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里——
车子拐入破旧老路,老路只能一来一去过两辆车,极窄,但凡有一车赌,一条路堵死。
地面污垢年久,哪怕污垢有人定期清理,不脏乱,也给人一种脏乱感。
艾僮一下车就觉得空气不好,多半是周围工厂原因导致。
大院房不止一栋,大院进门第一栋就是高常杉家,在三楼。
老旧的房屋透露着贫苦,居然还有保安,小小正正的保安亭是老大爷的工作室加住处。
艾僮从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身上随便一件短袖两万六,戴的吊坠珠光宝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少爷。大院里的人没上班就喜欢凑在一起,喜欢聊八卦,嚼舌根。
他们对艾僮指指点点:“一看就是有钱人。”
“有钱人来这儿干嘛?”
“你看他手嫩得能掐出水来,妥妥的小少爷,难不成是小白脸?小白脸来这里干嘛?”
“细皮嫩肉的,来这里找活干?一天十二个小时,两班倒,他这身体吃得消吗?”
“……”
艾僮大概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没心情理会,更加心疼本该耀眼璀璨的高常杉居然蜗居在此,他踩上磨平的台阶,打扫的勤也扫不净台上灰,与他白净的鞋子形成强烈对比。
他已经来到高常杉门前,他看过两遍高常杉的资料,巅峰时期的高常杉前后两年就稳坐组长位置,又被评选为主任,竞争主管,如果没遇到自傲的艾天扬……他的人生会一直璀璨下去,那只是他的起步路……眼前跌落的星星没有向命运妥协,顽强生活着,对他最致命的是别人的救济、惋惜。
他迟迟不敢敲下门,九月天却仿佛被冻住一般发冷。破旧、磨损不堪的木门,生锈的门把手,一旁不透光的灰帘子,以及带有裂痕的玻璃窗,无一不透着房中人的艰辛。
最终敲门的手转为摸门……然后、退缩走了。
高常杉在自身条件欠缺的情况下,还义无反顾拒绝别人照顾,从未向生活低头,还坚决抚养儿子上学。他一身傲骨,并没随着失去双腿而失去,他不可能接受别人的恩惠。
艾僮得另想办法,今天出门过于莽撞了。他刚走下楼就听到不好的声音:“诶,你说这小子是谁啊?咋还哭了。”
“他不会也是那高家的种吧?他家别的没有,脸是真不错。不过他也不像高常杉啊,他媳妇、不是很丑嘛。”
“天啦!难不成高常杉在外面还有儿子?”
“他都残了,还能有儿子?谁还能看上一个残废啊?”
“就是,喜欢谁不好要喜欢一个残废,看这小子长得不像高常杉,那就是像他妈,他妈还是一个大美女啊!居然能看上高常杉。”
“……”
话语愈发不堪入耳,艾僮生气握拳,怒瞪他们。
他们不仅不觉得有错,反而理直气壮:“我们有说错?说你两句怎么了?被踩中痛处要咬人啊!”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也是高常杉儿子吧。”
“小三的儿子居然敢找上门,你没见过他儿子、高亦行吧?,专挑他不在的……”
突然,三楼一个女人探出脑袋打断嚼舌根的男人,背着光,一时无法辨别女人的样子,只觉得她生活在阳光下。
“你嚼舌根也不怕烂舌头,你动不动就说私生子,是你自己流落在外的种太多了吧!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你有本事就当着亦行的面说,看他打不打你!你挨打挨少了,管不住嘴!一天天的就关注高常杉一家,你就是纯嫉妒吧!想骗人、想被人骗都不行,长得丑又没本事,天天乱嚼舌根!”
艾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愣是看他们吵了十分钟,倒是都挺倔强,动嘴不动手。大家变着花样揭露家底,祖宗十八代全是助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新奇,更多的是愧疚,替艾天扬感到愧疚。
直到后来的话脏乱不堪,污秽□□,他才忍着不适离开。
大院里的人都认为高常杉吃软饭。艾僮很气愤,高常杉的辉煌是他们望不到的领域,艾天扬如果不是家底厚,连见高常杉的资格都没有。
艾僮严重怀疑艾天扬当初就是嫉妒高常杉能力比他强,而不服气,他还怀疑艾天扬连高常杉的脸也嫉妒上了,不承认罢了。
高常杉的妻子名为、赵芳,赵芳对高常杉一见钟情,死心塌地跟着高常杉,一起在一市生活。
艾僮没有回家,跑来髙亦行打工的地方。
“……”髙亦行。
高亦行默默看着艾僮刚哭过的眼睛,艾僮也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从艾僮眼中读出心疼……他?他很不理解,更不理解艾僮为什么哭。
刚过十一点,高亦行准备点午饭,不然一会儿很忙没空吃饭。他问艾僮:“你吃饭了吗?”
这一句话杀伤力大,把艾僮憋了一路的泪水杀出来,止不住的往下掉。
“……?”髙亦行:怎么还哭上了?
他稍显无奈的扯过旁边的餐巾纸,随意的塞进艾僮手心。
啪嗒、啪嗒啪嗒……
掉更严重了,仿佛下了局部小雨。
“……”高亦行。
髙亦行没办法手动给艾僮擦眼泪,艾僮眼泪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也没有不耐烦一遍遍替他擦眼泪,直到有客人来才把他拽进工作区,让他背对客人坐下。
高亦行面对客人职业假笑:“你好,需要点什么?”
“一份芒果千层,打包。”
“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
“好的。”
点好餐,髙亦行将单子递给后厨,空闲中看一眼垂下头的艾僮,没之前那么失控了,眼泪也止住了,但泪痕还挂在脸上。他顺手又擦了擦艾僮脸上泪痕。
“请慢走。”
送走客人,髙亦行才将话题牵回来:“你吃饭了吗?”
艾僮已经回过神了,太丢人了!他不敢抬头,只摇头。
髙亦行点好餐去看艾僮,艾僮头越埋越低,他以为又掉眼泪了,蹲下身子去看。
这哪是掉眼泪,满脸通红,眼里写满窘迫,这是羞愧,他忍不住调侃:“现在才知道害羞?”
艾僮偏过脸,憋嘴:“你以为我是为谁哭。”
艾僮声音小,嗓子也哑,髙亦行完全没听清他在嘀咕了什么。
高亦行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艾僮转移话题:“你留的题,我读不通。”
“……”高亦行:解方程都不会?
好!真棒!
怪不得要出三倍价格,还不去机构,是怕丢人吧。
高亦行生无可恋的拿出纸写数学公式,必背的公式,集合,等差、等比数列,对数,三角函数……
先把公式背完再解题。没一会儿功夫就写满一页纸,一共两张,还不够,先背到这些。
艾僮拿到公式一看,眼前一黑又一黑,他才认识α、β,现在又要认识新的……这个“U”他认识,出现在这里不认识:“恩人,U是什么意思?横着写又是什么意思?加横线是表示重要的意思吗?s、i、n,跟c、o、s,t、a、n,然后0、1,根号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高亦行。
高亦行骂人的话在嘴边,他要崩溃了:“你读过书吗?sin、cos、tan你都不知道?这不是必背三角函数嘛!正弦sin,余弦cos,正切tan,余切cot。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这句话没听过?”
艾僮有一点印象了:“就听过这一句话。”
“……”高亦行:你是个大麻烦!
高亦行短暂的不想理艾僮,他写公式已经标注类型、不等式,等差数列,三角函数,还要怎么写才能理解?他盯着艾僮茫然的眼睛无语住了:“……先吃饭吧。”
高亦行点的两份炒饭,味道不好,但价格亲民实惠,分量多。艾僮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如同嚼蜡,看在是高亦行点的份上才勉强吃两口。他默默走到点餐区点餐:“恩人,我要吃蛋糕。”
高亦行猜到他会吃不惯:“想吃点什么?”
艾僮一通乱点:“这几款招牌我都要,还有这个冰沙也要,两杯饮料,加冰。”
“好的,稍等。”
艾僮早把炒菜丢垃圾桶了,招呼高亦行一起坐下吃:“恩人,坐下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
高亦行拒道:“我在上班。”他刚走到柜台,后脚艾僮就捧着蛋糕过来,露着尖尖虎牙。
艾僮殷勤的把饮料插上吸管递给高亦行,乖巧道:“恩人,这样可以喝吗?”
高亦行应声有些迟缓:“嗯。”
艾僮其实还想把高亦行的炒饭也扔了,不敢,换成蛋糕:“恩人,还有蛋糕,少糖,你喜欢吃的。”
高亦行道谢:“谢谢。”
“是我应该做的。”艾僮又回到座位上,打着游戏,吃着东西。
高亦行看艾僮看得有些入神,又看回蛋糕,他来这家甜品店一年多了吧,还没吃过这家的东西,饮料也没喝过。
周末店里人多,一忙起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高亦行抽空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送餐时递给正在打游戏的艾僮:“把古文背一背,等会检查。”
艾僮先注意到高亦行的手,骨节分明,又长又白,就是不嫩。他望着高亦行忙碌的背影心酸不已,等他搜索高亦行多加一篇的古文,不禁绝望的趴桌上,人生都失去光了。
赤壁赋,琵琶行……他手机大力一滑,屏幕上的字疯狂滚动,都没到底!他要崩溃了。
老天啊!我给我自己挖的什么坑啊!
我能不能换一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