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来猛然睁开眼睛,大喘着气,像是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一看时间不过才六点。
天色蒙蒙亮,似乎可以看到东街下一片祥和忙碌的画面。周来没有继续睡,就这么睁着眼睛看向窗外。
昨晚白泽把他送回家后骑车离去的背影一直印在脑海里,那一刻,他莫名心疼,不是情绪上的疼,是心脏紧缩的那种疼,他疼得想哭,却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感觉比刚刚做的噩梦更不可控,更让他心悸。
周来深吁一口气,白泽跟他不是一类人,走的不是一条路。短暂的相遇相处如同相交线,重合然后分道扬镳,白泽跟他亦然。
想到这,那种低沉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一点,但心里仍堵着。过了一会儿,周来看向门外,感觉到什么似的,他突然下了床,急得连鞋都没穿,打开门一看。
白泽一身校服单背着书包,手上拎着早餐,看到门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周来第一次看到白泽这样的表情,被堵着的那块瞬间消失,呼吸都顺畅了。
周来微张着嘴,神情怔然带着明显的惊讶。
“橙橙,早啊。”白泽扬着笑,这个笑跟昨晚的假笑不同,是看到他然后开心的笑,“怎么这么早起?我原本打算把早餐放在你门口就准备走了。”
白泽又拎了一大袋早餐,不知道这次买了什么样的。周来视线落在白泽的手上,说实在话,比起惊讶,看到白泽的瞬间周来更多的是心安。
“你来就为了给我送早餐?”
周来刚睡醒,头发蓬松凌乱,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没睡好。
“不全是,我主要是想见你。”原本打算放下早餐就走的白泽这下倒是不急了,食指拨了一下周来的额发,“做噩梦了?”
周来随意扒拉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欺欺人的他这次很坦诚,“算是。”
白泽开玩笑,“梦到我了?”
“不是。”明明是一个玩笑,白泽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很明显,周来却很认真的回答,“你不是我的噩梦。”
话音刚落,周来一愣,一脸震惊的看向白泽,看起来比他还要难以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白泽震惊之余却笑出了声,“嘴巴这么甜。”
简单的一句话被白泽一逗,完全曲解了意思,周来向来脸皮薄,移开眼没再看他。
白泽把早餐放在周来手上,“好好休息,吃完早餐再去睡一觉,嗯?”
最后一个字轻声上扬,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
周来微垂着头。
白泽没走两步突然被拉住,回头一看,周来拉着他的衣角,“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白泽刚要说话,视线顺着周来的手往下看,这才发现周来一直光着脚,“怎么不穿鞋?”
九月底的天气不算冷,但很凉。
白泽大步向前,微蹲着,胳膊微张,动作一顿。
周来低头一看,他都没发现自己没穿鞋,刚刚着急下床验证自己的感觉,然后,“忘了。”
抬头看到白泽张开又收回去的胳膊,周来不禁想,刚刚是打算抱他?
白泽皱了下眉头,催他进去穿鞋,“多大了这都能忘?”
周来回了屋,脑子里一直浮现白泽收起来的胳膊,这个动作分明是想抱他,还是公主抱的姿势。
他正想得出神,脱口而出,声音很小,像是在喃喃自语,“就你聪明。”
白泽耳朵一动,嘴巴咧开一个弧度,“是没我聪明。”
周来猛然回头,这人狗耳朵吗?听力这么灵。
白泽靠在门口看他,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别骂了,穿鞋吃完早餐我们一起去学校,再骂就不等你了。”
擦!
心里想什么也知道?
白泽读心术似的又来一句,“因为我聪明。”
周来,“……”
白泽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周来的计划。
周来没有回学校的打算,他的状态虽然不算糟糕,但也不算好,他还需要点时间去调整。
白泽转身的背影让他一下子慌了神,在那一瞬间,他不想一个人。不,不对,他想跟白泽待着。
两人出了小区,周来越走越慢,白泽跟着他放慢了脚步,发觉到身边的人不走了,白泽也停下来。
“橙橙。”
“你救救我。”
谢知予的声音从身后的中式婚纱店传来,周来身体变得很僵硬,跟个木乃伊似的一动不动,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拖拽着他,拖拽回那晚雨夜。
“橙橙,我好痛,好痛好痛。”
“救救我。”
“求求你。”
周来一瞬间呼吸不上来,他的口鼻被捂住,氧气被一点点挤压出来。那个声音伴随着阵阵雨声却清晰可辩,他明明应该立刻回头跑着去,但他却懦弱的动不了。
“看着我。”白泽捧起他的脸,“呼气,再慢慢吸气。”
周来红着的眼眶滑落泪水,随着白泽的引导慢慢恢复呼吸。
那个声音变弱了,依旧萦绕在周来耳边。
白泽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橙橙,别回头。”
别回头这三个字听着狠心,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可是谢知予的声音连连不断的传来,他走了两步就没动。
“她在喊救命,她在求我救她。”
周来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太阳光还有大门紧闭的婚纱店。
白泽脚步一顿,拉起周来的手就往前跑,“一、二、三、跑!”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周来反应不及,只能跟着白泽往前跑,两个人像是参加百米赛跑,用尽全力奔跑着。
秋风拂过,周来闭上了眼睛,风声划过耳朵,再睁开,他慢慢回头,第一次认真看了那家婚纱店。
阳光,无雨,天晴。
白泽自然察觉到周来的异样,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周来像个风筝,抓不紧,就会飞走。
两人从东街一路跑到小公园,从小公园再到西江。太阳照在江面上反射的光芒从上而下落在白泽和周来身上,两人速度减慢,最后停在江边看那初升的太阳。
“橙橙,听故事吗?”白泽看着出了神,娓娓道来,“小时候从大院回家总会经过这里,比起日出,看最多的是日落。我妈总说‘日落是世间最美好的倒计时,是天黑前最温柔的预告’。我以前不理解,现在长大了才稍微明白,命运、时间还有意外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所以大自然以最真实的面目呈现美好,只为了现在这个瞬间,可以停下来,停驻,仰望,喘息。”
“我妈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天空,我都忘了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景色。橙橙,以后我们都经常抬头看看好不好?雨天就看雨落的瞬间,晴天就看太阳照射的万物,天黑就看被星星点缀的天空,如果都不想看,可以看看我。”
最后一句尾音上扬,是烟嗓特有的风格,带着少年昂扬的笑容,理所当然,真诚直率。
周来的情绪在听完这些话之后渐渐被安抚,刚下楼感受的心悸和害怕在此时慢慢消散,心情像被太阳照射的江面一样,宁静平和。
他偏头看了眼白泽,手腕上的红绳此时是金红色的,太阳光落在他脸上蒙上一层金边,微翘的唇角,认真的眼神,还有不动声色的安慰。
白泽跟别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别人是挖开周来的伤口接近他,而白泽是挖开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却带着笑,一步一步,慢慢地,温柔地走向他。
“我以前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是带着我妈坐在家门口晒太阳,我帮她按摩,扇风。我爸工作回来总会买好吃的。给我妈买的是药,给我买的是瓜子牛奶蛋糕饼干,我妈的药是苦的,没我的甜。她总会边皱着眉头边跟我说不苦,之后慢慢的我没再吃那些零食。以前不懂事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家的妈妈会走还会抱自家小孩,我妈连站都站不起来,后来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我妈生我时难产,差点没活下来,活下来的代价却是一辈子躺在床上,说是一辈子,可她的一辈子太短了。”
眼泪滴落,融在西江,顺流而下。
周来永远都无法释怀,每次只要一回忆,只要一开口说起以前的事,眼泪就会不受控的流下。
他是流着眼泪长大的。
周来总忍不住想,要是没有他,他爸妈肯定生活会很美好。站在这里看这光景的,也应该是他们。
“谁说的,加上你的就不短了。”在过去那些岁月里,白泽也有过同样的想法。
“我姥姥总说,孩子是母亲的全部,两者短暂共用一个身体然后分离,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一体的,你代表着她,她代表着你。你看着这个世界,相当于她在看着。有时候我姥姥会读心术似的,总会突然冒出一些说辞变相的安慰我。”
周来看着江面,没有说话。他感觉有人拉他的手腕,指腹停在温暖跳动的肌肤上。
周来低头,白泽以中医把脉的方式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动脉上。
一下一下,仿佛心跳,弱小又强大。
“我姥姥说,千万不要忘了身体里一直跳动的心,别忘了生命,别忘了自己。”白泽抬手,轻轻抹去周来脸上的泪痕,“你身上满是她的影子,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
“你要做她的眼睛,代替她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