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吸了,这兔能灭世》 第1章 乖一点 刺眼的阳光让鹿清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世界开始沉没于漆黑的虚无。 在剧烈的眩晕中,她听到有谁在耳边唤她的名字。 “……” 鹿清商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无意识动了动手掌,身下是粗糙碎石和扎人的草堆。 她找回了身体的知觉,慢慢坐起身,脑袋转向溪水旁,盯着水中的倒影,双眼发直。 水镜中的女子,一身不合尺寸的粗布麻衣,腰上以红绳和麻绳作为腰带绑住衣服,发型凌乱,脸上蹭了一些伤痕与灰尘。 “啊!”她惊叫。 仔细一看,她发现,女子的五官和她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指腹传来触感,她的视线也望向手腕—— 一颗红色的痣。 她的手跌跌撞撞摸向自己的心脏,摸向身体上在自己记忆中所有长痣的地方。 “……” 这就是自己的身体。 二十多岁的,年轻鲜活的身体。 她无意识动了动手指,发现从小携带的玉坠被握在了手心。 过了半晌,她的意识回笼,还是惊吓得说不出话。 这时,鹿清商视野忽然一黑,一个白色的影子撞了过来。 她的手背磕到一块石头,一股火辣辣的痛意袭来,手指瞬间失去了力气,玉坠掉落。 鹿清商顾不上流血的手背,急忙撑地坐起身,朝逃窜的白色身影追去:“我的玉坠!” 玉坠自小就跟着她,据说是为了转运,家里人一直让她戴好,千万不要脱身。 这是一处斜坡,玉坠被撞飞,径自骨碌碌滚到了坡底。 她小心扶着石头跳下去,落脚到坡底,看到青葱的绿草间,有一团白色的绒球,正在一耸耸地挪动。 “!”兔子?她鬼使神差地屏息上前,赫然发现这小东西嘴中叼着她的玉坠。 她的瞳孔收缩:“等等!”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白兔球的三瓣唇一合,把玉坠吞下去了。它的红色眼珠转向鹿清商。 “!” 鹿清商闪电般扑了上去,将小东西死死按在自己怀中。 自然界这么萌萌的兔子,气力真的能这么大吗? 鹿清商使了吃奶的劲才勉强按住它。 “小东西,别动,乖一点。” 她一边诱哄,一边单手解开腰间缠绕的绳子,取下了一条摸起来比较结实的红色绳子,只是它的样式像月老庙用的许愿牌红绳。 不过她早就感觉到这一身衣服是东拼西凑出来蔽体的,出现这种样式的绳子也不奇怪,毕竟她都当腰带用了。 “嘶——”鹿清商地给兔子严严实实地绑上,手上的伤口无意间蹭到了红绳,一下子给她疼得龇牙咧嘴。 而手上伤口流出的血液,浸透绳子的一瞬间,她周围的时间似乎被静止了。 她的眼前仿佛翩跹飞出万千血蝶,一股庞大、混乱、令人窒息的力量将鹿清商的双眼坠入暴戾的夜色。 【警告!检测到未知危险源,请执行者谨慎接触!】 鹿清商现下无暇注意突如其来的陌生警告声,她惊诧地看着这一幕—— 气势恢宏的云中仙门逐渐倾塌,日月无光。整个世界在铺天盖日、形容可怖的血色魔气中分崩离析。 她看到一个俊美近妖的男人,雪白长发披身,漆黑衣袍翩飞,在路上缓慢走着,一步一步,周遭战场已成尸山血海。 他却像是置身事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时间如同流星划过他苍白的脸颊。 那一瞬间仿佛过了许多年,她看到尸体溃烂、血水蒸腾,周遭一切化为废墟沉沙,直至世界消散为虚无。 那浓厚到仿佛毁灭一切的悲痛与绝望,瞬间将鹿清商淹没。 幻象消失,她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心脏狂跳,额角渗出冷汗。 她再看向那只兔子。它被红绳束缚,乖顺了些,正闭着眼睛,安静地蜷缩着,仿佛刚才那灭世的景象只是她的幻觉。 刚才……那是什么? 【执行者您好,我是系统。检测到执行者精神波动异常,疑似受到此界能量干扰,建议立刻远离未知危险源。】 鹿清商看着那雪白的兔子,又回想起刚刚毁天灭地的疯狂景象,疑惑的迷雾占据了她的大脑。 未知危险源是这只兔子? 她真的不会相信,这么雪白可爱的一团兔球是危险源。 难道兔子会吃人不成。 等等……系统? 【您好,执行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执行者,现在发布您的任务目标:攻略仙门首席,并达到100%进度,以稳定世界,防止世界崩坏。】 “仙门首席是……?” 【仙门首席全名是六境天首席大弟子,为资质卓绝的天之骄子,目前此人正在拜师途中。】 “你是说……我去攻略天之骄子吗?”真·普通人·万年单身狗·鹿清商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执行者,考虑到您是身体自然死亡后来到任务世界的,任务完成后可以实现您的三个心愿。】 “如果我不做任务会怎么样?” 【系统会停止对您的生命供养。您会因普通人身体无法承受任务世界的灵气,爆体而亡。】 “……为什么攻略并稳住他就可以防止世界崩坏?修仙世界,修仙大佬应该比比皆是吧,他就算是首席大弟子,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根据演算,六境天首席弟子未来将成为修仙界最强力量。而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与之制衡的力量,天下气运和力量便会不均,极易从繁荣颠覆为毁灭。】 鹿清商闻言诡异地顿住了,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 “那为什么不考虑多找几个天才,一起培养,世间多极力量相制衡,这不大美?” 【……呃。执行者,我们目前没有这个资源,人力紧张。】 “把他解决掉呢?” 【执行者,倘若没有这个仙门首席,这个世界还会出现千千万万个他。】 “那,我应该怎么做?有相关提示和金手指之类的东西吗?” 【执行者,任务确实有一定难度。这边会为您提供一些信息和庇护的,在任务完成前,性命安全您不用担心的。现在,请尽情开启您的攻略之旅吧!】 鹿清商现在有点微死了。 系统一番话下来的意思不就是—— 没有金手指,没有外挂,也没有小说中所说的修仙根骨。 纯粹要用她这具有系统安全保险的、普通人的身体,在修仙世界摸爬滚打,攻略天之骄子? “啊啊啊——”她抱住脑袋。 “鹿清商!你叫什么呢。”一个男孩瓮声瓮气地喊她。 鹿清商被吓了一跳,她抱着兔子转头,看到了一个男孩。 男孩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脸庞还有些稚气。装扮和她一样,一身不合身的粗布麻衣,有大部分还是草料编织的。 他把手中的水壶递给鹿清商。 鹿清商暗中打量,这男孩看起来……似乎和她同行之人。 鹿清商小心接过,试探地问:“我们是被打劫了吗?我有点不记得了。” “哼哼,当然了,可是我把你救下的,想想怎么报答我吧鹿清商!” 鹿清商尝试在心里喊了喊系统,毫无回应。她看着旁边这个没有什么防备心的男孩,决定开始攀谈和打听信息。 男孩瞪大眼睛,声调叫得比她还尖:“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鹿清商想把这个尖叫鸡给掐了。 他们现在在山里,刚好叫一声就能听到一圈圈的回声荡漾成交响曲。 “那说来可话长了。”男孩皱起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更惊骇了,“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这山里真有那种吃脑子和记忆的妖怪,你被吃傻了?” “哈哈……”她只能挠头,“一醒来就这样了,你赶紧跟我讲讲,长话短说嘛。” “好……好吧,我给你讲,”男孩吞吞吐吐,看着她脸色:“呃……” “你看啥看,我真的不是妖怪!” 鹿清商等不住也绷不住了,直接伸手狠狠弹了他脑门。 男孩突然咧开嘴笑起来:“哇!吓死我了你知道吗……这才是鹿清商嘛!突然说话这么客气我魂都要吓飞了。” ……孩子就是欠挨。 男孩叫谢逾明,据他所言,她们俩在路上相识,结伴前往六境天参与仙门收徒大会。前天她俩就被这一带猖獗的山匪打劫了,被劫得片甲不留,所以只能借了附近村落农户家的麻衣来蔽体。 鹿清商眯起眼睛。 “等等,你说我们要去哪里?” “六、境、天,怎么了……鹿清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哇呜呜呜。别用这种眼神哇啊!” 谢逾明扑上来捂住她眼睛。 “胆小鬼,我要是真想吓你,你早就魂飞西天了!” 两人拌嘴打闹了半晌,气喘吁吁地停战。 “谢逾明,我们走吧。” 谢逾明指着她怀里的兔子:“话说这是我们的晚餐吗?” 鹿清商解释道:“我身上的吊坠被它吃了,要想办法拿回来才行,现在先带着它吧,晚餐回头再说。” 说真的,这兔子绝对是她见过长得最标致的白兔,完全是兔界美人。 真要吃的话,还有点不忍心下手。 两人整顿了一番,又出发向六境天。 衣袍遮掩下,蜷缩在女孩怀里的兔子动了动,身上缠绕的红绳散发出了一瞬诡异的光。 朔晦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一开始是美梦,后来变成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浑浑噩噩地走过人间,不知多少年。 没有任何仇人可以察觉得到他的所在。作为魇妖,他幻化成精怪后气息近乎于无。 但是,在吃下玉坠的那一刻他醒了一瞬,头痛欲裂,所有情感和记忆在一刹那闪回,将他的理智钉入深渊。 红绳束缚了他。他昏了过去。 他的身体变得僵硬。昏迷中,他感受到女孩柔软的胸脯近在咫尺,或者说,是紧紧相贴。 “这小东西怎么变烫了,”女孩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抚摸,“该不会吃玉坠吃发烧了吧?” 是红绳。 一定是红绳。他认得这器物,是古神族用来绑定道侣的姻缘线,被系身者,犹如魂牵梦萦,迅速坠入情网,爱上对方无可自拔。 不然他很难解释,心底的、万年未有而今日忽有的情愫。 “我觉得像。这根本就不是兔子能吃的东西嘛!”谢逾明在一旁叽叽喳喳。 聒噪的人类。他冷冷地想。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会努力日更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乖一点 第2章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话说那日,幽咽嶂折了一帮山匪,山嶂之间,怨声不断,浓雾缥缈。后边儿呢,可就又来了两个少侠和一只灵兔,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摇大摆就走了进去,一看,唉——” 说书人摸着胡须,身体前倾,手中惊堂木指向众人,笑意吟吟:“哎,大家伙猜猜怎么着?” “……不知道。” 堂中满座,熙熙攘攘,正值正午时分,堂内无比敞亮。 而惊堂木指向的群众刚好是一名女子,看着约莫二十岁,容貌清丽,芙蓉面,远山眉,鼻尖一侧有个小痣。 她身着素色衣裳,乌发绑成一条麻花辫垂至身后,正老老实实摇头,想接着听。 说书人看着她,笑容莫名其妙顿了一下,清清嗓子:“咳,他们看到了传说中的古神族!” “没错,就是上古时代古神的后裔,据说他们在大战之后离奇隐匿。话说这古神族啊,内部又分有妖魔鬼怪人神等等,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谱系。” “这两位少侠见到的不是旁人,正是最为神秘的、相貌可怖、闻风丧胆的魔蛛仙!”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窃窃私语。 “传闻魔蛛仙生于清瑟早秋,吸尽天地宝蕴,这才化作精怪……” 女子听着,有些叹气,拿起杯盏饮了一口茶。 没错,她正是说书人口中的、勇闯蛛仙洞的少侠之一,鹿清商。 她幽幽地轻叹。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就乱套。 现在的时间线来到了三百年后,谢逾明天资卓绝,拜师修炼后一骑绝尘,现已成为六境天仙门首席,修为臻至元婴。 此处正是六境天脚下的小城,名为金河城。 那天鹿清商抱着兔子,和谢逾明刚出发,就掉入了幽咽嶂。两人一兔全然走散于迷雾之中。 等她踏出迷雾,发现世界又截然不同。 一切于她,不过一瞬间,对世间却是白驹过隙,足足过了三百年光阴。 【抱歉执行者,由于系统失误,时间产生了异常跳跃。】 ……世界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现在谢逾明是仙门首席,所以是要攻略谢逾明吗?”她思索着,询问系统。 【执行者,这边无法给您准确的答复。】 鹿清商沉默,身体倚窗,看向窗外风景。 金河城一片繁荣景象,仙雾飘逸,人声鼎沸,歌舞升平。 此刻正是日落西山,瑰丽而灿烂的暮色笼罩长街。 似乎察觉到她工作态度不积极,系统又主动上线。 【这边提供世界崩坏值的实时更新,目前为10%。执行者,您目前的身份是:神秘游侠。在当前的时间节点,任务对象刚好位于此城之内。您可以开始努力了!】 “……难道连剧情、道具或者任何金手指都没有吗?”她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执行者,您要相信,您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鹿清商气极反笑,闭上了眼:“你人可真好。” “女侠?睡着了吗?”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响起,“睡着了还要莫名其妙夸我一顿,怪不好意思的。虽然我知道我是个好人……” 鹿清商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有点吓了一大跳,身体下意识往后仰,脑袋刚好磕住了窗棂。 “嘶——痛痛痛!”她捂着头,看着那人也被她吓了一跳,神色慌乱地摆袖子以证清白。 那人胡须花白,一双吊梢眼,嘴又开始滔滔不绝,正是方才的说书人。 “女侠!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切勿冤枉!” 鹿清商瞧着这小老头,抱起手臂,勾唇笑道:“这哪敢冤枉,您说书的,嘴皮子都成精,说吧,找我何事?” “实不相瞒,在下百晓生徐西风是也,”徐西风拱手做辑,“我看女侠有些面熟,想问女侠是否与家人走散了?” “此话怎讲?” 鹿清商不免有些警惕。她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应该不会在任务世界有仇人吧? 徐西风慌忙摆手,一脸真诚:“女侠不必多虑,我想问女侠可否认识拂金河?” “且不妨多说。” 不知何时说书结束,弄堂中人作鸟兽散,屋内此刻映照一片空荡的深沉暮色。 鹿清商凝神屏息,待他说出下文。 “这拂金河,”徐西风说着,不由加上了肢体比划:“乃金河城镇地之宝,剑中圣器,前些年被六境天收入囊中,因此金河城正式归于六境天管辖。咱们客栈也自然主动追随六境天光辉……” “长话短说。”鹿清商趁他换气间隙说道。 忽而,一阵凌风拂面而来,仿佛携带远山冰雪的清冷气息。 “鹿清商。” 一个清冷如玉石般的嗓音,喊出了她的名字。 鹿清商愕然转头,一个高大而清冷的身影映入眼帘,宽大的袖袂上金丝彩绣,腰间佩剑流光溢彩,做工卓绝。 他的容貌异常俊美,如切如琢,君子如玉,面部线条凌厉而清晰。头顶束冠,墨色长发如瀑垂落身后,肤色如雪。 徐西风喜出望外,躬身迎请贵人进屋。 “大人!您可算来了!女侠果真和画里一模一样,哎呀,这拖住女侠可太不容易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男人同他简洁颔首。徐西风恭敬作了辑便退下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弄堂内再没有旁人,都被清场得空空如也。 “你是何人?” 鹿清商站起身与他对视,手掌无知觉在袖中攥紧了。 她与男人身高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平视才堪堪到男人胸口,她只好仰头看他。 “胆小鬼,”他的视线紧紧地、谨慎地落在她的眉眼,“我是胆小鬼,谢逾明。” “鹿清商……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 鹿清商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强烈的、钻心的痛浸染感官。 她好像有点明白系统所说的“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金手指”了。 她深呼吸,在心底试图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象。 女人琥珀色的眼瞳注视着谢逾明的双眼,一时无言。 “……你如何找到我的?” 谢逾明的眼眶红了,盈盈水光在他眼底汇聚。 “你还没有报答我,我肯定要找到你的。”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什么轻轻扯动。 顺着动静看去,发现竟是身上戴着红绳的白兔,站在地上,前爪扒拉着,努力咬她的衣摆。 “这……这是?” “是它。” 谢逾明看着她,泪水还是流下来了。 鹿清商刚弯腰抱起小东西,恰好看到一滴泪水砸下来。 “……” 鹿清商站直,一时间忘记抚摸怀里的兔兔,震惊地看着六境天首席、天之骄子谢逾明眼底的泪珠。 谢逾明眼睛更红了。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要了,把我和它就那样扔在那场大雾里。” “你瞧你,眼睛比这小东西还红呢,先别着急哭,咱先顺顺气。” 怀里的兔子见状,开始装哭,哼哼唧唧往鹿清商怀里撞。 这种情况,还需要攻略吗? 半晌之后。 鹿清商坐在醉仙楼包间里,抱着怀里的白兔,看着旁边的谢逾明,陷入沉思。 “鹿清商,你果然还是妖怪吧。”谢逾明冷不丁出声。 “谢逾明,我的玉坠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诡异地静默了。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开始陆陆续续上菜。诸多小厮打扮的人影身后,跟着走进来了一位富贵气质的男子。 “贵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咱家是醉仙楼掌柜。” 掌柜笑容殷勤,开始激情介绍:“这些都是本店招牌菜,取用四海八荒珍奇美味,经手顶级大厨制作,绝对精品!” “第一道菜,乃是玉髓灵芝羹!” 只见一盏白玉盅被端上桌面。里面盛着清透如琉璃的羹汤,汤底熬制如同白胶,其中沉着几片温润如玉的灵芝,散发着安神补元的清香。 “虹裳霞帔步摇冠——第二道菜,乃是霓裳羽衣脍。” “这道菜实则是将灵鱼最精华的部位片成薄如蝉翼的透明鱼生,铺于冰盘,佐以七彩灵果丝,蘸取特调酱汁,入口即化。” “第三道,碧涧流霞,选取山间灵笋最嫩的尖部,与霞光菌同炒,装盘时宛如一道流光溢彩的溪涧,清新爽口。” 后面还陆续上了乾坤白珍盏、凤栖梧桐、龙睛泪等菜品,琳琅满目,满汉全席,好不热闹。 鹿清商看得入迷。美味在前,就算是铁打的肚子也觉得饿了。 “最后一道!镇店之宝醉仙酿。” 掌柜小心将琥珀色的灵酒倒入杯盏,递上前来。 鹿清商忙接过:“谢谢。” 掌柜笑开了花,眼角皱纹尽显:“贵人慢用,咱家就先退下了,如有需要,尽情吩咐。” 谢逾明全程默不作声,眉眼收敛,神情莫测,一派清冷姿态,惜字如金:“多谢。” 鹿清商眼睁睁看着他的变化。 她观察到,只要周围有旁人到场,不论是说书人、小厮还是掌柜,还是别的生物,他就变成高岭之花的清冷模样,瞬间平稳情绪,眼圈也不红了。 这是什么术法吗?还是他真的超绝情绪掌控力。 掌柜离开后,包厢内仅剩鹿清商和谢逾明二人,还有一只兔子。 鹿清商眼睛慢慢瞪大了。 面前的男人像是绷了很久,现下精神松懈,眼睛又泛红了,浸润的水花几乎吞没了眼眶。 “停!”鹿清商站起身,力气太大把桌子都连带着震三震。 “谢逾明,”她看着这张饱含委屈、容颜俊美的帅脸,一时间什么重话都说不出了,开始苦口婆心:“我们有话好好说。” 【世界崩坏值:15%。】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在她心府响起。 下一刻,窗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第3章 哦,我的新娘? 直觉如冰锥刺入鹿清商的脑海—— 谢逾明、这声尖叫与世界所攀升的崩坏值,三者之间必定有某种致命的联系。 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探身向下望去。 暮色四合,长街之上,一个如同用凝结的鲜血泼洒出的影子正从虚无中逐渐显现与凝聚。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翻滚的粘稠血浆,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又迅速被吞没。 它伸出的几条暗红色触手,如同剥了皮的活蛇,死死缠绕着一个绿衣少女。 其中最为粗壮的一根,已经从背后精准地刺穿了少女的肩胛骨。 鲜血顺着触手蜿蜒流下,并被吸食殆尽。 它所站立的地面,青石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软化,仿佛被它的存在本身所腐蚀吞噬。 那怪物“脸”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层层叠叠、如同锉刀般的利齿。 “是景山赤鬼。” 谢逾明站在她身后,一同盯着楼下的景象,声音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鹿清商,你且在此处待好,我们处理完再来找你。” “你们?” 鹿清商诧异之际,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赤鬼背后出现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那人一袭仙门制式的白色衣袍,一头凌乱不羁的雪色长发松松挽在脑后。 他身形挺拔高大,立在血色暗影中宛若一柄出鞘的寒刃。 最慑人的是那双赤红如血的瞳孔,在暮色中泛着妖异的光。他的容貌俊美得近乎邪气,眉眼间浸染了三分妖艳之色。 电光石火间,寒芒一闪。 一支银簪狠狠刺入了赤鬼的心口血肉。 那庞大的血色身影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水囊般迅速坍缩,化作一滩毫无生气的暗红血水,渗入青石缝隙。 他隔空扶住了顺势倒下的少女,身旁醉仙楼众人匆匆赶来。 他似是察觉到鹿清商的视线,血色双瞳毫不客气地回视,冷冷地笑了一声。 “徐西风,看顾好她。” 徐西风忙不迭应声:“好,您万事小心。” 接着,他微微偏头,视线越过她,定格在她背后的谢逾明身上。 “走。” “他是我师兄,”谢逾明颔首,朝鹿清商解释道,“虽然看起来不像仙家人,但是他人不错,心地、修为均在我之上。” ……看起来,她的攻略对象更像是这个神秘师兄。 鹿清商叹气。目前对仙门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她现在还无法确定任务对象。 【恭喜执行者解锁新传闻:景山赤鬼。】 ……这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吗? “我需要景山赤鬼的相关信息。” 【好的,执行者。正在为您查找……】 鹿清商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的兔子消失了,她眼下无暇顾及,急匆匆跑下楼。 醉仙楼外已乱作一团。徐西风和掌柜正小心翼翼地将那绿衣少女安置在临时铺开的软垫上。 少女面如白纸,唇色发灰,已然死亡。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肩胛处那个碗口大的窟窿,皮肉并非简单的撕裂,而是呈现出一种被腐蚀后的萎缩状态。 鹿清商心头一沉。 “来人!速传医师!”掌柜吩咐完,不忍直视少女的惨状,“这是哪家的小姐,这、这真是造孽啊……” 鹿清商蹲下身,她不通医理,只觉得这伤势诡异非常。 徐西风仔细查看着亡者的伤口,又伸手在她鼻尖、颈侧探了探,眉头越皱越紧。 他声音凝重:“这可不是普通的皮肉伤。伤口泛绿,生机流逝却不见血,三魂七魄如同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这是魂伤啊。” “魂伤?”掌柜问道,“莫不是……” 【信息已调取。景山赤鬼,非寻常精怪,喜食生灵血肉,尤嗜处子之魂。被其刺伤者,魂魄受损,生机流逝,瞬间死亡。】 徐西风直起身,捋了捋胡须,“赤鬼乃极凶之物,由至阴至邪的怨念所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外那滩早已渗入地底的血水痕迹,声音压得更低。 “那景山赤鬼,我早年便听过一些传闻。据说它与金河穆家一桩数十年前的旧事牵扯极深。此事祸不单行,背后定有恶主。” 徐西风的话音刚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漫过大堂。 鹿清商猛地打了个寒颤,莫名感受到一种被无形之物窥伺锁定的毛骨悚然。 异变陡生。 “女侠小心!” 触手瞬间从暗处缠绕而上,捆住了鹿清商的腰肢和双腿。 被接触到的地方似乎有毒素蔓延,她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和意识正在被快速抽离。 “救——”呼救声只来得及出口一半,便被一股呛人的香料味熏堵住了口鼻。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倒飞向墙壁的如活物般的阴影。 在彻底被吞噬的一刹那,她只看到徐西风惊骇欲绝的脸,和掌柜吓得瘫软在地的身影。 然后,黑暗彻底吞没了她。 夜色深沉,四象幻境之中,狂风大作,赤鬼成群,黑蝶乱舞。 浓郁的香灰与无数纸钱逸散在空气里,悠悠飘荡。 人偶轿上,鹿清商醒来后,大气不敢喘,只能僵着身子端正坐着。 即使大红盖头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视线和五官,她还是闻到了周遭严重的腐臭气味和刺鼻香料味。 她垂首,只能瞄见旁侧坐着一个人,正红色的袖口下是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 那只手的尾指上缠着三圈纤细的、血红的线,突然发出了诡异的光。 红线开始向外延伸,没入了她的袖口。 鹿清商心中惊骇,却感受到手指被什么温柔拂过,悄然一看,发现自己的尾指也被缠上了齐整的三圈红线。 接着,她的感官似乎被打通一般,瞬间变得敏锐而通畅。 “鹿清商。” 她的心府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嗓音,顿时甚觉耳朵酥麻。 “你是谁?”她在心底问。 “朔晦,为朔月晦暗之朔晦,”他顿了顿,“我是方才与谢逾明同行之人。” 鹿清商略微松了口气。 经过方才亲眼目睹的楼下那一幕,鹿清商还以为朔晦是一个身手凌厉诡谲、性格古怪爱冷笑的难以相处之人。 他给人留下的初印象实在是不像仙门弟子,倒像是一个摄人精魄、杀业繁重的妖异之徒。 鹿清商又听见他短促的一声冷笑。 盖头被狂风撩起一角,她侧目看见男人凌厉的下颌线,薄唇一张一合。 “鹿清商,我能听见。” 他微微抬手示意,红线醒目。 “咳嗯,”鹿清商尴尬地低咳一声,“朔晦,谢逾明去哪了?” 话音刚落,她顿感不妙,身边人的气场霎时寒了几分。 “不见了,可能死了吧。”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 听起来他和谢逾明关系不好的样子,或者是他们自有计划。 要不是鹿清商目前自己一问三不知、又武力值未知的话,她早就自个跑路脱身了。 现在的事情发展明显不妙,看样子她是新娘,旁边的是新郎官,正在被抬去成婚路上。 “哦,我的新娘?”他的唇角绽出诡谲的笑意。 “……我怎么感觉你比鬼吓人。别这样。” “吉时到——” 外面有尖锐的叫声响起。 人偶轿被放落地上。黑色的鬼气如同游蛇钻入轿内,将两人分别捆住,送入山洞之中。 鹿清商余光看到身下数以百计的赤鬼蜿蜒爬行,瞬间头皮发麻,紧紧闭上眼睛。 “睁开眼,鹿清商,”朔晦与她传音,似乎为了安抚她,生硬地补了一句,“放轻松。” 她忽觉脑袋一轻,发觉头上的冠饰与盖头被一同取下了。 鹿清商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到洞内沿路皆是蓝色的幽火,并无旁的怪物。 “此处是景山,赤鬼诞生之地。” 朔晦带着她往深处走,与她详细讲述了来龙去脉。 数百年来,金河城都怪事不断,不是少女失踪便是少男横死,赤鬼也时常出现在大街小巷。 十年前,金河穆家嫁入一女子,过了月余被人在景山脚下发现时,已成尸体。 仙家与官府联手调查此事,才发现景山竟是赤鬼的诞生之地,景山赤鬼之名由此得来。 据传,景山有生路与死路两条,死路的出现极为莫测。 在发现穆家夫人死亡后,城中人心惶惶,无人敢与穆家往来,同时死路开始频繁出现,景山逐渐成为禁地。 谢逾明与朔晦则是受托,为剿灭赤鬼源头而来。 失踪之人皆是通过方才的仪式消失在洞中。若少女,新郎为赤鬼,若少男,新娘则为赤鬼。 总之就是被掳走后,一定会与赤鬼共坐一轿,方会被送入景山洞中。 “刚才直接被杀死的少女是怎么回事?”鹿清商疑问。 “赤鬼全然受欲念驱使,与野兽并无区别,”朔晦冷笑,“它饿了便吃,谈何等待。” “所以,之前能控制是因为它背后之主的力量强悍,现在衰弱了,便难以控制了?” “不错。”朔晦点了一下头,伸手随意扯下墨色发带递给鹿清商。 鹿清商楞楞的接过,瞧见他雪丝如瀑,滑落于红衣之上,映衬着男人的容貌更为妖异俊美了。 “这个,”他的指尖轻点发带,指腹无意间抚过她的掌心,瞳眸如同血琉璃般澄净,映照她小小的身影,“名为夜如练,可以防身。” “这……怎么防?” 鹿清商摸了摸发带,怎么看,如何摸,它都毫无变化,看起来只是一条做工精致的发带而已。 朔晦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 “抽人会不会?折个几折,当成软鞭抽就是了。” 鹿清商被他的眼神瞧着,脸上莫名有些热意:“好好好,我知道,我愚钝,不要取笑了!” 就知道笑,真想抽你。 她默默腹诽,立刻感受到朔晦似有似无地盯了她一眼。 鹿清商将夜如练缠在腕间,与朔晦继续一同往深处走,约莫过了一刻钟,窥见了尽头的一点白光。 她不自觉加快步子,见朔晦不紧不慢,下意识扯住他袖子,拉他快点走。 朔晦望着她的背影,察觉到袖子被扯动的力道,神情有些莫测,步伐却是依着她走快了些。 山洞尽头,赫然露出一扇石门,门壁上攀满青藤苔蔓,刻着不知名的繁复文字。 两人站定。鹿清商瞧着这扇石门,心情复杂,不敢轻举妄动。今天她过得真的过于精彩了。 打开石门,简直就像打开魔盒一样。 朔晦走上前,高大的身形完完全全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侧首,抬起手掌,掌心散发出浅淡的一圈白色光晕,扩散而去。 鹿清商看到他微微蹙眉:“感受不到活物的气息。” 鹿清商以为他会审慎思考、或者对石门文字进行解密、寻找潜在机关等等之后才会行动。 “轰——” 朔晦翻转手腕,释放一团术法,直接粗暴地破开了石门。 霎时间碎石与尘土飞溅。强烈的白色天光刺激得鹿清商眯上眼睛。 朔晦看清眼前景象,不由轻笑。 “人神?”他轻声呢喃,语调轻柔,透出冷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