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暮晚》 第1章 未亡人 灵堂肃穆,黑与白是这里唯一的色调。 沈默的遗像高悬,照片上的男人面容英俊,眼神锐利,带着生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冷漠。如今,这锐利与冷漠都被禁锢在了冰冷的相框里。 低沉哀乐与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前来吊唁的宾客们身着黑衣,脸上挂着或真或假的悲戚,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站在最前方的那个身影——林晚。 她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连衣裙,勾勒出窈窕却挺拔的背脊,脸上罩着一层黑纱,让人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能看到一抹红唇,在这片素缟中显得格外刺目,也格外妖异。 她是沈默的遗孀,一个在沈默生命最后一年,如同流星般闯入他世界,并迅速与之结婚的女人。一个……背景成谜,美得极具攻击性,也让沈家上下无比忌惮的女人。 “啧,哭都不哭一声,真是冷血。”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爬上位的,老爷子尸骨未寒呢……” “少说两句,她现在名义上可是沈家的女主人。” 细微的议论声像毒蛇一样在角落里游走。 林晚恍若未闻,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穿透黑纱,落在遗像上,没有悲伤,没有眷恋,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嫂子,节哀。”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沈家一个远房亲戚。 林晚微微偏头,黑纱下的视线扫过去,没有回应。那亲戚被她看得脊背一凉,讪讪地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灵堂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一身素净的白色麻料长裙,衬得她肤色愈发剔透。浅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发梢带着微微的卷曲。她脸上未施粉黛,五官清冷精致得像橱窗里易碎的琉璃娃娃,眼神澄澈,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沈星禾。沈默唯一的亲妹妹,沈家真正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常年在国外疗养,因哥哥猝然离世,紧急归国。 她的出现,像是一道月光,骤然照进了这压抑黏稠的灵堂。 林晚黑纱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她的脊背似乎挺得更直了,那抹红唇,也微微抿紧。 沈星禾径直走到灵前,拿起三炷香,点燃,恭敬地三鞠躬。动作优雅,带着良好的教养,却也透着一股难以靠近的清冷。 上完香,她转过身,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晚身上。 两个女人的视线,在空中第一次正式碰撞。 林晚隔着黑纱,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像猎手审视着觊觎已久的猎物,那目光深处,还翻涌着一丝埋藏极深、近乎疼痛的眷恋。 沈星禾的心口莫名一悸。这个女人……给她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危险,成熟,美艳,像盛开到极致的曼陀罗,带着致命的诱惑。可在那强烈的侵略感之下,似乎又藏着别的什么。而且,她竟然觉得,这双眼睛……有点莫名的熟悉。 她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 “星禾。”林晚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沙哑磁性,瞬间压过了灵堂里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路辛苦了。” 她朝沈星禾伸出手,那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和唇色同系的暗红。 沈星禾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瞬。出于礼节,她应该握住。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要靠近。 最终,她还是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碰了一下林晚的指尖。一触即分。 冰凉,柔软,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嫂子。”沈星禾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泉水,“节哀。” “我很好。”林晚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死的不是一个丈夫,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番作态,让周围一些沈家的老人更是面露不满。 葬礼仪式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当司仪宣布家属答礼时,林晚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最前方的主位。沈星禾作为妹妹,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 沈默与前妻所生的女儿,沈安平,则一脸阴郁地站在更后面,盯着林晚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她才应该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可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却站在了原本属于她母亲的位置上! 答礼过程中,一位沈家的元老,杵着拐杖走到林晚面前,语重心长,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林晚啊,沈默走了,我们知道你难过。但沈家这么大一个摊子,总需要人主持大局。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懂,以后要多听听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意见。”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敲打,提醒她认清自己的位置,沈家的产业,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 林晚微微抬眼,黑纱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位元老脸上。 “陈叔,”她红唇微勾,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沈默在的时候,公司大小事务,我都有参与。他常说,我有青出于蓝的潜力。现在他不在了,我作为他的合法妻子,继承他的一切,于情于理,于法于规,都由我来接手,最合适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从今天起,沈家,由我做主。” “你!”陈叔被噎得脸色涨红,拐杖重重杵在地上,“狂妄!沈家的产业,岂是你一个外人说接手就接手的!” “法律文件,股权证明,需要我一一拿出来给陈叔过目吗?”林晚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还是说,陈叔想现在就验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如何以一人之力,对抗沈家的元老。 沈星禾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林晚的侧影。这个女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强硬,也还要……不顾一切。她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沈家的财产吗?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嘲讽的清冷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哥哥尸骨未寒,现在讨论这些,是不是太心急了?”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沈星禾。她目光清澈,看着林晚和陈叔,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林晚侧过头,黑纱下的视线转向沈星禾,那目光深处的侵略性似乎收敛了一些,多了点别的什么,复杂难辨。 “星禾说得对。”林晚从善如流,却话锋一转,“有些事,确实不该在灵前讨论。等葬礼结束,我们再慢慢……梳理。”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极慢,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陈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答礼环节在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夜幕降临,吊唁的宾客逐渐散去。偌大的沈家老宅,终于显露出它沉寂的底色。 佣人们开始收拾灵堂,撤走花圈。 林晚却站在庭院中央,没有离开的意思。沈星禾本想回房,却被她叫住。 “星禾,等一下。” 沈星禾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只见林晚拍了拍手,两名穿着工装、戴着白手套的壮汉,费力地将一架覆盖着白布的庞然大物抬到了庭院中央。从那轮廓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一架三角钢琴。 沈安平原本阴沉的脸,在看到那架钢琴时,骤然变色。 “你想干什么?!”她尖声问道,冲了过来。 林晚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扫过围过来的寥寥几人,包括面色不虞的沈星禾,和几个尚未离开的、忠心于沈家的老佣人。 她伸手,猛地扯下白布。 一架保养得极好、木质温润的古董三角钢琴暴露在夜色中,月光洒在黑白琴键上,泛着冷冽的光泽。这是沈默生前最珍爱的东西,据说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这架钢琴,旧了,也碍眼。”林晚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留着,只会徒增晦气。” 她抬了抬手,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烧了。” “不!你不能!那是我爸爸最爱的……”沈安平疯了一样想扑上去,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林晚带来的保镖不动声色地拦住。 那两名壮汉得到指令,毫不犹豫地将早已准备好的汽油泼洒在昂贵的钢琴上。 “林晚!你敢!”沈安平目眦欲裂,挣扎着,哭喊着。 沈星禾也上前一步,清冷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嫂子,这是哥哥的遗物,你……” 林晚终于转过头,看向沈星禾,黑纱后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人死了,东西留着有什么用?睹物思人?”她轻笑一声,带着嘲讽,“我从不做这种无聊的事。” 她无视沈安平的哭喊和沈星禾的劝阻,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 “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 她手腕一扬,打火机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在了浸满汽油的钢琴上。 “轰——!” 烈焰瞬间腾起,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琴身,火舌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的爆响,映得每个人脸上光影摇曳,表情各异。 沈安平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沈星禾站在原地,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看着火光前那个身姿挺拔、冷漠得近乎绝情的女人。炽热的风拂动她的裙摆和面纱,她却像一座冰封的雕像。 沈星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会冷酷到这种地步。 她看着燃烧的钢琴,又看向林晚那双在火光映照下、仿佛也在燃烧的眸子,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哥哥,这就是你选择的人吗?” 而林晚,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隔着一片灼热的空气与跳跃的火焰,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那一刻,沈星禾清晰地看到,林晚黑纱后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宣战。 第2章 折翼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那架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和爆裂声,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映照着在场每一个人惊骇或愤怒的脸。 沈安平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呜咽,她被保镖死死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物,连同她童年那些稀薄的、与父亲相关的温暖记忆,一同化为灰烬。她看向林晚的眼神,淬了毒一般。 沈星禾站在原地,素白的裙摆被热风掀起涟漪。她没有再出声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团烈火,看着烈火前那个黑衣女人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背影。清冷的月光与跳动的火光在她脸上交织,映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不解,警惕,还有一丝被这极端行为所撼动的波澜。 林晚仿佛感受不到身后的目光,她微微仰头,隔着黑纱凝视着燃烧的钢琴,直到那火焰逐渐由盛转衰,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和袅袅青烟。 她这才缓缓转身,目光首先落在瘫软在地、满脸泪痕的沈安平身上。 “哭够了?”林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询问,“沈家不需要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继承人。” 这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沈安平的心口。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林晚!你不得好死!你烧了我爸爸的钢琴,你不得好死!” 林晚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诅咒要是有用,我早就死了一万次了。”她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不紧不慢地朝主宅走去。 经过沈星禾身边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黑纱下的视线似乎在她清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沈星禾能感觉到那股带着侵略性的气息掠过,她没有动,直到林晚的身影消失在主宅的大门内,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攥紧。 “姑姑……”沈安平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沈星禾身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她就是个疯子!恶魔!我们不能让她留在沈家,她会把一切都毁了的!” 沈星禾看着侄女哭红的双眼,心中微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平,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她烧了爸爸的钢琴!那是奶奶留下的……”沈安平的情绪再次失控。 “我看到了。”沈星禾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但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是法律上承认的沈夫人,拥有哥哥大部分遗产的继承权。” “那就让她这么嚣张下去吗?”沈安平不甘心地低吼。 沈星禾没有直接回答,她抬眼望向主宅那扇沉重的、已经被林晚掌控的大门,轻声道:“先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 主宅内,灯火通明。 原有的佣人大多还留在灵堂那边收拾残局,或者被刚才庭院里那骇人的一幕惊得不敢靠近。只有少数几个原本就近侍奉的,垂手立在客厅角落,大气不敢出。 林晚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管家德叔,一位在沈家服务了三十多年的老人,连忙上前几步,试图阻拦,语气还算恭敬,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夫人,先生的房间……还没有整理。而且,按照规矩,您之前住的客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林晚脚步不停,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 “德叔,”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是在教我做事?” “不敢。”德叔微微躬身,但身体依旧挡在楼梯前,“只是先生的房间涉及很多私人物品和重要文件,需要妥善处理。在家族会议召开之前,恐怕不方便……” “家族会议?”林晚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比德叔高两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抬手,缓缓掀开了脸上的黑纱。 一张艳光四射、却又冷若冰霜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眉眼精致如画,鼻梁高挺,唇色秾丽,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令人屏息的美。但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神,锐利,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漠视一切的冰冷。 德叔被她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我就是沈家现在的主人。”林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想住哪里,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更不需要等什么家族会议。” 她不再理会德叔,继续拾级而上。 德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再阻拦。这位新夫人的手段,他刚才在庭院里已经见识过了。那是一种不顾一切、打破所有规则的疯狂。 林晚的目标很明确——主卧,沈默生前居住的房间。 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门应声而开。 房间很大,是典型的男性风格,冷色调,线条硬朗,带着沈默生前一贯的冷硬和秩序感。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冷冽的古龙水味。 林晚环视一周,目光掠过那些昂贵的家具、墙上的抽象画,最后落在宽大的床上。 她走过去,伸手抚过冰冷的丝绸床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她转身,对着门口战战兢兢跟过来的女佣吩咐道:“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床单、被褥、窗帘、衣柜里的所有衣服,还有浴室里的私人物品,全部清理出去。” 女佣愣住了:“夫人……这……” “听不懂吗?”林晚挑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全部。一件不留。” “是,是!夫人!”女佣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点头。 林晚又补充道:“还有,隔壁的房间,给我收拾出来。” 隔壁,是沈星禾的卧室。因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她的房间安排在相对安静的二楼尽头,与主卧相隔不远。 女佣更加惶恐了:“夫人,隔壁是星禾小姐的房间……” “我知道。”林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还未完全熄灭的余烬,和依旧站在那里、身影单薄的沈星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只是需要离她近一点,方便……照顾。”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让女佣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多问,只能喏喏应下,赶紧去叫人来收拾。 …… 庭院里,沈星禾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沈安平,让她先回房休息,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佣人们提水浇灭最后的火星,处理那堆焦黑的残骸。 夜风吹来,带着一股焦糊味,也带来一丝凉意。 她正准备转身回房,却看到管家德叔面色凝重地匆匆走来。 “星禾小姐。”德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奈,“夫人她……她强行住进了先生的房间,还下令把先生所有的私人物品都清理出来!现在正在让人收拾您隔壁的那间客房!” 沈星禾清冷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 强行入住主卧,是宣示主权。清理沈默遗物,是抹去痕迹。这些虽然过分,但结合她焚烧钢琴的行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住到她隔壁? “照顾”?沈星禾回味着这两个字。她可不认为,林晚对她会有什么纯粹的“照顾”之心。 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绝不仅仅是嫂子对小姑子的关切。 这是一种入侵。从物理空间到心理防线的,步步紧逼的入侵。 “由她去吧,德叔。”沈星禾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她现在身体疲惫,心绪不宁,没有精力去和林晚正面冲突。 “可是星禾小姐,这……”德叔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是哥哥法律上的妻子,现在拥有这个家的最高权限。”沈星禾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清醒,“我们暂时……没有立场阻止。” 她抬步向主宅走去,经过德叔身边时,顿了顿:“告诉下面的人,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主动招惹她。” “是,小姐。”德叔叹了口气,恭敬地应道。 沈星禾走上二楼,走廊里一片忙乱。几个佣人正吃力地将沈默衣柜里昂贵的西装、衬衫打包进巨大的收纳袋,还有人在拆卸床单被套。 主卧的门敞开着,林晚就站在房间中央,指挥若定。 “这些,扔了。” “那幅画,碍眼,收起来。” “地毯换掉,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改造自己领地般的理所当然。 沈星禾的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林晚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朝她走了过来,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却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星禾,回来了?”她语气自然,仿佛她们是相处多年的家人,“正好,我让人给你熬了药,待会儿送到你房间。” 沈星禾看着她,没有接话,只是问道:“嫂子这是打算常住?” 林晚红唇微勾:“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常住,难道还去住酒店?”她目光扫过走廊里忙碌的佣人,又落回沈星禾脸上,意有所指,“以后,家里的事有我,你身体不好,安心休养就好。” 安心休养? 沈星禾的心微微一沉。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告诉她,家里的事,以后不需要她过问了。这是一种温柔的折翼,要将她排除在沈家的权力核心之外。 她看着林晚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漩涡,要将人吸进去。 “不劳嫂子费心。”沈星禾语气疏离,“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林晚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向前凑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惑人暖意的香气袭来,笼罩了沈星禾。 “怎么会不费心呢?”林晚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你哥哥不在了,我自然要……替他好好照顾你。” 她的目光落在沈星禾浅金色的长发上,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触感。 沈星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谢谢嫂子好意。”她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说完,她不再给林晚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向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 林晚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那抹红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猎物即将入网的玩味。 她对着沈星禾的背影,轻声说道,确保对方能听见: “晚安,我的……小姑子。” 沈星禾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快步打开自己的房门,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抚上胸口,那里,心跳依旧有些失序。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林晚指挥佣人的声音,以及……似乎朝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沈星禾闭上眼。 这个女人,像一团浓墨,不由分说地,已经开始浸染她黑白分明了多年的世界。 而隔壁房间,很快传来了收拾整理的动静。 新的女佣,新的地毯,新的窗帘……一切都在按照那个女人的意愿改变。 沈星禾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安宁,已经被彻底打破了。 第3章 故人?敌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沈星禾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搬动声和说话声持续到深夜,林晚的存在感,即使隔着一堵墙,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她起身,拉开自己房间厚重的丝绒窗帘,让阳光彻底洒进来。窗外,庭院已经被收拾干净,那架钢琴的残骸早已不见踪影,仿佛昨夜那场惊世骇俗的焚烧从未发生。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提醒着一切的真实。 洗漱完毕,她换上一条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准备下楼。 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到外面走廊传来清晰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口。 沈星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有立刻开门,门外的人也并未敲门,只是静静地站着。一种无声的对峙在门板两侧蔓延。 几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楼梯方向去了。 沈星禾等脚步声消失,才轻轻打开房门。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隔壁房间的门紧闭着,但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面无表情,如同两尊门神。显然,林晚已经用她自己的人,替换掉了原本这层楼的安保。 她走下楼梯,餐厅里,早餐已经备好。令她意外的是,林晚并不在。 “星禾小姐,早。”德叔迎了上来,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夫人一早就去公司了。” 沈星禾微微点头,心下稍安。至少早餐时间不用面对那个女人。 她刚在餐桌旁坐下,拿起一片吐司,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玄关处,正在和试图阻拦他的保镖低声交涉。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身材挺拔,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容清俊,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沈星禾觉得他有些面生,但那双眼睛……却又给她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怎么回事?”德叔走上前问道。 保镖回头,恭敬地汇报:“德叔,这位先生说是沈家的远房表亲,前来吊唁。” 年轻男人看到德叔,微微颔首,递上一张名片,声音清朗温和:“德叔,您好。我是宋楷,家母是沈老夫人的表侄女。听闻表哥……沈默先生不幸离世,特地从国外赶回来,聊表心意。” 德叔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宋楷几眼,似乎在回忆沈家是否有这门亲戚。沈家枝繁叶茂,远房亲戚众多,一时也难以核实。 “原来是宋先生,节哀。”德叔语气缓和了一些,侧身让开,“请进吧,星禾小姐正在用早餐。” 宋楷道了声谢,迈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餐厅里的沈星禾身上。 那目光,深沉,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关切和……一种仿佛隔世重逢般的沉重。但这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收敛起来,恢复了得体的平静。 “星禾小姐。”宋楷走到餐厅入口,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微微欠身。 沈星禾放下吐司,站起身,礼貌地回应:“宋先生,有心了。” “叫我宋楷就好。”他走上前,目光快速扫过沈星禾略显苍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语气依旧温和,“很多年没见了,星禾小姐……身体还好吗?” 这话问得自然,却让沈星禾微微一怔。他们……见过吗?她搜寻记忆,却找不到关于这个“宋楷”的任何片段。 “还好,谢谢关心。”她含糊地应道,没有深究,“宋先生用过早餐了吗?不如一起?” “不用麻烦,我已经用过了。”宋楷婉拒,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这间熟悉的宅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物是人非的痛楚,但掩饰得很好。“我只是想来给表哥上柱香,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哦?远房表亲?我怎么不记得,沈默还有这么一位……一表人才的亲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晚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整个人显得干练又极具气场。她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上下打量着宋楷。 宋楷转过身,面对林晚,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嫂子,您好。我是宋楷。” 林晚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餐厅,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佣人为她送上咖啡。 她没有立刻理会宋楷,而是先看向沈星禾,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星禾,怎么才吃这么点?不合胃口吗?我让厨房再给你做点别的?” 沈星禾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不用了,嫂子,我吃饱了。” 林晚这才仿佛注意到宋楷还站着,她端起咖啡,轻轻搅动,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宋楷……”她重复着这个名字,红唇微勾,“据我所知,沈默母亲那边的亲戚,大多在欧洲,而且,似乎没有你这个年纪的表弟。” 宋楷面对她的质疑,神色不变,从容答道:“家母这一支很早就移民北美,与国内联系不多。嫂子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他顿了顿,看向林晚,眼神坦然,“我这里有家母与沈老夫人当年的通信照片,以及一些家族信物,如果嫂子需要核实,我可以立刻提供。” 林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明媚,却未达眼底:“不必了。既然是亲戚,来吊唁也是情理之中。”她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沈家是多事之秋,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宋先生既然来了,又自称是想帮忙……” 她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感:“不知道宋先生,擅长什么呢?” 宋楷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在国外学的是企业管理和金融,也在投行工作过几年。如果嫂子不嫌弃,或许可以在公司业务上,尽一点绵薄之力。” “企业管理?金融?”林晚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正好,我现在刚接手公司,手边确实缺人手。尤其是……值得信任的人手。” 她将“信任”两个字,咬得略微重了些。 “宋先生要是不介意,就先留下来,给我当个临时助理,熟悉一下情况,如何?”她发出邀请,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宋楷的内心,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沈星禾在一旁静静听着,她感觉林晚对宋楷的态度很奇怪。不是简单的排斥,更像是一种……猎手发现了值得关注的猎物时的兴奋与警惕。 宋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点了点头:“能为嫂子分忧,是我的荣幸。” “很好。”林晚满意地靠回椅背,对德叔吩咐道,“德叔,给宋先生安排一间客房。” “是,夫人。” 林晚再次看向宋楷,笑容加深,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希望宋助理,不会让我失望。” 宋楷微微躬身:“我会尽力。” 一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交锋,暂时告一段落。 林晚起身,准备离开,经过沈星禾身边时,停下脚步,抬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 沈星禾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但林晚的动作很快,指尖冰凉的触感一掠而过。 “乖乖在家休息,公司的事,有我和……宋助理呢。”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哄劝,又像是在宣示主权。 说完,她不再停留,带着一阵香风,离开了餐厅。 宋楷的目光追随着林晚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收回。他看向沈星禾,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沈星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声问道:“宋先生,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吗?” 宋楷回过神,露出一抹温和却带着些许苦涩的笑容:“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在很多年前的某次家族聚会上,远远见过星禾小姐一面吧。毕竟,你小时候就像个洋娃娃,让人见过就很难忘记。”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沈星禾虽然仍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再追问。 “星禾小姐,”宋楷的语气变得郑重了些,“请多保重身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沈星禾看着他眼中真诚的关切,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宋楷再次欠身,然后跟着德叔离开了餐厅。 沈星禾独自坐在空旷的餐厅里,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林晚的强势入侵,这个突然出现的、眼神复杂的“表亲”宋楷……沈家的水,似乎越来越浑了。 她隐隐有种预感,哥哥沈默的死,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开始。 而那个叫林晚的女人,就像投入这潭深水的一颗巨石,必将激起无法预料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