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如冰锥刺入鹿清商的脑海——
谢逾明、这声尖叫与世界所攀升的崩坏值,三者之间必定有某种致命的联系。
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探身向下望去。
暮色四合,长街之上,一个如同用凝结的鲜血泼洒出的影子正从虚无中逐渐显现与凝聚。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翻滚的粘稠血浆,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又迅速被吞没。
它伸出的几条暗红色触手,如同剥了皮的活蛇,死死缠绕着一个绿衣少女。
其中最为粗壮的一根,已经从背后精准地刺穿了少女的肩胛骨。
鲜血顺着触手蜿蜒流下,并被吸食殆尽。
它所站立的地面,青石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软化,仿佛被它的存在本身所腐蚀吞噬。
那怪物“脸”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层层叠叠、如同锉刀般的利齿。
“是景山赤鬼。”
谢逾明站在她身后,一同盯着楼下的景象,声音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鹿清商,你且在此处待好,我们处理完再来找你。”
“你们?”
鹿清商诧异之际,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赤鬼背后出现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那人一袭仙门制式的白色衣袍,一头凌乱不羁的雪色长发松松挽在脑后。
他身形挺拔高大,立在血色暗影中宛若一柄出鞘的寒刃。
最慑人的是那双赤红如血的瞳孔,在暮色中泛着妖异的光。他的容貌俊美得近乎邪气,眉眼间浸染了三分妖艳之色。
电光石火间,寒芒一闪。
一支银簪狠狠刺入了赤鬼的心口血肉。
那庞大的血色身影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水囊般迅速坍缩,化作一滩毫无生气的暗红血水,渗入青石缝隙。
他隔空扶住了顺势倒下的少女,身旁醉仙楼众人匆匆赶来。
他似是察觉到鹿清商的视线,血色双瞳毫不客气地回视,冷冷地笑了一声。
“徐西风,看顾好她。”
徐西风忙不迭应声:“好,您万事小心。”
接着,他微微偏头,视线越过她,定格在她背后的谢逾明身上。
“走。”
“他是我师兄,”谢逾明颔首,朝鹿清商解释道,“虽然看起来不像仙家人,但是他人不错,心地、修为均在我之上。”
……看起来,她的攻略对象更像是这个神秘师兄。
鹿清商叹气。目前对仙门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她现在还无法确定任务对象。
【恭喜执行者解锁新传闻:景山赤鬼。】
……这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吗?
“我需要景山赤鬼的相关信息。”
【好的,执行者。正在为您查找……】
鹿清商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的兔子消失了,她眼下无暇顾及,急匆匆跑下楼。
醉仙楼外已乱作一团。徐西风和掌柜正小心翼翼地将那绿衣少女安置在临时铺开的软垫上。
少女面如白纸,唇色发灰,已然死亡。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肩胛处那个碗口大的窟窿,皮肉并非简单的撕裂,而是呈现出一种被腐蚀后的萎缩状态。
鹿清商心头一沉。
“来人!速传医师!”掌柜吩咐完,不忍直视少女的惨状,“这是哪家的小姐,这、这真是造孽啊……”
鹿清商蹲下身,她不通医理,只觉得这伤势诡异非常。
徐西风仔细查看着亡者的伤口,又伸手在她鼻尖、颈侧探了探,眉头越皱越紧。
他声音凝重:“这可不是普通的皮肉伤。伤口泛绿,生机流逝却不见血,三魂七魄如同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这是魂伤啊。”
“魂伤?”掌柜问道,“莫不是……”
【信息已调取。景山赤鬼,非寻常精怪,喜食生灵血肉,尤嗜处子之魂。被其刺伤者,魂魄受损,生机流逝,瞬间死亡。】
徐西风直起身,捋了捋胡须,“赤鬼乃极凶之物,由至阴至邪的怨念所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外那滩早已渗入地底的血水痕迹,声音压得更低。
“那景山赤鬼,我早年便听过一些传闻。据说它与金河穆家一桩数十年前的旧事牵扯极深。此事祸不单行,背后定有恶主。”
徐西风的话音刚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漫过大堂。
鹿清商猛地打了个寒颤,莫名感受到一种被无形之物窥伺锁定的毛骨悚然。
异变陡生。
“女侠小心!”
触手瞬间从暗处缠绕而上,捆住了鹿清商的腰肢和双腿。
被接触到的地方似乎有毒素蔓延,她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和意识正在被快速抽离。
“救——”呼救声只来得及出口一半,便被一股呛人的香料味熏堵住了口鼻。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倒飞向墙壁的如活物般的阴影。
在彻底被吞噬的一刹那,她只看到徐西风惊骇欲绝的脸,和掌柜吓得瘫软在地的身影。
然后,黑暗彻底吞没了她。
夜色深沉,四象幻境之中,狂风大作,赤鬼成群,黑蝶乱舞。
浓郁的香灰与无数纸钱逸散在空气里,悠悠飘荡。
人偶轿上,鹿清商醒来后,大气不敢喘,只能僵着身子端正坐着。
即使大红盖头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视线和五官,她还是闻到了周遭严重的腐臭气味和刺鼻香料味。
她垂首,只能瞄见旁侧坐着一个人,正红色的袖口下是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
那只手的尾指上缠着三圈纤细的、血红的线,突然发出了诡异的光。
红线开始向外延伸,没入了她的袖口。
鹿清商心中惊骇,却感受到手指被什么温柔拂过,悄然一看,发现自己的尾指也被缠上了齐整的三圈红线。
接着,她的感官似乎被打通一般,瞬间变得敏锐而通畅。
“鹿清商。”
她的心府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嗓音,顿时甚觉耳朵酥麻。
“你是谁?”她在心底问。
“朔晦,为朔月晦暗之朔晦,”他顿了顿,“我是方才与谢逾明同行之人。”
鹿清商略微松了口气。
经过方才亲眼目睹的楼下那一幕,鹿清商还以为朔晦是一个身手凌厉诡谲、性格古怪爱冷笑的难以相处之人。
他给人留下的初印象实在是不像仙门弟子,倒像是一个摄人精魄、杀业繁重的妖异之徒。
鹿清商又听见他短促的一声冷笑。
盖头被狂风撩起一角,她侧目看见男人凌厉的下颌线,薄唇一张一合。
“鹿清商,我能听见。”
他微微抬手示意,红线醒目。
“咳嗯,”鹿清商尴尬地低咳一声,“朔晦,谢逾明去哪了?”
话音刚落,她顿感不妙,身边人的气场霎时寒了几分。
“不见了,可能死了吧。”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
听起来他和谢逾明关系不好的样子,或者是他们自有计划。
要不是鹿清商目前自己一问三不知、又武力值未知的话,她早就自个跑路脱身了。
现在的事情发展明显不妙,看样子她是新娘,旁边的是新郎官,正在被抬去成婚路上。
“哦,我的新娘?”他的唇角绽出诡谲的笑意。
“……我怎么感觉你比鬼吓人。别这样。”
“吉时到——”
外面有尖锐的叫声响起。
人偶轿被放落地上。黑色的鬼气如同游蛇钻入轿内,将两人分别捆住,送入山洞之中。
鹿清商余光看到身下数以百计的赤鬼蜿蜒爬行,瞬间头皮发麻,紧紧闭上眼睛。
“睁开眼,鹿清商,”朔晦与她传音,似乎为了安抚她,生硬地补了一句,“放轻松。”
她忽觉脑袋一轻,发觉头上的冠饰与盖头被一同取下了。
鹿清商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到洞内沿路皆是蓝色的幽火,并无旁的怪物。
“此处是景山,赤鬼诞生之地。”
朔晦带着她往深处走,与她详细讲述了来龙去脉。
数百年来,金河城都怪事不断,不是少女失踪便是少男横死,赤鬼也时常出现在大街小巷。
十年前,金河穆家嫁入一女子,过了月余被人在景山脚下发现时,已成尸体。
仙家与官府联手调查此事,才发现景山竟是赤鬼的诞生之地,景山赤鬼之名由此得来。
据传,景山有生路与死路两条,死路的出现极为莫测。
在发现穆家夫人死亡后,城中人心惶惶,无人敢与穆家往来,同时死路开始频繁出现,景山逐渐成为禁地。
谢逾明与朔晦则是受托,为剿灭赤鬼源头而来。
失踪之人皆是通过方才的仪式消失在洞中。若少女,新郎为赤鬼,若少男,新娘则为赤鬼。
总之就是被掳走后,一定会与赤鬼共坐一轿,方会被送入景山洞中。
“刚才直接被杀死的少女是怎么回事?”鹿清商疑问。
“赤鬼全然受欲念驱使,与野兽并无区别,”朔晦冷笑,“它饿了便吃,谈何等待。”
“所以,之前能控制是因为它背后之主的力量强悍,现在衰弱了,便难以控制了?”
“不错。”朔晦点了一下头,伸手随意扯下墨色发带递给鹿清商。
鹿清商楞楞的接过,瞧见他雪丝如瀑,滑落于红衣之上,映衬着男人的容貌更为妖异俊美了。
“这个,”他的指尖轻点发带,指腹无意间抚过她的掌心,瞳眸如同血琉璃般澄净,映照她小小的身影,“名为夜如练,可以防身。”
“这……怎么防?”
鹿清商摸了摸发带,怎么看,如何摸,它都毫无变化,看起来只是一条做工精致的发带而已。
朔晦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
“抽人会不会?折个几折,当成软鞭抽就是了。”
鹿清商被他的眼神瞧着,脸上莫名有些热意:“好好好,我知道,我愚钝,不要取笑了!”
就知道笑,真想抽你。
她默默腹诽,立刻感受到朔晦似有似无地盯了她一眼。
鹿清商将夜如练缠在腕间,与朔晦继续一同往深处走,约莫过了一刻钟,窥见了尽头的一点白光。
她不自觉加快步子,见朔晦不紧不慢,下意识扯住他袖子,拉他快点走。
朔晦望着她的背影,察觉到袖子被扯动的力道,神情有些莫测,步伐却是依着她走快了些。
山洞尽头,赫然露出一扇石门,门壁上攀满青藤苔蔓,刻着不知名的繁复文字。
两人站定。鹿清商瞧着这扇石门,心情复杂,不敢轻举妄动。今天她过得真的过于精彩了。
打开石门,简直就像打开魔盒一样。
朔晦走上前,高大的身形完完全全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侧首,抬起手掌,掌心散发出浅淡的一圈白色光晕,扩散而去。
鹿清商看到他微微蹙眉:“感受不到活物的气息。”
鹿清商以为他会审慎思考、或者对石门文字进行解密、寻找潜在机关等等之后才会行动。
“轰——”
朔晦翻转手腕,释放一团术法,直接粗暴地破开了石门。
霎时间碎石与尘土飞溅。强烈的白色天光刺激得鹿清商眯上眼睛。
朔晦看清眼前景象,不由轻笑。
“人神?”他轻声呢喃,语调轻柔,透出冷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