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之事暂且告一段落,不必想武清县定有堆积如山的公务等着他回去处理。推开小院大门,连日大雨倒是把这院子冲刷的干干净净。解清昀忽然想起那两盆花,先前走的急,也没顾上把它收进房里。
“叫水泡了那么久,不会淹死了吧。”目光在院子里扫视起来。
“大人怎么不进去。”见解清昀站在门口半天,阿满开口问道。
“在那!”解清昀看见院子角落里两个小花盆,他快步走了过去,又蹲下来观察这两盆花,花非但没死,倒结出几个小小花骨朵。
“阿满快看,开花了!”他惊喜的喊道,“这花叫什么?”又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花,便问阿满。
“先前那卖花的人也没说这是什么花,只是说它好养活。”阿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果真是生命力顽强啊!”解清昀忍不住感慨道,“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他越瞧越觉得这花骨朵可爱极了,恨不得掏出手机拍个百八十张发朋友圈。“不对现在哪来的手机啊。手机我好想你。”在心里悲春伤秋一阵后,“对了,没东西拍照我可以把它画下来啊!”
“阿满,替我找张纸来。”
院里没有桌椅,解清昀索性把纸贴在墙上画,半晌后他把画展示给阿满,“大人这是……”看着面前这幅黄口小儿随手乱画都比这工整些的“画作”,阿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解清昀又细细端详起自己的画来,纸面中心两个歪歪扭扭的盆儿,主干一条竖线指向天,其他细小枝干朝两旁乱飞,花苞又因为落笔太重,洇了墨朝四向发散,最顶上伸出两根蟑螂须似的枝芽。“也没有很难看吧。”解清昀看看画又看看花,心里暗道:“我觉得画的还挺传神的啊。”
见阿满仍在笑个不停,“不准笑!”解清昀将手中“大作”一卷,作势要敲阿满脑袋。
“大人饶命,我不敢了。”阿满假意告饶,笑容却未减几分。
“真是不懂欣赏。”解清昀一甩袖子。
“对了,前两日说回来了便去看看环妹儿,现下正好有空,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自从到这府上来这兄妹二人便没再见过面,解清昀便想着去看看这小姑娘。
“大人您去看她,环妹儿一定会很高兴的。”阿满忙收拾好手边事务。
两人出了门,解清昀瞧见街边有人在卖糖葫芦,一来觉得小姑娘应该爱吃这甜甜的小玩意儿,二来他自己也想吃,便叫卖糖葫芦的老头分开包了几串。
到了人牙子住处,大门紧闭,阿满有些局促,捋了捋自己头发,又拍了怕衣服上的褶皱才伸手敲门。
敲了半响无人应答,“环妹儿!”阿满又一边喊着小妹名字,一边把门拍的咚咚响。解清昀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里面没有声音,想来是不在家。”
正巧旁边邻人路过,“你们找这刘老三吗?他前几日就出门了,好像带着他家那个小姑娘。”
“出门了?他们有说上哪去了吗?”阿满忙追问道。
“这我哪知道,他又没同我说。”
“他们会上哪去呢?”解清昀脱口问道,这人牙子在此地多年,当初还是县衙里衙役荐给他的,说这人信的过。
“会不会是回乡了?先前我带着环妹儿来投奔他时说起老家,他说倒想回去看看。”阿满想了想,“过两日我托人带信回去问问。”
既没见着环妹儿,只好打道回府,路上谁也没说话,解清昀把包着糖葫芦的纸撕开,递给阿满一根:“环妹不在,你这做哥哥的且替她吃了吧。方才你笑我的画,本没打算给你吃的。”
阿满听出解清昀有意活跃氛围,便接了来:“那我便替环妹儿谢谢大人了。”
解清昀自己也挑了一根,嘴里还塞着半颗山楂:“味道还不错,下次等环妹儿回来了再给她带吧。”
“好。”阿满仍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把那串糖葫芦拿在手中,听见这话才咬了一口,“环妹儿爱吃甜的,这糖葫芦她会喜欢的。”
解清昀日子又回到每早上开庭审案,巡查河防,下午批阅公文,半夜加班加点写报告的常态。每天下班看看院子里的花,他觉得这日子也还有些盼头。
自上次从河西务回来后已至月半,解清昀想着去看看灾后重建做的如何,便唤了车夫上了路。抵达河西务时,堤坝倒是重新用土填实,但仔细观察发现这土坝根本就不结实,水流稍大便会带走些许土块,遇上先前那般水汛,只怕是又有坍塌风险。
“土坝不结实,明代好像也没有水泥吧?”解清昀跟着尹诚在河岸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对了!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水泥的具体制法,但是把石灰细沙之类的按一定比例掺在一起,再在快凝固时往里面加石块,这样造出来的堤坝肯定比这土坝强。”
尹诚还在前面走着,解清昀突然叫住了他,说今日先巡到这里。往日解清昀事事亲力亲为,说要巡查河防便一定要把整个堤岸巡一遍,尹诚只当是他今日有急事,“大人,您若有事我来巡完便是。”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两个身影在堤岸上离得越来越远。
“回去就写个折子把这个想法报上去。”解清昀想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调配比例,但上头派能工巧匠或许能做出来。
“这事真成了我这算不算改写历史了?”他突然想到这茬但马上又抛到了一边,“管他的呢,还不一定能造出来。真造出来了便利百姓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折子呈上去没两日,信差便登门了,“这明代快递这么便利吗?”他没想到的是,这不是他呈上去的折子批复,而是一封邸报。
先前没见过这东西,解清昀还当是官员内部流通的报纸一类的,他拆开信笺,前面密密麻麻的词汇直接跳过了,忽的一瞥:“武清新县令解清昀,未先谒漕运侍郎而直抵县衙,罚俸三月。”
“什么?!上任前还要拜会漕运侍郎?没人跟我说啊!”解清昀只好往前读,这邸报大概内容写的是有人弹劾他未拜会漕运侍郎,且这弹劾令两个月前便呈了上去,解清昀算算时间,就是他刚到武清县那阵。其中有一句:“此子年少骄狂,不谙吏治,有违官常。”看到这里解清昀几乎要抓狂了。
“年少骄狂?老天爷你评评理,我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啊。”想起自己来这上任后天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不说事事都尽善尽美,起码也是问心无愧。
“合着我这两个月在这大打白工,我不干了!我要罢工!”解清昀把邸报往桌上一扔,瘫倒在圈椅里。
“每天都这么忙我都没留心没发工资。”解清昀想着,好不容易适应这个工作强度便遇上河西务堤坝坍塌,才把这堤坝堵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这么对他。
“解大人。奇怪,人呢,没见人出去啊。”书吏许流从外堂进来,解清昀桌上堆着大半个月没处理的折子,而他本人正幽怨地摊在椅子里。
许流扫一眼没见着人,便想着把草拟好的公文先放他桌上,等解清昀回来了再同他报告。
才走到桌边,发现解清昀摊在圈椅里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他吓了一跳:“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解清昀见有人进来,忙坐起身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无事,你找我可是有何事?”
“大人,这是您先前叫我草拟的文书。”许流把文书交给解清昀。
“我等会儿便看,你还有何事?没事便回去吧。”此刻解清昀只想自己冷静一下。
“是。”许流正欲转身,瞥见桌上那邸报,“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解清昀从不摆官架子,底下人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见许流察觉了,解清昀也不再隐瞒,反正这事儿大家迟早都会知道:“我被人弹劾了。”
“什么?!大人您被弹劾了?是谁弹劾您?又所为何事?”连珠炮似的问出一串,许流也很惊讶,全县衙都觉得解清昀这人不错,从不不仗着自己知县的身份随意差使他们。
解清昀同他讲了这事经过,许流听完便放下心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咱们这儿是漕运重地,故而比其他地方多了拜访漕运侍郎这么一道,先前不少大人都因此事被弹劾过,不过这事儿吧,他可大可小,这么多年来,大人您这处罚是我见着最轻的。”
解清昀听完也无话可说了,只在心里暗暗吐槽道:“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啊。”
许流又悄悄凑过来:“大人家里可是有人在京城?”
“什么?我家在庐陵。”解清昀起先没明白他话中有话,后面才反应过来。
“这问题不白问吗?我家里有人在上面我不就知道要去拜访漕运侍郎吗?还等着被人弹劾了再去活动,这不吃饱了没事干吗?”
“这次想来是运气好罢。”解清昀赶紧把许流打发出去了,得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因为上任前没去拜访上官而被罚的倒霉蛋,解清昀心情不再像方才那般低沉。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才说过的不干了要罢工之类的话又抛到脑后,“幸好停俸三个月还不至于饿死。”解清昀拿起方才许流交过来的文书,又吭哧吭哧拉起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