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逍罗就着女生指尖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力度,顺势慢悠悠地站直,跟人拉开距离。
笑时喉结微动,满身玩世不恭的张扬,举手投足又慵懒随意。
有点逗了人见好就收的意思。
调酒师将一杯薄荷叶缀边的海盐苏打冰沙放好,分析完俩人刚才那番对话以及大老板这十分愉悦的笑,咂摸出点味儿来了。
两人认识是前提的话。
那大老板来这一出子未必真是为了跟人姑娘亲嘴儿。
真实目的很有可能是……皮痒了找抽儿。
显而易见,这目的达到了。
看,逍哥被言语鞭笞后,笑得多开心。
而这姑娘依然笑盈盈的,甚至多了些疑似害怕得罪他老板的谄媚。
乌亮的眼睛眨呀眨,眨出了几分不谙世事的懵懂,通俗讲……就是装傻。
装得方才那话完全不是在外涵他。
装出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间歇性失忆症状。
滕染将旁边凳子上自己的帆布包拽回怀里,做了个“请”的手势,“纪少,您坐。”
纪逍罗半敛下眼看她,轻呵:“不了吧。”
他长唉了声,拖了点儿很欠的调:“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
滕染:“……”
……好,好好好,OK啊,没问题啊,肯恰那啊,随便你啊。
爱坐不坐。
她一定是跟这男人八字犯冲。
怕不是前世宿敌修来今生孽缘。
但逼也得逼出一丝笑,这是来自债务人和小卡拉米的自我修养。
“那我就先走了,为了能够早日还清欠您的钱,我还有后半夜的几局砖场,您喝好。”
千万小心点,不要被呛死。
“……”
调酒师心言,姐咱要不想笑就别笑了。
笑得对方好像那类杀千刀的黑心债主。
笑出了种马上就要吹着号角揭竿起义的被剥削感。
滕染胡诌了借口,着急忙慌的,只想赶紧结完账溜人。
裹着大衣在暖气开足的店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不嫌热,这会儿有点汗如雨下的兆头。
冷不丁地,那人在一边又发出声响:“这单我请。”
她顿住,稍稍诧异地看过去。
纪逍罗靠在暗色纹路的大理石台边,人倦淡地懈着劲儿,就这样身量太高还是快够到吧台顶,有蓬碎几簇发丝被暖光染成金色。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波可杯外壁,指尖沾了冷温化开的点点透明水光。
唇上也是。
滕染没兴趣猜测大少爷那异于正常人的逻辑,也没想对大款客气。
巴山楚水凄凉地,羊毛不薅是傻币。
一句从善如流的“谢谢”到了嘴边,正要说出来。
就听大款一声轻笑,后头跟了句:“至于你的钱,记得攒着赔我啊,小乖。”
“…………”
乖你个头。
把你头拧掉就不乖了。
滕染默了半天。
然后退了半步,给他鞠了个躬。
主要是为了在低头的时候能对他翻个白眼。
这躬足有九十度。
主要是为了能多翻一会儿。
再直起腰时却俨然是副识时务者活得久的机灵模样,“感恩您大人有大谅。”
男人心安理得:“嗯。”
滕染:“……”
“好了,账不用付了。”纪逍罗不咸不淡地笑了下,“那就谈谈吧。”
滕染:“?”
……谈什么?
见他这句还真不像在开玩笑,滕染边茅塞边回想,犹疑地问:“我和您之间,除了那笔五十万的纠纷……”
“难道,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看似招待起别的顾客实则还在全神贯注吃瓜的调酒师:逍哥这时候要是来一句“有个恋爱要跟你谈谈”,那将是土味绝杀。
妹子姐可能会把怀里的大帆布袋套他头上。
遗憾的是,他又猜错了走向。
只见纪逍罗又笑了下,“那当然是……”
“另外一笔新的纠纷。”
滕染:“……”
调酒师:“……”
ber,你俩拿的啥剧本啊?
演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滕染印堂飞着一排问号,按兵不动地呆了会儿。
直到一段时长59:59的录音怼到她眼前。
“……”
猛一下地,像被什么魔咒束住身。
滕染杵那儿像人海里的定海神针。
良久的沉默和静止过去。
面对眼下的局面。
滕染的第一反应很平静:哦,这人早就在这儿了,还偷听了她的墙角。
滕染的第二反应也还是面无表情:丫的,忘记让姜予淇那张乌鸦嘴“呸呸呸”了。
可在极速地回顾完她和姜予淇都口出了些什么狂言后,滕染的第三反应不太平了。
她嘴快一步,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像个嘭地爆破的气球,倒反天罡地质问:“你怎么偷听?!还录音啊?!”
她的跳脚,衬得纪逍罗的神态是万分的闲然自得,他悠扬着慢调“啊”了声,“关于偷听,不是我想的。”
他懒散一耸肩,“只能说,你们的对话内容太过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尤其是,我这个当事人的注意。”
“……”
“所以,按道理,你这单确实该我请。”
“?”
这跳脱出太阳系的关联听得滕染太阳穴突突直跳。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
男人主动解答:“背夸寡人之臀者,受上赏。”
滕染:“………………”
滕染:“??????”
“而关于录音……”
她就由于不可思议脱口而出的一句,这家伙还分起条析起理来。
“我不该录吗?”
纪逍罗反问,瞧着精彩变化的小河豚表情大赏,眼角眉梢都荡出直白不掩的笑,“毕竟开庭的时候,空着手去拜访法官不太好吧。”
“……”
“我起码得,对得起我原告的身份不是。”
“………………”
怕什么来什么。
来什么怕什么。
历经社会的煎煮烹炸,滕染早就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
跟着一起崩。
的破罐品质。
但还是耗尽最后一丝元神强行镇定。
就是笑赔不出来了,语言也有点乱码,狡辩到最后全凭本能:“渣男,你听我解释……”
纪逍罗挑眉,要笑不笑:“嗯?”
“……”
四目相对。
纪逍罗:“我怎么不记得,我渣过你?”
“……不是,我夸你呢。”
“?展开说说。”
“在我的心目中,您实在是一位……帅到掉渣的……男神……哈哈。”
音落,滕染给自己圆沉默了。
这说法,鬼都不信。
鬼不信,纪逍罗信。
“哦,行。”
“看得出来,你的确对我别有居心。”
滕染:“……”
我不是对你别有居心。
我是对你别有杀心。
他又点点头,“那开始吧。”
又开始什么我的大少爷……
真的,很少有能让滕染跟不上思路的人,“……什么?”
他大度道:“不是要解释么,给你答辩的机会。”
“……哦。”
“其实,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位,是我的同学兼好友,她失业、失恋、挂科三重打击,回家还被她哥痛骂,心情很down……”
然后呢,快,然后呢……
滕染考普通话最后一题都没这么绞尽脑汁。
但就像考试时说出“我最喜欢的季节是母鸡繁殖季,因为可以吃到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面,要做出一碗脍炙人口汤鲜不怕巷子深的西红柿鸡蛋面,有以下几个步骤……”那样。
她的眼神从自我怀疑逐渐变成自我肯定。
“然后我就决定……”
“给她来场脱口秀。”
“……”
纪逍罗又明白了,“逗她开心?”
滕染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是这样……”
“那你拿我的屁股秀?”
“……”
“我屁股的通告费给了吗?”
“…………”
滕染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这折寿的二十分钟的。
反正到最后,她是一个音节也响不出来了。
话不会消失,话会转移。
全到了对方口中。
他正了正身,仿佛要发什么大言,那范儿起的,滕染想把台上MC的话筒抢过来塞他嘴里。
“首先,感谢你在对我的屁股进行亲密接触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方位点评。”
“……”
“其次,在我的律师联系你之前,我不做过多回应。”
“…………”
“最后,有一点例外,我想我需要及时澄清一下——”
“你期待的臀部整形代言广告,很抱歉,我拍不了。”
“………………?”
“因为我的臀。”
“纯、天、然,未、填、充。”
他最后的六字澄清可以说是住的豪华单间。
以此至尊的待遇来不容置喙地宣告自己优良妈生臀的骄傲。
摸爬滚打,行走江湖。
滕染练就厚脸皮,也见过许多厚脸皮。
但这还是她头一次,和没脸皮的打交道。
遇见棘手的,她也习惯先发个癫,这样不管是人还是事儿,大概率就都不怎么棘了。
可是很显然,她的基操和套路不适用于对面这位。
因为他已经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大道至简地癫到了无人之境。
难逢对手。
看来她还是,练习不够。
……
人走后。
纪逍罗坐在女生坐过的那个高脚椅上,踏地的长腿弯曲着。
把冰喝完。
那抹纤倩的身影拐过人进人出的折廊口,衣角不见,调酒师安熊收回视线。
落回到男人身上时,不由愣了下。
跟刚刚和人小女生吊儿郎当胡扯八道的简直判若两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类似的错觉。
虽然相处不久,但正常来讲且据他观察,逍哥和他们小老板陈二少是一路人。家里有钱,花天酒地,人缘好玩得开,凡是烧钱的皆为爱好,身边男女都趋之若鹜。
可就是会有像此刻这样,偶尔一下的短暂瞬间,又叫人觉得两人大不相同。
有时大老板坐那儿安静那么一两秒,情绪稍微不那么外显于形,气场就隔了道无影无形的屏障般,淡漠得不易近人。
再具体的,也说不上来。
安熊照旧没多想,思绪拉回来,趣笑道:“逍哥,刚和那姑娘怎么一回事?”
“逗猫儿呢您?”
男人未置可否。
过几秒,抬了眼。
又说:“不比猫儿可爱么。”
“……你来真的?”
安熊默了下,严肃劝谏:“哥,你到这年纪要真想好好谈个女朋友……”
“?”
纪逍罗皮笑肉不笑地打断:“重新说。”
“……”
“……你来真的?”
安熊默了下,严肃劝谏:“哥,那你可得悠着点。”
纪逍罗:“嗯,继续。”
“……”
怎么着啊,NG一回,还成敏感肌了……
但小老板可以尽情反杠,刚回国的大老板是真有点怕。
安熊顺着过了的那条好话接着进言:“你这样容易逗得人小姑娘下回不来了。”
“不来了?”
也不知想到什么,纪逍罗笑了声。
“是啊,哪儿有您这么个惨绝人寰的逗法……”
安熊趴台子上话还没说完,面前男人忽然站了起来,他跟着由平视到仰视,“?”
他正题还没切入呢,就被他点通任督二脉了?
听不出来是不是随口的玩笑。
纪逍罗朝出口迈离步子之前,悠懒着嗓调撂了句:“那我追过去。”
安熊:“……”
安熊:“?”
说追就追啊哥。
行动派都没你动得快。
再一个。
人家逗猫,用猫薄荷。
你用啥。
屁股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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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逗猫儿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