不出任何恨怒,只道不是来为柳二报仇的就行。 这么想着,那人突然动作,抬手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被他攥在手里,柳时玺无法判断,只好隐蔽的向后撤退。 下一秒,对方将手里的东西在柱子之间轻轻一划,屏障裂开一条口子。 少年的一只手伸进来,随后是肩膀,身体,最后一条腿迈进牢中,校服衣摆在裂口间荡了两下,服帖的落回小腿处,完全进入牢中后,身后那道裂缝缓缓愈合了。 “你……”柳时玺想问你是谁,只是话还未说完,少年就先开口了。 “师尊,我带您出去。” 声音仿佛寒川流过,他摊开手,手掌上赫然躺着刚刚用来划开屏障的东西——一片龙鳞。 第2章 第 2 章 龙鳞在夜明珠都光照下散发出烁烁光芒,柳时玺看着对方手掌上的鳞片,随后目光转移到对方身上,没有立刻做声。 这人喊他一句师尊,于柳时玺而言真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称呼。将前世今生加起来勉强算做两世,他从未收过一个徒弟。 况且这声着实奇怪,这具身体的主人不过十**岁的年纪,还未出世,再加一声师“尊”,想来是个会给自己贴金的,竟背着封筝偷偷自立了不成? 柳时玺心中盘算着,横竖又不是他干的,原身如何与他何干。柳时玺很快说服自己,欣然接受自己以为人师的身份。 面前的少年看着年龄不大,顶多十四五岁的样子,居然能搞来龙鳞这种几乎象征着与龙族关系亲密的物品。要知道,龙拔鳞,就如同生生从一个人身上剜下一块肉那样痛。 柳时玺接过龙鳞,这片不算大的龙鳞散发着一丝血腥味,流璨的异彩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在这片龙鳞内部涌动,分明是刚从龙身上拔下来没多久。 心中有所猜想,下一秒柳时玺便脱口问出:“这是哪来的?” “我的。”少年开口。 柳时玺拿着龙鳞的手一顿,缓缓将龙鳞放下,一条龙怎会甘愿做原身的徒弟。 怕不是这条龙有什么把柄在自己手上,或者更严重点,原身难道趁其不备和他签下了什么生死契? 柳时玺将龙鳞还给对方,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对方的腰间,抬手扶住额头,一副头痛发作的模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原身的记忆里竟然找不到这人的痕迹,处处不顺,柳时玺一个头堪两个大。 但是按照原身那副跋扈的公子模样,柳时玺照葫芦画瓢地开口:“你,叫什么来着?” 真是一个好问题,饶是厚脸皮的柳时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一种荒唐感,“看什么看?看不出来我受伤了,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不行吗?”别再解释了,柳时玺硬着头皮闭嘴转身走向牢房暗处,找了片干净的空地坐了下来。 “司槐。”对方说。 “司槐,你……”柳时玺话还未说完,耳朵突然捕捉到周围细小的动静。 有人正朝着这边过来。 柳时玺屁股还没做热,心里构想的为了完善原身身份的表演被迫暂停,带着一屁股地面的凉气飞速起身,一把抓住司槐的手。 一只手握着龙鳞朝着柱子之间狠狠一扬,柳时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身边司槐使来的一股力气扯走,二人攀上牢房上空一块断裂的横梁上。 脚步声果真是朝着这里来的,柳时玺屏息下探视线,不是慈少琴,而是两个普通弟子。二人看到空无一人的牢房,立刻将腰间的佩剑拔出。 “快!快去找大师兄,赵尘清跑了!”其中一人先注意到牢房门上的裂缝,朝另一个人大声喊道,“我去追他,赵尘清定藏了什么救命的法器,你告诉大师兄多带些人手!” 另一人点头应声,二人行动迅速,分头离开牢房门外。 这节横梁从中间断裂,柳时玺现在入普通人别无二致,只得贴着司槐才能站住,却没想到在贴上去的一瞬司槐却突然猛推了自己一把,柳时玺差点失去平衡掉下去。 “做什么?”柳时玺稳住身形,后撤了两步,这条横梁本就不长,司槐却硬生生退到了离柳时玺最远的位置,脚下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就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嗖——嘭!” 身侧突然亮起,柳时玺朝那方向看去,竟然是一扇窗户,窗外的夜空中腾升起一束火光,在与日月同肩时骤然炸开。 “不好。”柳时玺认得这烟火,是属于云雁飞台最低级的戒备。但就算是最低级的戒备,现在的柳时玺和没有把握能和司槐一起逃出去。 他低身伏在窗边,火光印在颊侧和鼻梁,睫毛的阴影打下来,闪动两下,柳时玺开口道:“司槐,你先走,等到戒备解除后再来找我,不然我们两个人豆走不掉。” “我回不去。”司槐凑过来,柳时玺倒是没回复这句话,视线扫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这人刚刚对自己避如蛇蝎,现在怎么又能凑过来了。 柳时玺在心中计划着逃跑路线,努力回忆曾经封筝告诉过自己云雁飞台曾有一处暗道,那暗道在什么位置来着? “为什么回不去?”柳时玺在回忆暗道的思绪中见缝插针的问。 司槐看过来,墨色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柳时玺双眉向上微微挑了挑,等待着司槐的回答,却只看到司槐的脸上露出不解,又像是想到什么,这份不解很快消失,脸上诡异的露出一丝笑容:“你记忆受损了。” 司槐的表情像是在询问自己,但语气却十分肯定,柳时玺点点头,感谢司槐为他找了“记忆受损”这个巧妙的借口,全然未察觉到司槐的表情。 “对,我就是记忆受损了,所以你为什么回不去。” “因为我们签了生死契,你是生契,师尊。”生死契分生契与死契,生契若死,死契也难逃一死,但若死契死,生死契便会自动解除。 于柳时玺而言,这便是世间最恶毒的契咒。 “况且我并非云雁飞台的弟子,这校服是我偷来的,为了来救你。”司槐伸出胳膊,柳时玺这才注意到司槐身上的这件衣服明显不合身,袖子过短,腰腹处又太过宽松。 云雁飞台的校服有着严格的穿戴标准,袖子不能短过手腕上一拳,腰带必须正正好好缠上两圈才行。而司槐的腰带多缠了半圈,才勉强像样子。 “跟我走,来不及了。”司槐脸上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紧迫感。 他不等柳时玺回答,一把将柳时玺抱在怀里,柳时玺被他抱住,才感受到司槐正在发抖,只不过下一秒,眼前的景色逐渐从中央一点破碎,柳时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所有的皮肤都变得麻木,唯独和司槐触碰的位置烫得像火灼一般。 呼吸,吸呼……整个胸腔就像被人灌满了水,直到柳时玺即将窒息之际,眼前的景象由着那些千丝线重新复原——周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司槐不见了。 “司槐?”柳时玺象征性的喊了一声,空旷的山谷只传来他自己已经变了调的回声,幽幽的落进不远处的河面。 这是一处无人的雪山山谷,地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有些长势高的草树上同样落着雪,但也有些墨绿叶片裸在外面,空气中无数星光点点,大概是夜明虫之类的生物。 柳时玺从地上起身,走到河边,河面水波缓缓流动扩散,水面生出些许白雾,河水寒骨,却未结冰。 柳时玺跪在水边,捧起一杯雪擦干净双手,又捧起一杯擦净脸上的污渍。 这雪山谷落在月光之下,加之夜光虫,整片山谷如昼夜错乱之境,山壁遮挡了月亮的倒影,柳时玺凑近河面。 本想看看自己现在的容貌,却不想这河面却没有返现出任何景象,柳时玺正准备起身探看他处,水面上的波纹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水底翻涌。 不好,柳时玺作势要撤,却不等他动作,那物便破水而出,盈腾上空,赫然是一条通体玄色之龙,只不过…… 这条龙左侧靠近腹部的一团肉色在周围整齐的黑色鳞片对比下格外显然,他身上缺了一块龙鳞。 “司槐。”柳时玺道,耳边仅听回声,未得回应。 月光之下浸水的鳞片异彩更纷,龙身昂扬,龙首垂落,柳时玺从巨大的漆黑龙目中终于看清自己现在的样貌。 赵尘清的身体比自己上辈子身量稍矮,肤如白玉,这张脸与其说是帅气,倒不如说是如同女儿般,鼻梁高挺,唇若含珠。 上辈子的柳时玺得到的最多评价就是丰神俊朗,站其身侧如获仙君庇佑那般安心,其次是仙气飘飘,再次也是君若墨竹流水,身行挺拔。 当年每期女修月书中都能找到他的身影,还记得封筝有次买来一本准备嘲笑柳时玺,最后伤敌八千自损一万多发现,那本竟登了一篇他和柳时玺的断袖之文,自己是被压的那个。而后封筝无法接受,阅文无数,共找到一万零八十八篇文章,下位不论男女不论身份,柳时玺皆是上位。 或许这就是实力吧,但现在还不是骄傲的时候。 他原以为复活丢了修为已经是一大难处,现在就连上辈子那样的实力也不复存在。 如此感叹,眼前的黑龙周身化出寒气白雾,直到柳时玺的视线全部被遮挡,一个身影才从白雾中走出。 司槐身上那身云雁飞台的校服被一身黑衣所代替,柳时玺目光落在司槐头顶,粗略的对比了一番,感觉二人身高没什么差距后,悄无声息的移开视线。 柳时玺抬头望向山谷顶处悬崖,道:“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司槐站在柳时玺身侧,同样抬头看向一处:“我将本体脱离出来,独自去找你,便能带你一起回到本体所在的位置。” 身旁司槐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柳时玺,柳时玺迟迟不说话,司槐像是想到什么,将那片龙鳞再次拿出俩,塞进柳时玺手中。 “给你,你把它吃了吧。”司槐道。 “嗯?”柳时玺看向司槐。 “疗伤。”司槐解释道。 柳时玺将龙鳞收了下来,却并未如司槐所言将它吃掉。龙鳞确实能够疗伤,但对于现在伤势过于严重的柳时玺而言,龙鳞的危害反而超过了疗伤的功效。 但他并未多言,也不想探究司槐给自己这片龙鳞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今夜云雁飞台没有找到柳时玺,那么从明日开始定会扩大搜索范围。 他们只有一晚上的赶路时间。 多亏生死契,柳时玺可以省去一堆麻烦的解释时间。 现在最好的去处只有一处,翟青山周围有无数小山环绕,其中便有一座名为殷山的小山,山脚下的镇子连接着两座山,去往那处,就算慈少琴真的追过来,也没办法在没有翟青宗的允许下贸然将柳时玺绑回云雁飞台。 毕竟他可是翟青宗的宗主啊上辈子。 第3章 第 3 章 “客官,这是找您的钱。” 柳时玺接过找回的钱收好,将手里的糖葫芦分给司槐一串。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司槐拿着一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与其平视,看样子在数这一串究竟有几颗,柳时玺则拍了拍腰间的钱袋,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不用心疼。 先前是司槐化作龙形带着柳时玺一起来到岐永镇,云雁飞台抓人的消息大概是还未传到这边。 二人找了一家客栈,又去成衣铺换了身行头,一身染着脏污的云翎衣被柳时玺打包埋进了成衣铺店内院子的土里。 付钱时柳时玺面前突然一白,司槐将一顶幂篱戴在了他头上:“师尊,人多眼杂。” 好吧,柳时玺抚了抚幂篱自上垂下的白沙,轻柔的触感仿佛泉水一般,配上他这一身新衣服,离远看倒是分不出幂篱之下究竟是男是女了。 二人走上街,才发现今日大概有什么集会,岐永镇的主干路行人纷纷,柳时玺只能抓着司槐才能防止两个人被冲散。 说是集会,这满街的装饰却不像其他节日那样暖调,就连挂在树上的灯笼都散着一股白烛之光,现在刚是太阳落山时,黄昏的日光配上着中惨白的烛火,哪哪都透露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哎兄弟!”柳时玺拿起一根路边小摊上贩卖的木簪,借时开口:“请问这灯会是祭拜什么的?” 那小贩听了此番话后脸上浮出一股差异之色,疑问道:“你们是从哪来的?” 柳时玺隔着幂篱与人对视,张口就是胡说:“我们是从凤仙山那边来的,第一次出山,很多事都未曾听闻。” 那小贩一听,目光在柳时玺和司槐二人间扫了扫,见两人一黑一白,确有修真之人的姿态,半信半疑的解释道:“原来是这样,今日是为了纪念青宵仙君啊,喏。” 那小贩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柳时玺寻着看过去,同时道:“青宵仙君?” “铛!” 柳时玺的自喃与酒楼中说书先生激烈高昂的声音掩盖,随即醒木重重敲在红木桌上,吸引了来路行人的目光,很快,酒楼内外便被围得个水泄不通。 “民间记载,当年世间遭暴雪侵害,民不聊生。青宵仙君以身殉苍生,他老人家自翟青山陨落之时,冷风拂山过江,漫天飞雪一瞬间逝无踪影。传闻那日夜不似夜,白昼当空,世人烧香焚雪的火光汇成万道烁河,就如今日一般,天下祭拜!” 说书先生声调起伏不定,众人的目光皆被夺去,柳时玺站在最外面,看着一圈圈包裹酒楼的身影,一股冷意在心中蔓延。 青宵仙君,或者说是翟青宗的第一任宗主,不管是何名号,他们都是同一个人——皆是柳时玺罢了。 但他并未伟大到为苍生献身,他前世是因渡劫失败而亡,甚至灵魂进入到另一具身体内,在十多年后重新睁开眼。 恐怕原身的记忆之所以不全,是因为柳时玺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就是残缺的,他进入到这具身体,便再一次重复这一症状。 又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有问题,若他记忆出现问题,那么他的死肯定也另有隐情才对。 “师尊。”司槐开口,声如玉,冷冰冰的不参杂其他情绪。 这道声音将柳时玺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转头看去,对上司槐的视线时他又开口:“这一串有七颗,而你手里的只有六颗。” “怎么,你要和我换吗?”柳时玺不明白司槐的意思,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司槐点了点头,二人手中的糖葫芦交换,柳时玺没多问,一口吃下一颗糖葫芦,糖衣在嘴中被咬碎,划得他舌尖一痛,再开口时有些含糊:“回去吧。” 二人在客栈开了一间房,屁股刚一沾到木凳上,柳时玺就顿感浑身酸痛,狂灌了两杯茶水才勉强顺过气来。 自从辟谷后就再也没有的感受,现在反而逐渐开始重新体验了。 司槐将柳时玺摘下来的幂篱收好,站在柳时玺身侧。 柳时玺朝他摆摆手:“过来坐下。”司槐隔着能站下一个人的空隙坐下。“坐我旁边。”黑色身影移过来,二人之间留出一拳头的空隙。 柳时玺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罢了,如果是自己和人签了生死契中的死契,可能反应比司槐还大。 他食指浸入茶杯,沾水后拿出悬在空中,水在指尖汇成一个水珠,滴落在桌面上。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柳时玺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快速画动,曲折交错,很快便构成岐永镇的路线图,水珠覆盖了客栈的位置,手指紧接着向镇外移去。 司槐随着柳时玺指向的方向看去。 殷山。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想要进入翟青宗,正门肯定是行不通了,就算云雁飞台的人没有追过来,翟青宗也万没有收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的道理,况且他们大概还没走到山门,就会迷失在上山的阵法中。 从殷山的密道进入翟青宗是眼下唯一都办法了,想来这密道还是他上辈子修的,希望还能启用。 近几日分明没有下雨,殷山上的道路却泥泞不堪。柳时玺的衣摆垂在地上,当初买时掌柜口中的“鲜货”,如今离远看也像是天青色渐变着抹布,极为滑稽。 司槐一直紧跟在柳时玺身旁,只不过在夜色中始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柳时玺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确认一下司槐还在不在他身侧。 “过几日,去买几件浅色的衣服。”柳时玺装作嫌弃的掀了掀司槐的袖子,“一身黑看着就喘不过气。” 到底演得像不像赵尘清他不知,但在司槐看起来肯定是个十分莫名且不讲道理的疯子。 柳时玺心里想着,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侧身看向司槐身后的方向,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不仅仅是味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声响。 “师尊。”司槐走到柳时玺身前,张开左臂将他护在身后,出声提醒,“有人在烧什么东西。” 是布料。柳时玺看着司槐下意识对自己保护的动作,原本还担心被发现赵尘清的壳子里换了人,现在倒是放心下来。 而放心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他发现司槐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自相矛盾表里不一的疯子,一边抵触和签了生死契的自己接触,一边又演出一副尊师的模样,只不过他们俩的演技看起来都不太好。 看出这点后,柳时玺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一丝释然,他一把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司槐拽到身后,一边开口道:“让开,显着你了。” 二人寻着声音走过去,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奇怪的味道就越是令人作呕。就在绕过一片低矮的小树后,一棵树干如河宽,沟壑如磐石,叶如瀑的参天巨柳赫然出现在眼前。 树的根系盘桓交错,犹如无数条骇人的触手,这树已经长得不太像树了,更像某种建筑,某种邪术催生的,靠生灵为养分的咒物。 或许在踏入这座山的一瞬间,他们就已经到达了柳时玺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树干为阳,根为阴,柳时玺靠近这棵柳树,树干却散发出一股无法忽视的寒意。月亮挂在头顶,低得仿佛能够伸手去触碰,今夜的月光就犹如柳时玺那时在街上看到的用来祭拜他的烛火一样,刺眼冰冷。 这处太过不对劲,二人围着树干绕了一圈,终于在一片完全处在柳树枝条阴影下的地方,发现了臭味的来源。 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烧——一个不知道什么制成的盆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透过火焰仔细看那正在燃烧之物,却是一身血红的衣服,是一件被血染红的云雁飞台的校服。 云翎衣,百火不蚀,所以在这道大火中不断燃烧。 血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柳时玺走进过去,身后的司槐立刻跟上,刚迈出两步却踩在一块硬物之上,硬物发出“丁零”一声清脆响音。 柳时玺转头望去,那是一只剑,剑与剑鞘分离,剑锷染血看不出原本色泽。 而柳时玺却突然愣住了,他走近看去,司槐向后退了一步,剑便完完整整暴露在柳时玺眼下。 这分明是他前世的本命剑! 为何宵刃会在此处?柳时玺捡起宵刃,抹袖擦去剑上血渍,一张陌生的面孔映上,他沉默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赵尘清的脸。 “司槐,我们先……”一个走字还未出口,二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什么即将破土,下一秒,阴影中的地面开始坍塌,顷刻间一口洞便现出。柳时玺飞快移出这片树下阴地,司槐却被这口洞吃入腹中! 不好,柳时玺闭上双眼,下一秒身后发出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柳时玺一把掼进洞中,柳时玺转身看去,对上司槐一双冰冷的眼睛,原本想要挣脱的动作都来不及做。 二人一同下坠,在头顶最后一丝月光的照耀下,柳时玺看到宵刃突然出现在洞口,仿佛被灵力催动一般向下坠,在即将落到柳时玺身边之际,他快速扭身一把将剑握在手中。 抓着自己的那双手一瞬间更为用力,司槐的声音搅拌着风声传入柳时玺的耳中。 “师尊,别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