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清修阁内,香炉白烟袅袅
玄诚真人端坐于高台上,面色平静如水,而谢云衡则静立于台下,脸色从容,但心中略感诧异。
师父怎么突然传唤,却又不言明缘由,究竟有何事?
“云衡。”
“弟子在”
“近日在忙些什么。”玄诚真人眼帘未垂,语气平淡如常。
“回师父,弟子近日重新温读《阴符经》,对‘天人合一’略有心得”
“每日未敢懈怠,剑术修习按部就班”
谢云衡对答如流,语气恭敬
玄诚真人微微颔首,又询问了他几处经义要理,谢云衡皆应对无误,思路清晰。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谢云衡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强,师父突然传唤他前来,不可能只是检查功课这般简单。
果然,玄诚真人骤然开口,语气冷淡
“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啊!平日里闷声不响的,转眼间,就干了桩大事啊。”
“师父此言何意?”
谢云衡话出便抬眼看着师父的脸色,却未能看出什么,只是隐约能猜到师父或许发现了些许端倪,只是面上不动声色,故作不解
玄诚真人瞧他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再度开口
“云衡啊,人在观中待着,可名声......却已在山下传开了?”
谢云衡闻言心头一紧
“云衡。”还未等谢云衡开口,玄诚真人便先他一步出口,“傅云渊可不止一次向为师提及,你近来举止怪异,行踪更是有所异常。”
玄诚真人话锋一转,接着补充,语气依旧平稳,却已然带着如山的压迫感
“现如今,那厮已找上门来了。”
谢云衡心知不妙,面上仍旧镇定自若
“这是好事,师父。有人慕名前来,这可是前所未有,此乃我清虚观振兴之兆啊!”
玄诚真人捋了一把胡须,厉声道
“休得耍油头!你可知此人前来我清虚观作甚?”
“既找上我清虚观山门,想必是山下有妖邪作祟,求助无门......”
“非也。”玄诚真人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嘲意,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云衡,你说怪不怪?看病不去医馆,反倒跑来八竿子打不着的清虚观?”
“口口声声,要找一位‘医术通神,菩萨心肠’的谢道长!”
看似陈述事实,实为质问,语气逐渐冷峻。
谢云衡自是知道其中意味,眉头紧锁,他不在意师父话中有话,而是更关注那人求医如何处理,于是顺着话头试探
“哦?竟有此事?那......不知师父后来如何处置了?”
玄诚真人袖袍一甩,语气冷淡至极,仿佛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按照门规,自然是请出去了!”
谢云衡闻言瞳孔骤缩
能让人历经千辛万苦,寻来这极其偏僻之地求医,该是何等绝望?!想必已经病入膏肓,油尽灯枯?!
谢云衡已经顾不上维持表面的镇定,也没有心思再和师父周旋。
“你......”
玄诚真人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刚开了口蹦出了一个字,谢云衡已经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出清修阁,朝着观门那里飞去了。
谢云衡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或许还能追上!或许......还来得及!!!
玄诚真人看着他瞬间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未能反应过来。
半晌,寂静的清修阁内,只听得见逐渐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
谢云衡已落至观门口,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他拳头猛地紧攥,心头一紧。
随即,又立刻朝山下的方向一跃而去
如若不能找到求救之人,那他便离开清虚观,永世不归!
谢云衡心中已然下定决心!
飞至半山腰,只听见林中一处传来一阵嘶声裂肺的哭喊声
“明婉!明婉!”
“明婉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啊——!”
一个魁梧的大汉正抱着妇人,埋头痛哭,声嘶力竭,犹如癫狂
谢云衡落到大汉身旁,来不及解释,蹲到妇人旁边,指尖搭上妇人冰冷的手腕
大汉抬头,面容泪痕纵横,绝望麻木,眼神无光,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一时之间还未能反应过来
脉象几近全无......但,尚有一线!
谢云衡没有犹豫,只是搀扶起在地上的妇人,将其靠在大汉身上,未等对方开口询问,已然盘膝坐下,屏气凝神。
只见他周身似有若无的蓝色气息开始流转,最终凝聚于双掌之上,随即猛地按在妇人背心。
这是来自素心诀的本源灵力,毫不吝啬地渡入那逐渐僵硬的躯壳。
良久,谢云衡撤掌,气息微乱。妇人虽未苏醒,但胸口已经有了微弱的起伏。
赵山光明显能感受到怀中的妻子传来细微的变化,他顾不上感谢,只是抱着妻子,哭得更加厉害,浑身颤抖,几近不省人事。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一旁的谢云衡,也在无声地落泪。
究竟是触景生情,还是害怕险些无力挽回的悲剧,连谢云衡自己也分不清。
他的哭泣虽然沉默,但不亚于赵山光的悲鸣。
“她暂时无事了,但还是需要用药调理。”谢云衡的声音带有一丝沙哑,“你家在何处?我来送你们回去。”
将二人送回逄溪镇那家徒四壁的房中,谢云衡一眼扫过,便知情况比想象得更糟。
他心中思索,这次出来没带草药,且是当着师父的面触犯门规,想必师父大发雷霆,在观中守候,如果回去取药,想必是出不来了。
现采肯定也不现实,那便只有...
谢云衡看向赵山光正在小心翼翼安顿榻上的妇人,轻声安慰
“放心,她已无性命之忧,不过还得服药固本培元......”
“不过,我这次出来未带药材,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便消失在夜中。
他施展身法,奔向更远处的城镇,看着已经打烊的药铺,谢云衡猛地踹开紧锁地房门,看着陈列的药柜,找寻自己所需的药材,随后依照市价将钱财放到柜中并留下字条“救人性命,迫不得已,若有不足,请至青月山清虚观——谢云衡索赔”随后再把门封上,又纵身一跃回到赵家。
他亲自看火,守着药罐,小心翼翼熬煮汤药,每一个步骤都及其严谨专注。随后将汤汁仔细滤除,晾温,亲手为妇人服下。
待一切稳定后,天色已近黎明。谢云衡看着沉沉睡去,气息已然平稳的妇人,又看了看因极度疲惫而昏睡在床榻边的赵山光。
谢云衡将趴在床榻边的大汉轻轻安置在妇人身旁,将药方和煎药的注意事项细细写在一张纸上,置于桌上。随后,解下自己快空了的钱袋,压在纸角。
做完这一切,便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这间陋室,转身朝着清虚观的方向走去。
他能想到接下来师父的雷霆之怒,可那又如何呢?
他从不畏惧。他只知道,现在那由衷的喜悦充盈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