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吝啬地透过破损的窗纸，在积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柯景很早就醒了。
或者说，他并未真正沉睡。
在这座充斥着未知与审视的本丸里，保持警觉是生存的本能。
他整理好床铺，用自带的饮用水简单洗漱，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素色便服。
当他拉开房门时，一个身影已经如同雕塑般静立在回廊上，正是压切长谷部。
他依旧穿着那件墨蓝色羽织，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身前，但眼底比昨夜多了几分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主殿，早安。”长谷部微微躬身，语气比昨夜少了几分刻板的试探，多了几分切实的忧虑，“您休息得如何？这座本丸年久失修，若有任何不适，请务必告知我。”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柯景全身，像是在确认他的完好无损。
“还好。”柯景简短地回答，目光越过他，望向依旧荒芜却比夜晚多了几分清晰轮廓的庭院，“本丸的厨房还能用吗？”
长谷部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柯景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理论上可以，但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需要彻底清理，而且没有食材。”
“带我去看看。”柯景说着，已经迈开了步子。
长谷部立刻跟上，落后他半步，像一个忠诚的护卫。他一边引路，一边忍不住再次强调：“主殿，食材的问题，或许可以向时之政府申请配给，虽然以往的反应都很迟缓，或者，由我们刀剑男士外出……”
“先看看情况。”柯景打断了他，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厨房的状况比主屋更糟，灶台冰冷，厨具锈蚀，储存食物的柜子空空如也，还散发着一股霉味。
柯景平静地审视着这一切，脸上看不出失望。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厨房，“先去手入室。”
这个指令再次让长谷部感到意外。
手入室，是审神者用灵力为受伤刀剑进行治疗和维护的地方。
对于一位没有灵力的审神者而言，那里形同虚设。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引路。
忠诚与职责感，暂时压过了他内心的疑虑与焦灼。
手入室位于本丸较为偏僻的一角，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药油，金属和陈旧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与其它地方相比，这里意外地保持着相对的整洁，工具也摆放得井然有序，只是所有东西都蒙着一层薄灰，显然已久未使用。
柯景的手指拂过冰冷的修复台，目光落在墙壁上悬挂的各种手入工具上。
他似乎在熟悉这里的环境，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长谷部站在门口，看着柯景那过于平静的侧脸，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滋长。
这位主君，他完全看不透。
没有灵力，却异常镇定，身处绝境，却仿佛在按部就班地执行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计划。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哟！这么早就开始视察工作了吗？新来的大将~”
随着声音，一个白色的身影灵巧地翻过回廊的栏杆，悄无声息地落在手入室门口。
来者一身纯白出阵服，金色的眼眸闪烁着狡黠与好奇的光芒，如同降临雪地的鹤。
是鹤丸国永。
他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笑容，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柯景，仿佛在评估一件有趣的玩具。
“我是鹤丸国永，诞生于十一世纪，一直被人们传来传去至今，怎样，这身姿态很让人心动吧？”他张开手臂，展示着自己，语气轻快。
柯景转过身，平静地看向他，那双空色之瞳里没有任何鹤丸预期中的惊讶或窘迫，只有一片澄澈的淡然。
“你好，鹤丸国永。”柯景点了点头，“我是柯景。”
鹤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这种平淡的反应，让他精心准备的登场显得像个傻瓜。
他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兴趣反而更浓了。
“唔…反应这么平淡，可真是吓到我了。”他凑近几步，几乎要贴到柯景面前，试图给他造成一些压迫感，“听说大将你……没有灵力？那来这里做什么呢？和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吗？”
他的话语带着刺，但柯景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
“我来到这里，是事实。”柯景的声音依旧平稳，“至于做什么，需要慢慢摸索，或许，‘过家家’也是一种方式。”
鹤丸：“……”
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这位审神者，像一团柔软的棉花，让他所有的试探都落了空。
就在鹤丸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药研藤四郎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制检测仪的东西，推了推眼镜。
“哦呀，都在这里？”药研的目光扫过鹤丸，最后定格在柯景身上，“正好，审神者大人，关于您‘灵力绝缘’的体质，我有些初步的设想，希望能为您做一次更详细的身体检查。”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科学探究，不带什么个人感情，但这在目前的环境下，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
长谷部立刻上前一步，隐隐将柯景护在身后，眉头紧皱：“药研，主殿身体无恙，不必……”
“没关系。”柯景轻轻拨开了长谷部阻拦的手臂，看向药研，“可以，在哪里进行？”
他的配合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长谷部是担忧，鹤丸是好奇，而药研眼底则闪过一丝“果然有趣”的光芒。
“请随我来。”药研转身带路。
检查的地点被药研安排在一间相对干净的空房间里，他用找到的物资临时布置了一下。
检查过程很繁琐，药研使用了各种仪器和方法。
有些是时之政府提供的标准灵力检测设备，有些显然是他自己改造或发明。
试图从柯景身上捕捉到任何一丝能量波动。
结果一如既往。
所有指向灵力的检测数值，都是零。
“不可思议……”药研看着毫无反应的仪器屏幕，喃喃自语，“绝对的‘无’，就像宇宙真空一样，没有任何灵力粒子存在过的痕迹。”他抬头看向柯景，镜片后的目光灼灼，“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灵力体系的一种挑战。”
柯景安静地配合着所有检查，如同一个温顺的实验品。
但在药研专注于数据时，他的目光也会偶尔扫过药研那双因为专注而格外明亮眼睛，以及他操作仪器时稳健的手指。
这位短刀，理性、冷静，拥有着超越其外表的智慧与行动力。
“检查结束了吗？”柯景轻声问。
药研似乎才从研究的狂热中回过神，他收起仪器，点了点头：“暂时结束了。感谢您的配合，审神者大人。”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虽然无法检测到灵力，但您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甚至可以说，过于平稳了，这本身也值得研究。”
柯景不置可否，整理了一下衣袖，站起身。
整个上午，他就在长谷部的过度保护，鹤丸的试探性骚扰以及药研的科学研究中度过。
他像一块磁石，吸引着本丸中不同特质的刀剑男士靠近，却又让他们无法真正触及核心。
午餐依旧是柯景自带的便携食物。
他分了一些给始终跟在身边的长谷部，长谷部显得受宠若惊，但坚决拒绝了。
“身为刀剑，怎能享用主殿的食物！”他的反应近乎应激。
柯景没有强求，独自安静地吃完。
午后，他提出要去万叶樱附近看看。
长谷部虽然极力劝阻，认为那里“不祥”，但拗不过柯景的坚持。
越是靠近那棵枯死的巨树，空气中的压抑感就越是明显。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沉淀在树根之下。
也正是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另一批“居民”。
几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残破的庭园景石和荒草丛后，偷偷地窥视着他们。
那是几振短刀。
柯景认出了其中有着灰色头发、眼神怯懦，身边跟着几只精神萎靡小老虎的五虎退。
以及戴着大兜帽、抱着本体刀，眼神空洞的小夜左文字。
还有几振其他的粟田口短刀，如乱藤四郎、前田藤四郎等，他们都带着好奇、畏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远远地望着柯景。
柯景停下了脚步，没有贸然靠近。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们齐平，然后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足够温和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躲在石头后面的短刀们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五虎退下意识地抱紧了一只身边的小老虎，那只小老虎却对着柯景的方向轻轻嗅了嗅，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似乎想靠近。
小夜左文字只是静静地看着，兜帽下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长谷部立刻上前，低声道：“主殿，请小心，这些短刀，他们的状态不太稳定，尤其是五虎退，他的小老虎们因为暗堕气息的影响，一直很痛苦。”
柯景的目光落在五虎退身边那几只皮毛黯淡、精神恹恹的小老虎身上。
它们蜷缩在五虎退脚边，偶尔发出不安的呜咽，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折磨。
五虎退感受到柯景的视线，吓得往后缩了缩，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对、对不起……它们不是故意的……”
柯景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其中一只看起来最虚弱的小老虎，那双空色之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他缓缓地，对着那只小老虎，伸出了手。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咒文吟唱。
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邀请的手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长谷部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鹤丸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附近的回廊顶上，饶有兴致地俯瞰着。
药研则扶了扶眼镜，目光紧紧锁定柯景的手，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五虎退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那只被柯景“选中”的小老虎，起初只是不安地扭动着，但在柯景的手悬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收回后，它似乎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所吸引。
它犹豫着，颤抖着，最终，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了柯景的指尖。
就在它的额头触碰到柯景指尖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强大的能量冲击。
但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只小老虎身上原本缠绕不散的、肉眼几乎可见的黑色暗堕气息，如同被无形的清风拂过，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散！
小老虎萎靡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它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甚至主动用脑袋蹭了蹭柯景的手指，皮毛似乎都恢复了些许光泽。
五虎退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从未如此安宁过的“孩子”，又看向柯景，小小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夜左文字兜帽下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长谷部僵在原地，藤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回廊顶上的鹤丸，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兴味。
药研猛地握紧了手中的记录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镜片后的双眼，迸发出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炽热光芒。
净化！
无需灵力，仅仅凭借触摸，或者说！仅仅凭借其“存在”本身，就驱散了暗堕的气息！
这位没有灵力的审神者，他所拥有的，是比灵力更加罕见、更加颠覆常识的力量！
柯景轻轻抚摸着那只蹭着他手指的小老虎，感受着它变得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
他抬起眼，看向震惊得无以复加的五虎退，再次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浅笑。
“看来，它感觉好多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刀剑男士心中炸响。
这位审神者，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带来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种未知的风暴？
柯景收回手，站起身。
那只被净化的小老虎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不肯离开。
五虎退看着柯景，怯懦的眼神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微光。
而柯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炽热的审视目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座本丸的处境，将彻底改变。
平静，已经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