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荷心出现在养心殿门外。
伺候的小丫鬟见了,急匆匆往里通报,不多时,芳团站在荷心面前,低眉顺眼,听荷心说话。
“早些伺候陛下起床,娘娘为陛下选了老师,对方才学渊博、门生弟子众多、地位崇高,需得陛下亲自拜访,行拜师礼。”荷心低声交代:“动作需得快些,出宫的马车已经备好,莫要耽搁时辰。”
“奴婢这就去叫陛下。”
芳团匆匆忙忙,她第一次经手这些事情,多有不熟练。
以至于回了一句话后,便慌张离开,多余的交代一句不曾有。
荷心看着芳团背影,半晌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芳团一无所知,她只顾得上将荷心姑姑的意思转告给虞钰,催着虞钰起床,甚至顾不上扒拉两口饭,便带着昏昏欲睡的虞钰,出现在宫门口。
“陛下,太后娘娘在前面。”
芳团跟在虞钰身边,虞钰坐步撵,她步行。
远远地,瞧见前面人影,悄悄提醒虞钰:“莫要打瞌睡了。”
虞钰睁开困倦双眼,用手揉了揉眼睛,未清醒几分,却将渣子揉进眼睛,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淌,也不知是困的,还是被渣子咯的。
“哀家来吧。”
带着熟悉香味的手帕,轻轻擦拭虞钰眼睛。
姜倾卸下护甲,用手指扒拉虞钰眼皮,轻轻一吹,凉意刺激眼球,泪水更加汹涌。
不待泪水落下,便被锦帕擦拭而去。
姜倾收手,捂嘴笑:“皇帝,怎还没见到师傅,便哭上了?”
虞钰不好意思地捂脸。
“皇祖母,你就别笑我了。”
语气羞涩而尴尬,逗得姜倾乐不可支。
“一个小豆丁,居然还要面子?”
姜倾笑眯眯的。
虞钰也笑眯眯。
“皇祖母,你的手帕好香。用得是什么香?”
“小家伙鼻子还挺灵。”姜倾笑,收起手帕,回到自己轿上,“这是哀家自制檀香,若是你喜欢,尽管去哀家殿中拿。”
“算了算了。”虞钰笑眯眯:“这么好的香,只有皇祖母配用。我还是莫要糟蹋好东西。”
“你是皇帝,自然要用好东西。”
姜倾淡淡道:“荷心,回宫后送一些新制檀香送到养心殿。”
“是,娘娘。”
虞钰坐在椅子上,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她时不时和姜倾说两句话,逗得这个丧子女人乐不可支,眼角忧愁消散不少。
一行人从皇城出发,经过市井,又出了城门,一路畅通无阻,期间市井喧闹声逐渐消散,四周变得静悄悄。
虞钰手搭在轿帘旁边,正欲掀起。
姜倾先她一步开口:“莫要掀开轿帘。”
虞钰立即收手,端正将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姜倾见状,放缓声音解释:“附近乃山野,不比皇城,需得小心谨慎,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虞钰小声道:“可不是有侍卫保护我们吗?”
姜倾笑:“能够不伤一兵一卒,何必付出生命为代价?”
“我晓得了,皇祖母。”
“嗯。”姜倾点头,对于虞钰的上道很满意。那乖顺模样,和她孩子如出一辙,想到死去的孩子,姜倾面色更加柔和,她笑着叮嘱:“估计着时间,就快要到地方。且记住,对方虽是乡野之人,在宫中没有一官半职,但他绝对是不世之材,朝中过半数官员都是他的学生,地位崇高,历任皇帝见了他,都需客气恭敬。”
虞钰闻言,略微不解:“为何?”
姜倾笑:“因为他们手里握着笔杆子。”
“那又怎么样?”
姜倾笑:“你觉得,一个人怎样才算是死亡?”
“嗯,就是没呼吸了。”
姜倾缓缓摇头:“这还不算死亡。”
“人都死了,还不算死亡吗?”
“虽然人死了,可是还有人记得他。他的一言一行,可能会被记录下来,供后人参考。”姜倾解释。
虞钰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那些人会用自己手里的笔杆子,让已经死去的人继续活着?”
“正是这个意思。”
虞钰随即蹙眉:“那岂不是,是非功过,都由他们笔下注定?若是不合他们心意,他们胡乱修改、编造杜撰,后人也不晓得,甚至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姜倾闻言,有片刻诧异。
她仔细地打量虞钰,眉头渐渐蹙起。
虞钰不安:“皇祖母,怎么了吗?”
姜倾这才反应过来,收起面上神色,缓缓笑:“哀家只是没有想到,钰儿的嗅觉这么灵敏。哀家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钰儿便立即反应过来。”
她视线略微含有试探:“如此聪颖,此前竟然未读过书?”
虞钰闻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她低头,双手抠手指,害羞内敛:“皇祖母莫要夸我了,我也不过是近些日子,和皇祖母学习,才稍微长了点脑子。要是在以前,哪里想得到这些?”
说罢,又抬头,兴奋不已:“如此的话,我学了字,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编纂。”
她咧开嘴笑,“如果可以,我要把自己写成英明神武的皇帝,把皇祖母写成最慈祥、最善良、最最最最最好的皇祖母。”
神情真挚,不似作伪。
姜倾收起打量神色,帕子捂嘴笑:“你的事情,自然有史官记录,何须自己动手?”
“万一他胡乱书写,把我说得很废物怎么办?”虞钰问。
“你是皇帝,生杀夺予皆在一念之间,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姜倾道。
虞钰缓缓点头,眼中闪过兴奋的光。
“我知道了,皇祖母。”
姜倾点头,勾起的嘴角被手帕压下。
两人各自盘算着自己的事情,后半段路,竟然是一路无话。
虽然江行住所偏僻,山路陡峭。
好在他的访客众多,偏僻小路在门生日复一日的拜访中,居然走成平坦大道。
两边杂草亦有人定时清理,如今走下来,居然和官道差不多。
虞钰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
此时姜倾站在轿外,身上披着雀金裘。虞钰还在轿子旁,由芳团为自己系上厚重披风,从头到尾包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用来视物。
“走吧。”
姜倾双手藏在雀金裘下,并未牵住虞钰。
荷心为姜倾撑伞,两人先迈开步子。
虞钰见状,抱着沉重披风下摆,踉踉跄跄跟在姜倾身后,芳团弯着腰,亦步亦趋,为虞钰遮雪。
距离不远,不过几步路,便到院门前。
虞钰因为身量不高,一路上低着头赶路,前方人停下也不知道,依旧一股脑往前撞,正好撞在姜倾身上。
姜倾身子前倾,被荷心及时扶住。
虞钰身子后仰,结结实实摔在雪地中。
虞钰急忙起身,将披风上积雪抖去,芳团亦蹲下身帮忙。好在近日天气干燥,地上积雪为干雪,并未浸入虞钰披风之中。
“小心些。”
姜倾叮嘱的声音传来,虞钰下意识抬起笑脸,对着姜倾点头。
等她睁开眼,这才看清眼前场景——破败的、荒僻的院落。
篱笆不知遭受了什么,大块大块地脱落在地上,房门歪歪斜斜,另一半更是直接被劈裂,安静躺在地上。
站在外面,能一眼看清里面场景。
院落里面也没好到哪里去,满地鸡毛、鸭毛,角落的大黄狗安静地趴着,感知到有人来后,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姜倾蹙眉,问身后人。
众人迟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姜倾无奈笑:“罢了,你们平时亦在宫里待着,如何能知晓宫外之事?”
她看了一眼荷心。
荷心立即上前,轻叩半开的、破烂房门,发出几声清脆响动。
“谁啊?”
茅屋里传来人声。
荷心立即应:“请问江行老先生可在?”
“谁啊?”对方又问一声。
荷心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而后扭头低声道:“在下一行人身份较为特殊,暂不能告知。能否为我等先行引荐江行老先生,我等有要事相商。”
“什么身份,搞得这么神秘?”
对方语气满是抱怨,不多时,从茅屋里走出一道人影。
他抱着簸箕,手里拿着扫帚,此时灰头土脸,眼角处青黑,伤痕明显。
荷心见状,小心翼翼问:“小友,你这面上是怎么回事?”
“被狗咬了。”袁国感受到脸上伤处,语气不悦。
他站在柴门前,打量院子外乌泱泱一群人,视线逡巡不过片刻,冷哼一声,将簸箕往地上一扔,鸡毛飞溅。
“老师不在,尔等请回吧。”
说罢,径直转身入柴房,房门紧闭,将所有人关在门外。
荷心见状,追至院内,继续敲门:“小友,我等有要事相商。”
“管你什么要事不要事。”袁国愤愤声音从屋内传来:“不见不见就是不见,管你们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来自,老师也不见!”
如此一番话,叫荷心回答不上。
她扭头,用求助的视线盯着姜倾瞧。
姜倾见状,缓缓往里走,语调平缓:“你老师可在此处?”
“在与不在,和你有什么关系?”
袁国说话极为不客气,听得侍卫纷纷拔刀,随时准备出手。
“如果在,就命他速速出来。”
“你算老几?”
姜倾笑了笑:“敢这么同哀家说话,你在世间已无牵挂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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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出宫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