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虞让随波逐流,刚出校门就被眼尖的司机“请”上了车。
又见到崔管家,对方一脸慈爱地站在房门口:“小少爷,欢迎回家,在学校里过的怎么样?”
“小少爷可讨喜欢了,一群小同学围着他出来。”司机代为回话。
两人在楼下聊起来。
虞让换完鞋自顾自上楼,又把自己锁在房间,将外界的一切就此隔绝。
往往这种时候,虞让总是会去想虞知微过的怎么样,他期待对方可以过得好一点,但也不希望对方是因为他的离开而变好。
很烦,他扒拉着头发。
于是他烦躁的写完作业、烦躁的拒绝了崔福的晚饭邀请、烦躁的洗完澡、烦躁的爬上床。
肚子疼痛难忍,他窝在床上没有吭声。
这一晚,走廊对门的人依旧是没回来。
清晨的初一四班很是吵闹,有人把早点带到教室,却忘记打开教室窗户,各种气味混杂,毫不吝啬地包裹住每一个人。
同学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关于高年级的英俊学长、关于新来的任课老师……
“天呐,今早我差点就掉下水池了!”惊呼来自虞让的前桌,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女生。
“咋了?”她同桌好奇。
“就今天早上我从小花园那边过来,水池边有一段路特别滑,额……就是有榕树的那段路,”姑娘模样夸张,“当时我一个猛冲过去,要不是朋友拉着我,我早就掉下去湿了,你知道吗?!”
“要不还是你幸运呢,冲过去都没事。”
“可不嘛~”教室里依旧吵吵闹闹,虞让无意间听到她们的谈话,若有所思,黑笔在他的指尖下灵活地转动一圈。
上午共有四节课,二三节课中间有一个大课间,同学们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虞让,门口有人找你。”同桌麦宁在门口大喊。
虞让写字的手一顿,他停笔望向门口。
门口的男生身形高大,双手插兜,脸上有些伤,注意到虞让的目光,他仰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楼外的小花园,男生朝着虞让一伸手:“许杰。”
虞让没动作,高冷的点点头。
见虞让丝毫不给面子,许杰也不恼,他面不改色的问道:“听说你是赫眠的弟弟?”
“不是。”虞让反驳的很快。
“费尽心思来到赫家,你这时候又说不是,可不要太虚伪。”
虞让只觉得这人有点毛病,转身欲走。
可谁知许杰比他动作更快,一个跨步又挡在自己前面:“我和赫眠刚好有些过节,我很愿意帮你对付他,不是俗话说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和赫眠没过节。”虞让头也不回。
“假的吧。”许杰不相信,听大人们经常谈起,似乎赫钟言对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直不满意,所以最近几年才会到处寻找接私生子回家。
想到这儿,许杰又向前几步拦住虞让:“总之不管怎样,我俩先交个朋友呗?”
他说着,从衣兜包中掏出一块做工精细的手表:“收下吧,就当是认可我这个朋友了。”
许杰可是下了血本才从父亲那里搞到的手表,虽然送人确实挺心疼,但比起手表,他更愿意看到赫眠一败涂地的模样。
可虞让看见许杰递过来的手表,却是皱着眉躲开他的手。
见对方避之不及,许杰笑容有些维持不住,赫家是有钱没错,但他家也差不了多少,舍下脸拉拢一个这随随便便冒出来的私生子,对方凭什么这种态度?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虞让转头向前走。
清晨的花园池中笼盖着一层薄雾,它们轻盈,在湖面上缓慢的飘荡。
少年人无所谓的语气很显然激怒了许杰,他沉下脸。
“我诚心和你做朋友,你却不识好歹。”
“诚心?”虞让看着前方眯起眼睛,而后他转过身,“这叫利用。”
“你耍我?!”许杰怒火上涌。
虞让看着许杰青红交加的脸,语气平平淡淡:“我说的是事实。”
“你是不是有病?”许杰恼怒,莫名觉得被对方嘲讽了,捏着拳头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可谁曾想半路不知道踩到什么地方,脚一打滑,整个人向水池倒去。
他身旁的虞让明明可以拉住他。
但虞让没有。
“……”许杰满身湿漉坐在水池里,他揉了一把脸,恶狠狠地看向虞让,“你他妈是故意的?!”
不可否认,少年有一副值得他骄傲的容貌,可他眼中的冰冷拉远了他与旁人的距离。
虞让面无表情的站在岸边,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冷轮廓,随意踢了踢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湖面的薄雾被清晨的微风搅动,许杰细细听着,心中愤恨竟是觉得陆边上嘈杂的榕树树叶也在嘲讽。
“谁啊,虞让?”同桌好奇的询问。
“骗子。”虞让回到座位。
“那你可要小心点。”
“嗯。”
许杰和赫眠之间的恩怨,虞让实在不想参与。
可——在水池边的狼狈落水,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了许杰骄傲的心底。
他起初的好意结交,被虞让毫不留情地戳破并拒绝,这无疑是对他权威和面子的双重挑衅。
风暴在平静的表象下积蓄着力量,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便会彻底爆发。
这天轮到虞让值日,放学后教室很快空了下来。
他正收拾着书包,劳动委员跑过来,有些为难地说:“虞让,体育老师说器材室装修完还有些玻璃碎渣,没来得及清扫,怕伤到人,就只能请你去打扫一下啦。”
虞让点点头,倒是没有异议。
夕阳将走廊染成橘红色,空旷的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堆放着各种体育器械,显得有些昏暗。
他拿着扫帚正准备清扫,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传来的并不属于一个人的杂乱脚步声,正在迅速靠近。
虞让没有任何犹豫,他敏锐的“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并迅速拉上了内侧的老式插销。
几乎是插销落下的同时,门外就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和怒吼。
“开门!虞让你他妈给老子开门!”
“撞开!把他揪出来!”
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是许杰。
不过虞让倒是没有慌张,他环顾四周,视线再次落在那堆玻璃碎片上,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形。
他贴着门,听着许杰等人一次比一次更重的砸门声,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开门栓,然后迅速向旁边一闪去。
门外正合力撞门的许杰几人完全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收力不及,在惯性的作用下,四五个人惊叫着、踉跄着一齐摔进了器材室!
“啊——!”
“操!玻璃!!”
虞让趁此机会从门后闪出,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器材室,甚至还顺手将门从外面“咔哒”一声带上了,暂时隔绝了里面的咒骂与哀嚎。
他不敢停留,沿着来的路向反方向狂奔。
夕阳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奔跑在寂静的校园里,额发被风吹乱,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格外清亮也格外冷静的眼睛。
然而跑过教学楼转角,他余光瞥见熟悉的侧影,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姿态,在夕阳的金红光芒中镀上了一层边缘。
虞让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那头赫眠显然也发现了他,目光落在他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上,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嘲讽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
风声,喘息,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许杰那伙人气急败坏的叫嚷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老大!你看啥呢?”赫眠身后等人冒出头。
祁思良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哎,这不是那天捡球那小子吗?”
“后面那是——许杰他们?”
“……”赫眠有些震惊。
虞让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赫眠。
两人目光交汇,不过短短一瞬。
虞让没有停顿,侧身掠过几人。
一路不敢停,直到看见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他才放缓脚步,强作镇定地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有些意外他今天出来得晚,但也没多问,见虞让坐好,发动了车子。
另一边赫眠被这一出闹的愣怔半晌,回过神来才嗤笑一声,摇摇头,转身插着兜,慢悠悠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不管管吗?”
“许杰他们是有些过分了。”
“管什么?”赫眠语气懒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赫眠讨厌许杰,同样也讨厌虞让。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烦躁掠过心头但很快归于平静。
他人的麻烦,他人的困境,和自己又没有关系。
……
许杰一招不成又再出一招。
近日晴立流言四起。
自习课,教室里格外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同桌麦宁几次偷偷看向身侧沉默的虞让,手指紧张地抠着笔杆,欲言又止。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用气声极小地几乎是含在嘴里问道:“虞让,那个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没敢直接重复那个词,但闪烁的眼神和涨红的脸颊已经说明了一切:“说你……是赫家……”
——私生子。
是吗?
虞让正在写字的笔尖甚至没有停顿,他只是极淡的“嗯”了一声,也算是回答了。
过于平淡的反应让麦宁顿时慌了神。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这个问题本身可能带来的伤害,急忙摆手,声音有些急切急切:“不是!你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听到他们……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他生怕虞让觉得他也是那些用异样眼光看他的人之一,急急忙忙地表明立场,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打球,写作业,都一样的!”
虞让闻言终于侧过头,看了麦宁一眼。同桌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和急于补救的尴尬。
他沉默几秒,然后再次转回头,目光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用依旧平淡的语调回了两个字:“知道。”
麦宁这才松了口气,讪讪地摸摸鼻子,不敢再问,也低下头假装看书,只是耳根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
“私生子”这枚冰冷的标签,被毫不留情地贴在他身上,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外界的言语虞让从来不关心。
然而许杰的手段并没有传播谣言那么简单。
入秋后的晴立,零星的落木,虽尚未构成铺天盖地的萧瑟,却已足够提醒校园里的每一个人,喧闹的季节已经落幕。
本是极为寻常的一个下午。
化学实验课刚结束,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盐酸的刺鼻气味。
虞让和麦宁随着人流最后一批走出实验楼,初夏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突然间,麦宁突然想起什么,他一拍脑袋满脸懊恼:“糟了!我水杯忘在实验室桌上了!”
“等我一下虞让,我跑回去拿,很快!”说完,不等虞让回应,他便转身急匆匆地重新冲进了实验楼。
虞让站在原地,看着麦宁的背影消失在楼门口,微微眯起眼,躲避着从树叶间隙投下的跳跃光斑,安静地躲到旁边等待。
几道身影却从主楼拐角处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像伺机而动的鬣狗,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落单的时机。
“哟,真巧啊,小少爷。”许杰的声音带着黏腻的恶意,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虞让身体瞬间绷紧,他下意识想退回主楼方向,但退路已经被许杰的两个跟班堵死。
也是在这一瞬间,许杰狠狠攥住他的手腕,用巨大的力道将他拽到楼梯口的厕所里。
“砰!”门被重重关上,甚至传来了反锁的“咔哒”声。
虞让重心不稳,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脊背传来一阵钝痛。
“确定没人了?”
“放心吧杰哥,我们每个隔间都检查过了。”
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败的天光,勾勒出许杰和另外两个高大体格跟班狰狞的轮廓。
“跑啊?怎么不跑了?”许杰一步步逼近,“不是很会躲吗?不是很聪明吗?”
虞让背靠着墙,退无可退。
“按住他!”许杰厉声命令。另外两个男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架住虞让的胳膊,将他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挣扎是徒劳的,双方的力量差距太过悬殊。
许杰慢条斯理地从校服里掏出一些细碎的棱角分明的玻璃渣,大小不一但边缘尖锐。
他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得意,缓缓抬起手,将手中那些尖锐的闪着寒光的碎渣,悬在虞让的头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许杰手指松开。那些细碎锋利的玻璃渣,哗啦啦地从虞让头顶坠落,其中最尖锐的一块,从他左眼的位置狠狠划过,带出一道火辣辣的长痕。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沿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按住他的两个男生手上力道微微一松,虞让得以低下头,几滴鲜红的血珠砸落在灰白色的瓷砖地面上,晕开刺目的红点。
“这只是个开始。记住,我没求着你配合我,你和你哥一样,都是没什么出息的货色,还什么赫家人,你看赫家管你吗?”
“你要是告老师,那你也完了。”
他嫌恶拍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大摇大摆地打开反锁的门,扬长而去。
阴暗潮湿的卫生间里,只剩下虞让一个人。
他脱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麦宁正在焦急寻找他的呼唤,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
赫眠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台球厅鬼混。
间隙,黄毛叼着烟,撞了撞赫眠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问:“老大,听说你家老头真把那私生子接回来了?就那个……看起来闷不吭声的小子?”
“……”
“我也听说了,好像学习成绩还不错。”
“成绩不错那咋了,我们老大画画也不错啊,还扮的那么时尚,土包子能比吗?”
“但他成绩是真的牛,听说几次考试几乎满分。”
“假的吧。”
赫眠正俯身瞄准一颗黑八,闻言,眼神一戾,“啪”地一杆打出,力道大得让白球几乎跳桌。
他烦躁地直起身,把球杆往旁边一扔:“别提。”
另一个染着黄毛朋友凑过来,笑嘻嘻地出着馊主意:“眠哥,既然这么讨厌他,光躲着有什么用?得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滚滚滚,谁要当主人?”
“这不是给他立个下马威吗,我看啊,老大你就是和祁思良那小子玩久了,太过慈悲。”
“少管我。”
“真的真的,我有一计。”
赫眠挑眉,依旧没什么兴致:“怎么教训?揍他一顿,我闲的慌啊。”
一旁黄毛一听,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教唆的恶意:“打人多低级。像他那种看起来好学生料子,心思敏感脆弱。你想想,要是把他从好学生变成连许杰他们还不如的自甘堕落的人,那才叫真正的搞废他。”
“……”
“到时候,不用你动手,赫钟言自己就得对他失望透顶,他在这个家就彻底待不下去了。”
“这招就叫——杀人诛心。”
把虞让……搞废。
赫眠心底重复着这个词。
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要拿虞让怎么样。
“具体点。”赫眠的声音低沉下来。
黄毛见他有兴趣,更来劲了:“简单啊!你先假装接纳他,对他好,取得他信任。然后,带他逃课,带他抽烟喝酒,教他打架,让他沉迷游戏——总之,把他从那条好学生的轨道上硬拽下来!”
他人附和:“是啊,等他废了,你看赫钟言还会不会多看他一眼?到时候,他要么自己滚蛋,要么就彻底成了个笑话,还不是随你拿捏?”
“别提赫钟言。”赫眠警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台球桌光滑的边缘。
报复赫钟言,报复赫眠……
阴暗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行啊。”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