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格外的好,让袁升柏找不到掉头回家的理由。
他坐在临湖的长椅上,湖面波光粼粼,縠纹在夕阳下一圈圈荡开。枕在他肩头的脑袋许久都没有动静,大约被风吹涩了眼睛,沈越终于抬手揉了下眼角,说:“晚上去看星星吧。”
袁升柏面无表情,没有给出积极响应的眼神,沈越也不看他,掏出手机搜索禹州的观星位置,他在攻略推荐里划来划去,最后将页面停留在隔壁区的星星河。“一座山叫星星河,真有意思。”他莞尔轻笑。
袁升柏听着他带笑的声音,忍住低头去看的**。
“就这里了,我们走吧。”他从袁升柏的肩头离开,先站了起来。袁升柏只得跟着他的动作,继而站直身。
他们离开滨湖公园,在街头的餐馆吃了米线,然后在路边打车。等车的时候,袁升柏垂在腿边的手被轻轻握住了,他先是诧异地低头看了眼,接着抬眼看向身旁的人。沈越望着正前方的红绿灯,百无聊赖似的,时不时踮起脚尖,停顿两秒再落下,连带着牵在一起的手都在抖动。
怎么有点……活泼?
袁升柏注视的时间有一点久,不过沈越始终没有转过脸来,像是在故意避开对视,让他想起忘记是什么时候问过的一个问题,大概是刚做完,强烈的占有欲还没消退,他问:“喘得这么好听,没把我当作你那个前男友吧?”
沈越只是很轻巧地回答:“你不是他,他的目光里不会带有审视。”
这个回答切中了要点,但似乎也没有让他很满意。
出租车开到山脚下,从车里出来的刹那,耳朵里就灌满了喧沸的此起彼伏声。
比想象更热闹些。山路上夜爬的年轻人打闹嬉笑,让这座小山头充满青春活力。主道旁有摆小摊的生意,售卖手电筒,驱蚊液之类的小东西,也有帐篷出租,其中卖鲜啤的小摊挤满最多人,排队都排出几米远。
摊旁停着一辆冷藏车,上面挂着牌子,用荧光笔写着“鲜啤限购”四个字。袁升柏看着沈越很自然地加入排队队伍,心想一杯倒的酒量瞎凑什么热闹。
夜色逐渐浓郁,悬挂的小功率灯泡引来许多飞虫萦绕,灯光把沈越白皙的肤色映得莹润无比,安静时像座大理石雕像,带着一股灵魂出窍的失活美。
排到他时,他伸手指朝袁升柏点点,示意摊主他们有两个人,于是摊主从保温桶里拎出两袋鲜啤,并附赠两个啤酒杯。
沈越拎着东西走过来,顺手就递给了袁升柏,动作熟练得仿佛已把他当佣人用了许多年。袁升柏不满意地做着苦力活,心想给女人拎包包算情趣,给男人拎重物算什么意思?
“山顶观景台海拔三百多米,沿主路还需步行四公里。”沈越对着导航地图说。他抬起头思考片刻,说:“太远了,抄近道走小路吧。”
未经开发的山路要冷清不少,手机灯光照着崎岖坎坷的路面,人声都远去了,窸窣的虫鸣声存在感变得明显。
沈越体力算不上好,即便没负重力,也很快动作渐缓,喘息加重。袁升柏在后面跟着,抬腿跨步如履平地,在心里嘲笑他人菜瘾大,弱成这样还敢走费劲的陡峭山路。
没过多久,沈越靠着一颗碗口粗的小树停下歇息,缓了有半分钟,他突然开口:“老公,背我。”
夜色里看不清神色,袁升柏突然很像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幸好夜色浓郁,他不想看见那双眼睛里只映出他的躯壳。袁升柏在黑暗里沉默良久,最后微微屈身在他面前蹲下。沈越泛着凉的手臂从身后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伏在他背上时,呼吸声也正好萦绕在他的耳侧。
真是疯了,袁升柏心想,大晚上不睡觉,来这个破地方当苦力。他把东西都移到左手上,用右手攀树借力,一步一步踩踏实了才敢移动。
背着人还没爬够十分钟,沈越突然又变了主意:“不走了,就在这里看星星吧。”
袁升柏今天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爱听的话,皱着的眉头瞬间都松开了,喜气洋洋地屈腿放下人。沈越站稳后,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划拉两下,关上照路用的灯光。远方依稀还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市区,身旁的人却是面目模糊的,影影绰绰地拢在夜色里。他靠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伸手向袁升柏摊开:“牵手。”
袁升柏心说又搞什么幺蛾子,不情不愿地把手搭在他手心里。
“星星不亮。”沈越自言自语似地呢喃。
袁升柏抬头看了眼,有树梢挡着,视野不太开阔,露出的夜空点缀着几个星光,和在家里阳台上看到的没太大区别。
或许还是该登顶,观景平台的视觉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我找不到家了,不知道我妈会不会难过。”沈越轻声说,停顿片刻后叹了很长的一口气,闷闷地说:“这里真的好奇怪啊。”
“给我倒杯酒,老公。”
袁升柏被点名,心里面不舒服地拧开导口的盖子,冲洗一遍玻璃杯,倒了半杯冰凉凉的啤酒递给他。
沈越接过杯子,又重新牵上他的手,杯沿凑到嘴边,低头很小口地抿了下。
“有点辣。”他端着啤酒杯评价道。
袁升柏忍不住嗤笑了声。
沈越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视线大概停顿两三秒后,又将脸转了回去。“你和我说,喝点酒就不疼了,其实还是很疼,只是我没好意思告诉你。”他低头又喝了口,含在嘴里也不往下咽,等口腔的温度把酒液暖温了,辛辣感把味觉都麻痹掉,喉头才咕噜一声将啤酒咽下去。
呵!袁升柏在心底冷笑,关我屁事。
“你离开后,我过了两年才出来找你,会生气吗,老公?”
找什么,不是死了吗?袁升柏有点狐疑,难道还没死?!他皱起眉,应该不会吧。
“我胃有点不舒服,给我揉揉吧。”他拉着袁升柏的手捂在自己腹部,说完又喝了口冰镇过的酒。
袁升柏心想事儿真多,半弓着上半身,姿势有点别扭,用掌根打着圈在那处位置轻轻摩挲。
“我很想你。”沈越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心理医生给我配的药有轻度致幻作用,那两年其实我也见了你很多面,只是触碰不到,不像现在这么真实。”
“我记得自己停药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真的有点分不清了。”
袁升柏实在忍不了了,开口说:“有病就继续去治,我不是你那个前男友,心情好陪你玩玩,还真当我是你幻想出来的百佳老公了?”
他以为自己突然开口打破沈越的幻想,会让他神色大变,再不济也得气恼片刻,然而沈越只是抬起头,隔着夜色隐隐约约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凑近吻住他,吻过后轻声说:“谢谢你。”
袁升柏的心情介于膈应和欣喜之间,复杂得一塌糊涂,嘴唇开合好几次都没能说出来话。
“现在可以说话了,”沈越提醒他,“今天辛苦了。”
袁升柏拧着眉,哼了声,“现在该认清我是谁了吧。”
“我现在分得清。”沈越说,“只是偶尔会恍惚。”
袁升柏抿了抿嘴,很不能理解地问:“就这么喜欢?可是再喜欢也没用啊,人又不在了,你还是多往前看吧。”
沈越没有说话。
袁升柏好不容易善心大发,主动开口安慰人,还被当成了耳旁风,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知道我不是他你还能主动亲,看来也没多爱,装什么呢,老老实实跟着我得了,不然你还能去哪儿再找个条件这么合适的?”
“我之前觉得,只要你允许,我可以在你身边待很久,但是刚才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是随我心意凭空冒出的复制品,你拥有自己完整的人生轨迹,既然根本没有相爱过,那待在你身边和守着一幅画像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一幅画不能真枪实弹地干你。”袁升柏咬着牙,目光都带了力道,似乎要穿透这茫茫夜色,“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很会发骚?”
沈越没有因羞辱般的讥讽产生情绪波动,只是无力地解释:“那是因为,我刚来这边……脑子还不清醒,太想留在你身边了。”
袁升柏冷笑,“所以后悔了?白给人干这么久,没给你老公守住贞操,不会气得要跳河吧?”
“没有生气。”沈越摇摇头,说:“你很好,但是我不喜欢纯粹的性。”
“不喜欢纯粹的性,那有爱就可以了?”
“我们之间没有爱。”
袁升柏语塞片刻,表情一言难尽道:“唉你这人真他妈的轴!都说日久生情日久生情,处久了我对条狗都耐心大增,你就不能眼光放长远点?”
沈越心不在焉地问:“什么意思,难道你爱我?”
“我……”袁升柏心漏跳半拍,暗地里捏着手指关节,看似浑不在意道:“我可以爱啊!不过先说好,我花心惯了,喜新厌旧,能爱多久我可没办法保证。”
话音落地,一股古怪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袁升柏摸摸鼻子,刚想开口给自己找回点场子,就听见沈越蹙起眉,轻轻叹了声气。
叹气,有什么好叹气的,叹个屁的气啊!袁升柏内心十分不爽,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微微偏头,凶狠地亲了上去。不知是凌乱的鼻息,还是无隙不入的凉风,将沈越的额前碎发微微吹拂,像小猫的爪子一样挠着袁升柏的心。
接受我就这么勉强?玩欲擒故纵呢吧,手段高明的小骗子!
搞这么狼狈,面子都跌得一干二净,袁升柏发誓一定要玩回来本,至少走不下去了,也得是他先抽身而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