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那架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和爆裂声,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映照着在场每一个人惊骇或愤怒的脸。
沈安平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呜咽,她被保镖死死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物,连同她童年那些稀薄的、与父亲相关的温暖记忆,一同化为灰烬。她看向林晚的眼神,淬了毒一般。
沈星禾站在原地,素白的裙摆被热风掀起涟漪。她没有再出声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团烈火,看着烈火前那个黑衣女人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背影。清冷的月光与跳动的火光在她脸上交织,映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不解,警惕,还有一丝被这极端行为所撼动的波澜。
林晚仿佛感受不到身后的目光,她微微仰头,隔着黑纱凝视着燃烧的钢琴,直到那火焰逐渐由盛转衰,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和袅袅青烟。
她这才缓缓转身,目光首先落在瘫软在地、满脸泪痕的沈安平身上。
“哭够了?”林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询问,“沈家不需要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继承人。”
这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沈安平的心口。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林晚!你不得好死!你烧了我爸爸的钢琴,你不得好死!”
林晚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诅咒要是有用,我早就死了一万次了。”她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不紧不慢地朝主宅走去。
经过沈星禾身边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黑纱下的视线似乎在她清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沈星禾能感觉到那股带着侵略性的气息掠过,她没有动,直到林晚的身影消失在主宅的大门内,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攥紧。
“姑姑……”沈安平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沈星禾身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她就是个疯子!恶魔!我们不能让她留在沈家,她会把一切都毁了的!”
沈星禾看着侄女哭红的双眼,心中微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平,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她烧了爸爸的钢琴!那是奶奶留下的……”沈安平的情绪再次失控。
“我看到了。”沈星禾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但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是法律上承认的沈夫人,拥有哥哥大部分遗产的继承权。”
“那就让她这么嚣张下去吗?”沈安平不甘心地低吼。
沈星禾没有直接回答,她抬眼望向主宅那扇沉重的、已经被林晚掌控的大门,轻声道:“先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
主宅内,灯火通明。
原有的佣人大多还留在灵堂那边收拾残局,或者被刚才庭院里那骇人的一幕惊得不敢靠近。只有少数几个原本就近侍奉的,垂手立在客厅角落,大气不敢出。
林晚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管家德叔,一位在沈家服务了三十多年的老人,连忙上前几步,试图阻拦,语气还算恭敬,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夫人,先生的房间……还没有整理。而且,按照规矩,您之前住的客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林晚脚步不停,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
“德叔,”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是在教我做事?”
“不敢。”德叔微微躬身,但身体依旧挡在楼梯前,“只是先生的房间涉及很多私人物品和重要文件,需要妥善处理。在家族会议召开之前,恐怕不方便……”
“家族会议?”林晚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比德叔高两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抬手,缓缓掀开了脸上的黑纱。
一张艳光四射、却又冷若冰霜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眉眼精致如画,鼻梁高挺,唇色秾丽,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令人屏息的美。但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神,锐利,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漠视一切的冰冷。
德叔被她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我就是沈家现在的主人。”林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想住哪里,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更不需要等什么家族会议。”
她不再理会德叔,继续拾级而上。
德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再阻拦。这位新夫人的手段,他刚才在庭院里已经见识过了。那是一种不顾一切、打破所有规则的疯狂。
林晚的目标很明确——主卧,沈默生前居住的房间。
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门应声而开。
房间很大,是典型的男性风格,冷色调,线条硬朗,带着沈默生前一贯的冷硬和秩序感。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冷冽的古龙水味。
林晚环视一周,目光掠过那些昂贵的家具、墙上的抽象画,最后落在宽大的床上。
她走过去,伸手抚过冰冷的丝绸床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她转身,对着门口战战兢兢跟过来的女佣吩咐道:“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床单、被褥、窗帘、衣柜里的所有衣服,还有浴室里的私人物品,全部清理出去。”
女佣愣住了:“夫人……这……”
“听不懂吗?”林晚挑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全部。一件不留。”
“是,是!夫人!”女佣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点头。
林晚又补充道:“还有,隔壁的房间,给我收拾出来。”
隔壁,是沈星禾的卧室。因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她的房间安排在相对安静的二楼尽头,与主卧相隔不远。
女佣更加惶恐了:“夫人,隔壁是星禾小姐的房间……”
“我知道。”林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还未完全熄灭的余烬,和依旧站在那里、身影单薄的沈星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只是需要离她近一点,方便……照顾。”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让女佣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多问,只能喏喏应下,赶紧去叫人来收拾。
……
庭院里,沈星禾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沈安平,让她先回房休息,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佣人们提水浇灭最后的火星,处理那堆焦黑的残骸。
夜风吹来,带着一股焦糊味,也带来一丝凉意。
她正准备转身回房,却看到管家德叔面色凝重地匆匆走来。
“星禾小姐。”德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奈,“夫人她……她强行住进了先生的房间,还下令把先生所有的私人物品都清理出来!现在正在让人收拾您隔壁的那间客房!”
沈星禾清冷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
强行入住主卧,是宣示主权。清理沈默遗物,是抹去痕迹。这些虽然过分,但结合她焚烧钢琴的行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住到她隔壁?
“照顾”?沈星禾回味着这两个字。她可不认为,林晚对她会有什么纯粹的“照顾”之心。
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绝不仅仅是嫂子对小姑子的关切。
这是一种入侵。从物理空间到心理防线的,步步紧逼的入侵。
“由她去吧,德叔。”沈星禾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她现在身体疲惫,心绪不宁,没有精力去和林晚正面冲突。
“可是星禾小姐,这……”德叔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是哥哥法律上的妻子,现在拥有这个家的最高权限。”沈星禾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清醒,“我们暂时……没有立场阻止。”
她抬步向主宅走去,经过德叔身边时,顿了顿:“告诉下面的人,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主动招惹她。”
“是,小姐。”德叔叹了口气,恭敬地应道。
沈星禾走上二楼,走廊里一片忙乱。几个佣人正吃力地将沈默衣柜里昂贵的西装、衬衫打包进巨大的收纳袋,还有人在拆卸床单被套。
主卧的门敞开着,林晚就站在房间中央,指挥若定。
“这些,扔了。”
“那幅画,碍眼,收起来。”
“地毯换掉,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改造自己领地般的理所当然。
沈星禾的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林晚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朝她走了过来,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却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星禾,回来了?”她语气自然,仿佛她们是相处多年的家人,“正好,我让人给你熬了药,待会儿送到你房间。”
沈星禾看着她,没有接话,只是问道:“嫂子这是打算常住?”
林晚红唇微勾:“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常住,难道还去住酒店?”她目光扫过走廊里忙碌的佣人,又落回沈星禾脸上,意有所指,“以后,家里的事有我,你身体不好,安心休养就好。”
安心休养?
沈星禾的心微微一沉。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告诉她,家里的事,以后不需要她过问了。这是一种温柔的折翼,要将她排除在沈家的权力核心之外。
她看着林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漩涡,要将人吸进去。
“不劳嫂子费心。”沈星禾语气疏离,“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林晚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向前凑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惑人暖意的香气袭来,笼罩了沈星禾。
“怎么会不费心呢?”林晚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你哥哥不在了,我自然要……替他好好照顾你。”
她的目光落在沈星禾浅金色的长发上,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触感。
沈星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谢谢嫂子好意。”她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说完,她不再给林晚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向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
林晚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那抹红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猎物即将入网的玩味。
她对着沈星禾的背影,轻声说道,确保对方能听见:
“晚安,我的……小姑子。”
沈星禾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快步打开自己的房门,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抚上胸口,那里,心跳依旧有些失序。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林晚指挥佣人的声音,以及……似乎朝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沈星禾闭上眼。
这个女人,像一团浓墨,不由分说地,已经开始浸染她黑白分明了多年的世界。
而隔壁房间,很快传来了收拾整理的动静。
新的女佣,新的地毯,新的窗帘……一切都在按照那个女人的意愿改变。
沈星禾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安宁,已经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