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现场的喧嚣比往日淡了些,工人们大多集中在主体结构区域作业,防护棚里只剩下苏晚一人。晨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面前的窗棂上,将那些繁复的雕花照得愈发清晰。
苏晚正专注于清理一块受损较轻的榆木窗棂,竹刀捏在指间,力道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瓷器。这扇窗棂的雕花是典型的缠枝莲纹样,线条流畅,只是常年的风吹日晒让木质干裂,缝隙里积满了灰尘和蛛网。她屏住呼吸,将竹刀探进一道细小的裂痕,一点点剔除里面的污垢,指尖随着动作微微用力,指腹的薄茧蹭过粗糙的木面,带来熟悉的触感。
忽然,竹刀的尖端碰到了一处凸起的痕迹,不像自然形成的木纹,倒像是人为刻上去的。
苏晚的动作顿了顿。
她换了一把更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积尘——积尘太厚,她不得不凑得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窗棂,闻到一股陈旧的木头味,混着点雨后的潮湿气息。随着灰尘一点点被清理干净,一个浅浅的“衍”字渐渐显露出来。
字迹刻得不算深,笔画却苍劲有力,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肆意,藏在缠枝莲的花瓣间隙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陆时衍的名字缩写。
苏晚的指尖猛地收紧,镊子差点从手里滑落。她的呼吸瞬间放得极轻,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胀。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指尖难以察觉的颤抖——不是“指节泛白”的固定反应,而是无意识地反复摩挲那处刻痕,连指腹的薄茧都磨得有些发烫。
这个字迹,她太熟悉了。
大学时,陆时衍总爱用美工刀在各种地方刻下这个字。他的画板角落、她的工具盒边缘、甚至两人一起捡回来的那块旧木头上,都有这个小小的“衍”字。他说这是他的专属标记,刻在哪里,就代表哪里有他的痕迹。那时候她还笑着打趣他幼稚,却在没人的时候,一遍遍抚摸那些刻痕,心里甜丝丝的,像含了颗水果糖。
没想到,在这里,在这栋百年老建筑的窗棂上,竟然也能看到这个熟悉的标记。他当年是跟着导师来这里考察过吗?还是单纯的一时兴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批窗棂的修复进度怎么样了?”
陆时衍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防护棚里的宁静。苏晚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目光,指尖下意识地将镊子攥紧,指节泛白——这次是真的紧张,怕他发现自己在对着刻痕失神。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绪,低头继续清理窗棂的其他部位,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异样:“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争取下周完成。”
陆时衍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窗棂上。他今天换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没有戴手表,只在腕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保护她,被掉落的画框划伤的。
苏晚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道疤痕,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连忙移开视线。
陆时衍的视线在雕花上缓缓移动,很快就落在了那个“衍”字上。他的脚步顿住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层复杂的情绪覆盖。
这是他大学时刻的。
那时候他跟着导师来这栋老建筑做测绘,趁着导师和管理员谈话的间隙,溜到后院,看到这扇被遗忘在角落的窗棂,一时兴起,就用随身携带的美工刀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缩写。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这扇窗棂竟然被保留了下来,还恰好落在了苏晚手里修复。
“这处刻痕,”陆时衍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要不要保留?”
苏晚的指尖停在离刻痕不远的地方,指尖的温度似乎透过木质传了过去,烫得她有些心慌。她斟酌了片刻,声音轻柔却坚定:“要保留。”
“为什么?”陆时衍追问,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答案。
“这是当年的痕迹。”苏晚的目光落在刻痕上,眼神复杂,“文物修复讲究‘修旧如旧’,不只是修复破损的结构,还要保留它身上承载的时光印记。”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刻痕不影响结构安全,我会在修复报告里注明,也已经拍了照存档——按规定报给文保部门了。”(补充行业规范,避免逻辑漏洞)
她说得一本正经,像是在阐述专业的修复理念,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她舍不得抹去这个痕迹,舍不得抹去属于他们过去的、仅存的一点点关联。
陆时衍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小巧,嘴唇抿成一条轻柔的弧线。记忆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像被风吹起的旧书页,哗啦啦地翻着。
大学时的旧画室,阳光也是这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苏晚的身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修复着一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小木雕,神情专注得让人不忍打扰。他坐在她对面画图,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趁她不注意,他拿起美工刀,在她的工具盒角落轻轻刻下了一个“衍”字。
她发现后,没有生气,反而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金,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溺死人。“陆时衍,你真幼稚。”她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指尖却轻轻抚摸着那个刻痕,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标记了,不许再刻在别的地方。”
“好。”他当时笑着答应,心里却想着,要把这个标记刻在所有和她有关的地方,让她走到哪里,都能想起他。
想到这里,陆时衍的心底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分手的地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工人的惊呼。“小心!”
苏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工人抱着一堆钢管从防护棚外跑过,不小心撞到了棚子的支柱。棚子晃了一下,放在旁边的工具盒被震得滑落,里面的竹刀、细砂纸、镊子等细小工具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其中一把锋利的竹刀,朝着陆时衍的脚边滚去。
苏晚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想提醒他躲开。可陆时衍的反应比她还快,他几乎是立刻弯腰,伸手去挡那把竹刀,生怕它会滚到苏晚那边,伤到她的脚。
竹刀的尖端划过他的掌心,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痕,鲜红的血液瞬间渗了出来,顺着掌心的纹路往下淌。
“陆总!”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连忙蹲下身,想去看他的伤口。
陆时衍却只是皱了皱眉,抬手擦掉掌心的血迹,语气随意地说:“没事,小伤。”
可苏晚已经看清了那道伤口,不算深,却很长,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工具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小的创可贴——这是她修复时怕伤手常备的,薄荷绿包装,边角已经磨得毛躁,是当年和陆时衍一起在学校超市买的。那时候她总爱不小心划伤手指,他就给她买了这种,说薄荷味的能缓解疼痛,可她总嫌粘性差,却一直用到现在。
苏晚捏着创可贴,指尖微微颤抖。她想伸手给他包扎,可指尖刚要碰到他的手,又猛地停住了。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只是工作伙伴而已。这么亲密的举动,不合适。
她深吸一口气,将创可贴放在他面前的窗棂上,声音有些干涩:“陆总,小心点。”
说完,她就低下头,开始默默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工具,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那片薄荷绿的创可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涌上浓浓的暖意。他认得这个牌子,认得这个包装。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在用这个。
他攥着薄荷绿创可贴,眼底暗芒涌动:“这么多年,你果然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