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小城的清晨,总被一层来自海上的、薄纱般的湿雾笼罩着,空气中弥漫着咸润的气息与远处隐约的潮声。廉贞刚用完李嫂熬煮的、米油醇厚的小米粥,那温热的食物带来的熨帖感尚未完全消散,便见张元平从外面归来。他今日的神情与往日那带着几分憨直的沉稳颇为不同,眉宇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凝重,连脚步都比平时急促些许。进屋时,他甚至下意识地回身,将那道粗布门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要将屋外的湿气与窥探一同隔绝。
“玉衡,” 他在廉贞对面的榆木凳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洗得发白的袖口边缘,声音压得有些低,“之前跟你提过的那桩事,眼下……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今天我们就去把它了结。等事情办妥,我立刻,绝不拖延,就带你去寻我跟你提过的、关于你哥哥的那条线索。”
廉贞握着手中温热的粗瓷碗,指尖感受到瓷器传来的暖意,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试图忽略的犹豫。这几日与陈小玉相伴的时光,如同被海边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蜜糖,那般轻松、惬意,充满了少年人纯粹的欢笑与懵懂的心动,几乎让她沉溺其中,险些忘了自己滞留在这座滨海小城的根本缘由——寻找下落不明的兄长文曲星,才是她私自下凡、不容推卸的首要职责。而答应协助张元平应对那所谓的白莲教余党,不过是换取线索的必要条件,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她迅速收敛了心绪,将那点因贪恋温暖而生出的不舍强行压下,清澈的星眸望向张元平,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好,就今日。需要我做什么?”
张元平见她应允,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从怀中摸索出一张折叠得皱巴巴的桑皮纸,小心翼翼地摊在桌面上。纸上用简陋的笔法勾勒着一幅简单的地图,中心位置用浓墨写着“西关旧宅”四个字,旁边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透着不祥意味的骷髅头标记,明确地指示出此行的目的地绝非善地。“那些阴魂不散的白莲教余孽,就藏匿在西关的一座废弃宅院里。他们手中,握有半块至关重要的‘玄阴令’。”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重点点了点那个骷髅头,“只要拿到这半块令牌,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徐鸿儒那妖道留下的邪术秘籍的另一半下落。届时,我需要你帮我牵制住宅院里的守卫,制造混乱,由我潜入内部,夺取令牌。”
“就这么简单?” 廉贞纤细的眉头蹙了起来,心中疑窦顿生。她记得张元平最初寻求帮助时,提及的威胁主要源于余党觊觎他那能变化体型的“奇石”,并试图以其家人相要挟。如今,却凭空多出了一块听起来就非同小可的“玄阴令”和半部邪术秘籍,这前后的说辞,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忽视的断层与矛盾。
张元平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廉贞探究的目光,但很快,那抹异色便被惯常的憨厚表情所覆盖,他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奉承,试图打消她的疑虑:“当然!有你这位神通广大的星君从旁相助,此事定然手到擒来!那些余党,不过是些仗着些许障眼法、只会欺压良善的乌合之众,不成气候!你只需稍微显露一两手玄妙仙法,保管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不敢动弹分毫!” 他说着,甚至还伸出手,带着几分套近乎的意味,轻轻拍了拍廉贞单薄的肩膀,语气放得更软,“玉衡姑娘,你放心,只要令牌到手,我张元平对天发誓,立刻就将我之前在何处感应到与你哥哥气息相似之人的具体位置,原原本本告知于你,绝无半字虚言!”
廉贞凝视着他那双努力表现得真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尽管疑虑未曾完全消散,但“文曲星线索”这五个字,对她而言拥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无论如何,这是目前唯一明确的方向。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开始做动身的准备。她将几件属于“廉贞星君”的、蕴含着星辰之力的贴身法器仔细藏在腰间的束带之下,又顺手将李嫂刚烤好的、还带着温热的两个糖糕揣进袖中,这才跟着张元平,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这座给予她短暂安宁的小院。
两人沿着海边那条被晨露打湿的蜿蜒小路,朝着西关的方向行去。海雾在逐渐升高的日头下慢慢消散,阳光穿透道路两旁繁茂的枝叶,在布满苔痕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张元平走在前面引路,偶尔会回过头,与廉贞搭几句话。然而,他的话题总是紧紧围绕着“玄阴令”的重要性、那半部秘籍可能蕴含的威力,或是反复强调此行如何关键,对于“文曲星线索”的具体内容,却始终讳莫如深,绝口不提。这种刻意的回避,让廉贞心底那团疑虑的阴影,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就在快要抵达那座地图上标注的、透着阴森之气的西关旧宅时,张元平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被荒草半掩、墙垣倾颓的院落,低声道:“就是那里了。玉衡,你从正门进去,想办法吸引里面守卫的注意力,制造些动静。我绕到后院,寻机会翻墙潜入,伺机夺取令牌。切记,莫要与他们硬拼,只需牵制周旋即可,安全为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廉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宅院的大门虚掩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嘴。她深吸一口气,刚点了点头,准备依计前行,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头猛地一跳,倏然回头——只见晨曦的微光中,陈小玉正提着一个小布包,快步朝她跑来,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显而易见的焦急与担忧。
“玉衡!” 他跑到近前,气息微喘,目光快速扫过廉贞和她身旁的张元平,语气急切,“你要去哪里?我早上跑去小院找你,李婶只说你和张大哥一道出来了,我心里不踏实,就一路问着找过来了!”
廉贞心里顿时一慌,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抓个正着,连忙上前一步,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抚他:“没什么大事,就是跟张大哥出来办点小事,很快就回去了。小玉,你先回家去,好不好?”
“办事?办什么事需要来这种地方?” 陈小玉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站到了廉贞身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敏锐与固执,警惕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太自然的张元平,“这西关旧宅邪门得很!我爹……我家里长辈早就叮嘱过,这里面时常有不清不楚的人聚集,危险得很!你不能进去!”
张元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憨厚的气质褪去,流露出几分属于成年人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呵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在此胡言乱语,多管闲事!我们自有分寸,办的是正事,你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你凭什么这样凶他!” 廉贞几乎是立刻侧身,挡在了陈小玉面前,星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对张元平这突如其来的恶劣态度感到十分不满,“小玉是担心我的安危才追来的!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张元平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少女维护的姿态与少年毫不退缩的目光,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辨明的情绪,像是恼怒,又像是某种无奈的权衡。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妥协的意味:“罢了!既然他执意跟来,现在让他独自回去反而不安全。就让他跟着吧!但是,” 他目光转向陈小玉,带着警告,“你小子必须紧紧跟在我们身边,尤其要听玉衡的话,绝对不许擅自行动,胡乱闯祸!否则,出了任何差池,休怪我没提醒你!”
陈小玉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兴奋与郑重的神色,用力点头:“我才不怕危险!我……我跟着家里也学过些强身健体的把式,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的忙呢!” 他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把造型古朴、寒光闪闪的短小匕首,献宝似的举到廉贞面前,“你看,这是我家里给我防身用的,锋利着呢!”
廉贞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保护欲和参与感的眼睛,心中又是温暖又是焦急——她绝不愿将陈小玉卷入任何可能的危险之中,可事已至此,让他独自返回或许更令人担忧。她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伸手轻轻替他理了理因奔跑而有些散乱的额发,语气认真地叮嘱:“好,既然要一起,那你必须答应我,进去之后,一步都不许离开我身边,一切都需小心,绝不能逞强,知道吗?”
陈小玉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关切,脸颊微红,更加重重地点头,声音清脆:“我知道!我都听你的!保证不乱跑!”
于是,三人各怀心思,一同朝着那座寂静得有些诡异的西关旧宅走去。院落的大门虚掩着,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访客。门内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杂草丛生的前庭和破损的窗棂,风吹过空荡的屋舍,带动着某扇未关严的窗户,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吱呀——”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廉贞下意识地握紧了藏于腰间的法器,指尖那玄妙的星纹不受控制地微微亮起,流淌着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蓄势待发的星辰之力。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她的心头——这次所谓的“夺取令牌”之行,恐怕绝不会如张元平描述的那般轻描淡写。而这座看似荒芜破败、被遗忘的旧宅深处,或许正潜藏着比区区白莲教余党,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秘密与杀机。
与此同时,远在闽南重重山峦之间,霍恒、青娥、浩南与赵子阳四人,依旧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跋涉,追寻着那早已渺茫的巨人踪迹。他们全然不知,他们苦苦寻找的廉贞,已然身陷另一场由承诺与算计交织而成的漩涡中心。而这座滨海小城的这场“履约之行”,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荡开的涟漪,终将跨越山海,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之线,更加紧密地、也是更加不由自主地,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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