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梨在摇曳烛火中提笔写下判牍,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庾花把陈大从地上提起,郑楹递上印泥,陈大拼命把手往后藏。
易梨轻声道:“拒不认罪,罪加一等哦。”
“我犯了……什么罪?”
“你不是识字吗?自己看。”
陈大看向潇洒落拓的一面字,头晕眼花,耳鸣阵阵,一个个字化作了黑鬼,向他张牙舞爪地扑来。
“楹儿,念给他听。”
“是。”
“据《戚律疏议》,窥视洗浴者,犯‘刁淫非礼’罪,枷号一月,杖一百!拒不认罪者,加笞五十!”
陈大蜷缩于地,一把骨头如冬日枯枝,窸窸窣窣地抖动起来。
易梨下令:“押入监牢,明日当堂行刑!简县丞今夜当值,转告他,务必严加看管。”
“是!”
陈大的喊声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大雨涤去了连日的潮闷,空气变得通透起来。
庾叶摘下斗笠,从屋外走了进来。
郑楹问:“你不是在风雨堂盯着吗?怎么回来了?”
“沈山来的时候我就来了,大人吩咐我在暗处盯着动向。”
易梨问:“看清是谁销毁证据了吗?”
“张孝,陈大的独子,是县衙的一名皂班。”
“具体说说。”
“张孝是祈凉县有名的孝子,母亲去世前衣不解带侍母疾三月,对陈大也是言听计从。”
易梨赞许道:“不错。人在何处?”
“我跟踪他,看到他进了安阳的宅邸。”
易梨笑意森然。
庾叶问:“怎么处置张孝?”
“先放他一马,他不是皂班吗?明日让他亲手为罪父行刑。楹儿,明早通知宅中所有侍女小厮到大堂观看行刑。”
“是。”
“另外,明天把西厢房的锁打开,带着小夏也去观摩,悄悄的,别叫人发现。”
“大人,为何要带小夏去?”
“他推波助澜,不就是想看到这一幕吗?让陈大与积善堂勾结暴露在我眼前,叫我彻底动了除贼之心。”
“那他自己不怕暴露吗?”
“他早已借揭露姚文殊向我投诚,表明自己是逼不得已。”
庾叶问:“他可信吗?”
易梨笑道:“可不可信有什么要紧?他要借刀杀人,把我当作那把刀,我何尝不可以把他当作另一把刀?”
细雨黑夜中来了两人,前者身形修长高挑,风度翩翩,是简川,后者矫健轻快,携一柄长剑,是庾花。
两把竹骨伞倚在墙角,带来清爽水汽。
易梨微抬眼眸:“简县丞怎么来了?本官并未召你。”
简川神情中透着欣喜,克制着让它不太满,轻轻荡漾,在眼角眉梢晕开一丝波纹。
“是下官不请自来。”
“所为何事?”
简川道:“陈大这案子,汪大人必会插手。”
易梨轻轻一笑:“简县丞又来劝我不要得罪风雨堂?如今知县宅的一个厨子,简县丞也不让我管,你说说,我可以管谁?应该管谁?”
“大人是一县之主,想管谁,就管谁。大人做好了准备便好。”
“简县丞真是个古道热肠之人。我不知,该作何准备?”
“大人心中有数。”
“简县丞呢,心中有什么数?”
“去年令表姐猝死知县宅中,我觉蹊跷,向汪大人提出疑议后,并未如愿细查,反而遭到了排挤打压。”
“后来呢?”
“撞了南墙之人,大人觉得该继续撞,还是回头?”
“聪明人,该回头,愚拙之人,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简某是个愚人。”
“是么?”易梨微微一笑,“简县丞不打算再观望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我已见证了大人的决心。”
“简县丞勇气可嘉啊。”
“既然要干,当然不能拖泥带水。”
易梨伸出手,简川轻轻一握:“多谢大人。”
熹微的月光从乌云中钻出来。
简川施施然踏风而去,雨彻底停了。
郑楹问:“大人,简县丞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易梨道:“简川苦汪由、安阳之流久矣,此前对我的提醒也是试探,如今他放心下来,当然迫不及待。”
郑楹点头:“难怪,方才李教谕带着积善堂的账册来找您,碰见了他,他就似有激动之态。”
易梨道:“我去见见沈山,你们都休息去吧,辛苦了。”
庾花跟了上去。
易梨问:“做什么?”
“我觉得……”庾花犹犹豫豫,“那个叫沈山的,很危险。”
“怎么危险?”
“他的眼神,死人一样的,我怕他逼急了做对你做不利的事。”
“他不会。”
“为什么?”
“他背负的东西多,不会不管不顾。何况,他有求于我。”
路时倚着门框,双手抱胸,深夜微凉的风往他脸上刮,把他清晰的五官勾勒出来。
“想什么呢?”
他一时恍惚,看向来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