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狐·红袖挑灯看剑》 第1章 第一章 朵颜卫反叛,忠骨之后得赏千户 长空下,血色残云 战马飞奔,乱蹄踏泥扬起了尘土,混合着土腥味。 火铳与火炮齐发,敌军时而被炸飞,时而四肢散落。 虽然击溃了不少敌军,但火器多有损坏,笨重而不能用,已多年未更换。 将士们不得不拔刀相搏,应对敌军的突袭。 双方兵刃相搏,金属撞击的锐声伴着人的叫喊声向四周回荡。 明亮的甲胄被喷射的血液污了半身,只剩残光。 人倒下,马倒下,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染透了沙场。 一名将军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睛充血,用眼睛余光看到自己人一个个倒下。 渐渐的,他的目光开始凝固,直到失去所有的视线。 战马试图用头拱他的身体,可那具躯体毫无反应。 这一切的源头—— 奸臣把持朝政贪墨军费,导致边军饥寒,装备废弛。 军饷被克扣多时,士气低落。 朵颜卫时降时叛,反复无常,又喜欢联络蒙古骑兵一起偷袭。 让这一切都被染成了血色。 让忠良无辜成了孤魂。 哀之!怒之! 朝堂上,以顾仁为首的文官上奏皇帝,诬陷主将荀道邕指挥不力导致战败。与顾党相抗衡的其余文官据理力争,为荀道邕鸣不平,指责军费被贪污导致边关将士吃不饱、穿不暖,而且火铳火炮多有隐患,多年未更换未修理。 顾仁等人要求皇帝下旨治罪,其余文官们力保戍边将士。 顾仁手捧玉笏,满脸“怒气”地上奏:“陛下,荀道邕刚愎自用,贪功冒进,致使几千官兵埋骨他乡,不能与亲人团聚。” 御史韩志远站出来悲愤地斥责:“陛下,有人贪墨军饷,拿着朝廷的银两购买劣质棉絮充当棉衣。兵部拨付军粮三十万石,实际送到边关的只有不到十几万石。将士们所用的火铳火炮年久失修,至今仍以‘库银不足’为由未能检修。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顾仁狡辩:“韩御史说的也许是真的,但北境路途遥远,转运损耗乃历年惯例。至于军械年久失修,工部亦有章程,需要一步一步的来。岂能因一时战事坏了朝廷多年的法度?兵败已成事实,岂能向六部追责,这是要把祸事引导六部头上。” 两边谁也不服谁。 龙椅上,皇帝将双方的激辩尽收眼底,是非黑白他也很清楚。 若听从顾仁之言治荀道邕的罪,难以服众,且会引起激愤。 而眼下想要拔除顾仁和其同党还不是时候,顾仁树大根深暂时动不得。 荀道邕和众位将士为国战死边疆,已经在朝廷之外传开了。 皇帝权衡利弊后,没有完全听信谗言。 最后皇帝没有给荀道邕,而是给了荀道邕的长子荀文知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官职,将他调往莱州府的琅琊备御千户所。 表面上是在以降职的办法惩罚荀家,实际上变着花样庇佑了荀家人的性命。 这对荀文知和整个荀家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从此远离朝廷,远离政治漩涡。 一道圣旨下来,荀道邕的家人跪在院子里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 敕曰:荀道邕效命疆场,捐躯报国,忠烈可嘉。兹特荫其长子荀文知,授莱州府琅琊备御千户所千户一职。 荀文知即刻赴任,恪尽职守,固守海疆,谨修武备,毋负朕望。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太监走了。 一家人从地上站起来,心情沉重。 荀道邕的妻子忍住悲伤,对儿子荀文知说:“这就是你爹用命换来的前程,不要去计较什么了,毕竟有人诬陷你爹,皇上没有听信谗言,反而给了你这么一个官职,皇恩浩荡,好好珍惜吧。” 弟弟安慰荀文知:“哥,你尽管去吧,家里有我呢,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荀文知唯有点头叹气。 启程那天,一家人站在门口,面色凝重,年仅二十几岁的荀文知向家人告别,年轻的妻子刘氏哄着一岁大的儿子,身边还有一个丫头陪伴。 一家人忍住眼泪,道别后,年轻的夫妻离开母亲和兄弟,踏上了前往莱州府沿海一带的漫漫之路。 多日后终于来到莱州府。 到达那日天气晴朗,那早晨的太阳正照在海面上,层层波光、粼粼烁金。 海浪一层压过一层,持续涌向岸边,不知疲倦地拍打岸边的礁石。 初次见到大海,听着海浪声,荀文知不仅感叹:“果然是水光潋滟、碧波万顷啊。” 海鸟鸣叫着,在他们眼前飞舞盘旋。 刘氏哄着儿子,儿子却被天上的海鸟所深深吸引,嘴里咿咿呀呀着。 找到千户所,认识了指挥使,搬进了住宅,从此一家人便在此地扎了根。 多年来,顾党多次触动其他文官的利益,把持朝政,使其他文官们处处受到牵制。 除了贪墨,被顾党打压和诬陷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倒下。 就在荀将军战死沙场的十年后,文官们终于好时机纷纷上呈奏本,联手告到皇帝那里。 四处贪污导致边疆屡次吃败仗,把持朝政只听他们一家之言,皇帝认为是时候拔除顾党了。 现在时机已然成熟,皇帝立刻派锦衣卫查案。 随着顾党一家一家被抄检,被打压和诬陷的文臣武将们纷纷得以昭雪。 第2章 第二章 灯火家宴 陈家是军户,陈祁安的父亲官至把总,在荀道邕手下做事,驻守边疆多年未曾回家。他在前线阵亡的消息传回老家,家中老少一片痛哭。 陈祁安多年未见父亲,没想到这次却收到了父亲的死讯。 他怀抱骨灰坛,跪地痛哭。 灵堂白幡下,面对悲恸的母亲,和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妹妹,陈祁安从此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 武将的归宿在战场,读书人的归宿在考场。 他家没有世袭的武职,只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去考文官, 陈祁安很有出息,父亲过世两年后就考中了举人,之后娶了乡绅之女秦氏。 他本想继续考进士,此时却遇到了贵人。 王巡抚见他年仅二十四岁就中了举人,外貌不错,谈吐得当,父亲又战死沙场,十分赏识,于是举荐他做了青州正八品县丞。 多年来陈祁安打过流寇,抓过逆党,一路考验,一路升迁。 二十年来,陈祁安已经从正八品县丞一步一步升任为青州府的正五品同知。 若是进士出身,恐怕还能再升一升,只是举人出身给了他很大的限制。 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耿直,二十年的时间足以打磨掉他的棱角让他成为官场的鹅卵石。 这些年他小心谨慎,一路官运通畅,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聪明,学会了每一任上级的待人之道,又把官场的黑白两面一路上都给摸清楚了。 陈祁安再也不是那个青涩的下层小官吏,而是一个又稳当又阅历丰富的中层官员。 这举手投足间做足了官场老爷的架势。 如今他与现任知府吴知府配合的相当默契。 这二十年里陈祁安与妻子生下一个女儿,和一对孪生子。 儿子分别叫陈言君、陈言骋,贪玩好动。 女儿叫陈桐妙,清丽仙姿,聪慧敏锐。 陈祁安颇为欣赏东晋才女谢道韫的才气和魄力,陈祁安把最美好的愿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希望女儿能得“咏絮之才”。 在父亲教导下陈桐妙从小读书识字,论才情虽不上谢才女,却也能吟诵一两首小诗,若论武艺却是身手不凡,跟男人比划起来一点也不认输。 十九岁的陈桐妙早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最近两年陈祁安一直观察身边的年轻男子。 论家世、样貌、能力哪一个都不能落下,不敢高攀,但也绝不委屈女儿。 至于公事,今年从年初以来并无旱涝灾害,吴知府难得一身轻松。 既然上级无事那陈祁安也无事,大家都无事。 今日酉时,案头堆积的文书已经处理一半了,陈祁安搁下笔,整理了一下,准备回家。 走进府衙大院,正巧撞见府衙的经历司经历王征,王征上前询问:“陈同知,您这是要回家啦?” 陈祁安:“是啊,该回家了,你忙完了也早点回去吧。” 王征:“属下也正要回去呢,陈同知路上一定要小心。” 陈祁安:“知道了,你也赶紧走吧。” 回到家,丫头们将饭菜端上桌,陈祁安的母亲、妻子秦氏、女儿、两个儿子纷纷坐下。 饭菜的香气在屋内慢慢散开。 吃完饭,天越来越暗,点上蜡烛,烛光摇曳在窗棂上。 夜晚,月色朦胧。 虫鸣鸟困,微风吹拂,欢语说笑,烛火跳动。 陈家上下说说笑笑。 院子里挂着灯笼,光色被细纱笼罩着,不再是明晃晃,而是透着一种淡淡的温柔。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听老祖母讲故事。 灯笼的光映染在老祖母的脸上,温柔的光模糊了老人家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老祖母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把那些稀奇的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 陈祁安躺在椅子上笑:“这些故事从我小时候就开始讲,到现在还没听够。” 月亮底下,院子墙角,几盆花开得正好,映着灯笼的光,花瓣越发娇艳。 吴知府家里此时正在宴请客人,客人们衣冠楚楚,言谈举止很有分寸。 客人们互相拱手行礼,又相互让座,几年不见都客客气气的。 这客人里有从京城和江南远道而来的,几年未见面。 屋内明灯高悬,恍如白昼,每一个边边角角都被照的纤毫毕现。 推杯换盏,满屋高谈阔论,说的无非是些在京城和江南的所见所闻。 京城来的客人说的都是官场上的是非成败,今天谁升官,明天谁倒台。 江南来的客人说的都是才子佳人的风情、商贾名妓的艳遇。 酒桌上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和吟诗的腔调。 菜肴的香、美酒的醇,交织在一起流荡满屋,在座的各位越喝越兴奋,越讲越上头,屋内开始嘈杂。 新鲜的故事,猎奇的心态,刺激着每个人,全然没有陈家的和顺、安宁。 第3章 第三章 盛宴寻仇 隐秘与惊悚的生成与蔓延,就喜欢发生在人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刻。 一边是醉生的麻木,一边是清醒的疯狂。 一只无形的手已经打开了一只“兽笼”,放出了那只目光如炬的“野兽”! 这只“野兽”必将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这是对慵懒和享受的惩罚,更是对恶与孽的报复。 黑夜中,一个黑影正在四处活跃。 阴骘的双眸闪现在夜幕中,这一方土地上的风平浪静,正在悄然被打破。 “猎物”已经被盯上了! 仇与罚正在上演。 孙知州的府内一排排烛火极盛,烛光下厅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 人们匆匆来去,衣袂带来的风摇曳了烛光,随着烛光的轻轻跳动,映在墙壁上的光晕微微“舞动”。 精致的器皿盛着美味佳肴。 不知何时,丝竹之声响起。 这场晚宴,比他的上级吴知府家还要热闹奢靡。 厅堂内,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男子留着浅浅的胡须坐在墙角吹着笛子,左手边坐着一名比男子略显年轻的穿着嫩绿衣衫的女子弹奏琵琶,男子右手边坐着一名年约二十岁左右的雪青色衣衫的女子在弹筝。 厅堂中间,一名舞姬穿着桃红色衣衫,随着乐律的节奏甩着长长的水袖。她腰肢如春柳,裙摆飞旋如莲花,每每与客人四目相对,必是眼波横流。 左右两边坐着几名客人,劝酒声、玩笑声,乱糟糟一片,纵使丝竹声悦耳也压不下去。 整个宴会的中心便是孙知州,他时而跟客人们交谈甚欢,时而独自举杯饮酒,时而将眼神放在舞姬身上,又或是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手来捋一捋胡须。 夜色渐深,月色渐移。 盛宴已到了散去之时。 没了喧哗声,也没了丝竹声,更没了舞动的腰肢。 只留下残羹剩酒盛在杯盘里。 还有快要燃尽的蜡烛。 孙知州目送客人,客人们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踉跄而去,而他自己也心满意足地回了卧房。 映着蜡烛的光,丫头为他脱下了外衣,孙知州问:“关好窗了吗?” 丫头答道:“都关好了,老爷。” “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 “是。”丫头说完就出去把门关上。 屋内只剩他一个人。 今日酒喝得多了,临睡前他想倒茶喝。 就在他去桌子边倒茶时,外面一阵阴风吹过,吹的窗户直响。 突然,床底下滚出一个黑影,在地上滚了一滚迅速站了起来,像鬼魅一般竟无声响。 黑影将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藏在身后,慢慢靠近。 烛光被杀气所压迫,黑影每呼吸一次烛光便急促地跳动一次。 诡异的光晕在墙上、窗户上晃动着。 孙知州一转身撞见黑影的脸,大惊:“你是谁?” 话音刚落,那把匕首冒着寒光一下又一下捅进孙知州的腹内。 本已醉的浑身无力的孙知州哪有力气反抗,不过任人宰割罢了。 剧烈的疼痛使他浑身失去反抗的力气倒在地上,嘴张的很大,嗓子里却什么也叫喊不出来。 凶手站在他面前冷冷说道:“十年了,你终究还是偿命了。” 孙知州躺在地上,张着嘴,扭曲着脸,痛苦地看着那双冒着仇恨的眼睛,听那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她轻轻拉下黑面纱,孙知州看到那张脸后痛苦加剧,努力抬起手指着她:“你……你……” “你没想到会是我吧。” 这低沉的声音像是从阴曹地府吹来的风声。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毒药发作太快,他恐怕再也没机会喊出声了。 她冷眼看着地上之人咽气,轻轻开门离去,攀墙离开这座宅院,隐入夜幕。 当她一跃翻过墙头时,里里外外却没人发现她。 第二日,早起的丫头们发现了尸体。 孙知州被害的消息传遍府衙,吴知府立刻下令抓人,只是没有头绪不知怎么抓。 因为没有人看到凶手的样子,是男还是女,多大岁数,有疤还是有痣,一概不知。 就连给通缉犯画像都是个难题。 不出几日,莱州府的琅琊地区,海面上本来风平浪静,谁料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两人看中一艘小船,解开绳索,爬到船上,岂料没走出多远就被当地渔民发现,上报给了附近的千户所,希望官兵能帮忙抓人。 几个精壮的官兵紧急赶到现场追了上去。 那两个人显然不会用船,船不但走不了还一直在海面上直打转。 追上来的官兵手里拿刀,三个胆子大的跳到那艘小船上把那两个人捆了,送到千户所交给了指挥使。 官兵从船上搜出了一包袱珠宝。 刚开始两人咬牙说是自己的,经过千户所官兵一番鞭打,两人终于交代了实情。 这些东西是他们从孙知州家里偷出来的。 谭指挥使想了一下说:“把这两个贼人送去青州府衙吧,事情出在他们那儿归他们管。 然后谭指挥使转身对一名小兵说:“你去问问荀千户的病好点了没有,若是好些了就让他和赵百户再带着几个人去一趟吧。” 这名千户所的小兵领命去了荀家找荀无恙。 年轻人喝完汤药正睡得迷迷糊糊的。 朦胧的梦境中,充满了战火、鲜血。 四周回响着马的嘶鸣、人的叫喊。 到处都是一片血红色。 一个铠甲上沾满血的将军向他走来。 那头盔下模模糊糊的,看不脸,将军身边一名武官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混乱之中。 “笃笃笃。” 短促而又清脆的敲门声一阵阵响起。 年轻人突然从梦中惊醒,满头满脸都是汗,太阳穴胀疼,他坐起来,用手揉揉太阳穴,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叫荀无恙,他的祖父就是在朵颜卫叛乱时战死的那位将军——荀道邕。 几年前父亲也过世了,他接替父亲成了千户。 最近几日生病发烧,今日病情刚有好转,身体还有些虚弱,不知怎么就做起了这个梦。 敲门声响起,荀无恙慢慢起身下床打开门,一名小兵向他行礼说:“荀千户,谭指挥使让我来问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荀无恙的嗓音略带沙哑。 “今天刚抓了两个贼人,说是从青州府孙知州家里偷了东西跑到咱们这里,又偷了人家的船,想要从海上逃跑。被抓住后送到咱们这里,谭指挥使的意思是让你和赵百户带着几个人把这两个贼人送到青州府去。” 荀无恙一听有公差,立刻打起精神说:“我这就去。” 荀无恙马上换好衣服跟着小兵去了谭指挥使那里领命办公差。 千户荀无恙、百户赵秀领到谭指挥使的命令,带着十几个手下押着两个贼人往青州府去了。 骑马赶了两天路程终于到了青州府衙。 吴知府此时刚好解手去了,陈祁安出面迎接。 眼看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身穿布面甲,头戴笠盔的年轻人。 一个年龄稍长,身材中等。 另一个很年轻,瘦高个,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包袱。 陈祁安并不认识,府内小吏向两个年轻的武官介绍:“这位是陈同知。” 年轻的行礼,自称:“莱州府琅琊备御千户所千户荀无恙。” 陈祁安向千户荀无恙回礼。 年长的行礼,自称:“莱州府琅琊备御千户所百户赵秀。” 陈祁安向赵秀点了一下头,说:“原来是荀千户、赵百户,不知有何事?” 荀无恙说:“最近在我们那里抓了两个贼人,据他们招供说是从青州府孙知州家里偷了东西想逃跑,我们就把贼人给送来了。” 说完,荀无恙把黑布包袱交给了陈祁安。 竟然是孙知州家里失窃,陈祁安看着包袱先是一愣,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他觉得一点也不意外,孙知州死了,家里上下一片慌乱,这时候失窃很正常。 陈祁安客气地说:“原来是这样,幸苦二位了。这样吧,先把两个贼人关起来,我们也好审问。” 荀无恙对赵秀说:“你去把那两个人押进来。” 陈祁安对小吏说:“你跟着一起去,把那两个贼人先关进大牢。” 小吏跟赵秀一起去了。 面对一个年轻的正五品武官,陈祁安倒是很客气。 陈祁安客客气气地攀谈:“荀千户原来这么年轻啊。今年多大了?” 荀无恙客气地回答:“二十三了。” “这么年轻就当了千户啊!年轻有为啊。” 荀无恙面带微笑:“陈同知过誉了,我只是沾了父亲的光而已。” 陈祁安闲着攀谈起来:“你做了千户,那你父亲现在干什么?” 荀无恙立刻收起笑容,低声说:“我父亲被派到莱州府只做了十几年千户,前几年过世了。” “哦?你家不是莱州府当地人?” “不是,我祖父就不是,我父亲当年也是被派来的。” 陈祁安更好奇了:“那你祖父原本是干什么的?” “我一岁的时候,遇上朵颜卫叛乱,我祖父身为主将战死在边疆。” 这句话瞬间击破了陈祁安多年的记忆,他顿时大吃一惊,继续问:“你祖父叫什么?” “我祖父叫荀道邕。” “就是二十二年前那场战役?” 见陈祁安有些激动,荀无恙点头说:“正是。” 陈祁安万分感慨:“我父亲当年是你祖父的属下,跟你祖父一起战死边疆。” 荀无恙顿感意外:“原来如此。” 陈祁安:“只是你和你父亲怎么做了千户?” 荀无恙说:“当年我祖父战死后,有奸人陷害我祖父,说是因为他指挥不当才导致兵败的。后来朝中有人替我祖父鸣冤,要求善待我们一家,皇上就让我父亲做了千户,被派遣到莱州府沿海一带。父亲过世后,我就袭了官。” 陈祁安叹气:“当年的事太复杂了,你祖父也是受害者。” 荀无恙:“听说当年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扳倒了。” 陈祁安提醒他:“官场上的事已经过去多年了,人多嘴杂,不必再提了。” 荀无恙点头。 两人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事相互叹气一番,又因为奸人在十多年前过于权势滔天被其他官员联手扳倒而欣慰。 正说着,吴知府走了进来。 陈祁安连忙介绍:“荀千户,这就是青州府的吴知府。” 荀无恙行礼:“吴知府。” 吴知府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点了一下头:“嗯。” 陈祁安忙介绍:“府公,这位就是莱州府琅琊备御千户所的荀千户。” 吴知府很讶异:“荀千户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荀无恙说:“最近几天抓了两个贼人,偷了人家的小船准备从海上逃走。被我们的人抓住后,发现他俩携带了大量珠宝首饰,经过我们的一番审问,才知道这两个人是在青州府犯下的盗窃案,听说是从孙知州家里偷的,所以今天我将他们押了过来交给青州府。” 吴知府颇感意外,但还是说:“多谢荀千户了,这两个贼人我们一定亲自审问。” 说完对陈祁安说:“荀千户一路赶来应当好好招待。” 陈祁安点头说:“是要好好招待。” 吴知府就喊小吏的名字:“王征,王征去哪了?” 陈祁安说:“王征跟着赵百户将两个贼人押往大牢了。” 吴知府说:“这样吧,你再找个人好好安排荀千户,安排好酒菜,我过一会儿就过去。” 陈祁安出去找人。 吴知府问:“荀千户,你走了得有两天路程吧?” 荀无恙:“骑马是走了两天。” 吴知府一脸关切:“你们大老远赶过来先去解解乏,我们马上过去。” 荀千户:“多谢吴知府。” 陈祁安领着另一名小吏走了进来,对荀无恙说:“让他带你去歇歇脚,饭菜马上就准备好,这次来了不少人吧,让赵百户和其他人一起来。” 荀无恙向吴知府和陈祁安行答谢:“多谢吴知府、陈同知。” 小吏领命带着荀无恙走了。 吴知府皱着眉头,在陈祁安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这盗窃案什么时候发生的?” 陈祁安摇头:“不知道,荀千户说是最近两天抓到的,又是从孙知州家里偷的,想必是两个贼人趁着孙知州刚刚遇害趁机偷的。这两个贼人要么是孙知州家的下人,要么是有内鬼里应外合。” 陈祁安说完把包袱在吴知府面前抖了抖,说:“这些就是缴获来的赃物。” 吴知府摸摸胡子想了想:“咱俩先去看看千户所的人,好好招待人家,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别忘了把闫通判和于推官一起叫上。” 荀无恙、赵秀带着手下的人正吃喝着,吴知府、陈祁安、闫通判和掌管司法刑狱的于推官一起来敬了几杯酒。 荀无恙等人集体站起来回敬。 酒席间,吴知府等人又把案件经过仔细问清楚了,说了些感激的话,又给荀无恙等人安排好了住处。 第4章 第四章 卖菜女进陈家 一大清早,集市上挤满了人。 根部带着泥的菜很新鲜,篮子里摆着鸡蛋、鸭蛋,笼子里的鸡鸭鹅时不时地扑棱着翅膀,还有散发着腥气的鱼。 想买什么在这里都差不多能买到。 陈祁安家的后厨仆妇殷大娘在市场上挑挑拣拣买了些肉、菜、鱼。 回去后恰好遇到秦氏去厨房询问做什么菜,秦氏一看她买的菜,有些不满意,说:“这些菜平时吃来吃去都吃够了,今天家里来客,换换口味,再买点别的吧。” 殷大娘答应着,提着空菜篮子又去了菜市。 几个捕快在菜市附近的墙上张贴通缉公告。 一名衙役一敲锣,大喊:“都听着,有要犯在逃,谁要是能提供线索,府衙有赏。” 不一会儿,一些识字的人围了上去,一边看一边念。 那些不识字的或是眼神不好的站在后面,好奇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一个人说:“上面写着孙知州被害,有知道线索的就去府衙,到时候能领赏银。” 有人问:“杀人的长什么样?” 另一人说:“这上面没写。” 一名衙役说:“目前还不知道歹徒长什么样。” 人群里有人嬉笑着说:“那怎么找,我们就是跟那杀人犯面对面站着也不一定认识。” 另一名衙役说:“我们要是知道杀人的长什么样早就画下来了。” 这时有人又说:“这孙知州什么时候被害的?” 衙役站在人群前大声说:“孙知州两年前刚去上任,前几天夜里被歹徒所害,当地官差骑着马往这赶,走了两三天才走到咱们这儿,这死讯也是刚上报到府衙。如今这歹徒跑去哪里也不知道,就怕跑到咱们这里来继续害人。如果你们发现可疑的人一定要上报到府衙,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人群里一声声回应。 衙役们说完了,目光就开始四处搜索,能在人群中找到可疑的人最好,找不到也没办法。 孙知州的死讯很快在集市上被七嘴八舌的传开了。 菜市上一个叫丁嬗的妇人听说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菜。一会儿给菜抖抖泥,一会儿摘摘烂叶。 她上身穿着一件褪色的靛蓝色布衫,衣领和袖子出现磨损,因为长时间摩擦和汗渍的浸透,已经无法洗净,显得发暗。 下身穿一条黑色粗布裙,裙摆和鞋上沾了些尘土。 头上包着一块儿靛蓝色头巾用来束发,一来能防止头发散落,二来也能防止尘土落在头发上,三来还能防止汗水流到脸上。 面貌看起来不错,至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秀气的姑娘。 她看起来可能也就三十来岁吧,那双手却已经很粗糙了,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有人来问价,她便带着笑容介绍自家的菜,有人愿意买她也愿意让价,只要不亏,她就卖。 称重、捆菜、收钱,动作熟练、麻利。 日头渐高,早晨的清凉也散去,开始有点热了。 一个大妈来买菜,丁嬗一边收钱一边问:“听说衙役来了?” 大妈说:“我来的时候是有几个衙役在那儿站着。听说两边出口都有衙役。” “现在走了没?” 大妈摇头说:“不知道,大概走了。” 大妈走后,丁嬗收起菜摊,整理了一下衣物就挑着担子走了。 走到菜市的进出口,丁嬗看见衙役们还没走,可已经走过来了她也不能再退回去。” 于是丁嬗硬着头皮挑着担子走了过去,好在衙役们没注意她。 就在丁嬗挑着担子走出菜市没多远,碰巧遇上陈祁安家里的殷大娘,她正挎着空菜篮子往菜市走来。 丁嬗只想尽快回家,脚步极快,也不怎么抬头看人。 殷大娘眼尖,一眼看见了莲藕和竹笋,见丁嬗挑着担子急匆匆地走着,忙追过去问道:“你这菜卖不卖。” 丁嬗吓得一晃神儿,原来是个中年妇人要买菜,她回过神来连忙尴尬地笑说:“我家里有事我得赶紧回去。” 殷大娘多嘴问了一句:“什么事这么急?” “呃……就是家务事。” 丁嬗一时没想好借口。 殷大娘说:“我家里也急着呢,今天要来客人了,就差这一两道菜了,平时的菜都吃够了,想吃点新鲜的。也不知怎么了,我一早上就出去买,转悠了半天也没见到别的,刚想回去就看见你这卖莲藕和竹笋,我先买点你再回家,有钱你还不想赚啊!” 丁嬗想了想说:“行吧。” 说着放下担子让殷大娘随意挑。 殷大娘一边挑一边说:“我看着你这菜还不错。” 丁嬗一笑:“我在这卖了几年菜了,你尽管买回家,放心吃就行。” 丁嬗称完了菜,殷大娘付了钱,丁嬗又往菜篮子里放了一小节莲藕和一头蒜。 殷大娘喜滋滋地说:“你倒也客气,白送了这些东西。” 丁嬗爽快地说:“这点东西不算什么,你也是头一遭来买,我送你点,以后多照顾我的生意就行。” “听你这口音不像本地人。” “我呀,是外地来的,做点小买卖赚钱。” 简单一句话倒引起了殷大娘的好奇心:“家里几口人呐?” 丁嬗爽朗的笑着:“家里就剩我一个了,无牵无挂。” 闲聊中就卖完了菜,丁嬗一边挑起担子一边说:“我先走了。” 殷大娘及时赶回陈家做好饭招待客人,从那以后但凡遇见丁嬗就一定光顾她的生意。 一来二去,殷大娘了跟丁嬗混熟了。殷大娘觉得整日出门买菜过于麻烦,就想着让丁嬗上门送菜。之前也让人送过几次,最终因为陈祁安不愿意让男性外人进进出出的,就再也没让人送过。 现在殷大娘认识了丁嬗,一个卖菜女子,殷大娘就动起了心思,让她来送试试。 殷大娘先跟丁嬗沟通,丁嬗听说要去官老爷的家中送菜,心中十分紧张,连忙拒绝。 殷大娘再三央求,丁嬗犹豫再三说:“我去送两次,如果不行我就不去了,我这个人见不了大世面,怕冲撞了老爷夫人。” 殷大娘满口答应。 回到陈家殷大娘就跟秦氏说,以后直接让丁嬗上门送菜,秦氏想了想,既然是个女子来送菜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答应了。 不过秦氏有要求,说:“这个来送菜的得让我见见。” 殷大娘满口答应:“明天她一大早就来送菜,到时候夫人就出来见见她,有什么尽管问她就行。” 秦氏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殷大娘说:“我觉得她不错,说话做事很爽利。” “那好,明天她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第二天清晨,大约卯时,鸟儿叫着,露珠还挂在花叶上。 用扁担挑着菜的丁嬗走进陈家门口,跟陈家下人说自己是来送菜的。下人去后厨找到殷大娘,殷大娘出门带着丁嬗走进陈家。 从进入陈家那一刻起,丁嬗那两眼可没闲着,上下左右四处打量陈家。 她得小心翼翼才行,要不然出了岔子惹怒了人家,那可就成了进了瓮里的王八了,“自投罗网”让人活捉了去了。 来到后厨,殷大娘让厨房的一个仆妇去禀告给秦氏:“你去跟夫人说,就说送菜的来了,夫人想出来看看。” 仆妇答应着转身走了。 殷大娘对丁嬗说:“我家夫人想见见你。” 丁嬗顿时紧张起来,说:“夫人不放心,要见见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一个卖菜的没见过大世面,还是别见了,实在不行你们就找别人吧。” 殷大娘说:“你来都来了,怕什么,你且等等。” 丁嬗这心里紧张的要命,生怕被官家太太刁难,最主要的是怕引出什么祸端。 “我还是走吧。”说完就要挑着担子走。 殷大娘急忙拽住扁担说:“我们夫人马上就来了。” 不一会儿那个仆妇回来了,说:“夫人马上就过来了。” 正说着,秦氏带着丫头杜香走了过来,殷大娘见秦氏走过来赶忙上前说:“夫人,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卖菜的。” 秦氏看了一眼问:“叫什么?” 殷大娘说:“姓丁,叫丁嬗,外地来的,在咱们这儿卖了几年菜了。” 秦氏好奇这位卖菜妇人的身世:“家是哪的,家里几口人呐?” 丁嬗紧张地额头冒汗,见秦氏问话,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早些年家里就没人了,就我一个人过,前两年来到这里卖点菜养活自己。” 秦氏倒关心起来:“一个人过日子怎么行呢,趁年轻还是得早做打算。” 殷大娘笑言:“她要愿意找,不难的。” 秦氏又问:“这菜怎么样?” 丁嬗一边说:“我这菜好着呢。”一边放下担子。 殷大娘趁机从筐里抓起一把菜,把手伸到秦氏眼前说:“她这菜还是不错的,价格也公道,这些都是今早上刚摘的。” 秦氏打眼看了看说:“嗯,是新鲜,以后你买的时候留意一点就行了。” 殷大娘回应:“哎,夫人就放心吧。” 此时陈桐妙带着丫头小薇也走了过来。 陈桐妙与丁嬗四目相对,也许是直觉,双方都感觉对方隐藏了不一样的气场。 在陈桐妙看来,眼前是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女子,挽着髻,一身普通妇人的装束,身材倒显得壮实。 丁嬗冲着陈桐妙也仔细打量了一眼,看她的穿着和举止,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陈桐妙从小习武,以她的眼光和见识看去,觉得这妇人手脚麻利,不似普通人,虽然她打扮的的很普通。 陈桐妙问:“这位姐姐叫什么?” 丁嬗爽利的答道:“我叫丁嬗。” “你从哪来啊?” 丁嬗努力让自己挤出一点笑脸,说:“我不是本地人,就是个卖菜的。” 殷大娘对陈桐妙说:“以后咱家要吃什么菜就让她送来。” 秦氏对殷大娘说:“厨房的事你看着办就行了。” 殷大娘忙答应:“哎哎。” 说完,殷大娘给了钱,丁嬗挑着担子就走了。 陈桐妙看着丁嬗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笼罩在她的直觉上。 秦氏对陈桐妙说:“走吧,别待在这儿了。” 晚上陈祁安回来,秦氏把上门送菜的事跟他说了,陈祁安犹豫了一下说:“虽说是个女子,但外面的人还是不要让他们随意进门才好。” 看着陈祁安一脸严肃,秦氏忙说:“放心吧,我让她到后厨送完菜就走,不会让她停留太长时间的。” 陈祁安一脸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几天后,丁嬗又来送菜。 陈桐妙带着丫头小薇赶来厨房,看见殷大娘就问:“还有新鲜菜吗?” 殷大娘:“有,刚送来的。” 陈桐妙的眼睛转移到丁嬗身上,两人目光撞到一起,陈桐妙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丁姐姐。” 丁嬗说:“小姐想吃什么只管说,等过两天我再来,顺手就摘点送些来。” 陈桐妙调皮地说:“那就谢谢丁姐姐了。” 殷大娘笑言:“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娇惯着呢!” 丁嬗也感叹:“你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应该跟我们这种穷家破户出身的人接触。” 陈桐妙双眼忽闪着,很干脆地说:“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丁嬗“哈哈”大笑:“你从小生长在深宅大院里,一生下来就有人伺候,你哪里知道外面是什么样!” 陈桐妙好奇的望向丁嬗:“我确实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道,以后你把外面的事讲给我听听吧。” 丁嬗没有明着答应,反倒提醒起来:“小姐还是快走吧,老爷夫人找过来可就不好了。” “那我就回去了。”陈桐妙转身轻盈离去。 殷大娘把菜从担子里挑出来,丁嬗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聊着:“前两天看见衙门的人在捉拿杀害孙知州的凶手,也不知道现在捉到没有?” 殷大娘一边忙着挑菜一边说:“听说我家老爷一直忙着这件事,至于抓没抓到可没听说,倒是听说那凶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衙门的赏银也没人领。” 看来府衙依然没有头绪。 殷大娘把好的菜挑出来,说:“这些品相不好的你就拿回去吧。” 丁嬗答应着:“行。” 殷大娘称完菜把钱给了丁嬗,丁嬗挑着担子走了。 第5章 第五章 夜探 两天后,丁嬗在送完菜后,挑着担子离开后厨,正要往大门处走去。 正巧陈祁安从外面匆匆回来,手里拿着一些东西,似乎是公文一类。 一个丫头喊了一声:“老爷。” 陈祁安:“嗯”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陈家的老爷,府衙的同知啊。 丁嬗放缓脚步,定睛看着陈祁安走向一间屋子,丁嬗猜测大概是书房。 一个下人迎面走来问道:“老爷,您这是刚办完公事才回来啊?” 陈祁安一边走一边说:“是啊,这些人命案子办起来太棘手了。” 陈祁安进了书房很快就出来了,他把房门一关也没上锁,就那么走了。 丁嬗紧想着陈祁安手里的东西,心里疑惑着,这大概是陈家老爷从府衙里拿回来的公文吧。 此时殷大娘走到她身后轻声打了个招呼:“喂喂,赶紧走吧,我们老爷回来了。” “我这就走。”丁嬗赶紧挑着担子离开了陈家。 回到住处,她坐在土炕上,倚着被子,思考了一天。 陈祁安手里的那几张纸就像是招魂儿的符纸一样,几乎要把丁嬗的魂儿给勾了去。 “去,还是不去”这个念头像一头困兽,困在了她的心里。 “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是不是关于孙知州那狗官的死因调查文书?” 纠结之时,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了她的喉咙,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也跳的厉害。 毕竟这些东西是放在官员家中,看与不看,她心里十分矛盾。 然而,强烈的求生欲很快压倒了恐惧。 “必须去,必须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哪怕是几张空纸。” 这个想法瞬间成了她的执念。 “若他是清官,我绝不动他和他的家人,并会立刻离开此地。若他是跟孙廉、张蚡一样的人,那便是我的敌人,到时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想起了当初是怎样将张蚡灭口的,又是怎样手刃孙廉的,这让她两眼放射出得意的光芒。 当天夜里,她一身黑衣,蒙着脸,背后背着剑,又用手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早已没了犹豫不决,只剩执着。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 “这才是我。” 夜已深沉,城内黑漆漆一片。 燕鹊都已沉睡,各屋内都没了烛光。 时辰接近亥时。 突然,外面的街上,不知谁家的狗听到了脚步声开始狂吠起来。 一个黑影从墙头落下,发出“咕咚”一声。 原来是丁嬗,她化身黑衣人进入陈家。 她的蹑手蹑脚如鬼魅一般,尽量不发出声响。 借着月光,黑影慢慢靠近各屋。 陈桐妙的窗子半开着,浅浅的月光洒在窗棂上。 当时陈桐妙被阵阵狗叫声吵醒,在此之前她从没听到狗叫得这么厉害。接着又被院子里的“咕咚”声一下惊到,浑身汗毛倒竖,她隐约感觉不对劲儿。 这声音可不像小猫小狗弄出来的声响。 她穿上衣服悄悄打开门,顺着门缝往外瞧,只瞧见外面一个黑影。 她疑惑的猜测:“这是鬼还是人?” 月光照耀下,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陈桐妙认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分明是个人,我家半夜竟然进贼了。” 丁嬗在院子里正四处环顾观察着,每一个屋里都黑漆漆的,这让她很放心。她蹑手蹑脚走到书房门前,心里默念:若是有案情,我就跑,想跑也来得及,若没有,那最好。 书房果然没锁门,她轻轻一推门,门开了。 就在她推开门想要走进去的时候,寂静的夜晚突然传来一个质问的声音。 “你是谁?”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这让丁嬗吓了一大跳,她转身一看,陈桐妙就站在她的身后。 眼看自己的行踪被撞破,丁嬗心里刚开始有一点慌乱,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她很快就镇静下来。 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陈家的小姐!呵呵,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此时陈桐妙一只手背在身后,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黑衣人。 丁嬗站在那儿,眯着眼,没有立刻对陈桐妙发动攻击。 一个黄毛丫头,对她没有什么危害。 怕就怕她下手重了会伤到对方。 陈桐妙疑惑地看着这个黑衣人,深感讶异:既然被我撞破,为何这贼人还不动手呢? 陈桐妙虽是个养尊处优的姑娘,但毕竟也是从小习武,也听师父讲过外面的凶险,此时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丁嬗没吭声,此时只要她出声对方就能认出她是女子。 “你来我家到底要干什么?” 见陈桐妙步步紧逼,丁嬗想要打退她,但又怕她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看来只有一招毙命了! 丁嬗此时已心生歹意,伸手就要扼住陈桐妙的脖子,想要掐死她。 这既能让陈家小姐死又能让她发不出声音。 怎料陈桐妙见丁嬗伸手行凶时急速转身,躲过了扼喉之险。 丁嬗的手从陈桐妙的脖颈处被完美避开,她一惊:这位陈家小姐竟然有些身手,看来是我小看对方了。 此时陈桐妙一脸鄙夷地看着丁嬗。 丁嬗有些恼了,立刻手脚并出:双手抓、两指勾,右勾拳、脚踹、扫堂腿,能用的她一起用上。 而陈桐妙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加上腿脚一起接招,而且是见招拆招。 丁嬗没赚到便宜就停下攻击,眼睛上下大量着眼前这位姑娘。 没想到这位陈家小姐年纪轻轻身手竟然不俗,这让丁嬗十分难堪,自己闯荡江湖几十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丁嬗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赶紧脱身就从身后拔出剑来,再次一决高下。 陈桐妙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那只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剑。 那是一把冒着寒气的剑。 既然夜闯自家的贼人要动兵器了,那陈桐妙也就不客气了。 陈桐妙拔剑对着丁嬗,说:“你来我家究竟是要干什么?” 没想到这位陈家小姐竟然有些胆量。 丁嬗没吭声,而是一不做二不休,挥剑砍杀过去。 陈桐妙挥剑接招。 丁嬗出手凶狠,连刺带削,持剑左横扫,招招相逼。 陈桐妙以剑格挡,又劈又砍,越步下劈、弓步撩剑,寸步不让。 一个上部劈剑而去,持剑右横扫,如鸮鸟脚上猛抓,尖喙撕咬。 一个冲着对方当面刺剑而来,直刺对方面门,继而转腕压剑,如白鹤凌空又啄又踢。 挥剑之间,陈桐妙的马面裙旋转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儿。 当虬渊剑从丁嬗面前划过时,她分明感觉到了冰冷的剑气触碰到了皮肤。 “这是把好剑啊!”丁嬗从内心感到惊奇。 两剑在半空中击打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两道银光,在夜幕下闪现出一道道弧线。 丁嬗自觉低估了这位姑娘的实力,她的剑也被砍得卷了刃,差点废了。 两剑交错之际,丁嬗瞅准了时机,用浑身力气通过剑身将陈桐妙狠狠推开,她知道这位姑娘不好对付,一边喘着气,一边转身就往墙角跑去。 墙上挂着铁爪,铁爪上有绳子,她攀着绳子越墙而逃。 丁嬗忽略一点,陈祁安如果真把正要东西放进书房,他怎么可能不上锁。 陈桐妙看着黑衣人跑了,自己也没去追,而是长长吐了一口气,转身把书房的门关上就回屋里了。 陈家一切安然无恙。 一路仓皇逃回住处,丁嬗关上门扯下蒙面黑巾,喘着粗气,满脸的汗珠子,她只感觉两腿发软。 一头倒在土炕上,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走了,她闭着眼睛,心“突突”跳着。 “没想到这位陈家小姐竟然身手了得,我差点栽在她手里,是我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天亮后,陈家上上下下竟无人察觉昨夜的事。 又过了两天,丁嬗再一次来送菜。 丁嬗走进陈家时,竖着耳朵,立着眼睛,十分警惕。 她很想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是否被陈家小姐告知父母。 不过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陈家的上上下下似乎没人谈论这件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来到后厨,殷大娘和帮厨的仆妇此时正忙里忙外,谁也没说什么。 丁嬗暗想:这位陈小姐看来倒有些算计,竟然没嚷嚷出去。 殷大娘一如既往地挑着菜。 丁嬗说:“小姐要的新鲜青菜我今天送来了。” 殷大娘拿起几根黄瓜看了看说:“倒是挺新鲜的。” 丁嬗:“放心吧,都是刚摘的。” 殷大娘跟帮厨的仆妇说:“你去跟夫人和小姐说一声,就说家里要的新鲜菜都送来了。” 仆妇答应着就走了。 不一会儿,陈桐妙带着丫头小薇跟着仆妇来了。 见到丁嬗,陈桐妙客气地打招呼:“丁姐姐你来了。” 丁嬗回应:“陈小姐要的东西我给送来了。” 丁嬗说完仔细观察了一下陈桐妙的言行,她正和殷大娘交代几句话,好像没认出自己就是那晚的黑衣人。 原本略带紧张的丁嬗,此时松了一口气。她在一旁看着这个充满朝气的年轻姑娘口齿伶俐地跟殷大娘说话,心里感叹:没想到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姐竟然有些身手。 殷大娘手里拿着一把青菜说:“今天这菜都不错,小姐和夫人要的也送来了。” 陈桐妙嘱咐说:“我娘说今天家里可能又要来客人了,就用这些吧。” 殷大娘忙答应着:“知道,这些也够了,让夫人放心吧。” 陈桐妙说话间似乎并没有去刻意盯着丁嬗,而丁嬗地两只眼睛却没放过陈桐妙地一举一动。 丁嬗心里活动起来,她觉得自己是否该庆幸一下。 “难道她真的没认出我来?她爹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动静。看来自己这两天的提心吊胆是多余的。她最好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意味着自己还是安全的。” 陈桐妙嘱咐殷大娘几句之后就走了。 看着陈桐妙远去的身影,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松懈感席卷全身。 但丁嬗还是提醒自己要时刻警惕:“我不能高兴的太早,兴许她爹还在查案子呢!” 离去的陈桐妙脚步轻盈,根本没留意丁嬗的一举一动。 第6章 第六章 皮影儿 连着几天送菜都无事发生,丁嬗认定陈家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她开始有点放松自己了。 这一天她又是一大早来送菜,秦氏让丫头杜香去后厨跟殷大娘说一下今天有人要来送东西,老爷大概要留下吃饭。 陈桐妙从母亲屋里出来带着丫头杜香和小薇来到后厨,等杜香把秦氏的话传达完了之后,陈桐妙说:“殷大娘,上次客人来的时候,你做的那道鱼不错,我娘说这次你再做一回。” 陈桐妙说完无意间撞见丁嬗看她的眼神,便客气地说:“多谢丁姐姐一大早送东西来。” 丁嬗讲起了客套话:“小姐也太客气了,答应小姐的事哪能说话不算话,更何况府上今日要来客人,我及时送来也是应该的。” 殷大娘为难地说:“我这里还没收拾干净呢,仔细脏了小姐的鞋子。” 陈桐妙:“不碍事的,我马上就走。” 殷大娘在一旁称完菜对丁嬗说:“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拿钱。” 陈桐妙让两个丫头帮忙收拾一下后厨。 殷大娘一走,看着两个忙碌的小丫头,丁嬗突然想起那晚跟陈桐妙过招的事。 于是眼睛一转,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前些日子,我来的时候看见小姐跟公子拿着木剑在比划着玩,心想小姐要是个男子该多好,就凭这麻利劲儿要是从小习武一定能练得一身好武艺,兴许能去考武举。” 陈桐妙笑了笑:“不瞒你说,我有师父,我确实是自小习武。” 丁嬗睁大眼睛赞叹:“哦?那怪不得呢,小姐这一比划有模有样的,不像是闹着玩儿。” 陈桐妙自豪地说:“我师父身手很厉害,曾经徒手打倒过几个本地有名的劫匪。” 丁嬗一撇嘴,笑言:“你师父竟有这么厉害?我不信。” 陈桐妙自豪地说:“那当然,他有个别号叫‘惊云雁’,在本地很有名气。府衙的官兵都被他教授过武艺。” “你师父是谁?” 丁嬗怕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我师父是‘惊云雁’!” 丁嬗追问道:“‘惊云雁’是你师父?他是不是姓梁?” “是姓梁啊,本地人士。” 丁嬗心中一颤,脱口而出:“原来你是梁师父的徒弟啊。” 陈桐妙一听忙问道:“你认识我师父?” 丁嬗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快,有些后悔,但既然是梁师父的徒弟,那以后就要对陈家小姐客气点。 “是啊,我……认识你师父。” 陈桐妙观察到丁嬗的表情有些微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丁嬗笑着说:“嗨,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十几年前,几个匪徒在半路上纠缠我,正巧你师父路过,是你师父出手相助帮我解围的。他告诉我他姓梁,有个别号叫‘惊云雁’,可惜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他竟是是本地人。” “我师父是个很仗义的人,连我爹都夸,他还帮着府衙抓过几次凶犯呢。” 丁嬗声音渐小,尴尬地说:“是吗?” “我师父说做人要有‘侠者的筋骨,仁者的心肠’。” 丁嬗不禁心中一动:“你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我师父还说‘手中可执宝剑,但心中必存慈悲之心。” 寥寥数语,如同一道惊雷,劈进了丁嬗心中许久没有被太阳照耀过的角落。 她的身体不可控地晃动了一下,嘴中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陈桐妙自顾自地说:“要是我师父还活着,你去见见他也好,也许他能记得你。” 丁嬗的耳边像炸雷一样,猛地“轰隆”一声,她那满是老茧的手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忙问:“你师父怎么了?” 陈桐妙有些伤感,低声说:“我师父……两年前因病过世了。” 丁嬗突然手脚有些僵硬,半晌才说:“你师父是个好人,怎么年纪轻轻就走了。你有个好师父,你师父又有个好徒弟。” 陈桐妙收起悲伤,微微一笑:“丁姐姐过奖了。” 丁嬗爽快地说:“梁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教出的徒弟是不会差到哪去的,你又是个爽快的姑娘,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细想那天夜里陈家小姐的身手,丁嬗从心里感叹:不愧是梁师父的徒弟,年纪轻轻,这身手已经很不错了。 她对陈桐妙,从警惕到亲切,到欣赏。 她对梁师父,从感恩到震惊,到遗憾。 也难得陈家小姐没有对她起疑心。 就在丁嬗感到遗憾时,殷大娘回来了,把钱往丁嬗手里一塞,说:“你数数,有没有少了钱。” 丁嬗说:“嗨,你们府里还能赖我这几个钱不成?不用数了。” 陈桐妙眼看自己过来也有些时候了,就说:“殷大娘,丁姐姐,我先回去了。” 殷大娘笑着说:“小姐慢走。” 丁嬗看着陈桐妙轻快离去的身影,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没想到陈家小姐竟然是自己多年未见的恩人的徒弟,这种感觉竟然将他们三人巧妙联系在了一起。 也许命运就是这么巧,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离开后厨,丫头杜香问:“小姐,夫人什么时候说要让殷大娘做鱼了,难道是我没听见?” 陈桐妙笑嘻嘻地说:“是我想吃了嘛。” 说完两个丫头一起笑:“原来是小姐嘴馋了呀。” 几天后,关帝庙前有庙会,秦氏带着女儿、儿子和下人一起去凑热闹。 大殿前香客们摩肩接踵,举着香,闭着眼向神祈祷。 香炉内插满了线香,浓浓的烟气四处飘散。 外面叫卖声此起彼伏,临时搭建的戏台上,锣鼓齐鸣。 旦角袅袅娜娜,身后跟着丫鬟。可一会儿旦角便手持双剑走上台来在台上舞剑。双剑舞动的让人眼花缭乱,台下一阵叫好。 一名武生从高处落下,稳稳站在戏台上,两人对念了几句便互相动起手来。 武生手持单刀与手持双剑的武旦在台上刀剑相对,刀剑“噼啪”作响,令人眩目。 只用锣鼓相伴,身手敏捷的武旦,身姿矫健的武生,打斗虽激烈,但两人目光中似有相互传情之意。 台下看客只看热闹,打得痛快时他们自然一片叫好。 头戴黑色幅巾的陈桐妙远远看着台上的打戏,又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人在演皮影戏。那里也围着一些人,虽不多但也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小孩子喜欢看。 好奇的陈桐妙走过去看着,这演的是木兰从军。 戏棚前透亮的白绢幕布上,梳着云鬓的花木兰换下红妆穿上戎装,在手艺人的操纵下,跨马扬鞭,一路疾驰。 接着锣鼓响起,白绢幕布上花木兰遭遇胡人围困,只见“她”双手挥动长枪,左冲右刺,将胡人一个个刺倒,接着又是一个利落的回马枪将胡人领将刺下马。 小小的皮影戏在白绢幕布上演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围着的孩子们“嗷嗷”只叫。 陈桐妙正看的出神,却被母亲叫走。 第二日早上,丁嬗依照惯例来到陈家后厨送菜。没见着殷大娘,后厨帮忙的仆妇说:“她一大早就被夫人叫去了,你先等等。” 丁嬗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此刻急着去菜市的她就从后厨走出来,站在院落边角想看看殷大娘有没有从夫人房里出来。 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儿,看见秦氏、陈桐妙、殷大娘和丫头们终于从房里出来。 秦氏站在门口说着什么,殷大娘站在对面老实听候吩咐。 站在秦氏身边的陈桐妙无意间看见了丁嬗,她站在院角似乎很焦急,探头探脑的,又不敢往前走。 吩咐完了,秦氏就进了屋,殷大娘快步往后厨方向走去,丁嬗冲她挥了挥手,殷大娘的脚步愈发快了。 丁嬗又冲着陈桐妙挥手,陈桐妙好奇的带着丫头小薇慢慢跟着过去了。 因为自己的师傅曾经救过丁嬗,所以陈桐妙对她并没有设防。 走进后厨,殷大娘赶紧挑菜,丁嬗说:“最近这菜又比之前贵了一点。” 殷大娘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道:“才这两天又涨钱了?” “最近这两天下雨,有些菜不好存放,都涨价了,你要不信可以去菜市打听打听。” 殷大娘有些不满:“你给别人涨价可不能给我们涨钱。” 正在讨价还价,陈桐妙走了进来。 “丁姐姐。” 听着这脆生生的一声招呼,丁嬗抬头看见陈桐妙笑吟吟的站在跟前。 丁嬗满心欢喜:“哟,陈大小姐,这两天没去庙会逛逛?” 陈桐妙眼角带笑:“去了呀。” “热闹吧?” “热闹,去看了唱戏的,杂耍的,还有皮影戏。” 丁嬗笑着说:“看得真不少。” 殷大娘说:“小孩子就喜欢看这个。” 陈桐妙:“不过那个皮影儿做的真好看,尤其是那个木兰皮影,我想买一个被我娘说了一顿,说人家就靠那个吃饭,不可能卖的。” 丁嬗对着殷大娘说:“到底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只顾看热闹,谁还买那东西啊。” 陈桐妙不死心:“那东西真没有卖的吗?” 殷大娘说:“夫人都说了,那是人家养家糊口的东西,怎么能卖给你呐!” 丁嬗只顾着笑。 一会儿,殷大娘说:“今天这菜就别涨钱了,咱都这么熟了。” “那好吧,今天就按原价卖给你们。” “我去给你拿钱。” 殷大娘走了,陈桐妙转身也要走,被丁嬗叫住:“小姐,你等等。” 丁嬗看着陈桐妙,问了一句:“你真想要啊?” 陈桐妙:“想啊,不过买不到。” 丁嬗咬着嘴唇想了想,说:“小姐先回去吧,殷大娘回来我也该走了。” 陈桐妙点点头走了。 又过了两天,丁嬗再次来陈家送菜,跟殷大娘说:“我能不能见见小姐?我有话要说。” “什么话,我替你去说一声。” “哎呀,你带我过去就行了。” 殷大娘犹豫着,说:“人家怎么可能说见你就见你。” 丁嬗央求着:“这样吧,就在院子里说,几句话说完就行了。” 殷大娘想了想,说:“行,就几句话是吧,说完可不能留在那儿。” 丁嬗用手轻轻推了殷大娘一下:“知道了。” 来到院子角落,殷大娘说:“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丁嬗站在那儿左等右等,一会儿陈桐妙跟着殷大娘来了。 走到跟前,陈桐妙问:“丁姐姐你有事找我?” 丁嬗忍住笑,从怀里掏出一快花布,打开花布,她拿起一个皮影儿,那是木兰的皮影儿。 陈桐妙很高兴:“这是给我的吗?” 殷大娘乐的直笑:“原来是为这个,你丁姐姐还真有本事给你弄来。” 陈桐妙问:“多少钱?我给你。” 丁嬗笑言:“什么钱不钱的,这是我送你的,你要是信任我,就收下。” 殷大娘插了一嘴:“就当你丁姐姐买来哄你玩儿的。” 丁嬗说:“小姐,快拿上回屋吧,别让夫人看见了。” “哎。”陈桐妙拿着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看着青春欢快的陈家小姐欢欢喜喜走了,丁嬗和殷大娘在那儿也笑着走了。 远在莱州府。 此时正是小麦成熟的时机。 荀无恙带着王百户将马儿拴在地头的一棵树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麦田埂上,望着成片的金黄色海洋,闻着粮食成熟的气息,荀无恙用手指着麦田说:“看样子该收割了。” 王百户:“差不多,也就十天左右吧,前几天就听这些庄户人说要准备收割了。” 临近午时,阳光洒在麦田中,每一株麦穗都镀上了金黄色。 一阵阵小风吹拂而过,一片片麦浪翻动着,麦穗碰撞时发出“沙沙”响声。 两人的衣服也被风儿轻轻撩动。 荀无恙伸手抚过一片麦穗,麦芒刺到手上,有点痒还有点疼。 荀无恙走进麦田中央,王百户紧跟着走了进去。 身处“金色海洋”中,荀无恙转了一圈,看了一圈,不禁感叹:“今年收成不错呀。” “庄户人也是这么说。”王百户也赞同。 今日难得凉快,两人吹着小风,掐了几株麦穗,交谈着就离开了。 第7章 第七章 虬渊剑 平日里弟弟们不读书的时候,陈桐妙就拿着木剑跟两个弟弟轮流对打着玩儿,弟弟们输了,拿着木剑跑了。 陈桐妙自觉没意思,把丫头小薇喊过来让她把木剑去还给弟弟。 这些破木剑有什么好玩儿的,两个弟弟的剑法又稀松平常,真没劲,还不如那天晚上跟黑衣人打得痛快呢。 秦氏叫住小薇,吩咐她去干别的事了。 陈桐妙自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去如厕,又去摘花,觉得很无聊。没等到丫头小薇回来自己就先回屋了。 也许是那天晚上跟黑衣人的一番较量勾起了她的打斗**。 陈桐妙回到屋内,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宝剑,轻轻抽出剑身,仔细端详。 此时她想起当年师父赠她宝剑的情景。 那一年,师父说:“我把剑法教给了你,现在再送你一把剑。” 说着双手将一把剑捧到陈桐妙眼前。 陈桐妙双手接过剑来,慢慢抽出剑身。 剑身刻着精美花纹,两刃银白薄如蝉翼,落发即断。 以指弹剑,铮铮而鸣。 以手挥剑,鸣声凄厉。 剑身凝霜,银光游离,有秋水之透,凛冬之寒。 陈桐妙不禁感叹:“好剑!” 说完将剑身插入剑鞘,行执剑礼说:“谢谢师父。” 师父说:“此剑名为‘虬渊剑’,用上好的铁锻造而成,自问世以来一直就很有名气,后来到了一位得道高人手里。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到处流传着一句话,说只有君子才能配上这把剑,于是这把剑就被争来抢去。” 陈桐妙疑惑地问:“他们都想成为君子吗?” 师父接着讥讽一笑:“是啊,江湖上有些人想用此剑来标榜自己的君子身份。我不是君子,所以不需要用它来担个虚名。” 陈桐妙十分疑惑:“那师父怎么会有此剑?” 师父说:“当年,一位老者遭遇欺凌,我出手相助,他把这把剑送给了我。这些年一直放在我那儿,我从来没用过,就一直放着,谁知这一放就放了二十年。我既然用不着这东西,现在把它送给你了。” 陈桐妙再次将剑拔出来端详,看着看着,陈桐妙两眼放光。 师父说:“这是一把好剑,今天也算是遇上了好主子,你要是想要就尽管拿走,你要是不要我就拿回去了啊。” 陈桐妙喜滋滋地接过剑来道谢:“师父,那我就不客气了。” 师父教育她:“虽然得到了宝剑,但也不要随便跟人家打打杀杀。” 陈桐妙认真回应:“我都记住了。” 如今师父已经过世两年了,这把剑她一直好好保管着。 如果不是那晚遇到黑衣人,她也舍不得拿出来用。 不过师父说的没错,这把剑真是一把好剑。 还没看够,外面传来一阵呼唤声。 原来是丫头小薇回来找她,走到屋门外喊着:“小姐。” 陈桐妙赶紧把剑放回柜子,打开房门说:“我在这儿呢。” 小薇快步走来,急切地问道:“小姐,你去哪儿了?” “哦,我刚才如厕去了。” 小薇松了一口气:“奴婢到处找你,正巧碰见夫人,夫人说没见到你。” 正说着,另一个丫头杜香在门外喊了一声说:“小姐在屋里吗?” 小薇上前开门,回了一句:“在屋里呢。” 杜香往屋里一瞧,看见陈妙桐坐在屋里,说:“夫人让奴婢来看看。” 小薇说:“你跟夫人说,刚才小姐如厕去了。” 杜香说:“老爷回来了,从外面带了些点心,夫人让小姐去尝尝。” “我这就去。” 说着陈桐妙带着小薇、杜香去了父母那里。 外面有人给孙知府、陈祁安他们几个府官每人送了一些点心。陈祁安带了回来,说:“我尝了一个,还行,你们也尝尝吧。” 秦氏拿起一个来尝了尝说:“嗯,是不错,比咱家买的要好。” 陈桐妙和弟弟们每人挑了一块儿。 秦氏问:“这是谁送的?” “孙知州不是被谋害了嘛,家属希望尽快缉拿凶手,杀人的没抓到,偷东西的贼倒是抓了两个,孙家的人送来金的银的,吴知府没要,人家又送了些点心。” 秦氏笑着说:“吴知府为什么不要啊?真金白银都送上门了。” 陈祁安:“就算是要也得抓到人再要,现在连凶手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吴知府这个时候再拿人好处那怎么行,抓不到人就留下把柄了,这乌纱还要不要了?这点吃的也算不了什么,值不了几个钱,吃了就吃了。” 陈桐妙一边吃一边问:“爹,这个孙知州是得罪人了吗?” “那谁知道,等抓到凶手才知道。” 陈桐妙分析:“这凶手是从哪来的,我猜市井百姓也没这个胆。再说了,这凶手恐怕早就跑远了。” “命案什么状况都有,这些年就我知道的,为情的、为财的、眼红别人过得比自己好的,还有江湖上的人干的勾当。” 陈桐妙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爹,江湖上的人都是好人还是坏人?以前也听师父说过。” 陈祁安想了想:“江湖嘛,就是三教九流的汇集地,很多逆党也在其中。平时干什么的都有,有打铁的、卖饼的、开店的、卖牲口的,一旦呼应起来就集结在一起闹事。甚至有些人与逆党、‘妖党’勾结在一起。” “那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江湖上倒是有个别仗义之人,但大部分都是鸡鸣狗盗之辈。他们生性狡猾,无恶不作。” 秦氏插话:“这跟江湖有什么关系,肯定是这个孙知州平时得罪人了,人家来寻仇了,一般这种情况,要么是为情,要么是手里有冤案,要不然人家不会上门报复。” 陈祁安笑了笑说:“你要说得准,我跟吴知府谢谢你。 陈祁安说完看着俩儿子问:“我今天交代的都没忘吧?都读完书写完字了?” 陈言君、陈言骋吱吱呜呜,一个说:“快读完了。” 另一个说:“字都写完了,书也快读完了。” 陈祁安一瞪眼:“吃完了赶紧把剩下的读完,都到了进京赶考的年纪了。” 陈言君、陈言骋手里拿着点心转身就跑回自己屋里了。 陈桐妙也想回自己屋,起身刚要走,陈祁安问:“你干嘛去?” “回屋啊。” 陈祁安:“天还早着呢,你回屋这点心留给谁吃啊,我跟你娘又吃不了多少。” 陈桐妙只得坐下。 秦氏问:“那俩偷东西的怎么抓到的?” 陈祁安说:“那俩蟊贼偷了孙知州家的金银珠宝跑到莱州府,让琅琊备御千户所的人抓到给送来了。” “这倒还行,人家还能给你们送来,省得你们自己去提人。” “来的人里面有个荀千户,这个荀千户大有来头。” 陈桐妙问:“谁啊。” 陈祁安一脸凝重,说:“当年你祖父战死的时候,有个荀将军也战死了,这个荀千户就是荀将军的孙子,你祖父当年就在他手下做事。” 说完,陈祁安长长叹了口气。 秦氏惊讶地说:“这么巧。” 陈祁安点头:“是啊!” “荀千户多大年纪?” “说是二十三岁。” 秦氏一算:“当年朵颜卫叛乱的时候,他也就一两岁吧。” 陈祁安内心沉重:“是啊!” 秦氏此时也有些同情:“太可惜了。” 陈桐妙随口问了一句:“他长什么样?” 陈祁安仔细回忆了一下说:“瘦瘦高高的,长得不错。” 陈桐妙又说:“这也确实可惜了,他本来是将军的孙子,如今却跑到千户所当了个千户。” 陈祁安:“年轻人,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陈桐妙淡淡一笑:“也许吧。” 其实她对官场的事不感兴趣。 陈祁安又说:“我想着在他回去之前把他请到咱们家,咱们好好招待一回。” 秦氏说:“你做主就行了。” 父母先是商量着请荀无恙来做客,又说起该请人家吃什么,最后商量要不要把吴知府也请来。 一直聊到酉时,陈桐妙回了屋。 现在没人打扰她了。 陈桐妙又拿一次出宝剑,在烛光下再一次仔细端详着。 剑身上面清晰的刻有层层叠叠的祥瑞云纹。 两侧剑韧霜白,犹如夜空中的两条闪电。 剑身刻着两个字,秦篆字体:虬渊。 看的她两眼放光:真是一把好剑呐,难怪那么多人抢来抢去的。 两指摩挲剑身,寒光凛凛让她越来越有兴致,习武这些年就该得到这样一件趁手的兵器。 那把剑鞘用轻质的杉木制作,外层涂了漆。 剑鞘也许不起眼,但剑确实是好剑。 陈桐妙实在爱不释手。 一直到亥时,月光洒进院子。 陈桐妙悄悄打开门,看到父母屋里关了灯,弟弟们也睡了,下人的屋子也没了声响。 她拿着虬渊剑走进院子。 今晚的月亮格外亮。 一手拿住剑鞘,一手慢慢抽出剑身,剑身离鞘随之发出鹰一般的悠鸣。 花影、微风,月光与剑光交织。 点、撩、掠、绞,一式回身反刺,剑尖刺出点点寒星。 穿、绕、削、斩,半空腾起,双手握剑下斩,剑身凭空留下一道闪亮光弧。 一双玉手,三尺宝锋。 双臂如灵蛇舞动,双腿如秋风扫落叶。 挥剑之间,剑身带风,散发出呜鸣之声,像虎之沉吟。 陈桐妙执剑而舞,边舞边吟: 虬渊斩裂千嶂云,铁蹄踏破九衢尘。 剑扫天下不平事,气冲斗牛定留痕。 银光乍现如流星,秋水为魄冰为魂。 玉壶盛满非仙酿,十里清风送友人。 舞剑结束,陈桐妙收起招式,将剑轻轻插入剑鞘。 她仰头看了看夜半时的月亮,她在想,要是师父还活着,一定让他看看这把宝剑在她手里是怎么舞动的。 脸上布满浅浅的、细细的汗珠,她也顾不得擦拭,拿着剑回了屋。 今晚的月下舞剑,只有她和月亮知道。 第二日,陈祁安在家休息,一大早派人去跟荀无恙说晚上请他赴宴,怎料荀无恙等人急着赶回莱州府,实在不能赴宴,没办法,只能亲自登门说明实情。 进了陈家,下人将荀无恙带进正堂,他就在那里站着等候,出于礼貌,他不能在别人家里随意走动。 下人进屋回明情况:“老爷,夫人,荀千户啊他不能来赴宴了,说是要急着走。他人现在就在咱家,是来告辞的。” 听闻荀无恙要走,陈祁安、秦氏、陈桐妙三人赶忙走入正堂。 一进正堂,秦氏和陈桐妙见到一位年轻的武官站在那里。 陈祁安向家人介绍说:“这就是荀将军的孙子,现如今是莱州府的千户。” 荀无恙礼貌问候:“见过夫人,见过小姐。” 此时陈桐妙和荀无恙正好四目相对。 陈家小姐烟柳之姿、双目含笑,荀无恙倒显得不好意思。 秦氏笑脸相迎:“荀千户真是器宇不凡,年纪轻轻就官至千户。” “多谢夫人夸赞,我也是沾了父亲的光而已。” 陈桐妙在一旁看着这个年轻男子,头戴笠盔,身穿布面甲,瘦高个,平肩细腰、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很有英武之气。 荀无恙看了一眼这位陈家小姐,又赶紧把眼睛挪开,面色略红,就像酒后微醺一般。 他眼中的陈家小姐,身姿婀娜,双眼含笑,举止端庄却又隐藏着一股机灵劲儿。 眼下双方都有点羞涩。 陈祁安说:“荀千户今天晚上来我家,我请客。” 荀无恙忙说:“多谢陈同知和夫人好意,长辈宴请,我本不该推辞,但是公务已经已完成,今天我们必须回去向指挥使交差,不敢有误,所以特来告辞,恳请见谅。” 陈祁安挺失望的:“这就要走?” 荀无恙回:“马上就走。” 秦氏念叨着:“要不下次吧,下次什么时候来,一定来坐坐。” 荀无恙答应着:“一定一定。” 陈祁安叹气说:“那好吧,等下次再说。” 荀无恙:“那我就告辞了。” 离开陈家后,荀无恙带着手下直接往莱州府赶去。 荀无恙等人走后,吴知府就下令张贴告示,上面写明莱州府把两个盗窃孙知州家钱财的贼人抓到了。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有的说:“这两个贼这么大胆,敢去当官的家里偷东西。”还有的嘲讽说:“都跑到莱州府去了,还能让官兵给抓了。” 菜市自然也张贴了告示,众人一起围观,丁嬗远远看着,听别人议论一番后就离开了。 第8章 第八章 萤火虫 最近几日闷热,蚊虫越发肆虐。 一大早丁嬗来到陈家送菜。 丁嬗从菜筐里拿出一个小陶罐,上面用布蒙着。 等殷大娘挑完菜要去拿钱的时候,丁嬗把她叫住。 “殷大娘,麻烦你把小姐请出来。” 殷大娘看着丁嬗手里的陶罐说:“怎么,你又有好玩的东西要交给我们家小姐?” 丁嬗笑眯眯地说:“就这么点小玩意。” 殷大娘提醒:“这是什么呀,可不能随便给人家塞东西,人家好歹也是个大小姐。要不让我先看看。” 丁嬗连忙护住小罐子:“一打开就飞了。” 殷大娘睁大眼说:“虫子啊。” “是啊,就是些小虫子。” 殷大娘一脸嫌弃:“虫子有什么好玩的,你可别吓着人家。” 丁嬗说:“你也太小心了,小姐都这么大了还能被几只虫子吓着,麻烦你去说一下,让小姐过来看看,她要喜欢就拿走,不喜欢我就扔了,再说我也该走了。” 殷大娘说:“行,正好我去拿钱,顺便跟小姐说一声,不过我得提醒你,要是让夫人看见了可别赖我,还有这是最后一次啊。” 丁嬗推了她一下:“放心吧,不赖你。” 殷大娘拿到了钱,去小姐卧房门口喊了两声:“小姐!小姐!” 丫头小薇开门看见是殷大娘,问:“殷大娘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殷大娘说:“我找小姐说一句话就走。” 丫头小薇犹豫了一下:“说什么话?你告诉我就行。” “呃……我” 殷大娘正不知怎么说,陈桐妙走过来问:“谁呀?” 丫头小薇说:“殷大娘有话要跟小姐你讲呢。” 殷大娘说:“那个送菜的说有东西要交给小姐,让小姐过去看看。” “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好玩的呗,让你去看看。” “好吧。” 陈桐妙带着丫头小薇跟着殷大娘去了。 走到院子里,看到丁嬗就站在上次送皮影儿那个位置。 陈桐妙冲丁嬗笑了一下,快步走过去。 “丁姐姐,你又有什么好东西啊?” 丁嬗笑着用粗糙的手把小陶罐塞给她。 陈桐妙打开盖子往里仔细一瞧,里面趴着一些长翅膀的小虫子,不免感觉有些新奇。 “这是什么呀?”她好奇地问。 丁嬗笑着说:“萤火虫呀。” 陈桐妙惊喜地问:“这就是萤火虫?我记得萤火虫不是会发光吗?” 丁嬗说:“这是我在菜地里抓到的。晚上吹灭蜡烛,你把里面的小虫子放出来,它们就会发光了。一闪一闪的可好玩了。” 陈桐妙欣喜地看向丁嬗:“丁姐姐真是个细心的人,谢谢丁姐姐。” 说完拔腿就往自己屋里跑去。 殷大娘笑着说:“唷,你倒是能找来一些好玩的哄人家开心。” 到了晚上,丫头小薇离开并关上门。 陈桐妙睡不着,想到白天丁嬗送的小陶罐,就赶紧打开。 里面的小虫子还活着,而且十分活跃。 陈桐妙按照丁嬗说的,把蒙着陶罐开口的布料取下来,并当即吹灭蜡烛。 屋里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一只小虫子趴在陶罐开口处探头探脑,发觉没有危险后就振翅而飞,接着一只、两只……数点流萤倾巢而出,本属于旷野的微芒此刻在漆黑的卧房中翩翩起舞。 陈桐妙欣喜地看着屋子里飞来飞去的点点亮光,犹如身处夜空的云端上,看着一颗颗星星落入凡尘。 飞累了,几点光就落在了纱帐上停歇一会儿。 有的大着胆子落在了陈桐妙的手背上。 那一闪一闪的光点立在了她的指尖上,让她有了触摸星光的感觉。 不过很可惜,因为不知道该喂些什么,这些小虫子很快就死去了。 当丁嬗再次来送菜的时候,陈桐妙支开丫头小薇,自己赶到后厨跟丁嬗诉说萤火虫的事。 陈桐妙撅着小嘴说:“丁姐姐,那天晚上我把那些萤火虫都放出来了,又好看又好玩儿,不过很快都死了。” 陈桐妙撅着嘴站在那儿,一脸遗憾。 丁嬗不想让陈桐妙失望,就安慰道:“嗨,这很正常,这些小虫子本来就活得不长。” 陈桐妙很疑惑:“就这么难养吗?” 丁嬗跟她讲:“我记得小时候,我也经常抓各种小虫子玩儿,我妹妹倒是不敢,她从小就怕虫子,不过她唯一不害怕的,就是蝴蝶和萤火虫。那时候我就给她抓一些回来玩儿,我们也把小虫子放在罐子里,在屋里把它们放出来,看着这些小虫子一闪一闪的可好玩了,不过没几天就死了。” 陈桐妙很失落:“那这也太可惜了。” 丁嬗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可惜的,很多时候人就跟这些小虫子一样,轻轻就死掉了。要都这么遗憾,得天天哭,恐怕还哭不过来呢。我家里的亲人就这么一个一个死掉了。” 陈桐妙深感意外,没想到丁姐姐身世这么苦,她十分关心地问道:“丁姐姐,这些年你就一个人过?” 丁嬗笑了一下,笑得很麻木:“是啊,我一个人过。” 丁嬗虽然年轻,但她的一言一行却显得如此麻木、沧桑。 这更引起了陈桐妙的同情,她轻声问:“你一个人过,习惯吗?” 丁嬗不以为然地说:“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清净!” 陈桐妙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一个民间女子独自生活的困境。 丁嬗为自己遮掩,这更让陈桐妙感觉丁嬗的孤寂,眉头一拧,轻声安慰道:“丁姐姐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家里还是有个亲人的好,相互照顾。” 丁嬗看着她,实在喜欢这个姑娘,忍不住说道:“可惜我那妹妹早已身故,我现在要是能有陈小姐这么个妹妹该多好,又懂事又聪明。” 陈桐妙:“我一直都叫你姐姐啊,你叫我妹妹也可以。” 丁嬗咧嘴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叫我一声姐姐我都觉得我不配。” 陈桐妙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谁说叫声姐姐妹妹还要看‘配不配’?” 丁嬗看到陈桐妙一脸关切,知道自己有些话说的重,她一个小姑娘没有体会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往事,自然不能理解什么是“轻轻就死掉”,以及没有亲人的孤单人生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话锋一转,说:“哎,你知道吗?城南有个挺大的空坟,早年被人盗过,有一次我刚好走到那里,突然从里面钻出一条蛇来,当时把我吓了一跳,幸亏我躲得及时,不然被它咬一口就麻烦了。” 陈桐妙关切地说:“丁姐姐,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为好,又是坟又是蛇的,阴气太重了。再说了,万一里面藏着什么,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躲开。” 丁嬗忙说:“是啊,所以我再也不去了,怪吓人的。” 陈桐妙句句叮嘱:“我师父说,白日行走,一定要选坦途大道;入夜之后非必要不要出门,若不得已夜间行走,必须有人相伴;独处时,门户要关紧;陌生人搭讪,要懂得‘敬而远之’。女子行于世间,当如‘静水潜流、神色从容’才是。” 丁嬗深受感动:“梁师父说的对,也教的好,你这么一说啊,连我也觉得通透了。” 殷大娘拿着钱回来了,一边伸手递给丁嬗铜钱一边说道:“来,给你钱,下次来再带点别的菜,我们夫人想换换口味了。” “行啊,下次我就带点别的,那我先走了。” 丁嬗挑起担子就走了。 而陈桐妙则带着遗憾离开后厨,慢慢走回自己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