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没有了血瞳和浓重怨气,这张脸俊美得愈发不真实,长睫低垂,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什么精密的修复工作。
“你……你还会疗伤?”
“些许阴气,可暂缓疼痛。”他淡淡道,“你阳气受损,需好生静养。”
所以,他是在用他的力量帮我?这算……售后服务?
处理完我的伤,他直起身,开始理所当然地规划起“我们的”生活。
“此处需设一香案,供奉于我。”
“每日晨昏定省,不可懈怠。”
“阳气供养,需定时定量。”
“……”
我听得头大如斗,忍不住打断他:“等等!肖老板,肖大爷!咱们这‘续约’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你不会真打算把我这儿当庙,让我天天给你上供吧?还有,阳气供养怎么个供法?不会还要我天天放血吧?”
肖戮闻言,微微蹙眉,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不上道:“契约既续,你我气运相连,休戚与共。香火供奉,乃维系我存世之基。至于阳气……”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考量,“寻常接触即可,若我魂体不稳,或需……更深入些。”
“更深入?”我警惕地抱紧靠枕,“多深入?”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届时你自会知晓。”
我心里警铃大作,感觉这“续约”条款充满了霸王色彩和不确定性。
当晚,我睡得极不安稳。胸口是不疼了,但总觉得身边像个冰窖。迷迷糊糊中,感觉一个微凉的身躯贴着我躺下,手臂还环住了我的腰。
我吓得瞬间清醒,猛地睁开眼。
肖戮侧躺在我身边,闭着眼,呼吸平稳。
虽然鬼并不需要呼吸。
那半透明的身体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莹光。他看起来……很安稳,甚至有点恬静,跟白天那个挑剔毒舌的鬼王爷判若两人。
我试图把他的爪子掰开,但那手臂看着虚幻,却重若千钧,根本挪不动。
“肖戮!你放开!”我压低声音吼道。
他眼皮都没动一下,反而收紧了手臂,把我往他冰凉的怀里带了带,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别吵,供养。”
供养你个头!
我被他冻得直哆嗦,挣扎无果,最后竟在一种极度荒谬和憋屈的心情中,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被冻醒的。
六月的天,我裹着厚被子,居然活活被冷醒了。睁开眼,罪魁祸首已经衣冠楚楚(虽然他永远穿着那身旧式中山装)地飘在窗边,似乎在……吸收初升朝阳的……精气?
“你醒了。”他头也没回,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今日需购置香案、贡品。清单我已罗列。”
我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点开光屏,果然看到“人鬼共生系统”APP发来了新消息,点开一看,好家伙,购物清单长得堪比年会采购单!从紫檀木香案到特定产地的沉水香,从景德镇官窑瓷盘到新鲜时令水果……要求极其详尽,甚至标注了品牌和规格。
“肖戮!你当我是ATM吗?!”我看着那预估五位数的金额,差点心梗。
他这才转过身,眉头微蹙:“供奉之事,岂可马虎?此乃诚意。”
“我没钱!”我斩钉截铁。
他飘到我面前,血瞳(哦不对,现在是黑瞳了)凝视着我:“你之财运,与我相连。改善居所,供奉于我,于你运势亦有裨益。”
我信你个鬼!
但现实是,我确实没法把他赶出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他“登堂入室”后,我家里那种若有若无的霉运气息好像真的消散了,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最后,我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和他的冷暴力),忍痛下单了一个最便宜的电子的无烟香薰机,以及一堆平价水果和点心。
当我把插着电、冒着廉价檀香味的香薰机和一盘子苹果橘子摆在客厅角落的小茶几上,权当“香案”时,肖戮的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此等劣物……”他语气森然。
“爱要不要!”我破罐子破摔,“就这条件!嫌差你自己赚钱买去!”
他盯着那冒着假烟的香薰机,又看看我,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虽然并没有袖子可拂)飘走了,一整天都没再跟我说话。
我乐得清静。
然而,到了晚上,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不跟我说话,但他用行动表示抗议。比如,我看电视,他就在旁边让遥控器失灵。我玩手机,他就让网络卡成ppt。我想睡觉,他就在床边释放冷气,冻得我直打喷嚏。
这鬼简直幼稚得要死!
这种幼稚的冷战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我加完班回家,累得眼皮打架,却发现钥匙死活插不进锁孔。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一看,锁孔里居然结了一层薄冰!
我气得浑身发抖,对着空气大吼:“肖戮!你有完没完!”
一阵阴风掠过,他出现在我身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供奉不诚,居所不宁。”
“我诚你个大头鬼!”我累极了,又冷又饿,委屈和怒火一起涌上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就是个普通社畜,没钱没势!你非要那些好东西,我去偷去抢给你弄来吗?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或许是我声音里的哭腔让他愣了一下,他脸上的讥诮收敛了些,沉默地看着我。
我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不想让他看见我丢脸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一股微凉的气息靠近。他蹲下身,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我的头发。
“……罢了。”他声音有些生硬,“此次……姑且如此。”
锁孔里的冰瞬间融化。
我抬起头,红着眼睛瞪他。
他移开视线,语气依旧淡淡的,但少了之前的刻薄:“日后……量力而行即可。”
这算……让步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
他站起身,飘进屋内(穿墙而入,一如既往地无视物理法则),留下轻飘飘一句话:“进来,门外阴气重。”
我愣愣地坐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这只鬼,好像……也没那么完全不近人情?
冷战结束后,我们的“同居”生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依旧每天用廉价的香薰和水果“供奉”他,他虽然还是会偶尔流露出嫌弃的眼神,但没再搞破坏。作为回报,他确实履行了“改善运势”的承诺。我的工作莫名顺利起来,之前难缠的客户变得好说话,甚至还在路上捡到了……嗯,五块钱。
虽然金额不大,但聊胜于无。
而且,有他在,夏天都不用开空调了,省了不少电费。就是冬天可能会比较难熬。
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时时刻刻强调“规矩”和“供奉”,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待在角落,或是翻看我书架上的书(他对现代书籍充满了好奇和……鄙视),或是看着窗外发呆。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好奇他以前的事。
“你以前……是不是你们家最宠的独子啊?”某天晚上,我一边吃泡面一边问他。
他飘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霓虹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表面宠爱,利益之下方知人心冷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当年,有没有……相好的?”我八卦之心不死。
他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一心忙于家族产业,何谈相好?况且…”
况且他年纪轻轻还没娶亲就被他爸嘎了。
我识趣地闭嘴了,感觉提到了他的伤心事。
过了一会儿,他却主动开口:“当年母亲欲将许氏独女许配于我,还未来得及拜堂成亲……”他声音渐低,后面的话没说,但我知道结局。
心里有点闷闷的。看着他清瘦孤寂的背影,很难想象他当年是如何在绝望中死去的。
“都过去了。”我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他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