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味海雾》 第1章 第 1 章 清晨的薄雾正浓时,街道上鲜有人走动,纸醉金迷的夜晚在一台台豪车驱驰而去的尾气中宣告落幕,这座繁华的城市终于等来它的静谧时刻。 袁升柏最后一个出来,刚脱离了微醺的环境,带着冷气的风就迎面袭来,他微不可查地皱皱眉,通宵过后脑子有些晕胀。然而路边空空如也,司机仍未到达。 “谁办的破事儿?就让我们干等着喝西北风啊?!”曹祥穿得单薄,连个外套都没披,他视线几经辗转,最后射向离得最远一脸尴尬的冯杰超,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屈尊动动手指打个电话?安排个司机都安排不明白,你下回别来凑热闹了行吗?” 冯杰超连忙解释:“打了,刚打过,马上就来,我也不知道袁总突然就说要走啊……” 袁升柏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笑了声,“我下回提前给你报个备?” 冯杰超慌忙摆手,“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曹祥看他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就烦,后悔把这人带过来一起玩,他烦起来看谁都不顺眼,转个身抬脚就踢向低头玩手机的周明光。 周明光冷不丁挨一脚,吓得惊叫,瞪眼道:“你神经病吧卧槽!” “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眼睛盯着屏幕都盯成斗鸡眼了,聊骚还聊没完了?!” “闭上你的狗嘴,对面是我女朋友,ok?” 曹祥冷笑,“哦,原来你们城里人都管炮友叫女朋友啊。” 周明光冲他翻了个白眼,嗤道:“懒得搭理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几个人站在路边,吵吵闹闹,不得安宁,袁升柏脑子本来就有点昏胀,被他们一搅和,胀得更难受了。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惜抬脚刚走出去一步,就被眼尖的程煜逮到了: “哎,柏哥,你去哪儿?” 他转回身,说:“你们慢慢吵吧,我想安静地儿待着,不用跟过来了。” 他视线扫过安静下来的几人,回过身自顾自地往前走。这地方离他公司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的事,他想要不就在办公室里补个觉得了,工作的地方没有人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吵,能舒坦不少。 前方路口正好是绿灯,他停下来,犹豫是直行到对面吃个早饭,还是右转直接去公司时,绿灯闪了几下,从黄灯变成了红灯。 选择权重失去平衡,这个时候按理说就该去公司了,袁升柏偏不,就站在路口安安静静地等这九十秒的流逝,原本可有可无的早饭,此刻变成了必得的目标。 他视线漫不经心地略过前方的事物,最终缓缓落在路口对面,坐在早餐店门口的那个男人身上。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袁升柏几次都以为要变绿灯了,抬眼看向屏幕时,倒计时仍在缓慢地进行中。 那家店的包子很难吃吗?他感到疑惑,心想不爱吃就不吃得了,怎么板着脸这么不高兴。 早餐店生意兴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端着蒸饺走到那男人桌前,弯下腰大概说了拼桌之类的话,然后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袁升柏心想同一家店做出来的东西,别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就他自己跟嚼纸片似的,垂着眼闷闷不乐,这人也太难养活了。 有机会我倒要尝尝那包子什么味,袁升柏心想。他收回视线,再一次瞟向红绿灯屏幕,看到倒计时还剩七十多秒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瞬间茫然。 刚刚错过了一次绿灯?怎么走神走这么厉害。虽然无人在意,袁升柏还是感到一丝窘迫,像是被人窥探到什么秘密,心虚地往左右两旁瞟去。 正巧一辆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曹祥探过来脸,笑着说:“上车呗升柏,送你回家休息。” 袁升柏说:“有点饿了,先吃个早饭。” “那正好顺路去粤霖记嘛,走啊。” 袁升柏想说的话在嘴边绕了几个来回,最后也没说出来。粤霖记就粤霖记吧,为顿早饭在这儿掰扯,也怪没意思的。 他拉开车门,抬腿侧身坐进去,刚系上安全带,就听见曹祥扭头往他这边的窗外望去,不确定地问:“刚才在看什么?那边有你喜欢的类型?” 袁升柏跟着他往窗外看去,就那么巧,那个男人正好转过脸,目光虚虚往这边顿了一下。 隔着单向透视膜,袁升柏毫不在意对方的视线,转过脸对前方的司机说:“开车吧。” 曹祥也收回视线,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哎我真挺好奇你到底在看哪个,这也没一个长得能看的啊。” 袁升柏闭上眼养神,心想你瞎吧。 坐在车里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想起昨天公司季度财务报表呈上去给袁向诚过目,虽然已经做好挨训的准备,但是当站在书桌前被骂得狗血淋头时,袁升柏仍然没控制住表情,最后父子俩不欢而散。 他读完研出来在总部历练一年时间都不到,就被放到集团旗下的一家运动器材公司任职CEO。小公司刚成立没几年,还处于初步发展阶段,不过依托于体量庞大的袁氏集团,具有较强的竞争优势,所以在赛道拥挤的行业里发展势头还算不错。一开始,袁升柏也是想由此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的,可惜初入社会识人不清,被关系还可以的朋友坑了一把,损失惨重。 离开家后他正烦得不行,小女友火上浇油,接二连三地发短信过来,控诉他不够体贴,没有尽到男朋友的职责。袁升柏动动手指转了五十万过去,没等对方发来可爱表情包,直接拉黑,单方面结束了这段为期半个月的恋情。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可以清净了。 断断续续喝了半晚上的酒,白天太阳穴一直在隐隐作痛,吃完早饭后他没去公司,擅自给自己放了天假,回翡翠湖补觉。 许姨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二话没说,立马到浴室放洗澡水,她往浴缸里滴精油时,袁升柏已经在浴室门口等着了,她手脚麻利地准备好物品,示意袁升柏:“少爷,给您准备好了。” 袁升柏靠着门回了神,站直身体趿着拖鞋慢悠悠进了浴室,他嘱咐许姨:“午饭不用喊我,你忙自己的吧。” 这套别墅是他从小住到大的,尽管离公司、离父母家都远,他也没搬走。别墅内设施已经出现老化趋势,他望着墙面裂了条缝的瓷砖,心想,要找机会重新装修一下。 酒后脑子昏昏沉沉,在温水里泡着,疲惫散去的同时,困意也悄悄爬上来。他努力撑着眼皮,给自己泡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一到,他裹着浴巾出了浴室,朝床边走去。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趴,抑制不住的睡意铺天盖地袭来,他沉沉闭上了眼。 做了个梦。 一套逼仄的小型三居室,他倚靠在卫生间门口说些什么,大概是比较轻松的话题,他意识到自己处于十分惬意的状态。卫生间里,站在洗手池前的男人弓起脊背,细细地洗着手,耸起的肩胛骨把衬衫撑起来,衬衫板正地扎进黑色西裤里,掐出一截窄腰。 他们进行着日常交谈,氛围轻松温馨。转眼间场景又来到卧室。他自然地拥着男人亲吻,然后突然意识到,他还没看清对方的模样,于是他捏着那副下巴,迫使身下人缓缓转过来脸。 慢慢地——他认出了那张脸。然后浑身如过电一般,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恍惚地抓着抱枕,还沉浸在浓烈的情绪中。 “操”,他缓缓回了神,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之前不是没做过类似的梦,梦醒后觉得有点新奇,也没多想。把一个男人压在身下驰骋,心理上是爽的,但真正面对男人时,他丝毫提不起兴趣。 后来又梦见几次,他上网搜疑解惑,说是可能被脏东西缠上了,就请道观的大师来看,大师穿着道袍过来,抖着铜铃将房间巡视一遍,说没有异样,后来袁升柏就没再去管。 今晚是他第一次在梦中看清对方的脸,完全意料不到——是那个坐在早餐店门口的男人。 他越回忆,越觉得身影如此相像,几乎重叠在一起。真是活见鬼了,他已经饥渴到开始意.淫陌生人了吗?袁升柏掀开被子下了床,进浴室冲澡,打开水流开关时他想,真是活见鬼了,他又没忍着憋着,怎么净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 唉,审核怎么越来越严了,也没写啥啊,咋就给我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傍晚,袁升柏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问助理今天还有没有额外的公务,得到否定回答后,他进休息室里脱下束缚了一整天的正装,换上舒适的休闲服,拎着车钥匙下班了。 电梯直下负一楼,他摁了下开锁键,车子闪着灯滴鸣一声,也是这时,穿着白裙子的女生地从车的另一侧走出来,眼泪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神情幽怨道:“我为了找你,在这里守了一下午。” 袁升柏看到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跟块橡皮糖似的老黏着我?不是都说分手了吗?” “我不同意!”女生神情有些激动,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往下落,哭得梨花带雨面容娇俏,呜咽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袁升柏冷笑一声,“这话我早听八百回了,怎么,喜欢我我就得跟你长相厮守啊?谈的时候我可没亏待你哈,别给我找事。” 女生扑上来抱紧他的腰,一个劲儿地说“不行”,“不许分手”。 袁升柏心冷得发硬,握着她单薄瘦削的肩头,跟撕狗皮膏药一样把她从自己身上拉扯开来,无情地说:“别装了,喜欢我的钱还是我这个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分手也行,把我转你的分手费连带之前花在你身上的钱都还回来,并保证以后不花我一分钱,我再考虑要不要复合。” 女生愕然地抬头,用手擦了擦眼泪,咬着牙说:“好,我会还给你的,我会让你明白我是真心喜欢你!” 袁升柏皱起眉,“啧”了声,心想真是麻烦,他嘲道:“谁管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啊,分手没必要两人都同意,望周知。” “是不是我不同意婚前性''行为?那如果我愿意跟你睡呢?我……” 袁升柏抬手制止了她的自省,“没这回事哈,睡不睡的关系不大,就是烦了,不想谈了,求求你放过我吧妹妹。” 女生愕然睁大双眼,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人,“当初是你先喜欢我的!是你开口说要和我谈恋爱的!袁升柏,你的喜欢就这么短暂吗?!” “别造谣,”袁升柏立马开始撇清关系,“我从来没说过喜欢谁不喜欢谁,当初只是说你扎两个猫耳朵挺可爱,要早知道性格这么难缠,我当时一定只喝酒不说话。”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系安全带时,看了眼满脸泪痕的前女友,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些许:“我说你也真是的,凑上来之前不可能不知道我什么德行吧?我哄人玩就那一套,没谁是特殊的。明天我找人把你喜欢的那辆车送到你楼下,算作分手礼物,好聚好散,行不行?” 说完,关上了车门,没再管对方有没有听进去,驾车驶出了车库,扬长而去。 处理这种感情上的麻烦,他已经很得心应手了。袁向诚不喜欢自己这种玩弄感情的态度,但是没办法,一个人确实挺寂寞,如果认真处一段感情,又实在容易腻味。他乐意找图钱图名气的,最烦的就是拎不清找他要婚姻要真爱的。身高一米八四脸也长得有模有样,货真价实的名校高材生富二代,有这么多光环加持,他自己都要看上自己了,被小姑娘喜欢不是很正常?可是扑上来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 他一向以自我感受为中心,也没觉得断崖式分手有什么不对,反正补偿给到位,再纠缠就不礼貌了。 车沿着直行道往前行驶,路过十字路口时停下来等红灯,他视线往右侧一瞥,早餐店晚上买盒饭,正是饭点,店里满满当当挤了不少人,他凭借5.1的视力看了一会儿,然后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红灯变绿,他握着方向盘碾过斑马线,突然想,要不找个男人谈一段呢? 接着就想起之前那个想通过选秀进娱乐圈的男大学生,个人经历清清白白,长相也算干净秀气,但是他犹豫半天还是亲不下去,从那以后再也没动过尝鲜的念头。 算了,牵个手都觉得浑身不适,难道把人找来去谈哲学命题吗? 今天是周五,他照例回父母家吃晚饭,一进门,就被大狗热情地扑了个满怀。谢文月抱着小狗笑盈盈地来迎接,“今天过来得这么早,工作还顺利吗?” 袁升柏身体抗拒地后仰,压着大狗的脑袋说:“还可以,最近不忙,你咳嗽好些了吗妈?” 谢文月抬手招招大狗,把自己的儿子解救出来,笑道:“早好了。”说罢,抱着怀里的,摸着脚边的,惊奇道:“诶,你看这狗真有意思,第一次见你,就知道这是主人回来了,一点儿也不赶人。” 袁升柏心想这愣头愣脑咧开大嘴吐着舌头笑的样子,别是个智障狗吧。他走到沙发前坐下,雪绒绒的大狗也跟着坐到他脚边,他摸两把柔顺厚密的狗毛,问:“刚买的?叫什么名字?” 谢文月抱着怀里那条小狗坐到他对面,说:“今早刚带到家,名字还没起呢,要不你来想两个名字?” “两个小畜生,起什么名?”袁向诚背着手从楼梯下来,在看到蹲坐在袁升柏脚边的大狗后,眉头皱了皱,显然对此的存在并不满意。 谢文月缓缓站起来,说:“你总是这副样子,把孩子都吓得不敢回来住,我觉得寂寞,养两只宠物慰藉一下心情,这也不行吗?” 袁向诚脸色不虞,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喊张妈过来把狗牵到院子里去。张妈喊了声“夫人”,然后从谢文月怀里抱过刚满月不久的小狗,牵着大狗一起带出了客厅。 吃过饭,父子两人进了书房,袁升柏开始汇报公司最近的发展动向,袁向诚只听着,没过多发表意见。这种百十人规模的小公司,是用来给儿子历练的,他只看袁升柏做决策时的思路,不关注利润收益。包括上次大发雷霆,也是因为袁升柏作为CEO,竟然把权力让渡出去且不加以辖制,足以说明他连职责范围都没规划清楚。 袁升柏汇报结束,离开书房后,背部肌肉才缓缓放松下来。他走下楼梯,来到客厅沙发前,对谢文月说:“我走了,妈。” 谢文月面露不舍,“留下来住一晚吧,明早我给你做玉米烙,你把两只狗的名字起了,下次回来就能跟它们打招呼了。” 袁升柏揪着大狗的耳朵玩,说:“我爸都说不让取了,还触他霉头干什么,就叫大狗小狗也挺好。” “那就这样吧。”谢文月叹了口气,抛下这事,转而聊起别的闲话:“最近有谈女朋友吗?” 袁升柏严谨地说:“目前还没有。”倒不是他藏头露尾不敢交代,只是随便玩玩的感情,没必要一一向父母汇报。 “老大不小了,该有一个固定的交往对象了,要不然我找人介绍,你又要说包办婚姻什么的。你自己找个背景干净,人品善良的,自己喜欢就好。” “还早呢。”袁升柏不欲多谈,“以后再说吧。” 他在客厅陪谢文月看了会儿电视,十点钟的时候上楼睡觉。洗漱完毕,他关上灯,遵循早睡早起的规矩。怀里空落落的,没有抱枕,干躺着十分别扭,他翻来覆去酝酿不出睡意,抓起床头桌面上的手机打开游戏页面,半靠在床头刷社交媒体上的帖子。 屏幕荧光映照着他的脸,眼睛不多久就干涩起来,其实很无聊的,他做事没什么定性,很快就厌倦重复一件事,他有时会向旁人吐露自己的感受,他说有时候会感到孤独,但是都被人打着哈哈以调侃的方式揭过去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大少爷无病呻吟的一句玩笑。生来众星捧月,一呼百应,他又那么会玩,动动手指就能招来大批人吃喝玩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要不腻歪,这热闹排场能一直吹锣打鼓地撑下去,就算孤独,可能也是大少爷看到什么网抑云伤感句子自发代入了,短暂地陷入情绪低落。 心底那种听不见回声的空洞,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不管拥有多丰富的物质,都觉得不够圆满,始终还少了一样。他模模糊糊认为那是爱情,于是鬼打墙一样反复陷入情侣关系中,却又始终觉得如同隔靴挠痒,很快就因搔不到想要的点而气馁、厌倦。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简直是典型的吃饱喝足没事干给自己找不快,物质极大满足后的人很难被讨好,他也确实难搞。 袁升柏关上手机,翻身闭眼的那刻想,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梦到那间卧室,他承认自己贪恋那种温馨的氛围,就算再代入那张脸被惊醒,他也认了。 第3章 第 3 章 一夜无梦,睡得却不安稳,怀里少了个抱枕,空落落的,中间断断续续醒了三四次。 袁家的早饭一般在七点之前,袁向诚在家用过早饭就去公司了,他从不轻易给自己放假,并且对袁升柏选择双休的做法持反对意见,认为这不符合一名合格企业家的态度。 袁升柏为了不在餐桌上面对父亲的说教,下楼后主动进到厨房,说要给妈妈炖冰糖梨水。等到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响时,他才把火调小,慢吞吞走到餐桌前坐下。 谢文月自然懂他的小心思,笑着夹了块玉米烙放到他的餐盘里,说:“怎么越长大越怕你爸了?” 袁升柏叹了口气,“长大了才明白自己没什么本事,吃穿都是他供着,多少要低低头嘛。” 谢文月哭笑不得,教训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生疏,你们亲父子,他的就理所应当是你的,干嘛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 “前车之鉴,”袁升柏笑笑,咬了口酥甜多汁的玉米烙,说:“我大学时可是被断了两年生活费。” 那时他初入大学,被自由气息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能掌握自己的人生了,频繁顶撞袁向诚,惹得他爸一顿大发脾气后,被停了整整两年的卡。他心气高,不愿找旁人接济,节衣缩食吃了不少经济上的苦头。 “那还不是你自己性子倔,但凡低个头认两句错,你爸早就顺着台阶下了。” 袁升柏没有反驳。吃完饭招来大狗玩了会儿,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就驾车离开了别墅。 一脱离“儿子”这个身份环境,他不自觉就换了副姿态,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边开车,边拨拉着手机屏幕,在一溜儿的未读消息中,寻找感兴趣的邀约。 眼神大致地扫了几眼,没一个有意思,他点开消息框给曹祥发消息:【来健身房,陪我练会儿。】 曹祥秒回:【今天去不了,陪我女朋友在外面玩呢,我给超儿打个电话,让他陪你行吗?】 袁升柏说:【算了,这人看着不机灵,也不知道是我陪他还是他陪我。我自己再找个人来,你玩儿去吧。】 他翻着通讯录名单,想了想,给上个月去爬山约的陪爬发消息:【今天有空没?健身房陪练的活儿接不接?】 其实他有专业的私人教练,找人来主要想解个闷儿。这个年轻的男生聊天有点意思,健谈,情商高,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都能扯两句,所以结完账后他的联系方式袁升柏没删。 过了几秒钟对方回复:【有的,哥,具体位置给我发个定位,马上就到。】 袁升柏在健身房泡了三个半小时,换好衣服出来后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跟男生说:“不急着回去的话,请你吃晚饭?” 男生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谢谢哥!正好练完肚子饿了,不管吃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 袁升柏没有给人开车的习惯,他把车钥匙放到前台,等家里司机有空来拿。男生见状,有眼力见儿地拦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让袁升柏先坐进去。 附近最大的商场离得不远,他发消息给常去的那家餐厅的经理,预订两个位置。 坐在他旁边的男生一路上都在说说笑笑,音量不高,也不算惹人烦,袁升柏时不时跟他聊两句,主动试探了一下,男生反应很快,察觉到了他的话外之意,却狡黠地没有给出正面回应,不过,肢体动作上明显有了故意制造暧昧的嫌疑。 袁升柏也是出门时,看到阳光照在健身房玻璃墙上,反射出大片金黄色光芒,这个男生穿着白T恤站在灿烂光芒里看不清脸,才让他恍惚了一秒钟,好像有点要抓住什么了,但手心里仍旧空空如也。 他不想纠结有的没的,既然心底冒出了想法,那就试试看再说吧。 司机在商场入口处停下来,他下了车,关门的那一瞬间产生了后悔的念头。他看着男生线条起伏的侧脸,这人叫什么来着……清和……青和,还是青如? 忘了,不过也不重要。 傍晚天气很好,到处都是遛弯的人,商城门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他抬手婉拒了推销卖品的销售,自顾自地往前走,快走到旋转玻璃门前时,隐约听到有人喊“老公”,是道清冽的男声。 他微微侧了头,看热闹似的,还没真正看清是谁喊出的这句怪诞称呼,就感到腰间猛地缠上一股力,来自身后的冲劲儿让他往前踉跄一步,差点磕到玻璃门上。 袁升柏有点发懵,先是低头看了眼横在腰间的手臂,才挑起眉扭头看向脸埋在自己后肩头的男人,有点气笑了:“诶哥们儿,你这——” 话音戛然而止,袁升柏看着那露出来的上半张脸。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一双湿润泛红的眼睛执拗地盯着他,他又听见一声溢出嗓子眼的呢喃:“……老公。” 袁升柏心漏跳半拍,愣了良久后,才拾起体面的微笑:“——你叫我什么?” 青年与他对视着,炽热的眼神渐渐冷却,像是大梦初醒般,放开他退离两步,“抱歉,我认错人了。” 袁升柏视线在他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眼睫下垂遮住眸光,沉默了会儿才答:“沈越。” “认错人了?”袁升柏玩味地笑,眉毛轻挑了下:我长的很像你……老公?” “你是袁升柏吗?”青年反问。 袁升柏点头:“我当然是。” 沈越瞳孔微微睁大,却不再说话了。 袁升柏朝他走近一步,微微歪头从下自上与他对视,笑着问:“怎么,没词了?这点手段可拿不下我。” 沈越皱了皱眉,目光触及他的脸时,浑身轻轻一颤,神色又陷入潮湿的惘然里去。 袁升柏打量着他,视线像在巡视领地,充满压迫感,“长得倒是挺合眼缘,不过我也就最近才冒出找男人试试的念头,你们这种人消息渠道就这么灵通吗?” 沈越看着他,没有说话。 “啧,怎么跟闷葫芦似的?”袁升柏对这个人的兴趣消减一些,在人进人出的商场门口挑剔着扑上来的男人,“我喜欢能逗闷聊天的,你不知道?” 等在一旁的男生见状道:“柏哥,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袁升柏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今天辛苦了,我把交通费和餐费一起转给你,下次有机会再约。” 男生“啊”了声,带着不甘心的神色点点头,说:“好吧,下次有机会记得找我哈。” 袁升柏转了他八千八,转完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视线重新落回到沈越身上,慢悠悠地询问:“我订了海鲜自助,对海鲜过敏吗?或者想吃点别的什么?” 沈越皱了皱眉,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尊口:“不吃海鲜。” “西餐呢?牛排意面之类的总不忌口吧?”袁升柏进到玻璃门内侧,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他行走。得到沈越的肯定回答后,他心道还好,不算挑嘴难伺候,于是偏过脸主动搭话:“口音有点陌生,你是哪里人?” 沈越惜字如金似的,吐出两个字:“陵西。” 袁升柏笑着说:“好远,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越抬眼看向他,“找你。” 袁升柏一哂,心想这话术真是稀巴烂,不过心里还挺受用,便接着问:“做什么工作的?不是全职少爷吧?”其实兼职也有点难以接受,不过算了,这么合眼缘的,罕见,总不能事事都称心。 沈越没有说话。 “这么高冷?”袁升柏挑眉看向他,微微露出不满,“那如果要谈恋爱,岂不是得我来主动哄着你?” 沈越脚步蓦然顿住,喑哑着嗓音问:“能谈恋爱?” “再说吧。”袁升柏习惯话到嘴边留三分,“先牵个手试试。”他伸出右手,摊开朝上,商场里流动的空气吹的手心微微发痒。沈越的目光落到他掌心,凝视片刻后,缓缓把自己的左手搭上去。 肌肤甫一接触,袁升柏就迅速握住他微凉的手,垂落在身侧,兀自想:还不错。只牵了一小会儿,袁升柏就松开了。 用餐过程中,袁升柏冷静下来,开始复盘自己的一言一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太主动了,不合适。 他调整了下坐姿,目光带着审视:“你现在住哪儿?目前确定是无感情纠纷的单身状态吧?”这话问得其实很无礼,相当于直接默认了他拥有混乱的交际关系。 沈越没有说话,捏着银叉,动作缓慢地卷意大利面。他不回答,袁升柏也没有继续追问,格外有耐心地看着他咀嚼食物,就像第一次看他在早餐店门口面无表情地啃包子。 “嘴角沾酱了。”袁升柏点点自己的右脸颊,示意他。见他擦干净后,才道:“你住哪儿?晚上送你回去吧。”话说到这儿,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虽然除了老家什么也没问出来,但也不重要了。他拿出手机,说:“先加个联系方式。” 沈越把餐巾放到桌面,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 “住址,手机,还有身份证,都没有。” 袁升柏冷笑一声,“你耍我呢?在我身上找乐子很好玩吗?” “回你那里吧。”沈越说这话时神色淡淡的,仿佛个人独白,而不是双方交涉,说完顿了会儿,才加上一句“可以吗?”,显得不那么理所应当。 袁升柏气笑了,简直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这就是面对金主的态度?“你想跟我走,我就要把你带上?我家是什么流浪汉收容所吗?说真的,你的表现十分不合格,就算包养个情人,我想找的也是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的那款,你这种真不讨喜” 沈越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会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袁升柏换了个坐姿,左腿一抬,轻轻搭在右腿上,做出看好戏的姿态:“那我现在对你不满意,你哄一个看看。” 沈越蹙起眉,沉默良久,说:“不要生气,我错了。” 袁升柏静等着他下文,直到看对方完成任务似的闭上了嘴巴,才无语道:“你哄人就这一句话?” 沈越眉眼中渐渐浮起不耐烦,“我没心情。” “脾气这么差,你现在降到负分了。”袁升柏冷冷宣告。 “那你想什么样?”沈越似乎在极力忍着情绪,下眼睑微微泛了红。 袁升柏皱皱眉,心道想攀高枝还不学点哄人开心的招数,太不敬业了。看到那张脸,心一软,发善心给他指点明路:“你去报个班吧,学学怎么交际沟通。” “不需要。”沈越硬邦邦地说。 “唉,这脾气……”袁升柏觉得有点棘手,头疼地说:“你真任性,谁给你惯的?” 这话本是随口一句吐槽,也不知道切中他哪处敏感点了,沈越蓦然抬眼,表情怔怔的,无声无息地落了泪。 袁升柏拧起眉头,“啧”了声,赶紧给自己撇清责任:“差不多得了哈,我没惹你。” “你现在说话真的……”沈越哽咽了下,停顿片刻缓解好情绪,才继续开口:“真的让人讨厌。” 袁升柏听他这样说反而乐了,似乎看他难过生气,自己才真正找回了点主场姿态,慢悠悠说:“你气我一回,我气你一回,咱俩扯平了——晚上真跟我走?” 沈越抬起眼,似乎有点困惑了,“我不是负分吗?” “现在给你加分不就行了,”袁升柏笑,“我好人做到底,给你加到及格。” 第5章 第 5 章 办公室靠窗的地方有个湖绿色的懒人沙发,与整体布局格格不入,是袁升柏心血来潮置办的。后来也不怎么用,时常会嫌弃碍事,直到这天傍晚终于评估完新项目的投资回报率后,他抬起僵硬的脖颈,看到洒满夕阳余晖的角落里沈越的侧影,才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碍事。 他松了松领带,靠在椅背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打破静谧:“我要下班了,你走不走?” 沈越的视线从书中移开,转脸看向他,手指一拢,轻轻合上书,说:“走。”他放下交叠在一起的腿,把买来装饰用的原版名著放回原位,转过身问袁升柏:“今天我算乖吗?” 袁升柏不设防他这么一问,意外地挑起眉毛,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如果我保持今天的状态,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提这个有点早了吧宝贝,”袁升柏笑着走向他,用手捧住那张白皙的脸,低头亲了亲,“别担心,我现在对你耐心充足,还可以把这张脸借你睹物思人很长一段时间。” “谢谢。”沈越说。 “不客气。”袁升柏在他下唇咬出一丝血腥味。 客房从来没人住过,里面塞满了他心血来潮买回来又用不上的杂物,整理出来花费了好一番功夫。家政阿姨把新被子都晒过了,客房布置得简约干净。 袁升柏洗完澡拐过去看了一眼,觉得环境还可以,回到主卧后,对趴在床上的沈越说:“移个驾去客卧呗宝贝,抱着你我总是做梦,这几天脑子浑浑噩噩的。” 沈越闭着眼一动不动,大概累得有点困倦了,拒绝的话听起来也软软的,让人生不起来气,“你去吧。” “我去?你认真的吗?”袁升柏诧异。 没有回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故意当听不见。袁升柏有点无语,转身去客卧把被子抱过来,在他旁边单独整理出一个被窝。 睡得半梦半醒间,他被一肘子戳醒了。沈越大概被他勒得狠了,沉睡间不自觉想挣脱,他手臂放松了些,却没完全放开,破罐子破摔地想:爱做梦就做吧,这人抱起来是真舒服啊。 怎么描述这种舒服呢?就是踏实,一种灵魂空缺被填满了的惬意感。 他带着这股惬意慢悠悠地陷入黏潮的雨季,窗外雨淅淅沥沥,没干透的衬衫悬挂在通风口,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蒲扇掀起的风也裹着水汽,扑进炉火中,把火苗也淹得奄奄一息。 烟雾被雨水压着飘不出去,煎这一副药,呛得整间屋子都是咳嗽声。忽高忽低的埋怨声传来,他嘿嘿一笑并不在意,推开紧闭的门,把盛满深褐色药汤的瓷碗捧到少年面前,说:“不许吐,喝完我去给你买书,好不好?” 初中的必读书目,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读到,旧书店的老板凶巴巴的,只看不买会被他手指着鼻子骂出来。如果要买一本,就得勒紧裤腰带饿上四五天的肚子,兜里没闲钱的初中生哪里肯舍得? 全校都知道初二(2)班有个同学拥什么课外书都有,但人看着沉默寡言冷冷淡淡的,没人敢开口借,只能干羡慕。 袁升柏得意于这份羡慕,他从县城的最东边跑到县西的连锁书店,把辛苦攒下来的纸票和硬币摆放在柜台上,再从店员手里接过裹着塑料薄膜的新书,就是为了让弟弟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 他接过露出白瓷底的空碗,把准备好的水果糖喂进少年嘴里,那张皱着眉的脸一声不吭地躺到床上,袁升柏把瓷碗随手放在床头,伸开手臂俯身抱了抱少年,笑着说:“真是的,人都长这么大了还怕喝药,娇气包。” 少年转头看着他,似乎说了什么,袁升柏没听清,于是俯身更近一些,微微偏着耳朵,他等了会儿,没听到声音,刚想开口询问,眼前突然一阵眩晕,耳旁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你上班要迟到了。” 袁升柏茫然地睁开眼,又重新闭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的情绪中抽离。 他不愿做这样的梦,梦里神似沈越的那个少年,总是柔软多情地望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沦,一脱离梦境,容貌还是那样的容貌,视线却变得生疏许多,落差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至少要迟到十分钟了。”沈越再次提醒他。 袁升柏眼也不睁,抬手顺着胸膛往上,精准地捏住他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住那张嘴,亲了三四分钟才放开。“用不着你来抓考勤,”他的声音有点冷,“当好我的小情人就够了。” 沈越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开口说:“帮我办个身份证可以吗?” 袁升柏“唔”了声,随即嘟囔道:“我是真好奇,居民信息系统里怎么就没你这个人呢?从国外偷渡来的?” 沈越没有回答。 “又装哑巴。”袁升柏无语地哼了声,挣扎着坐起,伸手摸出枕边的手机,给曹祥发信息:【你是不是认识市公安局的?组个局吃顿饭吧。】发完消息,手机一扔,起来去卫生间洗漱。他对着镜子刷牙时,瞥见沈越在床边弯腰换长裤的背影,欣赏了会儿,突然扬声问: “你今年多大了?” “31。”沈越回答。 袁升柏挑了下眉,“比我还大一岁,你老牛吃嫩草啊。”然后他看见镜子里沈越的身影顿住,细长的手指搭在皮带金属扣上,低着头久久没有动静。 “好像是的,”他慢慢道,“……比你大一岁。” “大一岁就大一岁呗,这么沮丧干嘛。”袁升柏收拾好自己,神清气爽地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床边把手机捡起来,看到曹祥还没回消息,不耐烦地“啧”了声,直接打电话过去。铃声响了几秒钟,那头传来睡意朦胧的声音: “大早上的,袁总有何指示?” “看消息。”袁升柏抬腕看了眼手表,“都快八点半了,还没醒?脑子都睡糊了吧?” 曹祥叹着气,“老天爷,我又不上班,早上补个觉怎么了?” “看消息。”袁升柏重复道,“别耽误我的事。”说完直接挂了电话,一秒钟也懒得多跟他废话。 反正也迟到了,袁升柏想摆烂的心在打开衣柜发现常穿的西装干洗后还没送过来时达到顶峰,于是没怎么犹豫地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他给助理打了电话,吩咐汇报会临时取消,今天的工作内容暂且往后推。 挂了电话,他冲沈越打了个响指,“嗨!今天想怎么玩,宝贝?” 沈越看着他,问:“今天都听我的吗?” “可以,”袁升柏挑起眉,“只要别带我违法乱纪就行。” “一整天都不说话也可以?” 袁升柏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了,好心情瞬间冷却,嗤笑一声嘲讽:“可以啊,别叫错名字就行,我怕晦气。” 沈越眉头微微一皱,说:“那从现在就可以闭嘴了。” 袁升柏从鼻腔里冷笑一声,遵守游戏规则,没再说话。 “我们去公园散步吧。”由于没有回应,听起来像自言自语,不过沈越神态从容,仿佛习惯了自说自话。他打开衣柜,大概想找件合适的衣服,视线逡巡一个来回,最后转身对袁升柏说:“先去买衣服。” 袁升柏本来想提醒他隔壁就是衣帽间,衣柜里只是上班穿的日常服,不过既然说好闭嘴,他就一个字也不会开口。 沈越拉开床头的小抽屉,取出一张副卡,然后走过来,伸手把袁升柏的手机搜走了,说:“借用一下,谢谢。” 袁升柏皮笑肉不笑,对着他笑了一下,示意:你随意。 他们走出客厅,在院子里晒玫瑰花瓣的佣工向雇主问好,袁升柏点点头,跟随着沈越的脚步走出大门。 “为什么打不到车?”沈越站在树荫底下,皱着眉自言自语。这个时候袁升柏发觉他的小表情十分可爱,便点点手机屏幕,给他看地图上不起眼的标识,示意这附近是社会车辆禁驶区。 “这样啊。”他明白过来。“那要怎么走呢?”他对着地图指标转了几个身,似乎搞不明白方向。 还是个路痴,袁升柏心想。他直接拉住沈越的手,牵着他往最近的商城方向走。林荫道上洒了一路细碎斑光,几乎没什么车辆往来,绿化带里正盛开着精心筛选过的花丛品种,清香气似有若无,只在风拂过鼻尖时才能被捕捉。 袁升柏闭着眼慢悠悠地往前走,这条路他从小到大走过无数回,熟悉得能记住哪块地砖松动了,哪块瓷砖缺了角,但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条路走起来这么舒服,阳光落在面颊上,有点痒,像是晒得骨头都酥软了。 “还有两公里,打车吧。”沈越煞风景地说。 袁升柏转过头不满地看向他,但沈越根本没有与他接住他的视线,兀自低头摆弄着手机,研究怎么打车到达目的地。 从上了车,一直到进入商场,沈越都没有再说过话,不过他本来就话少,独自侧过头看向窗外时,明显在发呆,所以两人间的氛围也算不上僵硬。 “就这家吧。”沈越把他推进一家男士服装店,皱着眉挑剔地思考过后,取下一件纯白棉质T恤,一件薄款浅咖外套,另加一条黑色休闲裤。“去换。”他把衣服递给袁升柏。 袁升柏心想好土,他前男友什么破衣品。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愿动弹,沈越拿游戏规则压他:“你说过今天听我的。” 袁升柏冷笑,接过衣服转身走向更衣室。 他出来时,沈越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抬眼看到他的那瞬,眸光瞬间亮了下,那神情让袁升柏觉得刺眼,他一眼也不想看。 “我、我去付钱……”沈越罕见地有些紧张,信用卡攥在手里,勒出一道印。 袁升柏看着他在前台付款的背影,觉得心里发涩,承认自己有点嫉妒了,同时又无比厌恶自己的嫉妒情绪,真是贱得慌,跟个死人争风吃醋,还是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玩玩得了,他在心底对自己说,没必要这么在意。他不可能会和一个男人保持长久关系。 第6章 第 6 章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让袁升柏找不到掉头回家的理由。 他坐在临湖的长椅上,湖面波光粼粼,縠纹在夕阳下一圈圈荡开。枕在他肩头的脑袋许久都没有动静,大约被风吹涩了眼睛,沈越终于抬手揉了下眼角,说:“晚上去看星星吧。” 袁升柏面无表情,没有给出积极响应的眼神,沈越也不看他,掏出手机搜索禹州的观星位置,他在攻略推荐里划来划去,最后将页面停留在隔壁区的星星河。“一座山叫星星河,真有意思。”他莞尔轻笑。 袁升柏听着他带笑的声音,忍住低头去看的**。 “就这里了,我们走吧。”他从袁升柏的肩头离开,先站了起来。袁升柏只得跟着他的动作,继而站直身。 他们离开滨湖公园,在街头的餐馆吃了米线,然后在路边打车。等车的时候,袁升柏垂在腿边的手被轻轻握住了,他先是诧异地低头看了眼,接着抬眼看向身旁的人。沈越望着正前方的红绿灯,百无聊赖似的,时不时踮起脚尖,停顿两秒再落下,连带着牵在一起的手都在抖动。 怎么有点……活泼? 袁升柏注视的时间有一点久,不过沈越始终没有转过脸来,像是在故意避开对视,让他想起忘记是什么时候问过的一个问题,大概是刚做完,强烈的占有欲还没消退,他问:“喘得这么好听,没把我当作你那个前男友吧?” 沈越只是很轻巧地回答:“你不是他,他的目光里不会带有审视。” 这个回答切中了要点,但似乎也没有让他很满意。 出租车开到山脚下,从车里出来的刹那,耳朵里就灌满了喧沸的此起彼伏声。 比想象更热闹些。山路上夜爬的年轻人打闹嬉笑,让这座小山头充满青春活力。主道旁有摆小摊的生意,售卖手电筒,驱蚊液之类的小东西,也有帐篷出租,其中卖鲜啤的小摊挤满最多人,排队都排出几米远。 摊旁停着一辆冷藏车,上面挂着牌子,用荧光笔写着“鲜啤限购”四个字。袁升柏看着沈越很自然地加入排队队伍,心想一杯倒的酒量瞎凑什么热闹。 夜色逐渐浓郁,悬挂的小功率灯泡引来许多飞虫萦绕,灯光把沈越白皙的肤色映得莹润无比,安静时像座大理石雕像,带着一股灵魂出窍的失活美。 排到他时,他伸手指朝袁升柏点点,示意摊主他们有两个人,于是摊主从保温桶里拎出两袋鲜啤,并附赠两个啤酒杯。 沈越拎着东西走过来,顺手就递给了袁升柏,动作熟练得仿佛已把他当佣人用了许多年。袁升柏不满意地做着苦力活,心想给女人拎包包算情趣,给男人拎重物算什么意思? “山顶观景台海拔三百多米,沿主路还需步行四公里。”沈越对着导航地图说。他抬起头思考片刻,说:“太远了,抄近道走小路吧。” 未经开发的山路要冷清不少,手机灯光照着崎岖坎坷的路面,人声都远去了,窸窣的虫鸣声存在感变得明显。 沈越体力算不上好,即便没负重力,也很快动作渐缓,喘息加重。袁升柏在后面跟着,抬腿跨步如履平地,在心里嘲笑他人菜瘾大,弱成这样还敢走费劲的陡峭山路。 没过多久,沈越靠着一颗碗口粗的小树停下歇息,缓了有半分钟,他突然开口:“老公,背我。” 夜色里看不清神色,袁升柏突然很像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幸好夜色浓郁,他不想看见那双眼睛里只映出他的躯壳。袁升柏在黑暗里沉默良久,最后微微屈身在他面前蹲下。沈越泛着凉的手臂从身后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伏在他背上时,呼吸声也正好萦绕在他的耳侧。 真是疯了,袁升柏心想,大晚上不睡觉,来这个破地方当苦力。他把东西都移到左手上,用右手攀树借力,一步一步踩踏实了才敢移动。 背着人还没爬够十分钟,沈越突然又变了主意:“不走了,就在这里看星星吧。” 袁升柏今天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爱听的话,皱着的眉头瞬间都松开了,喜气洋洋地屈腿放下人。沈越站稳后,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划拉两下,关上照路用的灯光。远方依稀还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市区,身旁的人却是面目模糊的,影影绰绰地拢在夜色里。他靠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伸手向袁升柏摊开:“牵手。” 袁升柏心说又搞什么幺蛾子,不情不愿地把手搭在他手心里。 “星星不亮。”沈越自言自语似地呢喃。 袁升柏抬头看了眼,有树梢挡着,视野不太开阔,露出的夜空点缀着几个星光,和在家里阳台上看到的没太大区别。 或许还是该登顶,观景平台的视觉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我找不到家了,不知道我妈会不会难过。”沈越轻声说,停顿片刻后叹了很长的一口气,闷闷地说:“这里真的好奇怪啊。” “给我倒杯酒,老公。” 袁升柏被点名,心里面不舒服地拧开导口的盖子,冲洗一遍玻璃杯,倒了半杯冰凉凉的啤酒递给他。 沈越接过杯子,又重新牵上他的手,杯沿凑到嘴边,低头很小口地抿了下。 “有点辣。”他端着啤酒杯评价道。 袁升柏忍不住嗤笑了声。 沈越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视线大概停顿两三秒后,又将脸转了回去。“你和我说,喝点酒就不疼了,其实还是很疼,只是我没好意思告诉你。”他低头又喝了口,含在嘴里也不往下咽,等口腔的温度把酒液暖温了,辛辣感把味觉都麻痹掉,喉头才咕噜一声将啤酒咽下去。 呵!袁升柏在心底冷笑,关我屁事。 “你离开后,我过了两年才出来找你,会生气吗,老公?” 找什么,不是死了吗?袁升柏有点狐疑,难道还没死?!他皱起眉,应该不会吧。 “我胃有点不舒服,给我揉揉吧。”他拉着袁升柏的手捂在自己腹部,说完又喝了口冰镇过的酒。 袁升柏心想事儿真多,半弓着上半身,姿势有点别扭,用掌根打着圈在那处位置轻轻摩挲。 “我很想你。”沈越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心理医生给我配的药有轻度致幻作用,那两年其实我也见了你很多面,只是触碰不到,不像现在这么真实。” “我记得自己停药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真的有点分不清了。” 袁升柏实在忍不了了,开口说:“有病就继续去治,我不是你那个前男友,心情好陪你玩玩,还真当我是你幻想出来的百佳老公了?” 他以为自己突然开口打破沈越的幻想,会让他神色大变,再不济也得气恼片刻,然而沈越只是抬起头,隔着夜色隐隐约约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凑近吻住他,吻过后轻声说:“谢谢你。” 袁升柏的心情介于膈应和欣喜之间,复杂得一塌糊涂,嘴唇开合好几次都没能说出来话。 “现在可以说话了,”沈越提醒他,“今天辛苦了。” 袁升柏拧着眉,哼了声,“现在该认清我是谁了吧。” “我现在分得清。”沈越说,“只是偶尔会恍惚。” 袁升柏抿了抿嘴,很不能理解地问:“就这么喜欢?可是再喜欢也没用啊,人又不在了,你还是多往前看吧。” 沈越没有说话。 袁升柏好不容易善心大发,主动开口安慰人,还被当成了耳旁风,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知道我不是他你还能主动亲,看来也没多爱,装什么呢,老老实实跟着我得了,不然你还能去哪儿再找个条件这么合适的?” “我之前觉得,只要你允许,我可以在你身边待很久,但是刚才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是随我心意凭空冒出的复制品,你拥有自己完整的人生轨迹,既然根本没有相爱过,那待在你身边和守着一幅画像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一幅画不能真枪实弹地干你。”袁升柏咬着牙,目光都带了力道,似乎要穿透这茫茫夜色,“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很会发骚?” 沈越没有因羞辱般的讥讽产生情绪波动,只是无力地解释:“那是因为,我刚来这边……脑子还不清醒,太想留在你身边了。” 袁升柏冷笑,“所以后悔了?白给人干这么久,没给你老公守住贞操,不会气得要跳河吧?” “没有生气。”沈越摇摇头,说:“你很好,但是我不喜欢纯粹的性。” “不喜欢纯粹的性,那有爱就可以了?” “我们之间没有爱。” 袁升柏语塞片刻,表情一言难尽道:“唉你这人真他妈的轴!都说日久生情日久生情,处久了我对条狗都耐心大增,你就不能眼光放长远点?” 沈越心不在焉地问:“什么意思,难道你爱我?” “我……”袁升柏心漏跳半拍,暗地里捏着手指关节,看似浑不在意道:“我可以爱啊!不过先说好,我花心惯了,喜新厌旧,能爱多久我可没办法保证。” 话音落地,一股古怪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袁升柏摸摸鼻子,刚想开口给自己找回点场子,就听见沈越蹙起眉,轻轻叹了声气。 叹气,有什么好叹气的,叹个屁的气啊!袁升柏内心十分不爽,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微微偏头,凶狠地亲了上去。不知是凌乱的鼻息,还是无隙不入的凉风,将沈越的额前碎发微微吹拂,像小猫的爪子一样挠着袁升柏的心。 接受我就这么勉强?玩欲擒故纵呢吧,手段高明的小骗子! 搞这么狼狈,面子都跌得一干二净,袁升柏发誓一定要玩回来本,至少走不下去了,也得是他先抽身而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