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完结后打开

作者:蓝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个寻常的黄昏,厨房里,谈晓正在切番茄,准备做许之决最爱的番茄牛腩。锅里水汽氤氲,一切如常。


    他突然想起,许之决说过讨厌番茄皮的口感,所以他总是细心地先用开水烫过,将皮剥掉。这个动作他做了千百遍,早已成为肌肉记忆。


    可是许之决上个月就死了啊。


    这个被刻意压抑的念头突然浮现,是的,许之决已经死了,他再也不需要为谁剥番茄皮了。


    而且许之决不仅死了,还是在医院抢救过,吊着最后一口气等他来,然后躺在他怀里慢慢咽气,慢慢失去温度的。


    人死了会复活吗?那肯定是不会。就像瓷碗坠地,裂纹永远蜿蜒在釉面,晨露蒸发,再不会凝回叶尖。那些未说完的话、未牵够的手,都将沉入记忆的深潭,连涟漪也终将归于平静。


    当然,死的那个人是没有任何感受的,生命戛然而止,使之感受不到所有的春花秋月,也就此成为时间的一道静止的笔画。


    只是活着的人会感到疼罢了,只是这样。


    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又滴在水池里,谈晓把削皮器挂回墙上,开始切番茄。


    今天原本是他和许之决的恋爱纪念日,相识十六年,相恋八年,如今彼此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许他们现在正在一起做饭,然后许之决会挂着往常一样的笑容,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偶尔附和两句,听他讲完就笑着闹他,被水打湿的手指会摸上他的脸或者手腕。


    “晓晓哥,你变成刚出水的小鱼啦!”


    谈晓忽地笑了一下。好吧,虽然没有许之决,自己的脸和手也是湿润的,也算是被闹过了。


    其实说来,许之决才是他们俩之间年长的一方,只是性格使然,再加上初见时的误会,所以到最后坦白年龄时,谁哥谁弟也无所谓了,况且谈晓确实比他成熟更多。许之决还笑着调戏他,称呼而已,床上再叫回来不就好了吗。


    时针指向五点十九分,谈晓才从厨房出来。满满一大锅,是两个人也吃不完的量。摆上餐桌时,他习惯性地拿了两副碗筷。对面那个位置空着,但他仿佛能看见许之决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说“好香”。


    谈晓坐下来,拿起勺子,却没有立刻开动。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今天……八年了。”


    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轻轻落下,然后被寂静吞没。他低下头,开始慢慢地吃。味道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只是对面再也没有人会一边吃一边笑着点评“晓晓哥,厨艺又进步了”。


    夜色彻底笼罩了窗户。谈晓洗好碗,将剩下的菜仔细地用保鲜盒装好,放进冰箱。在关上冰箱门的那一刻,他停顿了片刻,对着满室的清冷,极轻地说了一句:


    “之决,八周年快乐。”


    然后他关掉了厨房的灯。黑暗漫上来,将他温柔地、彻底地包裹。


    许之决的痕迹,在这间屋子里,无处不在。


    谈晓尽量避免去触碰。他将许之决的拖鞋依旧摆在玄关,牙刷还放在漱口杯里,仿佛他只是出了个远门。但生活总要继续,有些清理无法避免。周末清晨,阳光过分灿烂,谈晓终于推开了那扇紧闭了一个多月的衣柜门。


    许之决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香水,是他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混合着他皮肤上独有的、阳光晒过般的干净气息。一件件衬衫、毛衣、外套,整齐地悬挂着,像是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而它们的主人再也不会来。


    谈晓的手指拂过一件米色的羊绒衫。那是去年冬天,他买给许之决的。许之决收到时,像只大狗一样把脸埋进柔软的毛衣里,然后笑嘻嘻地蹭过来抱住他,说:“好暖,像晓晓哥一样。”


    回忆带着温度,灼得他指尖一颤。他几乎是仓皇地想关上衣柜门,却带倒了角落的一个小纸箱。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在地。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过期的电影票根,游乐场的指南图,几张拍立得相片,还有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


    但许之决放在这里,说明很重要吧。


    谈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些记忆的碎片。票根上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指南图被许之决画得乱七八糟,在旁边标注“晓晓哥在这里被鬼屋吓到尖叫!”。拍立得照片上,他们两个头靠头,脸上沾着蛋糕奶油,谈晓搂着许之决,许之决靠着他笑。


    最后,他拿起那本笔记本。他认得,这是许之决随手记东西的本子,工作灵感、购物清单、偶尔的碎碎念,都会写在上面。他从未刻意翻看过。此刻,一种近乎窥探的冲动,混合着巨大的渴望,驱使着他翻开了它。


    前面的内容琐碎平常,他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停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天。上面只有一行字,是许之决那好认潦草的字迹:


    “第八年啦!纪念日记得订晓晓哥最爱的那家蛋糕。晚上要给他做鱼,看他吃得香,真好,一辈子这样真好。”


    谈晓的呼吸有片刻停滞。


    原来,他计划的一辈子,不是虚无缥缈的承诺,就藏在这样具体而微小的明天里。他连菜单都想好了,要给他做鱼。那个被意外粗暴打断的,不是一个抽象的未来,而是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触手可及的日常。


    “一辈子这样真好。”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割开了他试图结痂的心口。悲伤不再是模糊的巨浪,而是化作了这行字里每一个笔画带来的、尖锐到极致的疼痛。


    他抱着那本笔记本,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上,蜷缩起来,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终于发出了被那锅番茄牛腩噎回去的、压抑已久的呜咽。


    衣柜的门还开着,里面挂着的,是许之决未曾穿走的“一辈子”。而他能握住的,只剩下这页轻飘飘的、重若千钧的遗言。


    该怎么留住这样的你?


    谈晓无数次回溯这个问题,发现答案早已藏在那些被他们视为寻常的、呼吸般的瞬间里。


    他记得许之决有个“坏”习惯,总爱在清晨他还没完全清醒时,用微凉的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毛、鼻梁,再到嘴唇,像要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谈晓常佯装不耐,闭着眼捉住那只作乱的手,含糊地抱怨:“别闹……”


    许之决便会得逞般地笑,顺势钻进他怀里,发梢蹭着他的下巴,带着清爽的薄荷气息。那时他只觉是情侣间寻常的亲昵,后来才懂,那是许之决在用他的方式,一遍遍将他刻进触觉的记忆里。


    他记得许之决对食物有种天真的执着。一碗面,葱花必须撒得均匀;一块蛋糕,上面的草莓一定要留到最后,郑重其事地吃掉。


    他会因为谈晓加班晚归,固执地守着满桌菜等到打瞌睡,也会在谈晓成功复刻出他念叨过的家乡味时,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毫不吝啬地夸赞:“晓晓哥,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那种被全然需要、被真心崇拜的感觉,是许之决无声无息为他构建的城池堡垒。


    他更记得,许之决有种奇特的“记录癖”。不是拍照,而是用更笨拙的方式。


    他在日历上圈出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日子,在电影票根背面写下“晓晓哥这里哭了,真可爱”。甚至偷偷收藏起谈晓写废揉皱的稿纸,说上面有灵感的气息。谈晓曾笑他像只囤积过冬粮食的小松鼠,许之决却认真地说:“因为这些好的瞬间,过去了就没了,我得存起来,以后慢慢回味。”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城市零星的灯火透过玻璃,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谈晓没有开灯,他就这样蜷缩在衣柜旁,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仿佛抱着最后一捧微弱的余烬。


    黑暗中,这三个字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带着滚烫的温度,从他干涩的喉咙里逸出,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砸在满室的寂静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许之决……”


    没有回应。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时沉闷的嗡鸣。


    他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衣柜门上,那里面还萦绕着属于许之决的气息。这气息曾经是温暖的拥抱,是安心的归宿,这样美好的气息,现在却一遍遍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想象着许之决会怎么回应,大概是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软软地凑过来,用脸颊蹭他的后背,说:“晓晓哥,我也想你啦。”


    可想象是虚妄的,怀抱是空的。


    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留不住温度,留不住心跳,留不住那个在阳光下笑得眉眼弯弯的人。他所能留住的,只有这满屋子的回忆,每一个角落都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在他每一次呼吸间,反复切割。


    他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像是在对虚空呐喊,又像是在绝望地自言自语,声音沙哑,带着无法愈合的痛楚:


    “许之决……之决……我好想你。”


    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


    沉默依旧。这沉默不再是普通的安静,它是一种有质量的、坚硬的、冰冷的实体,压迫着他的胸腔,提醒他一个永恒缺席的事实。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浸湿了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晕开一片深色的、悲伤的痕迹。


    他知道,无论他呼唤多少次,那个会笑着回应他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直到夜色最深时,谈晓终于从地板上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每一步都像踩在绵软的云上,又像是踏在现实的刀锋。


    他走到厨房,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感觉划过喉咙,短暂地压下了那股灼痛。他看见流理台上还放着傍晚时洗净的、那只许之决专用的马克杯,杯壁上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许之决说那像他们小时候养的那只。


    他没有挪开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他做了一件这一个月来从未做过的事。他走到玄关,将许之决的拖鞋整齐地收进了鞋柜最里层。他走进浴室,将那支牙刷小心地放进了一个空置的抽屉。动作很慢,却没有犹豫。


    这不是告别,也不是遗忘。这是一种安放。


    他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再次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但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最后那页令人心碎的文字上。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看那些潦草的工作笔记,看那些可爱的购物清单,看那些记录着日常琐碎的、闪着微光的瞬间。


    他看着看着,嘴角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极苦,却又无比温柔的弧度。


    天快亮的时候,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微弱的晨曦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谈晓身上,和他膝头的笔记本上。


    他轻轻合上本子,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城市正在苏醒,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新的一天,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清新。他知道,往后的日子,这样的疼痛会成为常态,那份巨大的缺失将永远存在。许之决不会回来了,像一颗流星划过他的夜空,短暂,却照亮了一切。


    但许之决也曾用尽全力,将所有的温暖和爱,都留给了他。


    谈晓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能触摸到那个逐渐亮起的世界。他对着窗外那一片熹微的晨光,用很轻、却十分清晰的声音说:


    “之决,我会好好的。”


    这不是一句轻松的承诺,这是一个幸存者,带着满身伤痕和永不褪色的爱,对亡者的告慰,也是对自身未来的、一个郑重的开端。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辉洒满房间,也落在他还带着泪痕、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然后,谈晓起身。


    练笔写的,删掉又感觉太可惜,那就发出来吧[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完结后打开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