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送菜都无事发生,丁嬗认定陈家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她开始有点放松自己了。
这一天她又是一大早来送菜,秦氏让丫头杜香去后厨跟殷大娘说一下今天有人要来送东西,老爷大概要留下吃饭。
陈桐妙从母亲屋里出来带着丫头杜香和小薇来到后厨,等杜香把秦氏的话传达完了之后,陈桐妙说:“殷大娘,上次客人来的时候,你做的那道鱼不错,我娘说这次你再做一回。”
陈桐妙说完无意间撞见丁嬗看她的眼神,便客气地说:“多谢丁姐姐一大早送东西来。”
丁嬗讲起了客套话:“小姐也太客气了,答应小姐的事哪能说话不算话,更何况府上今日要来客人,我及时送来也是应该的。”
殷大娘为难地说:“我这里还没收拾干净呢,仔细脏了小姐的鞋子。”
陈桐妙:“不碍事的,我马上就走。”
殷大娘在一旁称完菜对丁嬗说:“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拿钱。”
陈桐妙让两个丫头帮忙收拾一下后厨。
殷大娘一走,看着两个忙碌的小丫头,丁嬗突然想起那晚跟陈桐妙过招的事。
于是眼睛一转,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前些日子,我来的时候看见小姐跟公子拿着木剑在比划着玩,心想小姐要是个男子该多好,就凭这麻利劲儿要是从小习武一定能练得一身好武艺,兴许能去考武举。”
陈桐妙笑了笑:“不瞒你说,我有师父,我确实是自小习武。”
丁嬗睁大眼睛赞叹:“哦?那怪不得呢,小姐这一比划有模有样的,不像是闹着玩儿。”
陈桐妙自豪地说:“我师父身手很厉害,曾经徒手打倒过几个本地有名的劫匪。”
丁嬗一撇嘴,笑言:“你师父竟有这么厉害?我不信。”
陈桐妙自豪地说:“那当然,他有个别号叫‘惊云雁’,在本地很有名气。府衙的官兵都被他教授过武艺。”
“你师父是谁?”
丁嬗怕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我师父是‘惊云雁’!”
丁嬗追问道:“‘惊云雁’是你师父?他是不是姓梁?”
“是姓梁啊,本地人士。”
丁嬗心中一颤,脱口而出:“原来你是梁师父的徒弟啊。”
陈桐妙一听忙问道:“你认识我师父?”
丁嬗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快,有些后悔,但既然是梁师父的徒弟,那以后就要对陈家小姐客气点。
“是啊,我……认识你师父。”
陈桐妙观察到丁嬗的表情有些微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丁嬗笑着说:“嗨,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十几年前,几个匪徒在半路上纠缠我,正巧你师父路过,是你师父出手相助帮我解围的。他告诉我他姓梁,有个别号叫‘惊云雁’,可惜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他竟是是本地人。”
“我师父是个很仗义的人,连我爹都夸,他还帮着府衙抓过几次凶犯呢。”
丁嬗声音渐小,尴尬地说:“是吗?”
“我师父说做人要有‘侠者的筋骨,仁者的心肠’。”
丁嬗不禁心中一动:“你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我师父还说‘手中可执宝剑,但心中必存慈悲之心。”
寥寥数语,如同一道惊雷,劈进了丁嬗心中许久没有被太阳照耀过的角落。
她的身体不可控地晃动了一下,嘴中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陈桐妙自顾自地说:“要是我师父还活着,你去见见他也好,也许他能记得你。”
丁嬗的耳边像炸雷一样,猛地“轰隆”一声,她那满是老茧的手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忙问:“你师父怎么了?”
陈桐妙有些伤感,低声说:“我师父……两年前因病过世了。”
丁嬗突然手脚有些僵硬,半晌才说:“你师父是个好人,怎么年纪轻轻就走了。你有个好师父,你师父又有个好徒弟。”
陈桐妙收起悲伤,微微一笑:“丁姐姐过奖了。”
丁嬗爽快地说:“梁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教出的徒弟是不会差到哪去的,你又是个爽快的姑娘,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细想那天夜里陈家小姐的身手,丁嬗从心里感叹:不愧是梁师父的徒弟,年纪轻轻,这身手已经很不错了。
她对陈桐妙,从警惕到亲切,到欣赏。
她对梁师父,从感恩到震惊,到遗憾。
也难得陈家小姐没有对她起疑心。
就在丁嬗感到遗憾时,殷大娘回来了,把钱往丁嬗手里一塞,说:“你数数,有没有少了钱。”
丁嬗说:“嗨,你们府里还能赖我这几个钱不成?不用数了。”
陈桐妙眼看自己过来也有些时候了,就说:“殷大娘,丁姐姐,我先回去了。”
殷大娘笑着说:“小姐慢走。”
丁嬗看着陈桐妙轻快离去的身影,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没想到陈家小姐竟然是自己多年未见的恩人的徒弟,这种感觉竟然将他们三人巧妙联系在了一起。
也许命运就是这么巧,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离开后厨,丫头杜香问:“小姐,夫人什么时候说要让殷大娘做鱼了,难道是我没听见?”
陈桐妙笑嘻嘻地说:“是我想吃了嘛。”
说完两个丫头一起笑:“原来是小姐嘴馋了呀。”
几天后,关帝庙前有庙会,秦氏带着女儿、儿子和下人一起去凑热闹。
大殿前香客们摩肩接踵,举着香,闭着眼向神祈祷。
香炉内插满了线香,浓浓的烟气四处飘散。
外面叫卖声此起彼伏,临时搭建的戏台上,锣鼓齐鸣。
旦角袅袅娜娜,身后跟着丫鬟。可一会儿旦角便手持双剑走上台来在台上舞剑。双剑舞动的让人眼花缭乱,台下一阵叫好。
一名武生从高处落下,稳稳站在戏台上,两人对念了几句便互相动起手来。
武生手持单刀与手持双剑的武旦在台上刀剑相对,刀剑“噼啪”作响,令人眩目。
只用锣鼓相伴,身手敏捷的武旦,身姿矫健的武生,打斗虽激烈,但两人目光中似有相互传情之意。
台下看客只看热闹,打得痛快时他们自然一片叫好。
头戴黑色幅巾的陈桐妙远远看着台上的打戏,又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人在演皮影戏。那里也围着一些人,虽不多但也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小孩子喜欢看。
好奇的陈桐妙走过去看着,这演的是木兰从军。
戏棚前透亮的白绢幕布上,梳着云鬓的花木兰换下红妆穿上戎装,在手艺人的操纵下,跨马扬鞭,一路疾驰。
接着锣鼓响起,白绢幕布上花木兰遭遇胡人围困,只见“她”双手挥动长枪,左冲右刺,将胡人一个个刺倒,接着又是一个利落的回马枪将胡人领将刺下马。
小小的皮影戏在白绢幕布上演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围着的孩子们“嗷嗷”只叫。
陈桐妙正看的出神,却被母亲叫走。
第二日早上,丁嬗依照惯例来到陈家后厨送菜。没见着殷大娘,后厨帮忙的仆妇说:“她一大早就被夫人叫去了,你先等等。”
丁嬗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此刻急着去菜市的她就从后厨走出来,站在院落边角想看看殷大娘有没有从夫人房里出来。
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儿,看见秦氏、陈桐妙、殷大娘和丫头们终于从房里出来。
秦氏站在门口说着什么,殷大娘站在对面老实听候吩咐。
站在秦氏身边的陈桐妙无意间看见了丁嬗,她站在院角似乎很焦急,探头探脑的,又不敢往前走。
吩咐完了,秦氏就进了屋,殷大娘快步往后厨方向走去,丁嬗冲她挥了挥手,殷大娘的脚步愈发快了。
丁嬗又冲着陈桐妙挥手,陈桐妙好奇的带着丫头小薇慢慢跟着过去了。
因为自己的师傅曾经救过丁嬗,所以陈桐妙对她并没有设防。
走进后厨,殷大娘赶紧挑菜,丁嬗说:“最近这菜又比之前贵了一点。”
殷大娘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道:“才这两天又涨钱了?”
“最近这两天下雨,有些菜不好存放,都涨价了,你要不信可以去菜市打听打听。”
殷大娘有些不满:“你给别人涨价可不能给我们涨钱。”
正在讨价还价,陈桐妙走了进来。
“丁姐姐。”
听着这脆生生的一声招呼,丁嬗抬头看见陈桐妙笑吟吟的站在跟前。
丁嬗满心欢喜:“哟,陈大小姐,这两天没去庙会逛逛?”
陈桐妙眼角带笑:“去了呀。”
“热闹吧?”
“热闹,去看了唱戏的,杂耍的,还有皮影戏。”
丁嬗笑着说:“看得真不少。”
殷大娘说:“小孩子就喜欢看这个。”
陈桐妙:“不过那个皮影儿做的真好看,尤其是那个木兰皮影,我想买一个被我娘说了一顿,说人家就靠那个吃饭,不可能卖的。”
丁嬗对着殷大娘说:“到底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只顾看热闹,谁还买那东西啊。”
陈桐妙不死心:“那东西真没有卖的吗?”
殷大娘说:“夫人都说了,那是人家养家糊口的东西,怎么能卖给你呐!”
丁嬗只顾着笑。
一会儿,殷大娘说:“今天这菜就别涨钱了,咱都这么熟了。”
“那好吧,今天就按原价卖给你们。”
“我去给你拿钱。”
殷大娘走了,陈桐妙转身也要走,被丁嬗叫住:“小姐,你等等。”
丁嬗看着陈桐妙,问了一句:“你真想要啊?”
陈桐妙:“想啊,不过买不到。”
丁嬗咬着嘴唇想了想,说:“小姐先回去吧,殷大娘回来我也该走了。”
陈桐妙点点头走了。
又过了两天,丁嬗再次来陈家送菜,跟殷大娘说:“我能不能见见小姐?我有话要说。”
“什么话,我替你去说一声。”
“哎呀,你带我过去就行了。”
殷大娘犹豫着,说:“人家怎么可能说见你就见你。”
丁嬗央求着:“这样吧,就在院子里说,几句话说完就行了。”
殷大娘想了想,说:“行,就几句话是吧,说完可不能留在那儿。”
丁嬗用手轻轻推了殷大娘一下:“知道了。”
来到院子角落,殷大娘说:“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丁嬗站在那儿左等右等,一会儿陈桐妙跟着殷大娘来了。
走到跟前,陈桐妙问:“丁姐姐你有事找我?”
丁嬗忍住笑,从怀里掏出一快花布,打开花布,她拿起一个皮影儿,那是木兰的皮影儿。
陈桐妙很高兴:“这是给我的吗?”
殷大娘乐的直笑:“原来是为这个,你丁姐姐还真有本事给你弄来。”
陈桐妙问:“多少钱?我给你。”
丁嬗笑言:“什么钱不钱的,这是我送你的,你要是信任我,就收下。”
殷大娘插了一嘴:“就当你丁姐姐买来哄你玩儿的。”
丁嬗说:“小姐,快拿上回屋吧,别让夫人看见了。”
“哎。”陈桐妙拿着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看着青春欢快的陈家小姐欢欢喜喜走了,丁嬗和殷大娘在那儿也笑着走了。
远在莱州府。
此时正是小麦成熟的时机。
荀无恙带着王百户将马儿拴在地头的一棵树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麦田埂上,望着成片的金黄色海洋,闻着粮食成熟的气息,荀无恙用手指着麦田说:“看样子该收割了。”
王百户:“差不多,也就十天左右吧,前几天就听这些庄户人说要准备收割了。”
临近午时,阳光洒在麦田中,每一株麦穗都镀上了金黄色。
一阵阵小风吹拂而过,一片片麦浪翻动着,麦穗碰撞时发出“沙沙”响声。
两人的衣服也被风儿轻轻撩动。
荀无恙伸手抚过一片麦穗,麦芒刺到手上,有点痒还有点疼。
荀无恙走进麦田中央,王百户紧跟着走了进去。
身处“金色海洋”中,荀无恙转了一圈,看了一圈,不禁感叹:“今年收成不错呀。”
“庄户人也是这么说。”王百户也赞同。
今日难得凉快,两人吹着小风,掐了几株麦穗,交谈着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