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不是诊断错了吧?小女……怎会中此剧毒呢?”
姜颐海脸色极其难看,他眉头紧皱,像是不可置信。
那内侍听见质疑,微微冷笑:“相爷若不信,大可请太医亲自来验。”
“廷严!”
太子不悦地打断,他这才不甘地退后,不再言语。
姜颐海沉着脸,尚未开口,便听见帘帐内传来姜璃慌乱的声音。
“爹……你们在说什么?我难道不是过敏吗?”
可回答她的,只有一室沉默。
她似乎更加惶恐,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殿下,我这病很快就能治好,绝对不耽误婚期的……”
见她如此忧心,太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阿璃,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靠近帘帐几步,柔声安慰道:“我和相爷说几句话,你好好歇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良久,她才抽噎着应了声。
得到肯定答复,太子侧身望向姜颐海,他眼眸深寒,方才的柔情已荡然无存。
“相爷,贵千金中毒一事,莫要走漏半点风声。”
他低声道:“本宫会再派人来为她诊治,你仔细查查,她近日接触过何人,去过何地。”
姜颐海颔首,眉宇间忧心忡忡:“若小女当真中毒,老臣定会揪出幕后真凶,给殿下一个交代。”
“嗯。”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加重:“婚期将至,相府……应当安稳。”
直到亲自送太子等人离开相府,姜颐海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回到姜璃的闺房前,冷着脸叩了叩门。
门内传来虚弱的回应。
他进屋后反手关上门,隐忍着怒气道:“行了,人都走了,不必再装神弄鬼了。”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后,帘帐内传来一道颤抖的质问:
“爹……你就这么不相信女儿么?”
“蝼蚁尚且贪生,女儿再不济,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姜璃猛然掀开帘子,露出满是泪痕的脸。
她脸上竟密密麻麻皆是红疹,看得姜颐海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侧过脸去。
“若不是女儿早知自己中毒,命不久矣,怎会出此下策?”
她笑得讽刺又苦涩。
“以您的性子,若我不以身败名裂为代价,您为了相府与东宫的盟约,恐怕只会赶在我毒发之前,将我嫁入东宫等死,难道不是吗?!”
姜颐海心中一震,竟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他脸色阴晴不定,似在思考这段话的可信度。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否则根本解释不通。
她总不至于为了悔婚,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如何得知自己中毒?”他沉着脸,半信半疑问。
“爹,女儿的身体,女儿自己还不清楚吗?”姜璃苦笑一声。
“您难道忘了,太医院的李太医是我的发小,当年他父亲被人陷害入狱,是您力排众议,才保住他们一家,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半晌,他才沉着脸问:“既是如此……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她垂下眸,目光中尽是哀伤,“女儿不知,当年我娘病故,不也没查清原因么?”
“胡说!”
听她提起母亲,姜颐海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你娘是心疾而亡,和此事并无关联。”
姜璃沉默着,没再反驳,只有眼泪无声滑落。
见她流泪,姜颐海似乎也有些尴尬。
他背着手侧过身去,生硬开口:“无论如何,你终究是给相府惹了祸,宁公子也是无妄之灾,你记得好生给他道歉。”
“……女儿知道。”
姜颐海没再停留,大步朝门外走去,出门前脚步微顿:“你中的毒……为父会想办法。”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姜璃慢慢收敛情绪,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她面上不见半点悲伤,只剩下麻木与决绝。
她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
确认姜颐海走远后,姜璃悄悄从贴身香囊中取出膏药,朝脸上抹了抹,那些红疹顷刻间消退不见。
方才她使了点小伎俩,若是平时,断然骗不过父亲。
可有太子的人诊断在先,他惊疑之下便不会细看。
她的确中了奇毒,但没人能想到,这毒药,是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
她只知这是慢性毒药,却不知具体药性。
刚才听太子内侍解释时,她心底也泛起寒意。
但比起眼前的死局,她也只能破釜沉舟。
毕竟,毒药好歹能解,若是嫁入了东宫,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确认门外无人后,她朝着后院惩罚下人的屋子赶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采蝶压抑的痛呼,和棍棒击打的闷响。
她立刻推门而入,厉声道:“住手!”
负责行刑的小厮似乎没料到她会来,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棍子,支吾着解释:“小姐,这是相爷的吩咐……”
“现在相爷不在,你听谁的?”
姜璃扶起奄奄一息的采蝶,冷声打断他。
她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可她是姜家嫡女,那小厮也不敢说些什么。
“把门关上,下去吧。”
那小厮连忙点头,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采蝶咬咬唇,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小姐,我知道您方才在里面……是您救了我。”
见她如此,姜璃竟有些不忍。
说到底……她也是受自己连累。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今日为何……”
她犹豫片刻,直言道:“我不想嫁给太子。”
话音落下,采蝶脸色顿时一白,急着要捂住她的嘴:“小姐,这话可说不得。”
“采蝶。”
她握住采蝶的手腕,制止她动作,一字一顿道:“若我嫁给他,我便是死路一条。”
采蝶浑身一颤,喃喃道:“怎么会呢?嫁给那位……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么?”
姜璃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再隐瞒。
府中她信任的人本就不多,自幼陪伴她的采蝶算是一个。
从今往后,她必须培养更多的势力,才能为自己争出一条生路。
她不好向采蝶解释自己重生的事情,便简短道:
“我无意撞破了太子的机密,他要杀我灭口,此事我爹尚且不知,也不会相信……事到如今,我唯有自保。”
“这……这……”
采蝶像是被吓到了,却极力镇定下来,回忆起方才太子阴森冷酷的眼神,心中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她像是思索再三,终于咬咬牙道:“若真是如此,采蝶必定拼了这条命,护小姐周全。”
姜璃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要你为我拼命,我只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小姐但说无妨。”采蝶坚定道。
“帮我备套不起眼的男装,再去给宁公子传个口信,就说……”
姜璃眸光流转,幽幽道:
“关于近日军粮失窃一案,我有重要线索告知于他,请他三日后亥时,务必到惜春楼二楼一叙。”
她以这个理由约宁钰前来,是有把握的,这是一个月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
突厥进犯,边关战事吃紧,军粮却在此时失窃。
圣上大怒,刑部却一直没能查到真凶。
可她却是知道的,此案实际与太子党羽有关。
前世,自她与太子正式定亲后,太子便允许她自由进出东宫。
她曾无意间在他的书房内,发现一封突厥密信。
虽说上面的突厥语她看不懂,然而特殊时期,太子与突厥人秘密往来,本身就是大罪。
可惜她还没有揭穿他的机会,便死在了他手里。
他自导自演了一出遇刺戏码,让她以救驾之名而死。
姜颐海自然不会想到,眼前的女婿就是杀女仇人,或许为了报仇,还会更加卖力地效忠于他。
太子无德,这一次,她不仅要报前世之仇,更要将这背信弃义之人拉下朝堂,绝不能让他登上帝位。
三日后,已近亥时。
位于帝都最繁华地段的惜春楼内,依旧是一派莺歌燕舞,酒醉金迷。
惜春楼是帝都集酒楼、客栈、青楼为一体的楼阁。
每一层内皆有乾坤,底层为青楼,再往上便依次是酒楼、客栈。
其中鱼龙混杂,暗流涌动,却也是传递情报天然的掩护。
此刻,姜璃正站在惜春楼门前朝外张望,生怕某个与她有约的人食言。
她不确定,宁钰愿不愿意踏足此地。
他素来清贵名声在外,从不掺和权力争斗,或许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
她只能赌一把,赌宁钰会重视军粮失窃一案。
此案若能破,不仅能打击到太子势力,也对宁钰的仕途有巨大帮助,而且利国利民,他没理由不来。
唯一的风险是,她与宁钰素无交情,她不知他会不会信她。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依旧没有宁钰的影子。
姜璃心中焦虑,正信手摇着折扇张望。
不远处,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忽然低着头,歪歪扭扭朝她撞来。
她皱眉闪避,醉汉却在撞向她的瞬间,鬼魅般抓住她的手腕。
来不及挣脱,那人在她肩头连点几下。
她浑身一僵,心中大叫不好,知道自己被点穴了。
“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这清白身子能来的地方。”
那人压低的声音里,分明毫无醉意。
她瞳孔猛然一缩,正犹豫着要不要大声呼救,却在这时,听见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
“十七,莫要吓她。”
话音落下,那被唤作十七的醉汉啧了一声,为她解开了穴位。
姜璃肩膀一松,还没看清他人长什么样,眼前黑影一闪,他已消失不见。
倘若不是肩膀的酸麻还在,她会以为自己见鬼了。
定了定神,她目光与不远处那人交汇,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她心情就极为复杂。
夜风掠过街角,吹得惜春楼门口的灯笼轻轻摇晃。
……宁钰。
再次见面,却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静立在明暗交错处,一袭赤色鎏金滚边长袍,戴着半张雕琢精美的银狐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眼眸。
夜风拂动他散落肩头的长发,卷起绯红发带。
他气质依旧绝尘,却不像是她以为的谪仙,更像是堕仙。
京城里那个清冷孤傲的宁钰,此刻在他身上,寻不到一丝痕迹。
然而,今晚来赴约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她正恍惚时,他已抬步迈上台阶,经过她身侧时,微不可察道:“随我来。”
姜璃攥了攥拳,望着他毫不停留的背影,还是咬牙跟上。
明明是她请他赴约,此刻却仿佛他才是布局之人。
宁钰带着她穿过人群,径直走上二楼,分毫不差地走入那间她预定好的包厢。
跟着他走入室内,姜璃心底微凉。
看样子,他不仅来过,还对这里了如指掌。
这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中,她忍不住重新打量这个人。
她前世惨死,到最后也对他知之甚少。
也不知她死后,有他这号人物,朝局是否还会生变。
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将热茶端上后,便自觉地关门出去。
门合上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他缓缓摘下面具,这张脸尽管她早已见过,仍会被惊艳到。
可他开口说的话却很煞风景。
“姜小姐身为相府千金,又是太子的未婚妻,三番五次与我私下来往,又出入这等场所,当真是……胆大的很。”
他垂眸望向她,目光中除了探究,还藏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姜璃暗暗捏了把汗,可她这人素来有个习惯。
心里越是没底,面上便越是云淡风轻。
她凑近他几步,笑意盈盈:“可宁公子还是来赴约了,难道不想与我共度良宵?”
言下之意,她是太子未婚妻,他明知不可而为之,亦脱不了干系。
“呵。”
宁钰眼眸微暗,转开目光。
“宁某只是好奇,姜小姐究竟想做些什么?否则……只怕良宵未至,就已大祸临头。”
“阿璃会不会大祸临头,难道不是取决于宁公子一句话?”
她又靠近他一步,语调暧昧,眼底却一片清明。
烛火摇曳,两人衣袂几乎相触,距离近的呼吸可闻。
她如今没有其他退路,为了一线生机,即使不知宁钰真实底细,也只能放手一搏。
那日她扑入他怀中,太子就在门外,而他不仅没有揭穿,甚至替她掩护,这也是她敢赌的筹码之一。
不是赌他喜欢自己,而是赌他敢跟太子抗衡。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此人一点也不简单。
她指尖掠过他衣领,幽幽道:“那么……宁公子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