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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信任

作者:榆钱换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广济笑了笑,没有更正广青桂用词不当。


    他坐在椅子上,缓缓抿茶,面容深邃,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秦氏见状,低声询问。


    广济摇头,视线幽怨深邃,却不说话。


    “真是个哑巴。”秦氏知晓广济的性子,见他不愿多言,不再追问不过简单抱怨两句,便将之放过。


    “离京越来越近。”广济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他低声问:“真不去寻亲?”


    秦氏面无表情,她低头饮茶,不愿回答。


    广济轻笑:“看来娘子也是个哑巴。”


    秦氏瞥他一眼,略微无语。


    广济笑:“咱俩都是哑巴,这才登对。”


    “爹爹娘亲都是哑巴?”广青桂捧着茶盏,眉头拧起,仔细思索好一会儿:“那我也要当——”


    话还未说完,便被秦氏的手捂住,广青桂话被悉数堵回去,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秦氏微怒:“不许胡乱说话。”


    广青桂失落点头。


    “娘亲小气鬼。”


    被秦氏松开后的第一句话,广青桂便控诉秦氏。她哒哒哒跑到广济身边,上半身趴在广济大腿上,抬起脸蛋:“爹爹,娘亲是小气鬼。”


    广济眉宇间的忧愁消散,他掐了掐广青桂嫩生生的脸颊,轻笑:“爹爹是什么大方的人吗?”


    广青桂如遭雷劈,只能嘟着小嘴,闷闷不乐。


    小孩子的情绪就是如此简单,高兴便笑,不高兴就哭。在没有危险的单纯情况下,她可以自由自在宣泄情绪,哪怕最简单的做自己,也会让人感到愉悦开心。


    “荷心。”


    姜倾将最后一份奏折批完,揉了揉发酸肩膀,轻声喊。


    荷心应声而入,她自然站在姜倾身后,为她揉肩,力道合适,手法娴熟。


    姜倾面上疲态很快消散,她闭上眼,安静地享受这一切。


    “虞琦死了。”


    冷不丁,她突然冒出一句话,荷心因为这没头没脑却又实在重磅的消息惊到,手上一时失力,疼得姜倾倒吸冷气。


    “娘娘恕罪。”荷心立即跪下,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


    姜倾睁开眼,目光冰冷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人,半晌,一脚踹在荷心肩头,将人踹得往后滚好远。


    “再有下次——”


    荷心匆忙稳住身形,她不敢捂住肩头发痛的地方,勉强维持跪地姿势:“奴婢不敢。”


    “嗯。”姜倾鼻子里溢出音节,她又闭上眼,“继续。”


    荷心趁着姜倾没有看见,才敢小心揉揉肩膀,脚下动作不停,匆匆赶到姜倾身后,手上动作谨慎而畏惧。


    她不敢多问什么,姜倾似乎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的意思。


    虞琦的死,就被轻飘飘的带过去,未带来一点波澜。


    姜倾对此事的关注程度,甚至比不上刚刚被捏疼那一瞬间升腾而起的怒火。


    秘制檀香袅袅,肩颈传来力道舒适,慰藉姜倾满身疲倦,她呼吸逐渐均匀,双眸沉沉。


    竟是难得好眠。


    她睡得不算踏实,梦里总有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有些人她已经记不得,嘴里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而有些人,满脸是血,面上含泪,跪在地上低声哀求。


    “母后……”


    哀切的声音像是钝刀子,一刻不停刮着她的肉,好似非要将姜倾心头肉生生刮下,让她疼痛至死。


    “母后……”他的面容还是如此孱弱俊秀,衣服总是不合身,穿在他身上的时候,只觉得大了许多。


    此时,更是瘦削。


    他满眼皆是泪水,一张口,便有源源不断地血从口鼻之中喷涌而出,将他过于宽大的衣襟染红。


    “母后,为什么这样对我?”


    充满信赖、依赖感的声音,在梦境之中换了个语调,听起来居然如此陌生。


    姜倾心痛到无法呼吸,她眼眶发热,试图伸出双手去拥抱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手心传来阵阵热意,好似握住火炉。


    梦境中一切闪退,画面消失,姜倾猛得睁开眼,低头看向双手——她的手不自觉举起,现在紧紧握着另一只较小的手。


    同样的大小……


    穿着同样精致而华美的衣裳……


    梦境和现实几乎重叠,姜倾不知道是惊是喜。


    她眼神发直,愣愣往上看,当看清对方面容之时,浑身力气被抽离,姜倾五味杂陈地闭眼。


    “皇祖母,你没事吧?”


    虞钰担忧地握紧姜倾的手,汗津津、毫无温度。


    似乎是才从冷水里面打捞出来。


    虞钰不嫌弃对方手上都是汗,用双手捧着姜倾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皇祖母,你的手好冷,是不是做噩梦了?”


    孝顺而乖巧。


    姜倾已经完全从回忆之中抽身而出,她面色复杂地看着虞钰,瞧见她正一心一意地为自己取暖,甚至没有察觉,旁边还站了个荷心,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虞钰自己来做。


    “你这孩子……”


    姜倾面上终于带了笑意。


    她坐直身子,认真看着虞钰:“怎么进来之前,不让人通报两声?”


    说罢,斜眼看荷心,明显不悦。


    荷心瑟缩一二,作势要跪。虞钰却先她一步开口,笑眯眯道:“是我故意不让荷心通报的。”


    “为何?”姜倾问。


    “皇祖母日夜操劳,在凳子上能睡着,便说明你已经极度疲惫。”虞钰大眼睛里满是真挚:“现如今皇祖母好不容易睡着,我怎么能打扰皇祖母好梦?反正我不过是想来看看皇祖母,想要同皇祖母说两句话而已,皇祖母既然睡着,我在旁边守着皇祖母也行。”


    她笑得不好意思:“只要能够待在皇祖母身边就行。”


    姜倾心弦被一双无形打手触动。


    在过去,也有这么一个孩子,宁愿冻得失去知觉,也不愿意打扰了自己。


    那个孝顺的好孩子,如今却是再也回不来。


    还好,偶尔能够梦中相聚。


    想到过去相处时的欢喜,姜倾看眼前之人,亦温柔仁慈许多。


    “陪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怎么不去找你的玩伴,不是废了许多功夫,将他从姜府带回来么?他哪里得罪了你,居然带回来第一天就扔去犄角旮旯里,连饭也不给人家吃?”她笑。


    虞钰笑得天真无邪:“他长得太丑了,吓人得很。而且也不听话,我说话他居然还敢顶撞。”


    “那你就将人随便处理了?”


    “不可以吗?”虞钰反问。


    姜倾心中百般情绪交织着,面上流露动容、迟疑等诸多表情,最后,不过是莞尔一笑,“你是皇帝,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把他杀了也行?”虞钰问。


    “可以。”姜倾面上已经不见丝毫温情,她笑得虚假,“不过是罪奴,现在能够活着,已经是仰仗你大恩大德,哪怕立即让他去死,他也该高兴领命。”


    “可是我不想杀死他。”虞钰捧着脸颊,叹气,小小的孩子,居然也有忧愁。


    “为何?”姜倾问。


    虞钰面上愁绪更重:“我虽然嫌弃他长得丑,说话不好听,可他是我宫中唯一玩伴。他如果死了,我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宫中。”她抬眼看姜倾,可怜得像是幼犬,“皇祖母,皇宫太大了,只有我一个人,我太孤单。”


    姜倾面露愁绪。


    “是啊,皇宫太大了。”


    一个人,当真孤单。


    “所以我不想杀死他。”虞钰撑着下巴,因为最近吃食好,原本消瘦脸颊,已经有些肉,现在被手撑起,滑稽又可爱。


    她蹙眉思索着,好一会儿后,来了精神:“皇祖母,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乖乖听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啊?”


    姜倾笑起来:“你是皇帝,何须对一个罪奴如此费心?”


    “可是。”虞钰瘪嘴,没有将话说完,但那双委屈的眼睛,已经将意思传尽——她害怕孤独。


    她没有朋友。


    她没有玩伴。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不能思考更多的事情,只想要有个朋友打发时间。


    “想要朋友?”姜倾问。


    虞钰立即疯狂点头,其动作太快,只能看见她残影。


    姜倾笑起来:“这有何难?”


    虞钰惊喜地望着姜倾:“皇祖母,我可以交朋友吗?”


    “朋友?皇帝身边,不需要朋友。”姜倾轻声道。


    虞钰面容瞬间黯淡,本来扬起的嘴角,缓缓下垂,像是被夺了心爱之物的可怜孩子,无措又伤心。


    “皇祖母不是要食言。”看见虞钰如此模样,姜倾放柔声音。她亲密地揉虞钰头发,轻声哄着:“你的老师不日便要上京,你也需得开始学习功课。届时,你亦会有同门共拜一个老师之下,一起学习,不过你需得记住,你是皇帝,他们是你的臣子。君是君、臣是臣,每个人都揣着目的,万万不可以真心待之,否则会暴露短板,任人拿捏。”


    虞钰抬眼,可怜问姜倾:“谁都不行吗?”


    “谁都不行。”


    虞钰面容沮丧。


    她泄气好一会儿后,不死心,又继续问:“安王他们呢,他们是我的哥哥。”


    “不行。”


    “……那。”虞钰小心翼翼:“皇祖母,你呢?”


    姜倾微愣。


    她好似被针扎到一般收回手,面上挂起僵硬笑容。


    “可以。”


    她说:“你当然可以相信皇祖母,天底下,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便是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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