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盈难拒》 第1章 逃婚 入夜,蝉鸣声中,尚未褪去的热意将一切感官放大。 红烛高烧的喜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又与甜腻的熏香混为一体。 如同以脂粉掩饰烂掉的疮疤……令人作呕。 一边这么想着,姜璃一边讽刺地笑了。 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血又翻涌上来,几乎呛住了她的呼吸。 “难受的话就别说话了,把血吐出来……睡吧。” 耳畔传来轻柔的低语,那双圈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些,一边在她背部轻柔地拍抚。 若是旁人来看,只怕以为这是一对交颈相拥,情深意切的爱侣。 可只有姜璃知道,那个抱着她宛若珍宝的人,此刻一只手正牢牢按着捅入她后背的匕首。 心口一阵接一阵地发冷,姜璃跪倒在他怀中,看着两人交叠的大红喜袍被血染透,却像只是多了片花纹。 她有些恍惚地想,今日本该是她大喜的日子。 京城盛传,太子对她情深意重,痴恋多年,曾发誓非她不娶。 却也是他,在她耳边俯身,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诛心的话。 “太子遇刺,相府千金救驾有功,本宫会亲自上书,准你厚葬。” 这算是他最后的仁慈吗? 她死死咬着牙,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用指尖沾了血,悄悄在身侧的地面上写着什么。 却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绝望的呼喊穿透了她的意识:“阿璃——!” 可她终究是没能看清来人是谁,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姜璃从未想过,人死之后,还能听见蝉鸣,还聒噪得厉害。 那人的呼唤声也痛彻心扉,竟像是哭了。 遗憾的是,她到死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伴随着一阵越来越亮的白光,耳边的呼唤声渐渐清晰,声线却不知不觉变了。 “小姐快醒醒,太子殿下今日来府上定亲,相爷让您快些过去呢。” 仿佛噩梦初醒,姜璃冷汗淋漓地睁开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旧惊疑未定。 熟悉的碧水青绢帘映入眼中,紫檀木制成的案几上,一盏鎏金云纹香炉正静静燃烧着,竟是她出阁前的卧房。 她勉强从床上坐起,嗓子干涩得厉害,仍有些不清醒。 她方才不是死了吗?难道是梦? 定了定神,她望向身旁面色担忧的侍女采蝶:“你刚才说什么?定亲?” “是啊,相爷和太子殿下还在前厅候着呢。 ” 姜璃头痛欲裂,用力掐了掐掌心才冷静下来……她还没分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今日可是六月初八?”她忽然定定地望向采蝶。 采蝶一愣,点了点头。 后背突然一阵发凉,方才惨死的景象重现,她顿时不寒而栗。 那不是梦……如果是的话,怎会连日期都对得上。 她竟然重生了,可她刚活着回来,就要再度送死吗? 今日两人便会互换庚帖,正式定亲,要怎么做才能逃过一劫? 她正焦头烂额,门口有侍女恰好经过,闲聊声不经意传到她耳边。 “给宁公子的热水烧好了吗?他昨夜宿醉,现下正要沐浴呢。” 她闻言不禁一愣,宁公子……宁钰,父亲的门生,出身寒门,性子清冷孤傲,不傍任何权贵,相貌也是冠绝京城。 如果……能靠他拒婚的话。 一道荒谬的灵光涌现,姜璃匆忙翻身下了床,不顾采蝶焦急的呼唤声,转眼冲出了门外。 此刻,沐浴隔间内水汽弥漫。 木桶内已盛满了热水,甚至被人贴心地撒上了花瓣,宁钰解开外袍,缓缓跨了进去。 一夜未眠,他眼底还有些淡淡的青色,却丝毫不影响他出尘的容貌。 他闭着眼,半靠在桶壁上,有些难受地蹙眉,像是还未从宿醉中清醒。 门口忽然传来嘈杂声,像是在阻拦着谁闯入。 宁钰只稍微抬了抬眸,并未放在心上,可下一刻,却有人破门而入,直奔他的方向而来。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刺客,刚想闪避,却从朦胧的水汽中辨认出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登时僵在了原地。 “得罪了。” 她闭着眼高喊一声,便纵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扑通”一声巨响,两人齐刷刷落水。 姜璃原本只想演戏做做样子,并没有真想占人家便宜。 可她忘了自己不会游泳,而这木桶里的水还挺深。 温热的水不断灌入口鼻,她呛了好几下,下意识抱住了眼前这具滚烫的躯体。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般四处扒拉着,不可避免地摸到了点不该摸的地方。 掌心一阵如玉温润,隐约还带着点硬。 她大脑嗡的一声,还没分清那是什么,就被对方一把揪起了后领。 她像条小鱼般被提溜起来。呛了几口水,才泪眼模糊地睁开眼。 眼前的双眸仿佛浸透冬雪般,幽深而暗沉。 “姜小姐,这似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下一秒,眼前的人狠狠一拍身后桶壁,竟将最边上一块木板卸了下来,朝门口一扬。 方才还大敞着的门,顷刻间被木板重重一击,砰的一声合上,将门口的骚乱与惊呼隔绝在外。 缺了一块木板,桶里的水急遽往外涌着。 水位渐渐降低,方才被她触摸到的肌肤宛若海底玉石般,悄然露出全貌,落满了玫红色的花瓣。 此刻,这块 “海底玉石”正面若寒霜地望着她。 而她浑身湿透,心如擂鼓,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朝眼前之人绽开一个轻佻的笑。 “宁公子的身材,真是极好。” 相府前厅内,一名小厮正靠在姜颐海耳边传话,他一边听,一边捏紧手中茶杯,力道似乎能将其捏碎。 太子挑了挑眉,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茶。 一旁的内侍尖着嗓音提醒道:“相爷,这吉时可是钦天监算好的,若是误了时辰,冲撞了皇家气运,这责任……” 姜颐海擦了擦额上的汗,硬着头皮道:“实在抱歉,太子殿下,小女今日身体有恙,还是改日……” “身体有恙?”太子眼眸一眯,似笑非笑:“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 姜颐海眉头紧皱,正琢磨着如何解释,太子却已起身,淡淡道:“不如我和相爷一同去探望一番,也好安心。” 姜颐海心中大惊,面上却还是赔着笑道:“这怎么敢劳驾太子殿下呢?” “无妨。” 太子打断他话头,微微一笑:“阿璃是我的未婚妻,不必拘泥于礼数。” 说完不等他反应,径直带着人朝内院走去。 身后,姜颐海咬咬牙,对那名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忙抄近路去了后院。 浴室内,门合上的瞬间,外界的喧嚣消失在室内静谧的水流声中。 姜璃咬咬唇凑近,正犹豫着再进一步,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那力道极大,捏得她生疼。 “姜小姐。”他声音极冷,没有一丝波澜:“请自重。” 说完他松开手,便从水中起身,带起一阵簌簌的水花。 她慌忙闭上眼,听到一丝极轻的笑,似含着淡淡嘲讽。 “姜小姐摸都摸了,还怕看上几眼?” “谁摸……”姜璃脸上一热,下意识就要反驳,又记起自己来这的目的。 她猛然睁开眼,笑得温软:“我这是怕宁公子脸皮薄,会害羞。” 宁钰垂着眸,唇边一抹嘲弄的笑。 他已披上了外袍,只是领口还微敞着,一线浅弧若隐若现,泛着莹润的光泽。 如缎般乌黑顺滑的湿发垂在背后,被他随手用一支白玉簪挽起,越发飘逸出尘。 姜璃强行压下心慌,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四个字——“美人出浴”。 “姜小姐看够了吗?” 正盯着他发呆,一道冷淡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 “若我没记错……今日应当是姜小姐与太子殿下订婚之日。” 他眸光幽幽,俯下身平视她:“你不去前厅,倒来向我投怀送抱,是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吗?” 顿了顿,“还是说……姜小姐色胆包天,换做任何一名男子都会如此行事?” 没等到她的回答,宁钰冷淡垂眸,正要起身,忽然被她猛地勾住了脖颈,朝下一拉。 他毫无防备,竟下意识闭上了眼。 等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缓缓睁眼,撞进她满是挑衅的眸光。 她红唇微勾,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声音却含笑: “宁公子方才……在期待些什么?” 姜璃虽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她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解释,听到他的讥讽后却心头火起,哑口无言。 她毫不怀疑,若他不是父亲的门生,态度定然会比现在冰冷十倍。 既然他已认定她是轻浮女子,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眸光一暗,挣脱了她的手臂,姜璃也不恼,淡淡一笑便从木桶中起身。 她虽穿着衣服,但湿透的布料紧裹出她的曲线,宁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紧攥着的指节隐约发白。 “恕宁某不懂姜小姐的意思。”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采蝶压低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小姐,不好了,太子殿下过来了!” 宛若听到晴天霹雳,姜璃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她没想到太子如此难缠,竟会直接闯入后院。 她确实想假意对宁钰痴情,让父亲推拒婚事。 可若是太子亲眼撞见这一幕,她固然身败名裂,宁钰更会被直接处死。 闻言,宁钰脸色也变了变,却还有心思嘲讽道:“姜小姐想害宁某性命,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 姜璃气得冒烟,半句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忽然被他紧紧捂住了唇。 她愕然抬眸,撞上他幽深却沉稳的目光,不知为何,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正有一群人正朝这走来,姜璃甚至隐约听到了父亲的劝阻声。 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自首,至少不连累无辜的人……却忽然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 “躲起来,别出声。” 一件墨色的外袍忽然罩上她头顶,对上宁钰暗含深意的目光,她心中一颤,立马会意。 望着那漏水漏的不成样子、后面还缺了块木板的浴桶,她咬咬牙,心一横便跨了进去。 她侧身蜷缩着躺下,用宽大的外袍盖住身子,幸而这桶足够宽敞,而她身形娇小,隐在暗处并不显眼。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第2章 欺君 隔着一扇门板,她听见一道漫不经心,却隐含威压的声线。 “这门口,怎么漏了那么多水?” 话音落下,姜璃浑身忽然止不住地打颤,只凭这个声音,她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刻骨的恐惧如潮水般滚过脊背,她紧咬着牙关,忍耐着不出声,只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阵窸窣声,门外应付的侍女们像是慌乱着下跪,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殿下问你们话呢,哑巴了?” 一道清淡嗓音适时开口,言辞清晰解释了宁钰沐浴一事,似乎是宁钰身边的侍从。 提到门口漏水,只含糊表示有人似乎撞倒了木桶。 太子的语调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哦?是哪个奴才如此冒失?竟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空气顿时陷入死寂,姜璃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几乎能想象出父亲铁青的脸色。 可她还没听见父亲震怒的声音,却有人先一步揽下了罪责。 “奴婢该死,是奴婢办事不力,任凭相爷责罚!” 那人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竟是采蝶! “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话音落下,她心中狠狠一颤,这是要打出人命的程度。 重活一世,她确实不甘死去,却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为她送命? 姜璃猛地掀开衣袍,从木桶中坐起,却被一只手牢牢按住,像是提前看穿了她的意图。 她抬起头,对上宁钰幽深难辨的眸光。 “做什么?”他无声做出口型。 “救人。”她一字一顿咬牙。 “呵……” 宁钰哑然一笑,眼前的女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明明自身难保,却还想着救人。 可是……对上那双坚定纯粹,没有半点私念的眼眸,那几句嘲讽的话滚到唇边,忽然就说不出口。 姜璃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怕自己连累,便匆匆抓着他衣袖向下一扯,迫使他俯下身子。 她仰起脖子,双唇靠近他耳畔低语:“你放心,此事与你无关。” 他浑身一僵,感受到热意喷薄在耳边,泛起细密的痒意。 如同天鹅颈般白皙柔嫩的肌肤映入眼底,宁钰眼睫微颤,身体的某处突然就起了变化,他想都不想就将她推开。 姜璃一脸愕然坐回水中,还没看清宁钰的表情,眼前一黑,又被衣袍罩了回去。 “躺好。”他低声道。 下一瞬,她听见门被拉开的“吱呀”声响,有光线透进来,将他的影子在她身上拉长。 她几乎能想象出众人投来的目光,而他挡在门前,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相爷且慢。” 他声音不高,却令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宁钰见过相爷、太子殿下。” 他态度恭敬,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平稳。 “方才宁某在里间沐浴,似乎听到……相爷要处罚这名婢女?” “嗯,这个奴才办事不利索,我正要处置。” 姜颐海生硬地开口,态度却比方才缓和了一些。 “相爷误会了,此事恐怕得怪我……” 宁钰声音从容,却含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是我沐浴时没看清路,跌了一跤,这才泼了许多水出来。”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婢女想必是不敢指认我,这才认下了,还请相爷手下留情。” 门外一阵沉默,谁都没有立即说话。 姜璃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她几乎能猜到父亲此刻的愠怒与不解。 原本罚了采蝶,宁钰在里头装作不知,此事就算揭过了…… 可他此举,却无异于将自己拖入这趟浑水,父亲对他定然十分失望。 姜璃眼眶莫名一热,她没想到,宁钰竟能为了保下她的一个侍女,不惜引火烧身。 两人素无交情,他大可以袖手旁观,可他没有。 她没看错人,此人的确有一身傲骨。 “罢了……杖责二十吧,没伺候好贵客,也该罚。” 姜颐海似乎仍有些不满,但也只好妥协。 黑暗中,姜璃终于松了口气,虽说还是杖责,但二十下好歹能留住性命。 以父亲的性子,这已经算是轻罚了。 可她悬着的心还没落下,便听见太子玩味地问:“昨夜……宁公子宿在府内?” 她心中一紧,太子果然对他起了疑心。 “正是,昨夜宁某陪同相爷批阅奏章,时辰略晚,便留宿了一夜。” 宁钰的解释依旧从容不迫,却略去了宿醉一事。 “素闻宁公子端方守礼,怎会如此不小心?” 这话有些一语双关,宁钰尚未回答,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 “相爷,小姐方才醒了!只是……她说浑身起疹子,痒得很。” “胡说什么呢?” 门外传来姜颐海的怒声斥责,那小厮登时噤若寒蝉。 “殿下,小女只是过敏才起了些疹子,老臣也是才得知此事,并非有意隐瞒……” 他似乎转向太子,有几分尴尬地解释:“殿下若实在忧心,可随老臣亲自去察看。” 姜璃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思绪一瞬间如电光火石,映得她心中亮如明镜。 父亲当真是老谋深算,他行了招险棋,却也是想逼她入局。 年幼时,她喜欢捉迷藏,父亲曾为她打造过一条密道,能从花园通向她房内。 后来她长大,密道也荒废了,知道的人也不多,但父亲定然没有忘记。 父亲或许察觉了她悔婚的心思,若她及时走密道脱身,便能圆谎,也能逃过这一劫。 若她没赶回来,那相府就要面临欺君之罪,全府上下都要受到牵连。 想通这一层后,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哀。 这要命的婚约,当真是摆脱不掉么? 姜颐海这招果然平复了太子的疑心,他欣然应允。 “好啊,咱们不正是要去看看阿璃么?” 太子对宁钰似乎失去了兴致,他漫不经心道:“那便不打扰宁公子沐浴了。” 直到众人身影远去后,宁钰关门回屋。 回头时,姜璃已经出了浴桶。 她换下湿透的外袍,随手扯了件干衣服披上,匆忙道:“我走密道回去,必须赶在他们之前。” “你……” 宁钰见她毫不犹豫宽衣解带,下意识将目光撇向别处,一阵哑然。 可她已经来不及解释,走之前只深深望了他一眼。 “今日,多谢。” 另一侧,姜颐海引着太子走向女儿的闺房,他看似镇定自若,袖间的手却已出了冷汗。 方才为了打消太子的疑心,他行了一招险棋,让心腹谎称女儿起了疹子。 此招虽险,却能声东击西,让她设法从宁钰房中脱身。 然而……倘若晚了一步,让太子瞧出破绽,那便是欺君之罪。 眨眼间,已到了房门前。 姜颐海额角滚落一滴汗珠,叩响房门。 “阿璃?你醒着么?” 一阵静默……无人应答。 太子挑了挑眉,他胸口顿时一紧,又开口道:“太子殿下不放心你,和爹爹一同来看你了。” 终于,里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爹……我醒着。” 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缓缓推开门,看见层层垂落的紫色纱帘下,隐约透出一道人影。 “臣女惶恐……劳烦殿下亲自探望……” 她似乎挣扎着想起身,声音还有些虚弱。 “无妨,本宫听闻阿璃身体有恙,如今可有好些?”太子淡淡道,声音不辨喜怒。 “多谢殿下挂怀……一点小病,不碍事,只是脸上有些不好看,恐污了殿下的眼。” 太子紧盯着帘帐内,幽幽道:“本宫的下人也略通些医术,不如让他帮你看看?” 一旁的姜颐海心头一跳,正想替她婉拒,不料姜璃却爽快地应了:“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殿下了。” 帘帐微微掀开,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腕,上面却长了好几颗小红疹子。 太子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内侍便弯腰上前,替她把起了脉。 见状,姜颐海后背都出了层冷汗,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片刻后,内侍略一皱眉。 “如何?” 他迟疑着答道:“回殿下,姜小姐这脉象,确实紊乱不已,却不像是寻常过敏,倒像是……”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不敢回话,太子寒下声音追问:“像是什么?” “像是……中毒之兆。”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内顿时陷入死寂。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姜璃若只是寻常过敏还好说,然而却是中毒,偏偏时机还掐得极准,恰巧就在两人即将定亲之时。 除非是有人蓄意谋害,那便说得通了。 太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追问道:“中了什么毒?” “……奴才若没诊错,此毒乃是江湖中失传的一种剧毒,名为醉神散。” 那内侍额头上也起了汗珠,他低声道:“毒发初期,患者发热起疹子,似是寻常过敏。然而,后期毒入肺腑,便令人渐渐失去神智,痴傻疯癫,最终六亲不认,短寿而亡……” 闻言,就连姜颐海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他原以为姜璃不过是做做样子,可如今他也不知,她究竟是演戏,还是当真中了奇毒? 太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变幻不定的脸色,他缓缓问道:“相爷,您怎么看?” 第3章 良宵 “殿下,莫不是诊断错了吧?小女……怎会中此剧毒呢?” 姜颐海脸色极其难看,他眉头紧皱,像是不可置信。 那内侍听见质疑,微微冷笑:“相爷若不信,大可请太医亲自来验。” “廷严!” 太子不悦地打断,他这才不甘地退后,不再言语。 姜颐海沉着脸,尚未开口,便听见帘帐内传来姜璃慌乱的声音。 “爹……你们在说什么?我难道不是过敏吗?” 可回答她的,只有一室沉默。 她似乎更加惶恐,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殿下,我这病很快就能治好,绝对不耽误婚期的……” 见她如此忧心,太子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阿璃,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靠近帘帐几步,柔声安慰道:“我和相爷说几句话,你好好歇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良久,她才抽噎着应了声。 得到肯定答复,太子侧身望向姜颐海,他眼眸深寒,方才的柔情已荡然无存。 “相爷,贵千金中毒一事,莫要走漏半点风声。” 他低声道:“本宫会再派人来为她诊治,你仔细查查,她近日接触过何人,去过何地。” 姜颐海颔首,眉宇间忧心忡忡:“若小女当真中毒,老臣定会揪出幕后真凶,给殿下一个交代。” “嗯。”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加重:“婚期将至,相府……应当安稳。” 直到亲自送太子等人离开相府,姜颐海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回到姜璃的闺房前,冷着脸叩了叩门。 门内传来虚弱的回应。 他进屋后反手关上门,隐忍着怒气道:“行了,人都走了,不必再装神弄鬼了。”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后,帘帐内传来一道颤抖的质问: “爹……你就这么不相信女儿么?” “蝼蚁尚且贪生,女儿再不济,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姜璃猛然掀开帘子,露出满是泪痕的脸。 她脸上竟密密麻麻皆是红疹,看得姜颐海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侧过脸去。 “若不是女儿早知自己中毒,命不久矣,怎会出此下策?” 她笑得讽刺又苦涩。 “以您的性子,若我不以身败名裂为代价,您为了相府与东宫的盟约,恐怕只会赶在我毒发之前,将我嫁入东宫等死,难道不是吗?!” 姜颐海心中一震,竟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他脸色阴晴不定,似在思考这段话的可信度。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否则根本解释不通。 她总不至于为了悔婚,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如何得知自己中毒?”他沉着脸,半信半疑问。 “爹,女儿的身体,女儿自己还不清楚吗?”姜璃苦笑一声。 “您难道忘了,太医院的李太医是我的发小,当年他父亲被人陷害入狱,是您力排众议,才保住他们一家,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半晌,他才沉着脸问:“既是如此……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她垂下眸,目光中尽是哀伤,“女儿不知,当年我娘病故,不也没查清原因么?” “胡说!” 听她提起母亲,姜颐海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你娘是心疾而亡,和此事并无关联。” 姜璃沉默着,没再反驳,只有眼泪无声滑落。 见她流泪,姜颐海似乎也有些尴尬。 他背着手侧过身去,生硬开口:“无论如何,你终究是给相府惹了祸,宁公子也是无妄之灾,你记得好生给他道歉。” “……女儿知道。” 姜颐海没再停留,大步朝门外走去,出门前脚步微顿:“你中的毒……为父会想办法。”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姜璃慢慢收敛情绪,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她面上不见半点悲伤,只剩下麻木与决绝。 她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 确认姜颐海走远后,姜璃悄悄从贴身香囊中取出膏药,朝脸上抹了抹,那些红疹顷刻间消退不见。 方才她使了点小伎俩,若是平时,断然骗不过父亲。 可有太子的人诊断在先,他惊疑之下便不会细看。 她的确中了奇毒,但没人能想到,这毒药,是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 她只知这是慢性毒药,却不知具体药性。 刚才听太子内侍解释时,她心底也泛起寒意。 但比起眼前的死局,她也只能破釜沉舟。 毕竟,毒药好歹能解,若是嫁入了东宫,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确认门外无人后,她朝着后院惩罚下人的屋子赶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采蝶压抑的痛呼,和棍棒击打的闷响。 她立刻推门而入,厉声道:“住手!” 负责行刑的小厮似乎没料到她会来,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棍子,支吾着解释:“小姐,这是相爷的吩咐……” “现在相爷不在,你听谁的?” 姜璃扶起奄奄一息的采蝶,冷声打断他。 她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可她是姜家嫡女,那小厮也不敢说些什么。 “把门关上,下去吧。” 那小厮连忙点头,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采蝶咬咬唇,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小姐,我知道您方才在里面……是您救了我。” 见她如此,姜璃竟有些不忍。 说到底……她也是受自己连累。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今日为何……” 她犹豫片刻,直言道:“我不想嫁给太子。” 话音落下,采蝶脸色顿时一白,急着要捂住她的嘴:“小姐,这话可说不得。” “采蝶。” 她握住采蝶的手腕,制止她动作,一字一顿道:“若我嫁给他,我便是死路一条。” 采蝶浑身一颤,喃喃道:“怎么会呢?嫁给那位……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么?” 姜璃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再隐瞒。 府中她信任的人本就不多,自幼陪伴她的采蝶算是一个。 从今往后,她必须培养更多的势力,才能为自己争出一条生路。 她不好向采蝶解释自己重生的事情,便简短道: “我无意撞破了太子的机密,他要杀我灭口,此事我爹尚且不知,也不会相信……事到如今,我唯有自保。” “这……这……” 采蝶像是被吓到了,却极力镇定下来,回忆起方才太子阴森冷酷的眼神,心中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她像是思索再三,终于咬咬牙道:“若真是如此,采蝶必定拼了这条命,护小姐周全。” 姜璃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要你为我拼命,我只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小姐但说无妨。”采蝶坚定道。 “帮我备套不起眼的男装,再去给宁公子传个口信,就说……” 姜璃眸光流转,幽幽道: “关于近日军粮失窃一案,我有重要线索告知于他,请他三日后亥时,务必到惜春楼二楼一叙。” 她以这个理由约宁钰前来,是有把握的,这是一个月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 突厥进犯,边关战事吃紧,军粮却在此时失窃。 圣上大怒,刑部却一直没能查到真凶。 可她却是知道的,此案实际与太子党羽有关。 前世,自她与太子正式定亲后,太子便允许她自由进出东宫。 她曾无意间在他的书房内,发现一封突厥密信。 虽说上面的突厥语她看不懂,然而特殊时期,太子与突厥人秘密往来,本身就是大罪。 可惜她还没有揭穿他的机会,便死在了他手里。 他自导自演了一出遇刺戏码,让她以救驾之名而死。 姜颐海自然不会想到,眼前的女婿就是杀女仇人,或许为了报仇,还会更加卖力地效忠于他。 太子无德,这一次,她不仅要报前世之仇,更要将这背信弃义之人拉下朝堂,绝不能让他登上帝位。 三日后,已近亥时。 位于帝都最繁华地段的惜春楼内,依旧是一派莺歌燕舞,酒醉金迷。 惜春楼是帝都集酒楼、客栈、青楼为一体的楼阁。 每一层内皆有乾坤,底层为青楼,再往上便依次是酒楼、客栈。 其中鱼龙混杂,暗流涌动,却也是传递情报天然的掩护。 此刻,姜璃正站在惜春楼门前朝外张望,生怕某个与她有约的人食言。 她不确定,宁钰愿不愿意踏足此地。 他素来清贵名声在外,从不掺和权力争斗,或许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 她只能赌一把,赌宁钰会重视军粮失窃一案。 此案若能破,不仅能打击到太子势力,也对宁钰的仕途有巨大帮助,而且利国利民,他没理由不来。 唯一的风险是,她与宁钰素无交情,她不知他会不会信她。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依旧没有宁钰的影子。 姜璃心中焦虑,正信手摇着折扇张望。 不远处,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忽然低着头,歪歪扭扭朝她撞来。 她皱眉闪避,醉汉却在撞向她的瞬间,鬼魅般抓住她的手腕。 来不及挣脱,那人在她肩头连点几下。 她浑身一僵,心中大叫不好,知道自己被点穴了。 “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这清白身子能来的地方。” 那人压低的声音里,分明毫无醉意。 她瞳孔猛然一缩,正犹豫着要不要大声呼救,却在这时,听见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 “十七,莫要吓她。” 话音落下,那被唤作十七的醉汉啧了一声,为她解开了穴位。 姜璃肩膀一松,还没看清他人长什么样,眼前黑影一闪,他已消失不见。 倘若不是肩膀的酸麻还在,她会以为自己见鬼了。 定了定神,她目光与不远处那人交汇,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她心情就极为复杂。 夜风掠过街角,吹得惜春楼门口的灯笼轻轻摇晃。 ……宁钰。 再次见面,却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静立在明暗交错处,一袭赤色鎏金滚边长袍,戴着半张雕琢精美的银狐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眼眸。 夜风拂动他散落肩头的长发,卷起绯红发带。 他气质依旧绝尘,却不像是她以为的谪仙,更像是堕仙。 京城里那个清冷孤傲的宁钰,此刻在他身上,寻不到一丝痕迹。 然而,今晚来赴约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她正恍惚时,他已抬步迈上台阶,经过她身侧时,微不可察道:“随我来。” 姜璃攥了攥拳,望着他毫不停留的背影,还是咬牙跟上。 明明是她请他赴约,此刻却仿佛他才是布局之人。 宁钰带着她穿过人群,径直走上二楼,分毫不差地走入那间她预定好的包厢。 跟着他走入室内,姜璃心底微凉。 看样子,他不仅来过,还对这里了如指掌。 这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中,她忍不住重新打量这个人。 她前世惨死,到最后也对他知之甚少。 也不知她死后,有他这号人物,朝局是否还会生变。 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将热茶端上后,便自觉地关门出去。 门合上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他缓缓摘下面具,这张脸尽管她早已见过,仍会被惊艳到。 可他开口说的话却很煞风景。 “姜小姐身为相府千金,又是太子的未婚妻,三番五次与我私下来往,又出入这等场所,当真是……胆大的很。” 他垂眸望向她,目光中除了探究,还藏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姜璃暗暗捏了把汗,可她这人素来有个习惯。 心里越是没底,面上便越是云淡风轻。 她凑近他几步,笑意盈盈:“可宁公子还是来赴约了,难道不想与我共度良宵?” 言下之意,她是太子未婚妻,他明知不可而为之,亦脱不了干系。 “呵。” 宁钰眼眸微暗,转开目光。 “宁某只是好奇,姜小姐究竟想做些什么?否则……只怕良宵未至,就已大祸临头。” “阿璃会不会大祸临头,难道不是取决于宁公子一句话?” 她又靠近他一步,语调暧昧,眼底却一片清明。 烛火摇曳,两人衣袂几乎相触,距离近的呼吸可闻。 她如今没有其他退路,为了一线生机,即使不知宁钰真实底细,也只能放手一搏。 那日她扑入他怀中,太子就在门外,而他不仅没有揭穿,甚至替她掩护,这也是她敢赌的筹码之一。 不是赌他喜欢自己,而是赌他敢跟太子抗衡。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此人一点也不简单。 她指尖掠过他衣领,幽幽道:“那么……宁公子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