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抱抱我》 第1章 雨后 八月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大雨。 京南市西联小区经过一场大雨的洗涤,陈败破旧的十二栋楼在九月的第一天焕然一新,街道也变得一尘不染。 此时时间尚早,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安静得仿佛还能听到昨天的雨声。 突然,一阵闹钟声划破天际,打碎安静,响了起来。 叮铃铃—— 老式闹钟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震动起来,由小及大,从短促到紧凑,声音越来越大,上边的铁锈都震得褪了一层。 但床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平时都是闹钟响之前就已经起来的人,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有一点反应。 周来像是没有听到,扯过被单盖头继续闷睡。没过一会儿,被子动了动一只手伸出来,烦躁的把闹钟关掉。 闹钟被摔在床边,动作随意的像扔掉一个败坏的玩偶。 这个房间看起来不到10平方米,空间狭窄,因为东西很少,看起来也不算拥挤。落地扇立在床尾,九月初的天气依旧闷热,落地扇只是对着床,并没有被使用。 像是闷着难受,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烦躁的扒拉开被子,少年翻了个身,眼睛动了动没有睁开。 周来脑袋昏昏沉沉,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睁着眼睛,但没动。 脑袋发胀,还晕。 全身像是被重物碾压过,沉重又无力。 这晕乎乎的感觉又像是被鬼压床压了一夜,他差点没醒过来。 现在醒了,身体却很沉重。 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 周来看着落地扇出神,眼神逐渐迷糊的时候,闹钟又一个震动,比起刚刚相对来说循序渐进的声音,这次完全不给他一点准备,一道河东狮吼般的响声直击天灵盖。 周来被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把闹钟关掉,又发了一会呆,他搓了搓脸,缓了缓神,慢慢下了床。起床太过突然,一阵眩晕差点摔在地上,他低着头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 拖着沉重的身体,周来走路晃晃悠悠,从床到洗手间不过几步路,都要扶着墙走。 扬手一摸,额头有些烫,洗了一把脸后稍稍回了神。 洗手间外放了一些冰,这原本是一块十分厚实的大冰块,八月的天气火炉似的,这会融成了一滩水,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周来拿这些冰水对着脸冲了一会儿,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洗完脸回屋里灌了大半瓶水,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下了楼。 他租的房子在西联小区,这个小区有十二栋楼,十二栋楼整齐划一,鳞次栉比。 周来住的是第七栋。 小区环境不算好,没门卫没大门,只有一扇刷卡的铁门。出门左拐是商业街铺,右拐有个巷子,晚上很黑,没路灯。 西联地处郊区,房租便宜物价也不贵,唯一的缺点是安全隐患大,很不太平。 吴水楼今天起了个大早。 昨天下了一场大暴雨,这一觉睡得格外好。 他像平时一样下楼打太极拳锻炼身体。国家体委武术研究院创编了多套新编太极套路,成了现今的新派太极。今天起的早,他决定练新派太极中的二十四式。 太极拳讲究中定,放松,心静,所以突然听到突兀的警笛声时,他不小心扭到了胯。 一辆警车在七栋前停了下来,一名方脸警察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一身警服吴水楼笑开了花,热情的朝警官走去,甚至忘记刚刚才扭到的胯。 “警官,这么早啊,这附近又发生了什么案子?是抢劫失窃还是斗殴?哎哟,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儿子。我儿子也是一名人民警察,吴成明,口字吴,成功的成,光明的明,你认不认识?” 方脸警察似乎熬了一夜通宵,看起来精神萎靡,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老头,随意的朝婚纱店拍了几张照片,拍完之后没多停留转身就走。 吴水楼不解的看了看那家中式婚纱店,又转头看着方脸警察的背影,很是疑惑。 这是在查案? 这警官大早上的出现在西联小区,不侦查现场就只是简单的拍了几张照片,这案子办的也太随意了,这不糊弄人吗? 吴水楼打太极拳的心情都被气没了。 这时,铁门应声而开,一个清瘦的少年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 “橙橙,上学去啊。” 少年全身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疲惫,转头看到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吴水楼,习惯性的扯了扯嘴角,“吴大爷早啊,不练太极了?” 每次下楼吴水楼都在专心打太极,根本没有空跟周来打招呼。 吴水楼刚准备上楼,听到这话想起了刚刚让他糟心的警察,顿时吹胡子瞪眼,“不练了,都被气死了。” 少年不明所以,刚打算上车,一辆警车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慢慢回头,直直地看向大门紧闭的中式婚纱店。 周来骑车出了小区。 车轮压过地面掀起一阵灰尘,要不是多年未修的水泥路有了深坑,里面躺满水,都看不出来昨天下了雨。 而且是大暴雨。 车轮擦过蓄满水的洼坑,天空的一角映照下来,水坑有了颜色,远去的背影匆匆略过,只留下轮子的印记。 早上六点多的太阳挂在东边,热气还没开始散开,东街的早餐铺就已经开了大半,路上不少上班族,学生也不少。 西津包子铺热气腾腾传出一阵肉香味和包子特有的糯香甜味,刚好有两个学生买完东西走了,周来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关姐早。” “橙橙,这么早啊。包子还有五分钟就好,先喝杯豆浆。”说着,关萍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杯豆浆,“刚刚卖完了一笼肉包,今天学生挺多的。” 周来接过豆浆,“今天新生开学。” “难怪。”关萍看了他一眼,“豆浆新鲜榨的,是温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因为发烧,周来反应有点迟钝,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慢慢吞吞喝着豆浆。 “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周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粗重,关萍关心道,“是不是发烧了?昨天下那么大雨淋着了?” 周来说,“热的。” 九月的天气说热也热,偶尔秋风一起,也算凉快。 关萍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把早点递给他,“路上慢点。” “谢谢关姐。” 周来单手骑车,一边吃着刚刚买的包子。他骑得很慢,用冰水洗过的脸又慢慢开始发烫,经过西林江一个下坡的时候,周来一个恍惚,车子猛地摇晃,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晕乎的感觉比之前更强烈。 周来看着平静的江面泛起丝丝波澜,急促的呼吸归于平常。 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这烧发得真不是时候。 刚准备骑车,就看到一只小狗窜出来往街上跑去。 跑的还很快。 小狗很小,金色的圆滚滚的,四肢一前一后,跑步左右摇晃的感觉很熟悉,周来眼睛一定,小狗往上翘的尾巴少了一截。 是断尾。 周来骑车追了上去。 郑林开车正经过西林江,突然看见一只小狗猛的冲过来,方向盘反应极快的往左一转,一个急刹,车子猛的停了下来。 后座的少年因为惯性被甩在左侧,半个身子撞到了车门。 与此同时,车头传来嘭的一声。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郑林向后看,并没有因为刚刚的意外慌乱失措,声音冷静带着一些关怀,“少爷,您没事吧。” 白泽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握了握拳,刚想开口,就看到一只小金毛横跨马路,穿过栅栏的时候屁股被夹住了,屁股一扭一扭的挣扎着。 没过一会儿,小金毛挣脱出来,立马就跑没影了。 竖起的尾巴居然断了一截。 “没事,下车看看。”白泽手握紧又放松,恢复正常后下了车。 周来看见一辆私家车马上要撞到断尾,身子比脑子快,骑着车冲了出去。 只见私家车紧急避开小狗,直直的往他身上撞过来,周来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私家车刹车及时,几乎是碰到他的那一秒就停了下来。 周来起得有点猛,一阵眩晕,撑着车头缓了一会。眼睛朝断尾跑的方向看,断尾屁股卡在栅栏里,用力钻了几下才过去。 他瞬间松了口气。 郑林几十年的老司机,路上的意外没有百次也有十次,刚刚他刹车刹的及时,只是稍微碰到了人。 “同学,你没事吧?”郑林立马上前搀扶,看着没事,但人起来还需要扶着车头,估计是被吓着了,“有没有哪里伤着,我送你去医院。” 郑林的手刚要碰到他,周来迅速往后一退,避开了。 “没撞到,不用去医院。” 郑林尴尬的把手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少年没动,站在那像个旁观者。 周来没管他们,扶起自行车就要走。 郑林拦住了他,这次隔着些距离,“没撞到也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医药费我们出。” “谢谢。”周来拒绝的语气明显冷硬起来,“不用。” 郑林一时没了主意,要是直接就放这个学生走,他不放心,于是转头看向少年,眼神恳求。 白泽没看郑林,目光投到少年身上。 洁白色的校服此时沾上灰泥脏了一片,脸上晕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看起来随时要倒下去一样,连身上带的刺都变得没有说服力。 白泽走到少年身边,朝郑林伸手,郑林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 郑林在白家做了几十年的管家,白家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白泽把名片递给周来,声音清冷低沉,“要是之后有什么问题去医院检查一下,打这个电话,医药费我们出。” 靠近了才发现,少年眼角下有一颗红痣,红痣中间横着一道月牙大小的疤,痕迹很淡。 被车撞了一下再加上发烧,周来低着头,整个人有点恍惚,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说了什么。 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出现在视线里,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脚踝。 视线往上。 手也很好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血管。 视线定在那张名片上,隐隐约约看到上面的名字和电话。 站在跟前的人视线直白得让他很不舒服,周来没有半点迟疑,接过名片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到了转角处,周来拿着名片,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扔了进去。 以往遇到这种事情总会耗上一些时间和精力,可是这个少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不喊疼也不嚷嚷着赔医药费,头也不回的走了。 郑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喊了一声,“少爷。” 白泽把目光从周来消失的街道上收回来,“走吧。” 两人上了车,郑林想起刚刚男生穿的校服,忍不住又说道,“少爷,看他穿的校服应该是跟你一个学校,今天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别的事。” 毕竟差点撞到了人,还是个孩子,刚刚那孩子脸色很差,郑林总有点不放心。 “再说吧。”白泽视线落在驾驶座上,语气很淡,随意地问道,“郑叔,你要叫我少爷到什么时候?” 郑林转方向盘的手一顿,身子猛的一僵,错愕的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白泽看着窗外,声音低沉暗哑,“我妈的事错不在你。” 第2章 他叫什么?! 京南市有两所耳闻能详的重点高中。 一所是京南第一高中(简称京高),另一所是京南实验中学(简称实中),两所高校背靠背,彼为邻居,近的如同一对龙凤胎,除了名字不一样,其它大同小异。 这两所高中有一个共同的传统。学校会根据高二期末分数在正式步入高三前进行最后一次分班。大部分学生的成绩基本趋于稳定,说是分班,其实只是内部的小调整。 今天京高热闹非凡,除了高一新生开学,高三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也围满了人。 周来没有在七班看到自己的名字,重新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高言依旧在七班,谢知予也是。周来皱起眉头,他被调去三班。 “橙橙。” 周来背上一沉,有人跳上他的背,手下意识往后托以防背上的人摔倒。强撑的身体因为背上的人变得更沉,周来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 高言想起什么,立马从周来背上下来,扬手往周来额上探,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关姐果然没说错,你发烧了。她给了我一些退烧药,你赶紧吃。”说完,把口袋里的药片给了周来。 高言蹙着眉头,撇着嘴表情凝重。这个表情很正常,在高言脸上出现少了些说服力,尤其是他的声音比别的男生细,显得有些娇弱。 此刻,他那副柔和的五官努力想拼凑出一个严肃的样子,却像水墨画里不小心滴入的工笔,怎么看都带着格格不入的别扭和不适感。 而这样的人总会招来莫名的敌意和厌恶。 人一旦戴上了有色眼镜,那么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跳到朋友背上很平常的动作,做的人是高言,别人的眼里便多了些无法忽视的审视和恶意。特别是跟周来的互动过于亲密,加上时不时的身体接触,旁边站着的同学忍不住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好奇和八卦。 有些认出高言的人甚至发出鄙夷、厌恶的声音。 “等会儿吃。”对周围的反应无动于衷,周来把药放进自己的口袋,拉了一下高言往下掉的书包肩带,开玩笑的口吻,“暑假吃了不少冰淇淋吧,重了不少。” 高言眼睛乱瞟,心虚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得周围人的不快,人群里有人啧骂一声。 “能别一大早恶心人吗?我早餐快要吐出来了。” 有人起了头,人群里看高言不顺眼的人早就等不及了。 “就是高言,很早我就想知道,你以后找男的还是找女的谈恋爱,找男的吧,估计没男人要你,女的吧,女的看不上你。” 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 “建议你去泰国转性,男不男女不女的,恶心谁!” “实在不行移民泰国,那才是你的家,一堆人妖。” 又是一阵笑声。 “看到你,就想吐。” “没事别出来恶心人,娘们唧唧的,男人当成你这样也少见。” “看他这样,跟男人搞过了吧。” 一人一个嘴巴变成言语的利箭,让一个本完整无缺的人瞬间千疮百孔。 高言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每次听到,他都像置身于大海之中,冰冷又黑暗的海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高言僵愣着,冷气从脚底传上来,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个没忍住,眼眶红了。聒噪难听的话语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视线里突然涌现出很多指手画脚的人,下一秒,声音全都从耳边消失了。 欢快的音乐声响起。 ——我是图图小淘气,面对世界很好奇,我有问题数不清,咕噜咕噜冒不停。 是大耳朵图图的主题曲。 “阿言,别听这些狗的屁。”周来帮高言戴好耳机,安慰道,“在旁边等我。” 这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往高言方向推去。还没碰到高言,周来一抓一拧,人群里响起一声惨叫。 “我操!” 周来用力一扯,把那人拉出来,脚一抬,将人踢出半米远。发烧烧出来的症状搅得他精神恍惚,连出手都是条件反射的结果。 周围一阵惊呼声,不少女生纷纷跑开。只剩下男生堆在公告栏旁。看不顺眼高言的人大多是家里养惯的,做事不考虑后果,只在乎心情爽不爽。 见周来护着高言,原本对高言的怒气纷纷转到周来身上,被周来踹出半米远的人骂道,“妈的,老子不教训你,我他妈不姓江。” 打架就是这样,全凭一股气。 江明一拳刚要揍到周来脸上,手上一疼硬生生被人截停了,江明抬眼一看,粗话脱口而出。 “你他妈。” 剩下的声音被诅咒似的卡在喉咙里,江明大气都不敢细喘,刚刚怒气冲冲的作态像被泼了冷水,生生熄灭了,喊了一声,“白哥。” 白泽站在人群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光是人杵在那儿,就把人群吓得散开。 气质是门玄学。 周来明显感觉到,这个叫‘白哥’的人一来,人群很有默契的往后退,拥挤的公告栏瞬间空出一块空间。 空气都流畅起来。 白泽松开了江明的手,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少年,眼睛还是不看人,状态看起来更差了。 “你大早上吃饱了撑的?” 江明一脸不服,即使白泽身上传来让人无法忽视的低气压,他还是说了出来。 “是他先动的手。” 被人指着,周来反应慢半拍,抬眼看向白泽,四目相对不过一秒,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人都有了重影。 突然感觉后背有一个强大的推力,周来被这么一推,他的身体直直朝前方倒去。 这个姿势倒下去,会直接撞到他跟前的人。 这个人刚刚帮他挡了一拳。 周来打架打得多,就算精神不济,依旧强撑着使出全身力气,反应极快地往后一转。这个姿势没有受力点,身体直直砸到地上。 白泽同时做出反应,伸手刚想拦在半空,就见周来极其迅速往后一拧,以扭曲的姿势倒了下去。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事情发生几乎只有一瞬间,众人刚要惊呼,就听到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 很响的一声。 嘭! 白泽轻皱眉头朝后一瞥,推人的男生耸耸肩,跟江明见到白泽的态度不同,温初行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 “橙橙。”高言看到周来倒在地上,一个箭步冲上去,本就发烧的周来经过刚刚那么一折腾,人晕了过去。 白泽看到高言跑步的作态,微蹙的眉头转瞬即逝,刚想走开就听到一个名字。 陌生。 又耳熟。 “橙橙,橙橙,橙橙!你醒醒!”高言伸手探了他的额头,温度滚烫,声音焦急向周围求助,“周来,周来他…发烧晕过去了,你们谁帮我打个120,求求你们。” 白泽脚步一顿,猛的拉起高言,迫切地问道,“他叫什么?” 高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懵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男生声音带着压迫感,吼得他浑身一抖,吞声说,“周…周来。” 周来。 这个名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久远,模糊,却忘不了。 白泽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按压住心里的情绪,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周来,围观群众一时间惊讶得张大嘴巴,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白泽看向一旁发懵的江明,“校医室在哪?” 江明愣了一秒就听见白泽暴怒的声音,“你他妈说话!” “直走,下坡,再直走,左边就是。”温初行的声音慢悠悠从后头响起,“不用谢。” 白泽抱着周来快速离开。 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 对于京高来说,白泽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是悬崖上的高岭之花。这一切,不是源于白泽的家底,而是源于白泽与生俱来的气质,还有不动声色的强大气场。 白泽走后,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 “我靠,我还是第一次见白少吼人,白少虽然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脸,但还没见过他发脾气。” 江明啧了一声,尼玛那是因为他不屑吼你们,意识到这点,江明突然就想开了,白哥只吼他一个,怎么还有点开心。 “你别说,认识白少这么久,别说发脾气了,抱人也是第一次见,校花都没这待遇。” 听到这,刚刚的一点开心荡漾无存。 “不过,那周来什么来头?我怎么没见过他?新生?” “新生来高三教学楼?图你好看?有病。” 人群里响起一阵笑声。 “不管怎么说,周来这个人以后别惹,可能还没碰到他的手指头,就被白少废了手。” 江明听到这话,白泽掐过的地方一片淤红,脸色更差了。 “高言不是跟周来挺熟的吗?周来护着高言,白少又护着周来,是不是间接表示他护着高言?” “以后见到他俩就绕道走吧,省的惹麻烦。” 这话彻彻底底刺激到了江明,忍不住骂出声,“你他妈再放一个屁试试?” 一想到白泽跟那个娘娘腔有任何关系,他忍不住一身恶寒。 一波人散去新的一波人来到公告栏。 “热闹看够了。”温初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往旁边踢了一脚,“走吧。” “等等。”路远刚站起身,温初行一个叫唤,他又停了下来,“我脚酸,走不动。” 路远蹲下,胳膊往后伸。 温初行毫无心理负担的趴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双狐狸眼却没什么情绪,“刚刚白泽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真吓人。” 路远话不多,轻轻应了一声,“嗯。” 温初行搂紧路远的脖子,“还是你好。” 第3章 好久不见 校医室。 白泽把周来放到床上,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从校医手里拿过体温计退烧贴和一些酒精,旁若无人的拿棉签沾酒精,从太阳穴,脖子,手心再到脚底,无一细致地给周来涂抹一遍。 做完之后,开始处理周来手心手背上的擦伤。 高言校医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白泽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两人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他动作熟练又温柔,眉宇间拧着眉,自始自终眼里只有床上的少年,没看过他们一眼。 看到体温计上的度数时,那道眉又深了些。 校医接过温度计看了两眼,“39度高烧,先打个退烧针。” 白泽没说话,指腹轻碰了下周来脸上的那颗红痣,收回手时擦过那道月牙痕。 高言失了神,看到这个画面莫名想起王子亲吻他的玫瑰。注意到校医在看他,高言回过神来,“好。” 校医拿着退烧针刚准备打,白泽伸手拦下,校医扶了扶眼镜说,“这个可不能让你来。” 白泽松开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轻点。” 退烧针打完,白泽出去一趟后手里多了一些冰袋和水,撕开退烧贴,把冰袋敷到周来额头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般一瞬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周来。 高言有些局促,白少理所当然的做着一切,完全忘了别人的存在。 正当高言无所适从之时,他看到周来睁开了眼睛。安静坐在那的白少一下站起身,可惜周来只是清醒了一秒,很快又睡了过去。 突然,周来一个侧身,冰袋掉到床下,他弓着身体,身体不住的发冷,白泽往他脸上一摸,摸到了一手冷汗。 校医室有两张床,周来躺了一张,剩下一张没有人。白泽把旁边的被子拿过来盖在周来身上,过了一会儿,周来没再发冷。 白泽用纸巾擦了擦周来脸上的汗,又换了一个冰袋放到他的额头上,躺在床上的人此时很安静,毫无防备的样子舒展开来,像个酣睡中的小孩子。 太阳透过窗户映射在他身上,阳光包裹着周来整个身体,兑了一身的柔和,跟早上带着疏离防备的人完全不同。 如果说生病的周来身上的刺是软的,那么睡着了的周来身上的刺都被收起来了。 白泽站在床边,伸手碰了碰周来的脸,无声吐了四个字。 “好久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来醒了过来。 “橙橙,你醒了?头还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看见周来醒后,高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拿起旁边的水打开瓶盖,“先喝点水。” 睡了这么久,周来嗓子都快冒烟了,接过水直接猛灌。喝水的时候周来发现手擦伤的地方贴了创口贴。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白色的墙,有个柜子放满了瓶瓶罐罐的药,还能闻到类似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这是校医室?” “嗯,白少送你来的。”高言说,怕周来不知道白少是谁又补充说了句,“就是白泽。”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双丹凤眼,是他迷糊中看到的眼睛。 “嗯。”周来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走吧,回教室了。” “你确定不再躺会?”高言有点不放心,“我已经和你班主任说了你发烧,她让你好好休息,可以晚点回教室。” “躺够了。”周来说,“这里的药水味闻着难受。” 高言也不喜欢这里的味道,拿起剩下的那瓶水塞到周来手上,“记得多喝水。” 周来把水拿在手里,“有没有人找你的麻烦?” “没有。”高言摇头,很诚实的说,“白少在,没人敢动手。”随后又笑着说,“白少果然名不虚传,得好好感谢他。” 周来皱着眉头说,“以前吃的亏不够?” 高言性子软,骨子里是盲目的善良,别人给一颗糖,不管甜的酸的,他都会觉得甜。很多人莫名其妙就对他产生恶意,因为这样,从小到大吃过不少亏。 “可是他帮了你。”高言小声反驳,“你手上的伤都是他处理的。” “这是两码事。”周来看着他,“你不欠他的。” “可是。”高言想起那些冰袋和水,白少是等到周来没什么事之后才走的。 “没有可是。”周来打断了他,“阿言,你什么都没做,你不欠任何人,也不用谢任何人。” 高言有些气馁,他知道周来是为了保护他,可他觉得白少是不一样的。 周来看了一眼手上的创口贴,突然停下脚步。 “我欠的人情,应该我来还。” 周来两人走到高一教学楼看到陆陆续续一帮人从仓库里搬着书本出来,一波接着一波。 高三教学楼是个回形建筑,两人走到七班时周来特地放慢脚步,往里看了一眼。七班没有老师,教室乱的跟菜市场一样。 几双眼睛在高言进门的时候就跟着他,除了发出一些鄙夷的声音,倒是没听到什么难听的话。 高言已经习惯了那些声音,像是没听到一样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着周来上学期放在他这里的书又出了教室。 学校没有秘密,刚刚公告栏发生的事情几乎整个年级都知道了,不少人看向周来的眼神满是探究。 “知了今天请病假,好像也发烧了。”高言说,“你有发信息给她吗?” 周来目光落在谢知予的座位上,现在那里没人,半响才说,“没有。” “我们午休回家去看看她?” 谢知予和他们都住在西联小区,不同楼,但因为同班,每天一起上下学。可惜剩最后一年了,周来被调去别的班级。 “再说吧。” 周来把书放在书包里,看着高言回到座位,站着等了一会,确定什么都没发生,才走到自己的教室。 今天开学第一天,又撞上重新分班,甘思玲还没来得及开班会,就被叫去开了两个小时的会。 没有老师坐镇的三班,吵得像是要把屋顶掀翻,一点也没有高三毕业班的紧张感。 周来刚走到后门,班上同学以为老师来了,几乎一瞬间安静下来,然后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其中有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周来看了一眼,没认出来是谁。 众人看到周来的那一刻,松了一口气,继续旁若无人的照镜子说话打闹。 周来看了一圈,人很齐,教室都坐满了,好像没有多余的空位。 在这鸡飞狗跳的吵闹声里,周来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周来。”温初行招了招手,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容,往下一指,“这有个空位。” 周来低头看,空位距离不到他二十厘米的地方,旁边有个人正趴着睡觉。 这个位置是门口第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在他的视角盲区,周来都没往下看。 “谢谢。” “不客气。”温初行笑的很灿烂,“大家都是同学。”随后又说,“认识一下,我叫温初行。温暖的温,初衷的初,行走的行。” 温初行五官精致,一双狐狸眼魅惑又孤傲,眉毛上挑,乖戾又嚣张。整个人有着极强的少年感,又有一种温良无害的假象。 周来从上而下俯视他,眼神里的防备全数印在那双狐狸眼里,温初行不恼,眼底嵌着笑意,挑衅的舔了舔虎牙,嗤笑出声。 周来收回视线,没再看他。 他不相信陌生的好人。 温初行一看也不像个好人。 周来拉开椅子坐好,这个位置在角落,没什么人,周围除了前桌就剩他同桌。 还算清净。 周来把书包放进桌兜,校服外套一盖,趴在桌子上补眠。 温初行眼里的笑逐渐消散,默不作声盯着睡觉的两人,只觉得扎眼,很快就回过头去。 第4章 你好看 周来睡得很不安稳。 烧退了,但全身没力气。公告栏那一跤摔得挺狠的,躺校医室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趴在桌上全身细胞都叫嚣着,像是被人蒙着头追打了一晚上。耳边还不断传来教室时隐时现的吵闹声,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老师来。 即使盖着外套,瞪着自己的那股视线变得不明显,周来还是感觉得到。迷迷糊糊中,教室安静了一瞬,讲台上传来说话声,是个女老师。 窸窸窣窣中,他听到后排响起一阵骚动,椅子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声音大得像是要把自己拽拉起来。 很吵。 同桌似乎醒了,椅子轻轻拉开又放好,在这些吵闹声中显得小心翼翼。周来快要睡着前一刻感觉后背有一股压迫,像是要打他,最后只感觉到一阵风。 白泽拧住那只正要拍醒周来的手,眼神一敛,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带着不可忽视的警告。 他没有睡着,从周来站在门口到坐在他旁边,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很困。从军区大院到京高差不多两个小时车程,天刚亮就出门导致他严重睡眠不足。 他没敢睡实,怕只是一场梦。 醒了,周来就不见了。 打算叫醒周来的男生被白泽拧住后手痉挛似地颤抖,用力挣脱却纹丝不动,他看向白泽的眼神里满是求饶,“白少。”喊出的两个字因为疼痛悄无声息被咽回肚子里。 白泽看向周来,目光落在桌角的那瓶水上,身上涌出来的压迫感和烦躁很快消失不见,放开了男生。 男生刚要解释,白泽怕吵醒睡觉的周来,手指放在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男生收回手,转了转手腕往后一指,把江明卖得干干净净。 江明,“……” 江明跟在白泽身后出门,老班喊最后一排男生去搬书,周来也坐最后一排,他叫醒他怎么了。 江明顿时理直气壮不少。 一想到白哥对周来的态度,他又有点拿不准。他跟白哥一起长大,小时候一起住在军区大院,偶尔还去部队历练,关系好的就跟亲兄弟。 白家两老把他当亲孙子疼。 周来他从来没见过,白哥也没说过。 从校医室回来,白泽眼神都不给他一个,别人找位置换桌子,他倒好一回来就搁最后一排坐着,椅子不舒服换了一把,还给同桌找了一把好椅子。 就好像同桌是谁已经定了。 江明一生气,坐得离他远远的。他气消了之后想找白泽当同桌,白泽趴在桌子上睡觉,谁也不理。 江明的怒气在周来坐在白哥旁边后重新点燃,白泽看不见,他就恶狠狠的瞪着周来。 “白哥。”江明性子直,一般不藏着掖着,他对白泽从来没有秘密,“周来谁啊,你对他这么好。” 跟刚刚发出强烈压迫感的状态不同,此时的白泽透着一股没睡够的慵懒随意。听到周来的名字,才有了点反应。 “周来?”白泽说的很轻,看向江明,“周来怎么了?” “我说,周来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江明听到这个名字就火大,“你居然抱、抱他去校医室,还跟他同桌!” “哦。” 白泽哦了一声就没下文。 江明自然了解白泽,他不想说的就不会说,威逼利诱没用,哭丧喊地没用。白总领说白泽是当卧底的天选之子,脾气硬,犟,还目中无人。 白老太说目中无人容易招人恨,当卧底估计还没得到情报就被人下死手了,一般活不到最后。 他老拿这个笑话白泽。 江明耸拉着脑袋,有点泄气,“不说算了。” 白泽突然出声,“白总领说要团结友爱,关心同学。” “这跟你对周来好有什么关系?”江明不明白,“再说了,你什么时候听过白总领的话。” “我关爱同学。”白泽说,“不行吗?” “关爱??”江明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什么时候关爱关爱我?!” 白泽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江明不明所以,“你打给谁?” 对面一接通白泽就把手机扔给江明,“你要的关爱。” 江明条件反射般接听起来,连备注都没来得及看。白泽能打电话的人他基本认识,还没捋出是谁,手机就传出一道慈祥和蔼的声音,试探性喊着,“乖孙?白白?” 江明忙不迭的接话,“姥姥,我是明明。” “欸,是明明啊。”白老太笑了起来,“我就说那臭小子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怎么啦明明,有事跟姥姥说,姥姥替你撑腰,是不是那臭小子欺负你了?” 江明心想能欺负我的,也只有你乖孙了。 “没有姥姥,第一天开学,我就是想您了。”江明哄老人很有一套,基本张嘴就来。 “哎哟,姥姥也想你。”白老太笑开了花,“周末来大院吃饭,姥姥做你爱吃的松鼠鱼。” “好嘞。”江明应着,心情一下子好了。 跟白老太聊了好一会儿,江明才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够吗?”见江明挂了电话,白泽嘴角一扬,眼神里带着坏,“不够,我给白总领打个电话。” 江明身体一僵,光是听到这三个字就感觉有一股无形中的威慑力在包围着他。 “别,白总领的声音能把电流抽出来电死我。” 白总领跟白老太不一样,白老太可以打电话聊天,白总领只能见面聊天。白总领很可怕,就像人畏惧未知的东西,江明像畏惧未知的东西畏惧着白总领。纯粹就是心理作怪,但控制不住。 白泽忍不住笑了笑,“至于吗?白总领又不吃人。” “他只需往那一站,眼神一盯,一连的人都得倒下去。”江明说得跟见过似的,“都不需要动嘴。” 军人最重要的是服从,而白总领总是忘记,白泽跟江明不是军人。 从小被管教得严,导致江明看到白总领就发怵。白泽倒是没什么感觉,所以江明总会问他怎样才能跟他一样不怕白总领。 白泽就会回答,“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你都打不过?” “你跟白总领较量过?”江明惊讶,同时义愤填膺,“你怎么能打你外公?” 白泽,“……” “不是真打,就那个意思。”白泽说,“在部队他是白总领,在家里他是姥爷,明白吗?” 江明似懂非懂,下次见到了还是怕。 白泽懒得再跟他解释。 新书搬上来又发下去,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周来就在这半个小时间隙中醒了过来。 外套收到桌肚,拿起桌面的水喝了几大口,周来头都没抬,偷摸拿手机出来。周洁丹给他发了个信息,大概就是问开学的事情,他回复后给高言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一组最后一桌,靠门口。 高言班上也没有老师,回的很快。 【高高高言呀】:知道啦。 周来点开空白的对话框,犹豫半天,还是给谢知予发了一条微信。 【……】:你还好吗?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来等了好一会儿,谢知予都没有回。刚打算把手机收回桌肚,他的视线突然一顿,几本崭新的教科书放在两个桌子中间,视线往右,同桌的桌上放着同样的教科书。 周来扫了眼教室,每个人桌上都摆着大差不差崭新的课本。他收回视线,眼睛在那堆课本上看了很久,然后把书拿到自己的桌上,说了声谢谢。 周来眼睛没看人,不知道对空气说还是对坐在他旁边的人。 这句话也不需要人回应,周来把新课本都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到‘来’字的最后一捺,他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三个字。 “应该的。” 蓦然响起的声音让周来没控制住力道,最后一捺写了长长一道,又长又粗。 声音低沉,是个烟嗓,声线比别人多了一丝沙哑,跟早上听到的声音一样。 周来转头。 白泽坐在椅子上,腰直直挺着,左手搭着椅背,双腿随意弯曲,像只没睡醒伸着懒腰的狮子,整个人气场强大又慵懒,带着迷惑性。他的侧脸线条流畅,鼻梁直挺,睫毛很长。一双丹凤眼冷艳中透着高贵,低垂着眼显得目光很淡,右手把玩着笔,一转一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周来看他玩笔的手。 修长白皙,指节分明,跟今天早上看到的手一样漂亮。 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白泽微微偏头,抬眸,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琥珀色眼睛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别过头去。 周来继续往新课本写名字,写完随便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好点了吗?”烟嗓说的极轻。 周来微微一愣,警惕的看向他,不设防落入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他皱起眉头,从原本‘你说什么’的问话变成,“看什么?”语气算不上友好。 现在周来身上的刺是软绵绵的,白泽笑了笑,笑意延伸至眼底,丹凤眼弯起一个弧度,“你好看。” 周来一愣,眉头拧的更深。 白泽只是一直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很温柔。“我叫白泽。”他笑着,“同桌你呢?” 周来半天没说话。 京高白少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的同桌。 时间一秒秒过去,白泽依旧笑着,脸上看不到半分不耐,那种专注和包容无形中创造出一种不受干扰、安全的空间。 眉宇间的褶皱不知不觉间被抚平,周来不着痕迹地敛起目光。 “周来。” 第5章 他吵到我了 周来写着试卷,他物理不好,得把之前的知识再过一遍。 他写得认真,没注意班主任什么时候进了教室,只隐隐听到一些声音。周来抬头看了一眼,是高二化学老师甘思玲,现在成了他的班主任。 甘思玲在讲台上讲了很久,周来注意力有点不集中,有一道物理大题算的他很吃力,条件不够,他反复读了好几遍题目。 周来被人碰了一下,余光看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他顿时回过神,同时感觉到很多视线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跟之前他站在门口找位置是时感受到的目光一样,只是这次没有恶狠狠盯着他的那股压力。 他抬头,甘思玲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裙,袖子是薄纱的,手腕上绑着绷带,微笑看着他。 “周来,烧退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是难受的话,找我批假,今天下午的课先不上,我跟各科老师提前了解过了,今天的课程安排基本都是回顾上学期的知识,不怕跟不上进度。实在不行,倒时候找同学要一下笔记就行。” 温初行手托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甘思玲站在讲台上喊了两次周来的名字,周来都没有反应,直到白泽戳了戳他。 温初行以为他在睡觉,转身一看,周来在纸上一直算来算去,看起来很认真,似乎也不是出神。仿佛有一个结界把他和外界隔绝,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不在意外面发生什么。 温初行以为甘思玲要给周来一个下马威,但事实出乎他的意料。 “谢谢老师。”周来说。 “健康的身体是生命的本钱,把自己照顾好了,学习自然而然就好了。”周来脸色苍白,好在精神不错,甘思玲笑着说,“有事跟老师说,别硬扛,不划算。” 周来目光落在那刺眼的绷带上,“老师,你也是。” 白泽眼眸微微动了动。 听到这话,甘思玲先是一愣,下意识摸上受伤的手,还是笑着,“老师会的。” 甘思玲让大家拿出课本先预习,她忘了拿小蜜蜂要回趟办公室,再三叮嘱要安静不要说话,听到同学们的保证才出了教室。 老师这两字,本身就带着威严。 甘思玲在京高执教十年有余,教学教研能力都是全校老师中数一数二的。她是化学组组长,带着京高化学组的期望,连续几年都是市里金牌老师,是各个学校争抢的热馍馍。但她留在京高,跟同校教语文的张起彬结婚生子,生活和谐。 五班的人虽然闹腾,却非常尊敬甘思玲,开始拿出课本复习。 温初行对周来更加好奇了。 “周来,有什么好写的。”见他没反应,温初行抢过他的书扔到一边,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他看了一眼白泽,“京南第一贵公子屈尊降贵的抱你去校医室,你打算怎么报答他?” 两股视线很有默契地同时盯向他,温初行全然不在意,看着周来的狐狸眼带着不怀好意地笑。 周来没理他,看向被扔在一边的书。 教材被温初行弄出一些褶皱,他一直是个有边界感的人,不随便碰别人东西,也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的东西。 周来没有说话,安静的压平书上的褶皱。 高烧刚退的他从进教室那一刻起就莫名的开始烦躁,如今烦躁感只增不减。 温初行依然看着他,嘴角弯起得意的笑,被宠坏的少爷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只在乎自己开心不开心。 周来把手伸进桌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谢知予还是没有回他的信息,然后他给高言发了一条微信。 【……】:我等下请假,你跟我一起回去。 等了一会儿,高言没有回。 温初行不依不挠,半个身体靠过来压在他的书本上,左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跟逗猴似的。 周来身体往后撤,沉着脸盯着他。 温初行占了他大半个桌子,别说写试卷了,书都看不了。 白泽冷冷瞥了他一眼,温初行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狐狸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告诉我嘛,大家都是同学,四舍五入都是兄弟,不必这么藏着掖着。”温初行一副哥们的语气。 周来语气没什么情绪,“关你什么事?” 周来的位置背光,又是角落,眼角下的红痣此刻变得暗红,将那道小小月牙痕也染上一丝血色,显得整个人很冷。 温初行扬着那张人畜无害的无辜脸,语气也无辜,“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们可以一起出谋划策啊,毕竟白公子是你的。” “既然不关你的事。”‘救命恩人’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周来打断他,直接且强硬,“能闭嘴吗?” 温初行声音戛然而止,他甚至在愣神的那秒里品出周来话里的一丝不耐烦。长这么大,除了温钧城,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惊讶的笑了一下。 突然,前方的椅子扯动发出很刺耳的声音,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路远直接伸手往后抓,像是感受到主人情绪波动的狗得到指令,张口就开始咬人。 周来反应很快,察觉到路远动作的同时连人带椅往后一撤,只是路远先发制人速度更快,力量更足,那只手不到一秒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道歉。”路远口气强硬,手部青筋凸起。 路远掐着周来的喉咙,空气突然消失。周来脸色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下一秒——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冲到周来眼前,毫不留情的对着路远的手腕狠狠往下一劈。 “住手。” 温初行大喊一声,站起来的动作把椅子撞倒在地,椅子倒地发出的声音撞击着温初行的心脏,他听到不规则的心跳声,快速又紧张。 “白泽。”温初行声音有些颤抖,狐狸眼印着白泽此时拔刀相向的模样。 小时候的白泽跟此时的白泽重叠在一起,不到一瞬,又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整个过程不过五秒。 后门弄出的动静不小,班上的人纷纷往这边看热闹。有些为了看清楚站了起来,有的还站到桌子上看热闹,就算他们再好奇都不敢靠太近。 强弩之末仿佛在下一秒就开始击杀,紧张得让人忍不住屏住气。 一个温家,一个白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却如此水火不容,实在难得一见。 周来看到那只手卡着一条缝停在半空,感觉再快一秒,就会劈下去。 “松手。” “阿远,放手。” 异口同声。 烟嗓语气带着命令,声音咬着牙,像是在生气。 温初行看到白泽停下来,松了口气。 路远松了松手,没放,似乎还在等周来的道歉。 周来呼吸变得顺畅。 温初行见路远没动,打了他一巴掌,“我他妈让你放手。”他的力气不小,巴掌声响彻几乎安静的整个班级,看戏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在学习的好学生都忍不住回头看。 路远放开手,话却是对温初行说的,“对不起。” 温初行没说话,旁若无人般摸了摸他刚刚打过的地方,“疼吗?” “不疼。”路远说。 温初行回到位置上,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众人见状,纷纷回到位置上坐好,议论纷纷起来。 看到这,江明若有所思。如果那一掌劈下去,路远的手肯定废了。白泽部队出身,刚刚那一掌没收着,如果温初行不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是部队出身,白泽打架有天生的优势,所以一般都不打架,也很少管闲事。今天管的闲事比他过去十几年都多得多,而且都有关周来。 江明想不明白,周来又不是他家祖宗,白哥怎么这么护着。 路远的手一松,周来像溺水的人得到氧气拼命的咳嗽着,不停地深呼吸,像要把刚刚失去的空气补回来。 白泽目光落在周来的脖子上,光滑柔软的皮肤被掐得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泛着淤红。 “疼吗?”烟嗓声音很轻,轻到被咳嗽声轻易掩盖。 手机震动高言回了微信,周来喝了点水,边喝水边回高言的信息。 【高高高言呀】:怎么了??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没有,学不进去。 【高高高言呀】:身体还是不舒服? 【……】:有点。 【高高高言呀】:那就不上了,身体重要,我也不想上课,等下我找老师批假跟你一起回去。 【……】:好。 周来收了手机,趴在桌子调整呼吸。旁边有一道非常直白的视线盯着他,周来偏头,发现白泽在看自己的脖子,那双高贵的丹凤眼里溢出一丝不可名状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周来突然有点不自在。他摸了下脖子,沉默半天说了两个字,“谢谢。” “应该的。”白泽像是笑了一下,又问,“疼吗?” 周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泽指了指他的脖子,重新问了一遍,“疼吗?” 烟嗓沙哑的声线夹杂着不明显的关心,周来愣了下,声音似乎不受控制,他听到自己说,“不疼。” “为什么要帮我?”抱他去校医室,处理伤口,帮他领课本,还有掐架。 “帮你?” 出声问他‘疼吗’的人又恢复原状,烟嗓带着慵懒,却没了笑意,刚刚劈人的手把玩着转笔,显得漫不经心。 “他吵到我了。” 第6章 不想什么都不做 “你昨晚报的案子,今天一早我们去看了一下现场,没监控,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雨,没留下一丝痕迹。你提供的证据,只能证明你们发生过性关系,并不能证明这是□□。”何眉顿了一下,看了眼低着头的女孩,继续没感情的说,“在刘生作案过程你是否有反抗,怎么反抗?衣服是否有无撕扯?你当天喝了酒,有没有可能把刘生当成你的男朋友而自愿发生关系?你要如何证明你不是自愿而是被迫的?” 自证是最荒唐最难解的谜题。 谢知予一袭长发,厚厚的刘海和眼镜挡住了大半张脸,身体时不时不受控制的颤抖,眼睛红肿,有很明显的眼袋和黑眼圈,眼神极其不安的看着周围。 她抬头看向同为女性的何眉,才稍微没有那么害怕。 “我,我没有男朋友。”谢知予颤声说道。 “昨晚陪你来报案的男生是谁?你出了这种事情找的第一个人,单纯只是你的同学?就算只是你的同学,但是你喜欢他对不对?” 谢知予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刘生在西联是有名的地头蛇,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你一个没权没势的学生。几年前他在西联横行霸道的时候,都没让他进监狱,你猜这是为什么?” 点到为止,何眉继续说道,“□□案背后牵扯的事情很复杂,案子一立,所有人就都会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的朋友亲人同学,到时候舆论压力在你还没有打官司之前就会压垮你。你现在高三,只要熬完这一年你就会有光明的未来,你这么做值得吗?” 谢知予低着头,手指微微颤抖,黑色镜框下的眼睛无力又绝望,“不值得我就该保持沉默?” “有时候沉默能让你不变成真的哑巴。”何眉放下记笔录的笔,“我现在不以警察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大姐姐的身份建议你,保持沉默。你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中午再来。” 请假出来,周来送高言回到西联小区之后给谢知予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快要断掉的时候才被人接听。 “橙橙。” 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谢知予差点哭了出来。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周来赶到小区广场的时候,谢知予正坐在长椅上。 她剪了刘海,明明不近视却戴上了厚重的眼镜,双腿弯曲,抱着胳膊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看起来非常无助,异常落寞。 周来坐在她旁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陪着她。 现在正值中午放学,不少学生出现在广场上,打闹推搡着,天真的面庞上是一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中午的店铺开始忙了起来,空中散发着烧烤味肉香味还有棉花糖味。 太阳高照,阳光明媚。 只要今天是晴天,就没人在乎昨天下了一场大暴雨。 谢知予开口了。 “今天我去了一趟警察局,受理我案子的姐姐让我再考虑一下,她说刘生背景很深,强,我这个案子又复杂,很可能定不了他的罪。” 不知道为什么,在周来面前她无法平静的说出那三个字,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她发生了这种事情。 “我没有跟我妈妈说,你也知道我妈妈好面子,要是她知道了只会觉得这件事情丢她的脸,是因为我不自爱才导致现在这种结果。” 谢知予刚开始还很平静,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哽咽起来。 周来安静的听着,无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戳进擦伤的手心溢出了血丝,他完全感觉不到疼。 他抬手,安抚式拍着谢知予的背,很轻的一下又一下,动了动嘴唇才发现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橙橙,我该怎么办?” 周来停下拍打的动作,沉默了很久。 “知了,我一直不敢过多的干涉这件事情,是因为不管走哪条路,都会对你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我不能替你承受选择带来的后果,所以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陪着你。” 谢知予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来,声音哽咽,“我不想什么都不做。” 周来一下午都不在。 白泽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偶尔发呆出神。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神经,于是玩了一下午的数独华容道转移注意力,玩到手机电量告急,顺便在低电量的情况下给郑林发了一条信息。 白泽这才发现下午两点江明也给他发了微信,还不止一条。 【江小爷】:白哥,晚自习不来了。 【江小爷】:我小姨今天回家,我妈搞了个家庭聚餐。 【江小爷】:还要见到江天翔那混小子。 【江小爷】:啊啊!更烦了!妈了个蛋,我的生活真他妈苦逼。 白泽面无表情给他回了微信,下楼时看到一片晚霞,天空是橙红色的。 周来的小名叫橙橙。 白泽伸手虚抓夕阳,落在手上只见一片金黄,黄橙橙的,很美。 江明回到家才收到白泽的消息,很简短的两句话,不超过五个字。 【BAI】:哦 【BAI】:自求多福 江明读了好几遍这五个字,总想从这几个字品出一丝白泽与他情感上的共鸣,可惜没有,即使运用语文扭曲解读的能力,也还是没有。 江明决定打电话控诉。 “干吗?” 烟嗓因为电流传送显得更加低沉,夹杂着机器声的冷漠,江明有种白泽不开心的错觉,明明这个声音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没事,打电话问问你到家了没?”江明顿时收了控诉的心,没话找话开始闲聊,“你还在学校?郑叔没来接你吗?今晚回大院还是去上林?” 对于这种问题,白泽很少回,要么就回其中一个。 “去上林 。”白泽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 “那你去哪里吃饭?”江明早就习以为常,“晚自习上吗?应该没什么人上晚自习吧。” “不上。”白泽说,不到1%的电量此时让他有点烦躁,“挂了。” 电话传来嘟嘟声,江明瞬间坚信白哥心情不好。以往他的废话电话一般能打个五分钟,今天不到两分钟。 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泽刚挂了江明电话,下一秒,手机又响了。 是郑林。 “少爷,我现在过去接你。”郑林说,“老夫人今晚无论如何都想跟你一起吃个饭,庆祝你今天第一天开学。” 白泽刚好走到西林江,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街灯打到江面上,波光粼粼。 一片金橙橙的波光粼粼。 “我今晚不回去。”给郑林发信息说的就是这件事。 郑林有些焦急。 “可是你也知道老夫人的性子,你执拗她只会更倔,今晚你要是不回家,老夫人怕是要饿自己一晚上。” 白泽头疼的扶了扶额头,“知道了,我现在在。”还没说完,手机自动关机了。 “怎么样?”白老太站在一旁,“他说什么了?” “少爷说回,让我去接他。”郑林松了一口气,怎么说也是从小照料白泽长大的人。虽然少爷话没说完,但郑林还是听出了其中意思,“不过他现在手机关机,应该是没电了。我等会儿去学校附近找找。” 白老太连连点头,“好。” “不过小郑,你怎么还叫白白少爷,这不是蒋家,这里是白家。”白老太脸上笑着,却有种不怒而威,这是白家与生俱来的气质,“当初让你去蒋家照顾白白,人是照顾好了,倒学回来一身毛病。蒋家怎么样我管不了,但在白家就得按白家的规矩来。” “老夫人顺顺气。”郑林连忙认错,“小郑不敢了。” “欸。”白老太似是叹了口气,眼神满是心疼,“白白也是,以前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现在都不爱讲话了。” 不仅不爱讲话,家也不回了。 郑林垂着眼睛,心里也不好过。 少爷这些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说句不好听的,当初的白白随着夫人去世也一并埋葬了。 世上再无白雪迎,也再无蒋白泽。 第7章 偶遇 送谢知予回家后,周来去了七乐便利店。 过去两年他都在这里兼职,高三开始补课,时间没之前多,所以他把兼职时间固定在了周末和假期。 今天李佳航上班,当知道周来无偿替他时,兴高采烈的走了。 便利店小,事情简单,基本都是一个人看店。 周来盘点完货物,又把空了的货架补完货,期间时不时帮客人买单结帐,时间过得很快。 这事便利店自动门开了,有人从外面进来。 周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欢迎光临。” 目光相触,两人皆是一愣。 白泽看到周来的那一刻下意识看向他的脖子,红肿的痕迹慢慢变淡,只剩下几处类似被蚊子叮咬的痕迹。 随后丹凤眼微微上扬,眼睛亮了一瞬,白泽笑着打了个招呼,“真巧啊,同桌。” 周来有点招架不住这莫名其妙的自来熟,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有充电宝吗?”白泽拿出毫无反应的手机,放到收银台上,“手机关机了。” 周来除了见到白泽那一刻有点意外之外,很快就恢复正常,眼神落在白泽身上不过一秒就收回来了,“没有。” 白泽,“……” 周来又补充一句,“这不卖充电宝。” “那充电线有吗?”白泽问,眼睛莫名又停留在周来脖子上,“就你们自己用的。” “什么手机?” “苹果。”白泽说。 周来很想说没有,一拉开抽屉,明晃晃的白色苹果数据线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有,手机只能放在收银台上充电。”很明显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脖子,周来伸手摸了摸。 “嗯。”白泽移开眼,“谢谢。” 周来低着头,绷紧的嘴角一松,“应该的。” 这笑很浅消失的很快,如果不是白泽一直看着周来,他都发现不了。 “脖子还…”叮铃一声,便利店再次开门的声音打断了白泽没说完的话。 因为是饭点,便利店慢慢来了些人。周来在收银台忙来忙去,白泽站在边上看着,感觉有些奇妙。 因为是直充,手机很快有了电。白泽站在收银台前,周来则在货架上盘点,完全忘了他的存在。手机里很多未接电话,白泽回完郑林的电话,就拔了充电线。 “多少钱?”白泽问。 周来没反应过来白泽问的什么,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疑惑。 白泽指了指手机,“充电多少钱?” 这原本就顺便帮个忙,白泽这么一问,周来思考了两秒,拿起扫码器准备收钱,“一块。” 周来刚打算扫码,白泽突然改变主意,去货架上拿了很多零食,一些饮料。 看着收银台一堆东西,周来没收所谓的充电钱。 收完钱的周来又去整理货架,白泽等了一会儿,郑林发信息说已经到门口,他朝周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从袋子里拿出两瓶牛奶放在收银台上,推开门走了。 察觉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离开,周来忍不住透过玻璃门往外看。 斑驳陆离的玻璃门像是给外面的人铺了一层厚厚的的薄膜,只剩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模样。要不是白泽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周来根本认不出。 此时,门前传来一阵微弱哼哼唧唧的声音。 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周来出去一看。 断尾弓着断了半截的尾巴,用力的朝前拱门。应该是弄半天了也打不开门,就焦急得发出声音。 自动门时好时坏,反应并不灵敏。 不知道断尾经历了什么。后脚屁股尾巴都有一层胶着黑色的污垢,湿哒哒的,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梅花印记。 全身都散发着下水道独有的味道,又好像是老鼠死了很多天的那种腐朽。 周来刚靠近就忍不住憋气,眉头皱起,嘴巴紧紧抿着。 断尾一饿就会来找他。 “吃东西前先给你冲一下水,你太脏了,又臭,吃东西都不香。”周来说着,摸了摸它的头,像是在商量,“好不好?” 断尾以前是只流浪狗。 周来是在便利店附近发现他的,尾巴没了一截,总是在垃圾桶里面找吃的。也许是人为断了尾巴,断尾一开始很怕生,看到有人靠近就跑,也很怕周来。 试探了几次无果,周来就在便利店门口放吃的,后来换成狗粮,断尾来的次数慢慢多起来。开心的时候,还会蹭蹭周来。 周来虽然不养狗,但断尾的毛发很明显,又是金色,一看就知道是金毛犬。 周来拎着断尾到旁边的米粉店,就着门口的水管帮断尾洗掉那些黑色的淤泥,因为担心便利店随时来人,周来只是简单冲了冲。 断尾很乖,很少叫,期间还很配合周来,时不时抬抬腿让他洗洗。 周来买了一条毛巾,擦干断尾身上的水。虽然冲洗过,但断尾身上的味道还是很重,连带着毛巾都有了味道。 倒了点狗粮放在门口,断尾吃完之后又放了点水,周来摸着它的头说,“等会儿下班带你去洗个澡,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即使提前跟断尾说过,周来还是放心不下,怕断尾吃完直接就跑了。 第十次往门口看,断尾都乖乖趴在门口等他的时候,周来心里一软,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滋味淌过心口。 交班时间周来比以往都要积极。 换班同事还是第一次看见周来这样子,以往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此时有点急不可耐,忍不住问,“这么着急,急着去哪里啊?” 周来拿起书包,单肩背上,“带狗去洗澡。” “门口那只金毛吗?”换班的人见过金毛,他值班的时候金毛还来过几次,发现周来不在店里就走了,“确实该洗洗,它身上很臭,店长要是在这,早就赶它走了。” 周来并没有兴趣说太多,推开门准备走。 “等等,这是你的吗?” 周来回头,同事指着收银台的两瓶旺仔。 虽然白泽拿的东西很多,但旺仔的头像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周来记得自己扫过码,所以应该不是多出来的。 “谢谢。” 周来拿过放到书包里,牵着断尾就走了。 “没事,下次别忘记了。” 何眉忙了一天。 她又检查了一遍被害人自述,伤痕鉴定报告这几个关键性证据,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就把卷宗提交了上去。 等了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刚要问清楚,发现自己提交的东西被还回来了。 何眉重新看了一遍卷宗,发现里面关键性的证据都不见了,她抖着手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怎么可能,她明明把所有证据都放在一起了,怎么可能没有。 何眉惊慌失措的把整个办公桌翻乱了还是没有,不顾同事不解的眼神,拿起证件往外走。 来到医院利用职务之便一查,被告知没有叫谢知予的人来过。 没有,一切都没有。 何眉一阵心寒。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还是无法接受,她手足无措般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很久,很久,久到视线里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吴成明找到何眉的时候,她正坐在咖啡店里,桌上咖啡早喝完了,但她好像不知道也没有点第二杯。 他坐下后招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又点了一个布朗尼蛋糕和芝士蛋糕。 “想什么呢?想这么入迷。” 何眉自嘲的笑笑,“就是在想,生活真他妈操蛋。” 吴成明眉眼一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何眉骂脏话。 何眉性子强硬,做事总会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会让人觉得她冷漠无情。但事实上她很善良很有责任感很有素质,被逼急了也不说脏话。 “发生什么事了?” 他跟何眉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上班一起查案,下班一起喝咖啡。 “最近我接了个□□案,是一个女学生报的,案子没立成,关键性证据全不见了。” 吴成明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何眉不是那种毛手毛脚粗心大意的人,每次都会把卷宗看个几遍,不会无缘无故把关键性证据弄丢。 “有点棘手,这样一来只会构成□□诬告。”吴成明说,“那嫌疑人那边呢?” 何眉沉默的摇了摇头。 这是最讽刺的地方,她甚至没有办法把刘生抓进局子关几天。 第8章 不能忘的事 周来拎着香喷喷的断尾走到第七栋楼。 周来打开铁门,余光没了那只金色的小狗。他回头,断尾在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摇着尾巴,断了半截的尾巴落在空中,僵硬的摆动着。 断尾此时就像护卫,主人到家后它就功成身退。 “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但不要再弄得一身脏了。菜市场那边不要去,很乱。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吃,那是狗贩子。” 周来摸了摸他的头,“要是没地方去,就来这里等我。” 断尾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跑到周来脚边蹭了蹭,又回到刚刚站的地方,就好像在告诉周来——它知道了。 周来刚到家门口,高言就给他打电话,巧的像在周来身上装了监视器。 “橙橙,到家了?我估算着时间猜你应该到家了,发微信没见你回,就给你打电话了。” 周来拿钥匙开门,“刚到家。” “那行,我妈今天做了粉蒸排骨,给你留了一份,我等会加热后拿给你。” “对了,我刚刚从楼上看到断尾了,一蹦一跳的,跑得很欢,看起来比以往都要干净,你带它去干什么了?它这么高兴?” 周来进屋把门关上,知道高言要来就没锁门,“带它去洗澡了。” “难怪小金毛这么高兴,狗粮它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买,你当它亲爹,我就做它干爹。” 周来躺在床上,“嗯”了一声。 高言是个话唠,虽然周来回的简短,但也不影响他把话题说下去。 “不过,你兼职都白干了,又是买狗粮又是洗澡的。你刚捡到小金毛的时候还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过,那时候也花了不少钱。我跟你对半都不肯。” “顺手的事,没花多少。” 这钱让高言跟他对半不合适,断尾是他捡的,带去检查也是他的主意。 “好吧。”高言声音低了下去,听到滴的一声后声音重新响亮起来,“粉蒸排骨好了,我现在拿过去给你。” 周来应了声后挂了电话。 高言住周来楼上,他住的房间是楼道的隔间,本来放东西的仓库,房东重新装修改成了单间。 单间没有高言家客厅那么大。没有厨房,卫浴一体,还没有热水,但周来一住就住了一年多。 高言开门直接进屋,排骨散发着一阵淡淡的肉香,勾起了还未饱腹人的食欲。 周来几乎瞬间起身。 “橙橙。”高言把排骨青菜米饭放在书桌上,还拿出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饿了吧,先吃饭。” 周来基本都是在外面吃,偶尔高言会像这样给他送饭。 “对了,我今天给知了打电话但她没接,倒是给我回微信了。我问她明天去不去学校,她说身体不舒服应该不去。怎么过了个生日,第二天就病了,那场大雨真是害死人。” 周来沉默的听着。 “关姐今天来我家吃饭了,跟我爸妈抱怨管理费变多的问题。”高言坐在床上,说起另外一件事,语气变得生气,“刘生越来越过分了,八辈子没见过钱的穷酸样。上个月刚交的管理费,这个月不仅要交还要交双倍的。关姐一个小本生意,除去成本,剩下的钱都进了那些王八蛋的口袋。” 周来夹菜的手一顿,吃了几口就没再吃。 “关姐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给呗。东街那一排开店卖东西的,没一个逃的过。我妈劝关姐在市里面开,但市里的店铺租金太贵,一个月下来也挣不到什么钱。”高言虽然还在生气,语气里又多了一丝无奈,“什么管理费,根本就是变相的抢钱。要是不听他们,就把人打进医院,政府又不管,报警也没用,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周来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可怕,不知道在想什么。 “橙橙。”高言没再说话,看到桌子上的两瓶药紧紧抿着嘴巴,半响才开口,“失眠还严重吗?” “没有。”周来摇头,顺着高言的视线落在药瓶上,“那是之前吃剩下的。” “是药三分毒,不要过度依赖。”高言转头,无比认真的看向他。 高言患有抑郁症,从小吃药长大,今年才开始慢慢减药戒药。周来没看他,把药瓶收进抽屉里,点了点头。 桌上还剩大半的饭菜,高言怕周来半夜会饿,就没有拿碗盘,空着手回家了。 周来洗完澡躺在床上。脑海里播放着高言刚刚说的话,像是坏掉了的磁带,不断的重复着。 他做了一夜的梦,梦的结尾总是离奇得相似,重物落地的声音,死不瞑目的眼睛还有他站在路中间,拿刀狠狠捅进自己的肚子。 周来直接被吓醒,猛的掀开被子,T恤翻开劲瘦的肚子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T恤白净没有任何红色污迹,往后一抹,一身冷汗。 起来打开窗户,新鲜空气夹着这个天气惯有的灰尘味,周来拿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半,关了闹钟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逼着自己重新把那一帧一帧的记忆拿出来,不断的回想。 时间会把一切稀释掉,他有不能忘的东西。 今天天气依旧晴朗,前天蓄满水的水坑此时变得干净,车子经过扬起一地灰尘。 相比晴天,周来更喜欢雨天。 那种接近崩坏的狂风暴雨犹如世界末日般席卷着,明明是很可怖吵闹的天气,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静。他每次都认真看着被闪电撕裂的天空,像个疯子一样,痴迷的看着,听着,感受着。 此时天空万里无云,仿佛在告诉每一个人,今天是美好的,周来没由来的感到不快,心情莫名跟着烦躁。 “橙橙,今天也很早啊,烧退了吗?还有没有不舒服的?” 西津包子铺一如往常散发着包子的香气,关萍也一如往常一样扬着温柔的笑容。周来抬眼看了几秒,关萍除了眼皮有些发青,眼角有些红肿外,其它没什么异常。 声音,笑容,还是看他的眼神,还是一样。 周来从小就悟出一个道理,大人擅长伪装,专门哄骗小孩。 可惜,周来已经不是小孩了。 “嗯,吃了您给的药就退烧了。” “那就好,看你脸色不对,放心不下就让言言拿去学校了。”关萍真心笑了一下,“幸好没有太晚,下次别硬扛,该吃药吃药,该去医院就去医院,有些病是扛不了。” 周来说,“下次不会了。” 到教室的时候还很少人,周来打算从书包里拿书本时看到了两瓶牛奶。 昨天从同事手里接过的时候原本想找个垃圾桶扔了,带断尾洗完澡就给忘了。再加上高言说的事情搞得他心烦意乱,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周来拿起两瓶牛奶,他刚走到垃圾桶就莫名想起那只手。 白泽的手很漂亮,适合弹钢琴拉小提琴大提琴一切优雅的乐器,唯独不合适往下劈这种残暴手法。 太过暴殄天物。 周来转身回了教室。 他把旺仔放在同桌桌上,周来按照课表拿出相应课本开始预习。 教室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周来拿出物理书看了起来,他只要静下心来做一件事,就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高言说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今天莫名静不下心来,耳朵突然变得异常敏感,将周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确切的说是白泽的动静。 旁边椅子拉动的声音,书包塞到桌肚的声音,书本磕到桌面的声音,还有一个很轻的笑声。 周来顿时回过神来,拿着笔的手象征性的在课本上画了一条横线,做着笔记。 “白哥,昨天的饭吃得我消化不良,到今天早上都有点反胃。不过,昨晚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我把江天翔辛辛苦苦拼的路飞乐高拆的稀烂,哈哈,想到江天翔想打我又打不了的样子,我都笑醒了。” 江明说着说着,突然就一通乐。 走到门口就看到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的周来,白泽觉得江明很吵,把江明赶走在位置上坐下时,看到对着自己笑的开心的旺仔,他跟着轻轻笑出了声。 本来送人的牛奶又出现在自己桌上,白泽又有种被人拒绝的错觉。 周来被人碰了一下,侧头一看,白泽喝着旺仔,把另一瓶递给他。 周来经常拒绝跟他不熟的人,看他不顺眼的,或者他看不顺眼的,直接打一架,一般不端着藏着。 白泽不一样。 他的不一样在于他没有恶意,周来也没有看他不顺眼。 更何况白泽帮过他,不止一次。对于怀有善意的人,即使不熟,他也没办法甩脸色。 “本来就是买给你的。”白泽说,烟嗓低沉,说话的声音很轻,又解释了一句,“昨天你没收我充电的钱。” 周来看着他。 旺仔红色的包装盒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甚至能看到皮肤细腻的纹路。 白泽的动作很随意,显得整个人有点漫不经心,丹凤眼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里满是认真。 “买东西就免费。”周来伸手接过那瓶旺仔,“谢谢。” “应该的。”烟嗓带着笑意,“你收下我很开心。” 上课铃声一响,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旺仔喝的很慢,但也很快就没有了。 白泽把玩着空瓶子,他微微侧头,周来认真的看着书,一页又一页,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让人不忍心打扰的世界。 刚刚给的旺仔安静的待在笔筒边上,笑得很开心。 白泽没喝过这个牌子的牛奶,但在看到的第一眼,是个又傻又阳光的小人,不知怎的,他莫名想到周来。 他觉得周来笑起来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只是他没笑过。 白泽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江明很不喜欢第一节课,特别还是物理课。 这个物理老师顶着个啤酒肚,声音毫无起伏,偶尔照本宣科,一节课下来全是趴下去的脑袋。 江明很不喜欢他的课。 正确来说是不喜欢需要动脑子的所有课,所以,他总是找别的乐子打发时间。 江明坐在位置上无聊的玩着手机,刷着朋友圈。看到熟悉的头像惊讶的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的点进去看聊天记录,一看,果然是白哥。 白哥居然发了一个朋友圈。 江明揉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熟悉的头像下是一个旺仔牛奶的照片,插着吸管,应该是喝过的。 江明愣在原地,白哥从来不喝这种玩意。 今天不止喝了还发了朋友圈,发朋友圈就算了,文案写的像是被人附了身。 江明一个字一个字读出声来,生怕是自己看走眼。 ——有,点,可,爱。 江明朝白泽的位置看去,当事人咬着吸管,看起来挺开心。 他长叹一声,几乎是颤着手点了一个赞。 第9章 所有人都知道了 谢知予等了几天,没有等到案子的最新进展。 刚想打电话给何眉,何眉的电话就来了。 “对不起,无法立案。”何眉的声音很平静,相对于之前的咄咄逼人,这次的语气柔和很多,“我早提醒过你,刘生背景强大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谢知予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强装镇定,“无法立案的意思是?” “立案之后可以起诉,没立案就相当于这件案子不成立,只能抓刘生来局子走个过场,其它什么都做不了。”何眉叹了一口气,“你可以申请复议,只是你要知道无法立案的原因是没有犯罪事实。刘生的保护伞在你来报警的那天,就已经摘他出去了。” 没有人说话,手机两边只能听到空气中的滋滋声,还有谢知予压抑的抽泣声。 何眉鼻子一酸,开口安慰了几句,“谢知予你还有大好前程,你得往前跑,一直跑,不要回头。” 房间里昏暗一片,窗帘挡住了所有的光,谢知予没有说话,抬头的那一刻,正好看到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她看着那束光,看着看着,笑着哭了。 第二天谢知予回了学校。 走在路上她感觉有人时不时盯着她,对她指指点点。不止一个,是数不过来的很多。 他们好奇的打量她,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上下一扫,只要她看向他们,他们就会掩嘴一笑,发出刺耳的鄙夷声,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是她啊。 甚至有人故意跟她擦肩而过,又突然停下,扭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用足以让半条街听清的声音骂道,“婊子!” 那个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射穿她的耳膜。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周围嘈杂的车流声瞬间被抽空。她能感觉到路人投来的目光,像细针一样扎在她的皮肤上。先是滚烫的羞耻感轰地一下烧遍了全身,紧接着是巨大的荒谬和委屈,卡在喉咙里,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知予转身回了家。 刚一进门就被人抓着头发打,林羽芝气急了,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知道外边说成什么样了吗?说你不检点不自爱爬上男人的床还要反告他□□。说你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说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取悦男人,是不是从小在老鸨身边长大。你到底干什么了?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惹了什么人摊上这么个事?还是说你真的爬上了男人的床?我供你读书让你有出息,你就这么报答我?出了这个事你让你弟弟怎么办?他还怎么上学?” 谢知予低着头任她骂,没哭也没有反抗,这几天她哭得太多了,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睛。 林羽芝摇着她的肩膀,她身体晃了一下,随即听到她妈妈又一声吼。 “你说话啊,平时不是挺能说挺能顶嘴的吗?这时候哑巴了?还是说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你无话可说?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了?你知道超市里的同事怎么看我的吗?我今天没上班就是因为你这破事。” “妈——” 一声崩溃的嘶吼声,夹杂着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 谢知予红着眼眶,“你为什么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为什么没有问我是不是被迫的?有没有受伤?为什么没有问我这两天为什么没有去学校?为什么没有问我31号那天那么晚回家?我眼睛都哭肿了都快哭瞎了,你看不见吗?” 这么多的为什么掉在地上,组成一个无形的牢笼困住了谢知予,这种情绪比她31号遭受的还要让她窒息。 林羽芝被唬住了,一脸不可置信,发生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反过来骂她。 谢知予锁了房门,仍能听见林羽芝拍打房门责骂的声音。她看着天花板无声的流着眼泪。 有人说,我爱你的原创在妈妈那里。 她是不是因为不乖,所以才没得到妈妈的爱? “周来周来。”温初行转过身来,“白泽呢?今天怎么不在?” 周来没听到似的眼都不抬,默读着英语。 啪的一声,一只蛮横无理的手臂横在书本之上,温初行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不是跟他很熟吗?白泽很少迟到,今天早读了都没到,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拿出外套往头上一盖,周来干脆趴着睡觉。 温初行,“……” 早读下课后周来拿水瓶去外面打水,一回来就看见温初行搭着胳膊,脸上堆着自以为友好的假笑。 周来没理他,回到位置上坐下。 周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仿佛自己不存在一样无视到底,温初行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周来,你真的很让人好奇。”温初行坐在白泽的位置上,他趴在桌子上,凑到周来跟前,狐狸眼没了笑意,“好奇的让我挪不开眼。” 这是第三次。 温初行像只嗡嗡叫的苍蝇在他耳边吵的第三次,无视没用,也赶不走。 周来抬眼,路远背对着他,只能看到绷紧的下颌线,当初掐他脖子的手无意识的上下把玩着签字笔,背影像只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忠犬。 他轻蹙眉头,有点烦躁。 周来合上书本,语气不善,“你想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狐狸眼亮了一下,温初行单手撑起下巴,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你怎么认识白泽的?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管你的事倒是管的很积极。” 想起上次毫不犹豫往下劈的那只手,温初行仍然心有余悸。可他不信邪,小时候护他在身下的人长大后变成别人的守护者,他不甘心。 周来看着那双具有迷惑性的狐狸眼,莫名想到公告栏推他的那双手,半响才说,“我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给你占桌,抱你去校医室,江明打你他拦着,我打你他也拦着,说你俩没点什么关系,我不信。” “关我什么事?”周来打断温初行,语气变得不耐烦。“你不信,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温初行笑着说,“只要我不信,之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周来,我有的是时间。” 手机这时响了一下,周来看了一眼,是谢知予发给他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知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周来呼吸一顿,立马给谢知予打电话,拿手机的手不自觉的在抖,没人接。他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打算发信息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被人打到地上,发出很突兀的声音。 手机砸到地上摔出一道划痕,周来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断了。 “别无视我。” 温初行没有丝毫歉意,刚打算继续说就被人提着领子打了一拳。 周来用了全力,下一个拳头还没落地就被一道阻力挡住。路远抬起手往他背上就是一砸,路远是练过的,拳头打在人身上很疼。 周来咬着牙,愣是没喊一声。 课桌上的书因为两人的动作全数掉到地上,别的同学因为这巨大的动静纷纷回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路远掐上周来的脖子,周来脸色涨得通红,缺氧的窒息感很难受,但他有一瞬间感觉到了轻松。 周来看向温初行,说的很艰难,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今天要么掐死我,要么别再来招惹我。” 周来琥珀色的眼睛此时黑沉沉的,里面一片黑暗,似牢笼似地狱,冷冷的看着他。 狐狸眼没了笑意,这句话跟他记忆里一个画面高度重合,像是被触了逆鳞,冷气一瞬席卷了温初行。 周来的模样瞬间变成面目可憎的温钧城,拿着鞭子一遍又一遍的抽打路远。 ——要么我打死他,要么收起你同性恋的心思。 路远几乎同时一僵,他抱过温初行微颤的身体,喃喃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温初行惊出一身冷汗,全身无力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可他不是温钧城,他不会杀人。 “阿远,松手。” 上课铃还没响,周来胡乱收拾了书桌,拎起书包去厕所洗了把脸,凉凉的水触到脸上的那一刻,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清流。 他拿出手机继续给谢知予打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没人接,发的信息也没人回。 他第一次觉得很难,排山倒海的无助压着他,在某一刻卷走了所有的一切。 就像十岁那年。 白泽今天来的很晚,连早读课都没上。 江明昨天跟他一起回大院吃饭,顺便过了夜,早上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根本起不来,于是白泽被他连累一起迟到了。 迟到了没什么,早读课也可以不上,可他想见周来。 两人往楼上走,没有直接去教室,江明懒人屎尿多,嚷嚷着要上厕所。 白泽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血痣被水珠裹着,闪着明亮的光。水珠被一只手毫不留情的一抹,瞬间破裂,血痣变得暗淡无光。 江明跟在身后,正疑惑白哥为什么不继续走,就看见一个人跟他擦身而过。 正是他不喜欢的周来。 第10章 我说,滚 “他这是被揍了还是哭了?他背着书包是要逃课吗?” 江明摸着下巴,转眼就看到白泽冲了出去,“诶,白哥,不上厕所啦?” 白泽追上周来,拦在他身前,“你去哪?” 周来撞开他。 白泽拉住他的胳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周来推开他,泪痣在光线下闪着冷冷红光,“滚。” 白泽又拉住他,现在的周来像是面对着一个让他极其厌恶的陌生人。像是看到什么,丹凤眼紧缩了下,抬手去摸他的脖子,周来脖子上有很明显的指痕,“疼吗?” “我说。”周来猛地拍开白泽的手,“滚。” 他一身戾气,没有看到丹凤眼一闪而过的心疼,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课铃声早就响了,这时楼梯里没什么人。 江明追下来时全身散发着低气压的白泽正往楼上走,朝后看了一眼,没看到周来,只能听到向下的脚步声在楼梯里回响。 白泽一言不发的走进教室,丹凤眼没了往日的笑意,怒不可遏的情绪一直延伸到眼底。 全然不顾甘思玲正上着课,他上前揪住温初行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你打他了?” 温初行看着白泽,他们真的长大了,大到完全找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他笑了笑,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是啊。”话音刚落,他被一脚踢翻在地。 白泽俯视他,“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温初行摔在过道上,有人被吓到大叫一声,离开位置纷纷跑到讲台上,躲在甘思玲身后。 甘思玲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学生公然打架斗殴,主角还是她引以为傲的尖子生。她用黑板擦用力拍了下桌子,大喊道,“白泽住手,任何事情都不能用拳头解决,打架性质恶劣,是要被处分的!” 她说的话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没有一点作用。 白泽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就要继续,突然有人从背后袭击他,跟着拳头落下的还有江明的声音。 “白哥小心后面。” 路远拿胳膊肘一砸,白泽吃痛单跪在地,很快站起身来对着路远就是一拳。两人实力相差悬殊,白泽部队出身,不管是力量,技巧,路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路远的腹部被坚硬的膝盖猛的一顶,他闷哼一声,随即脖子上有一只手连连用力,逼得他往后撞到墙上。 白泽冷眼看着他,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更加明显,撒旦的声音在人间响起,“下次再敢掐他,我就弄折你的手。” 所有人都愣了,跟白泽当了这么多年同学,别说打架,脏话都很少说。平时看着冷漠,但很讲礼貌,别人帮他捡笔会说谢谢,撞到别人了也会说对不起。 今天不仅打架,居然还打得这么凶。 白泽扫了一眼班上的人,烟嗓带着莫名的冷意,“谁敢动周来一个手指头,我会加倍讨回来。” 温初行浑身一抖,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一阵心悸从脚底传到大脑,脸色刷白。 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江明也被吓到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白哥,让人感到害怕的白哥。 甘思玲来不及多想,怕真的弄出人命,跑到白泽面前伸手拦住他,声音有些颤抖,“快放手,你真的要掐死他吗?” 目光落在甘思玲白色的绷带上,白泽听话的松开手。 甘思玲松了一口气,然后听到白泽说,“给您添麻烦了。” 周来回到西联小区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在议论。路边摊的小贩,烧烤店的老板娘,做棉花糖的阿姨还有遛狗的大爷大妈,甚至狗都时不时叫几声,像是在附和。 —听说了吗?林羽芝女儿跟男人上床了,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个婊子似的。 —啊,听到了点风声,不过是跟谁? —刘生啊,还能有谁,不少高中生都爬过他的床。 —人有钱有势招小姑娘待见,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吧。 —最可笑的是谢知予告人□□,明明自己勾引别人还反咬一口。婊子立牌坊,人脏心也脏。 —也是,刘生怎么不□□别人就□□她?花枝招展的女人那么多,她要是没□□发骚,别人也看不上她。 周来发狠的瞪着他们,视线盯在他们身上,一言不语,发疯似的把书包扔到说闲话的那些人身上,他们惊恐的躲开骂了一句神经病,对上周来如蟒蛇般阴冷嗜人的视线后,怯生生的跑开了。 周来按了三次门铃,才有人给他开门。 “来找知了啊,她身体不舒服,你改天再来吧。”林羽芝只开了半条缝隙,没有让他进来。 “阿姨。”周来伸手挡住即将关上的门,手臂上被压出痕来,“我只想跟知了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周来不拿开手,林羽芝关不上门。又过了一会,林羽芝开门让他进来,指了指谢知予的房间,“锁着门不让人进。” 周来敲了敲门,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脚有点麻木谢知予都没给他开门。 “知了,别害怕,我跟阿言会一直陪着你,替你挡下所有流言蜚语。谁说你我就打谁,你知道的,我打架很厉害。”周来顿了顿,额头抵着房门,似安慰又似在喃喃自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知予的手机在黑暗角落里闪了一下,一条信息跳了出来——别怕,有我们。 谣言四起,如癌细胞般生长复制分裂,扩散在京南市的各个角落。 其中包括京高这所重点高中。 “卧槽,听说了吗?谢知予跟男人上床还告人□□,这也太劲爆了。” “真的吗?这么牛逼,难怪开学后没见过她,会不会是怀孕了?” “这明显是被人包养反悔了就把人告了吧。” “别人养尊处优,我还在这奋笔耕耘,人生啊,真是不公平。” “哈哈,你要想也找个人包养你不就行了?” “我又不是发情的母狗,还没穷到需要出卖自己出卖灵魂。” “不过我还真有点羡慕她,不用高考不用工作还有钱拿。” “庸俗,自己賺的那叫钱,从别人床上拿的叫嫖资。” 高三七班也议论纷纷,上课铃声响了都没有把这八卦声压下去。 高言脸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谢知予是他的朋友,自然知道她不是那种人,更何况谢知予一直喜欢着橙橙。 那么就表示她是被强迫的。 橙橙知道这个事吗? 他颤着手打开手机,发给谢知予一箩筐的信息沉入大海,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他给周来发了一条信息。 八卦声戛然而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卧槽,三班有人在打架。” 不少人冲到走廊上看戏,高言趁着混乱拿起书包出了教室。 甘思玲很头疼。 刚处理完打架事件,发现班上又少了个人。她揉了揉直突突的太阳穴,拿起手机给周洁丹打了个电话。 周洁丹打电话给周来知道发生什么事后,让他好好休息,不想上学就不去。她听到了点谣言,知道周来很在乎谢知予这个朋友。最后她说要照顾好自己,可以随时回家吃饭。 周来混沌了一整天,期间又去找了谢知予几次,依旧没看到人。幸好谢知予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收拾好心情后会打电话给他。 压在周来心里的石头少了一块。 高言发信息给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楼下的小凳子上,愣愣的看着吴水楼和六栋的陈大爷下国际象棋,目光却总会不经意看向那家中式婚纱店。 假人模特一身红色婚服,凤冠霞帔,散发着很漂亮的贵气,但因为无脸,艳丽中透着一股无名的诡异。 “橙橙,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手机响了。” 吴水楼执兵前进,碰了碰身边的少年。 周来打开手机一看,高言给他发信息说他逃课出来了想见他一面。 西联小区一公里外有个小公园,因为没有人管,池塘干涸发出一阵臭味,但胜在绿化好不少人会来这里晨跑晨练。 两人随便找了个地坐下,高言满眼忧色,“我在班上听到很多流言,不止七班,别的班级也在说。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但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给知了发了很多信息但她都没有回我。橙橙,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高言转头看他,周寻目光沉沉,听到他的话只是紧抿着嘴唇,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看到这个表情,高言听到了他的答案。 半响周来才开了口,声音低沉仍掩盖不了那一抹压抑,“出事那晚,是我陪她去报的案。” 高言张了张嘴,喉咙被堵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报案了警方那边怎么说,把人抓了吗?” “阿言,”周来喉咙嘶哑,声音痛苦,“是刘生。” 高言浑身一抖身体变得很僵硬。 京南郊区包括西联小区是刘生的天下,他有权有势背景强大,他撑着这把保护伞在西联横行霸道无恶不做,犯下纳粹分子一样不可饶恕的罪行。 刘生以前是放高利贷的,后来出了人命后就当起了KTV老板,声称是东街开发商强行收取管理费。报警警察不管,举报政府不理,所有人恨他入骨,却不能拿他怎么样。 当初收高利贷出了人命都没进监狱,更何况是不见血的□□案。 高言越想越气,这种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的心情一下子压垮了他,眼泪夺眶而出,肩膀不受控制的颤动,埋在周来身上大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偏偏是知了,为什么是她?” 第11章 她也是我的朋友 白泽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京高的流言走向。 “卧槽听说了吗?白少居然打架了,打的还是温爷。” “什么?!白少?!传闻中白公子的那个白少?” “就他,市三好学生年级第一。” “白公子第一次下凡居然是打架,真接地气。” “别说,我就在隔壁,听声音就觉得打的狠,椅子桌子全倒了,关键那时有老师在上课。” “还是头一回听说白少打架,没在现场真可惜。” “不是第一次吧,上次差点劈了路远的手。” “差点跟真动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懂?” “不过温爷怎么惹到白少了?两人不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吗?” “据说是打了不该打的人,那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周,叫周来。” “而且白少当众放话,以后谁要是敢动周来,就是跟他作对。” “我去,周来谁啊,这么大面。” “不知道,反正以后离他越远越好。” 无视老师公然在课堂上打架斗殴,白泽被记大过背处分,白老太没想到除了家长会还会因为别的事被叫来学校。 白白打架了,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白老太看着车里一言不发的少年,眼神像医生听诊器似的上下移动,“受伤了吗?” “没有。” “怎么打架了?” 白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姿态像做错事的孩子在认错,全然不见刚刚打架的气势,“他欺负我同桌。” 白老太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神情惊讶,“所以你就打他替你同桌报仇?白白你是高三,不是小学三年级。” 白泽看着窗外,声音沉静,“姥姥,我又见到他了。” 白老太反应了一下,这句话连上记忆她一下就明白他指的是谁。 “是那时候的孩子?你不仅找到他还跟他同桌了?” 面无表情的少年表情松动如湖面泛起的涟漪,丹凤眼上勾下扬,白泽很轻的笑了一下,“嗯。” 周来准备了一下午,等到晚上才出门。他一身黑衣黑口罩黑帽子,连手上都带着手套,跟个计划齐全的抢劫犯似的。 周来锁好门,一转身,看到高言神情愕然站在台阶上。高言跑过去,站在周来面前,挡住他下楼的路。 “你去哪?” “大晚上不在家待着出来干什么?”周来没有回答,只说,“回家去。” 高言站着没动,第一次没听周来的话,执拗硬气的定在原地,“你去哪?” 周来拉下口罩,琥珀色的眼睛被月色拉的暗沉,眼角下的泪痣隐在黑色里只剩下淡淡的月牙形状的疤痕。 “去揍个人。” 高言拦不住他,只能顺着他的脚步一边退一边说,“我跟你一起去。” 周来脚步没停,“不行。” “她也是我的朋友。”说完这句话,身体陡然涌起一身勇气,高言越发坚定,“我也想为我的朋友出一口气。” 周来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半天才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得听我的。” 刘生经营着一家KTV,位置离西联七栋不过百米。刘生每天都会在KTV待上几个小时,他有个习惯喜欢一个人去隔壁馄饨店吃面,但时间不固定。 周来在西联生活了几年,街上监控好的坏的摸得一清二楚,监控死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高言换了一身衣服,同样戴上口罩帽子,周来脱下手套给他戴上,“别弄脏自己的手。” 两人躲在楼间的暗巷里,就等着刘生经过。 高言有点紧张,心脏快速的跳动。 他第一次干这种事,平时总躲在周来身后,这次跟他并肩作战保护自己的朋友,他又觉得有点兴奋。 不知道等了多久,高言脚发麻了都没等到刘生,突然,周来拉着他贴着墙壁。 “哥,KTV最近生意还不错,东西也卖的很好。什么我的事?哦,那事啊。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小婊砸居然敢报警,多亏哥出手相救,有空咱兄弟俩再喝一杯。不过跟你说雏儿的滋味真不错,够嫩够紧。” 高言瞪大眼睛,听到这句话就要冲出去打死他。幸好周来眼疾手快,一把抓他按进墙壁里,力气大得快把他的胳膊捏碎,带着警告意味还有不可名状的怒气。 高言一下冷静下来。 周来打了个事先对好的手势,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出暗巷。刘生背对着暗巷还在打电话,周来看准时机,在他挂电话的那一瞬间用湿巾捂住他的口鼻拖他进暗巷。 事情发生得太快,刘生只来得及呜呜两声,就被套上麻袋,随之而来的是一顿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疼的他直打滚。 周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刘生,眼神阴冷,泪痣在夜色下闪过一丝血色,周来抬起脚,狠狠踩上刘生胯间的凸起。 刘生疼得大喊,“啊——” “草泥马的狗崽子,别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 周来没让他说完,抬起脚狠狠一踢,又是一脚,刘生这下疼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街上传来一些声响,有人听到了刘生的喊叫。周来停了下来,对高言打了个走的手势,高言走之前狠狠地又踩了一脚。 两人跑进黑暗里,跑到暗巷的尽头。在监控盲区拿起事先放好的书包,口罩帽子手套放进书包里,穿上白衬衣。 出来的时候只是两个普通高中生。 “橙橙,我们去知了家看看她吧,要是听了我们刚做了什么,她心情也会好一点。” 周来原本想骂他,他看到高言冲出去的那瞬间心脏猛的漏跳一拍,如果没抓住他,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只说,“确实该说说你刚才多英勇。” 高言其实很害怕。 他没打过人,套麻袋打人这种戏码他只在电影里看到,看到刘生躺在地上打滚叫疼,他居然有些不忍。 不安感和罪恶感因为周来这句类似于夸奖的话陡然消失,高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周来按了一下门铃,没等多久就有人来开门,是谢知予的弟弟谢知玄。 谢知玄在实中读高一,是今年的新生。 平时见到他们总会雀跃的打招呼,现在稍显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眼神像只被捕兽夹抓住的兔子,胆怯又脆弱,满身防备。 周来感觉会被拒之门外,还好谢知玄开门让他们进来了。客厅空荡荡的只有厨房传来一些声响,林羽芝朝外探了个头,“谁来了?” 谢知玄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姐姐的朋友。” 这几天周来来了不下五次,林羽芝打开门看到他都不会惊讶了。听谢知玄这么一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两人敲了敲门,“知了,是我和橙橙。” 高言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 周来看着半天没动静的房门,正要以为会像之前碰壁的时候,谢知予开了门。 她的状态比前几天好了很多,眼睛没那么肿,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最明显的是,谢知予瘦了一大圈,看起来随时要倒下去一样。 高言鼻子一酸,眼睛立马红了。 他连忙拿出特地买的烧烤鸡蛋灌饼奶茶,通通塞到谢知予手里,“怎么瘦了这么多,快,多吃点,把之前的肉重新长回来。” 谢知予愣愣的接过,这几天暗无天日的日子让她反应都变得迟钝很多,直到肚子被烫了一下才稍微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全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连奶茶都是她喜欢喝的牛油果奶昔。 谢知予又想哭了。 三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感觉遥远得像上辈子,高言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种状态,“知了我跟你说,今天晚上我跟橙橙摸黑把刘生打了一顿。我俩全副武装行动敏捷,跟电视里演的特工似的。橙橙抓刘生进巷子我把麻袋往他头上一盖,拳打脚踢一番伺候,踩他命根子的时候他疼的呜呜大叫。早知道把声音录下来让你也听听。” 高言说得神采飞扬,谢知予神经一松,露出事情发生后的第一个笑容。 高言从小被欺负大,别人骂他打他都不敢还手。为了帮她出口气,冲在前头帮她教训恶人。而周来说的少做的多,为高言打了无数次架,就算被人说闲话也从来没有退缩过。认识她后,像保护高言一样保护着她。 人生得一知己足已,更何况她一下子得了两。 谢知予想她要比他们更勇敢。 “橙橙,下次别这么冒险。”谢知予说。 周来抬头看她。 谢知予跟他对视,“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高言抢在周来前面说,“对啊,他本来还不想带我,要不是我突然去找他,他就准备一个人孤军奋战。” 谢知予这几天收到了数不清的陌生的谩骂和恐吓消息,有些是刘生发的,流言也是刘生散播出去的。 这些事她不打算跟他们说。 这几天她深刻认识到了刘生背景强大代表着什么。她皱起眉头,“刘生是地痞流氓,跟我们平时接触的人不一样。如果他知道是你们做的,可能会报复。” 高言为了让她宽心,把他们的万无一失的计划全盘托出,“没事的,没人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谢知予说,“我相信你们,只是突然想起这句话让我有点担心。” “别担心,他不知道是我们。” 半天没说话的周来突然开口,声音明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却像被注入镇定剂似的莫名安抚了谢知予。 三人边吃烧烤边聊天,谢知予突然拿出手机说,“来拍个照。” 谢知予站在中间,周来高言各站一边,对着镜头,摆着不一样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都一样绚丽。 周来一开门就撞上一双眼睛,谢知玄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迅速回过头去,按着遥控器不停的换台。 他关上门,走到沙发上坐下,客厅里只有谢知玄一个人,林羽芝不在厨房应该睡觉了。 本来出来打算上厕所的周来看了一眼什么都藏不住的小孩问,“开学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不好。”谢知玄攥紧遥控器,“他们老来问我姐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新学期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却被流言搞得面目全非。 “这几天有跟你姐说过话吗?” 谢知玄摇了摇头。他想说也没机会,谢知予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谢知玄,你姐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但你作为她的弟弟,应该无条件的支持她相信她保护她。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关心和爱,只有这样她才会有勇气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可是你的姐姐啊,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周来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再有人来问你,你就如实说,说了还有人来问就让他们滚。再有第三次,没有什么事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你要是不想打架,给我打电话我替你打。” 谢知玄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话,周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他听明白了。 “谢知玄,你可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第12章 你有病啊 话是这么说,担心真有人欺负谢知玄,第二天周来给同在实中的刘星舟打了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刘星舟的声音争先出来。 “哟哟哟,周橙橙居然给我打电话,这是想我了吗?还是有事找我?让我想想,你不会是看上我的华仔了吧,我跟你说我是不会给你的。”前半句是调侃,后半句语调恢复正常,义正言辞。 周来挂了电话。 刘星舟立马打回来,恢复正经,依旧是那半调子的语气,“这叫开玩笑懂不懂?真不可爱。说吧,找我什么事?” 周来开门见山,“高一二班谢知玄,照顾一下。” “橙橙,你这话有歧义。”刘星舟眯着眼,吐了一口烟,调笑道,“是哪种照顾?教训还是保护。” 周来说的简短,“保护。” 刘星舟没问别的,答应得很快,“行。” 周来听出他吞烟吐雾,喉结动了动,随后听到他说,“最近你们西联不太平啊,又是□□又是打架的。昨晚救护车响了一路,我一问我爸发生什么,好家伙,我表叔被揍了,肋骨断了一根,命根子差点没保住。” 周来声音平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这不是迟早的事?” “他人虽坏,也就喝酒闹事口头调戏良家妇女,应该没做过让对方恨到骨子里的事吧,没了命根子这不比死了难受?” 周来说错了,刘星舟还真不知道刘生不是人是个畜生这件事。他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被保护的太好了。遇到最坏的事也只有刘生在他的生日上因为服务员没拿稳啤酒生气闹事。 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也因为善良,所以在他眼里坏人不算坏。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善良让人心生不快。 “不过你有没有被欺负?算了,你要不搬来跟我住,上林小区就在市中心离学校也近,我家里也够大,不差你一个。” 就是这样一无所知的善良,更衬得他像个恶人。 “有人的地方都不安全,上林小区不也发生过抢劫?” 刘星舟掐灭烟头,“都上辈子的事了,我住这里开始没听到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人捡到钱包都给你送回来,出门顺路还载你一程。前几天一辆SUV撞上宝马,两车主今天勾肩搭背的一起吃饭。” 周来无情的说,“有可能他们原本就认识。” “诶你,你学习不是比我厉害吗?理解能力怎么这么差,都被你气死了。”刘星舟放弃挣扎,“什么时候有空?好久没跟你一起打球了。” 这时公交车正好到站,周来结束话题,“再说吧。” 周来进教室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所有人一看到他如惊弓之鸟,目光落到他身上一瞬间又迅速收回去,看他的眼神好奇又带着很明显的审视,甚至有人从后门进教室的脚步都变得很快,就好像被很可怕的怪物追。 他看了一眼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 周来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这状态就像写一道数学大题,越写越入迷。 白泽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特别是那双眼睛,眼角上勾下扬,声音也好听,是个烟嗓。他还发现白泽的耳朵有三颗痣,顺着耳骨向下长,最后一颗立在耳垂的中间,看起来像戴了个耳钉。 阳光刺目,照在白泽身上,他似乎睡起不安稳,蹙起眉头,睫毛轻颤。周来不自觉伸手碰了下那道褶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刚要缩回手。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一股十足的力量抓住。 白泽微睁开双眼,原本睡意朦胧的丹凤眼看到周来时瞬间亮了,拉着周来的手没放开,他没完全醒只是喃喃道,“抓住你了。” 周来很懵,看了一眼抓着他的手。这才发现白泽左手上戴着一根红绳,红绳中间是一颗转运珠。他还在愣神的时候白泽突然低头亲吻他的手背,很快的一下。周来只感觉到一道很凉的柔软触感,随着温热的气息一同扫过他的手背,吓得他猛地站起来。 椅子倒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在场的人纷纷看过来。 白泽这下彻底醒了。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周来狠狠擦了一下手背,骂道,“你有病啊。” 听到这骂声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想看戏又不敢。 丹凤眼看了一眼被擦红的手背,目光对上周来的又迅速移开,懊恼的啧了一声,“原来不是梦。” 白泽将椅子扶起,重新看向周来,这次没有躲开,用示弱的语气说,“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的气。” 周来心里还有一股气,白泽这么低姿态,这股气就卡在嗓眼里不上不下,他有气都没处撒。他自暴自弃的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开始看书。 白泽依旧趴在桌子上,侧头看向周来。周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随着看书的动作上下移动。视线落在他的脖子上,掐痕经过一天的时间变得没那么明显,看起来有点像吻痕。 目光一沉,白泽闭上眼睛没继续看。 早读一下课,江明嗖地一下出现在白泽桌前,像只兴奋的萨摩耶,“白哥白哥,昨天被姥姥拎回去被骂了?姥姥有没有生气?有没有打你?姥姥气坏了吧,一向听话靠谱的乖外孙不仅打架还吃了处分,我还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凶不凶?” 江萨摩耶明摇着尾巴,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白泽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烟嗓懒洋洋的,“没有。” “那白总领呢?姥姥没生气我理解,毕竟她那么溺爱你。白总领不一样,他有没有吹胡子瞪眼?你被记过又要念检讨的,他不能啥也没说啥也没干吧。” 白泽眉毛一挑,“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江明高涨的心情就像个胀气的气球,被白泽这话一扎,瞬间泄气,“白哥,你真会破坏心情。” 目光不经意看向不知道在写什么的周来。经过昨天的事,江明心里有了一个结论,周来对白哥很重要。 他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他跟周来打架,白哥不会劝架不说,还会替周来打回来。虽然这个认识让他很受伤,但既然是白哥要罩的人,他也不会再故意针对。 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周来微微侧头对上江明的眼睛,江明还是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话是这么说,他总需要时间缓一下。 周来很无所谓的回过头,继续抄写英语单词。 除了早上进教室发现的不同寻常,周来还发现了不管他去哪,所有人都避开他走。他就打个水,前面的男生一看是他,水没打满就走了。他去上厕所,经过别的班级也都避如他蛇蝎。 周来,“……” 中午的时候把这些事情跟高言一说,高言神情有些不自然,不敢看他,支支吾吾的像是知道些什么。 周来问他,“你知道是不是?” “嗯,学校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流感一样传的很快,而且这事闹得很大。昨天发生的事直到今天七班还在说。”高言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白少打了温初行和路远,那时候你们班主任还在上课,不知道为什么白少不分由说的开始动手,而且打的非常狠,据说差点掐死路远,是你们班主任拦下才停手的。” 高言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听起来平静,“他当众放了狠话,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他十倍奉还。” 周来一怔,昨天他的情绪接近崩溃边缘,凑巧碰到白泽,白泽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只让他滚。周来摸了摸脖子,原来他回去之后给自己出气了。听江明跟白泽上午说的话,好像还吃了处分。 周来说不出来自己什么心情,这些年他一直跑在前头披荆斩棘,突然有一天有人跑在他前面去替他挡下所有,然后看着他受伤的地方问,“疼吗?” 之后的课周来听着听着就会出神,他想不通白泽为什么要这么做,想着想着就会下意识的看向他,然后就会看到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烟嗓轻笑,“我好看吗?” 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温初行和路远这一天都没来。 周来正收拾东西,只见他同桌拉开椅子站起来,突然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同桌,明天见。” 江明的声音在背后追着,“白哥,等等我,你今天去大院还是回上林?” 周来下意识扯了扯白泽摸过的头发,“有病。” 这时,高言探出个头看他,“橙橙,头发怎么了?” “没事。” “你耳朵怎么红红的?”高言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发烧,探了一下周来的额头,“温度正常,以防万一回去量一下体温。” 周来推开他的手,“不用,就是热的。” 第13章 多联系 周来刚送高言到楼下,刘星舟就给他发了信息。他们很早就认识,但联系的不多,也是没办法要找刘星舟帮忙才打的电话。 【星光大道】:江湖救急!非常急!! 【……】:不卖水 【星光大道】:你眼里除了卖水就没有别的了吗? 【……】:我也卖可乐面包雪糕辣条,需要吗? 【星光大道】:…… 【星光大道】:说正事,上林小区的球场,缺人 【……】:没空 【星光大道】:50一场 【……】:马上到。 因为在便利店兼职,刘星舟在他这里买过不少水,每次都要他送货上门,但周来没送过。 “橙橙,你总算来了,最近不来打篮球,也不见你在篮球场卖水。你不是说这是暴利吗?怎么?最近手头宽裕看不上这点小钱了?” 初中时周来经常在篮球场卖水,直到现在刘星舟都拿这件事笑他。 刘星舟一身球衣瘸子似的瘫在长椅上,周来坐在他旁边,“要真看不上我就不来了。” “行行行,你是大爷。” 刘星舟示意地上的纸箱。周来秒懂,拿了瓶水给他。 刘星舟猛灌了几口,解渴完说,“你敢信,这水还是上个月从你这买的。” “喝到现在?” “哈哈,不是,忘记还有这么一箱东西。每次都自己带水,不够就去超市里买。”刘星舟笑着说,“别担心,下次一定照顾你的生意。” “随便吧。”周来瞥了一眼他的腿,“被谁撞折了?” “抢篮板撞柱子上崴了一下。” 刘星舟一闲下来就觉得喉咙发痒,一掏口袋,拿出一包中华,朝周来笑了笑。他叼着烟,点了点刚刚被塞到周来手里的打火机,周来轻车熟路地帮他点了烟。 像某种仪式,只要周来在,刘星舟都让他点烟。 他俩第一次抽烟是在高一,刘星舟偷了一包刘梁的中华,两人躲在公众厕所里狼狈为奸。为了拖周来下水,刘星舟每次都让他点烟,而且最多只让他抽三口,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有瘾,却不希望周来也有烟瘾,每次都只给他尝尝鲜,多一口都不让。 刘星舟抽了口,用胳膊肘碰了碰周来。周来跟着抽了一口,吸到肺里再吐出来,瞬间来劲了。 当初被半威胁半强迫抽了人生第一口烟,周来以为自己会讨厌,毕竟那时候被呛的眼泪都出来了。久而久之,他发现烟味入喉再进到肺里的短短几秒钟,感官弱化所带来的神经的安宁,让他沉醉其中。 “橙橙看。”只见刘星舟熟练地吐了一个又一个的烟圈,得意的笑着。 “你这是抽了多少?”周来就着他的手又抽了一口。 “真不会说话,这时候你应该夸我牛逼!”刘星舟眯着眼睛,又吐了一波烟圈。 “不是说缺人?他们四对五不也打得挺好的吗?”周来看着球场上的战况,“就这样打呗,何必浪费钱。” “那不行,哥们既要打,就要打个尽兴,缺一放哪队都够呛,他们又不是菜鸟。” 周来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快要燃尽的烟。刘星舟挑衅的把最后一口抽完,煞有其事地说,“你别抽那么多。” “还有,你昨天要我罩的小孩没什么事。我放话出去了,所以没人敢在他面前说闲话,也不会有人敢动他。我有眼线,他发生什么事我会立马知道。”刘星舟呼出最后一口烟,“所以你别担心。” 周来看向他,“嗯,我替他谢谢你。” “说这话,你来替我打篮球,扯平了。” 周来笑笑,“行。” “你跟辉子一队,打中锋。” 辉子身穿黑色8号球衣,抢了个篮板后进球得分,周来点头,“好。” 刘星舟把抽完的烟蒂丢进水瓶里,投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水瓶哐当一声,命中垃圾桶。随后扬起一个恣意的笑容,朝周来道,“牛不牛逼?” 周来朝他竖起大拇指,“牛逼。” 场上的人除了辉子,别的人都脸生,估计是分班后重新组的球友,刘星舟很喜欢打篮球,偶尔组队跟京高打比赛。 刘星舟的父亲刘梁在京高市有一家基金债券公司,不差钱,并且非常支持刘星舟的兴趣,没事就出资赞助打篮球赛,奖金都上万。刘星舟也争气,踏踏实实拿了不少冠军。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场上的人休息,周来跟个小助理似的开始发水,就差再给每人发条毛巾了。 刘星舟看到这样的情景就想起初二第一次看到周来的场景,人长得瘦小脸色苍白,不爱说话,也不笑。要不是周来蹲着的地方有一箱水,牌子上写着两块一瓶,他都不知道他在卖水。 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周来沉默半天。刘星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一个暗哑的声音同时带着稚气。 “周来,周末的周,来过的来。” 那时候暑假,每天卖完水周来就走,并不会多待。有时刘星舟豪气的买下所有的水,好让周来早点回家。 慢慢熟悉之后,他知道周来的小名叫橙橙,周来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沉默,但面对别人,一如既往的话少。 “周来来了,最近很少看到你,暑假也不见人影,卖水致富成大老板了?”辉子性子直来直往,跟人容易自来熟,他一次都没有买过周来的水。周来记得他主要是因为他下巴有个黄豆大小的痣,“没有,现在靠打篮球营生。” 听到这话,刘星舟笑出了声。 “星哥喊你来的吧,他这不中用的脚轻轻一碰就下线了,少了一名前锋,打得也不得劲。跑全场跑岔气了传球一看,嘿,前锋正在场下葛优瘫舒服着呢。” “你他妈去拦一下篮板,撞一下柱子,再来说我的脚中不中用。要不是你罚球不中,我需要抢篮板救球?你还有脸说我,你的球技比我的脚还烂。”刘星舟手抄一个空水瓶,砸了过去。 辉子身板一扭,“嘿嘿,没中,星哥准头也不行了。” 辉子不讲究的往地上一坐,猛喝了一瓶水后,拎着衣领擦了擦,对周来说,“最近忙什么?暑假都不见人影?” “暑假兼职,现在上学,你说忙什么?”周来看到刘星舟准备抽第二根烟,幽幽说道,“第二根你抽三口,剩下的归我。” 刘星舟默默把烟放了回去,“算了,我也不是很想抽。” 周来代替刘星舟的位置跟他们打篮球打到天黑,直到篮球误伤队友的时候才彻底收场。 被误伤的是辉子,他摸着后背说,“哎呀卧槽,上林篮球场这灯是不是不到时间就不会亮啊。” 刘星舟瘸腿站了起来,“知足吧你,你还算好的。我上次被砸到脑袋都没说什么。” “你头硬,我背软,能一样吗?” “我爷们你娘们。”刘星舟嗤笑出声,“确实不一样。” “卧槽,你他妈。”辉子抬腿就是一脚。 刘星舟闪躲,全然忘记自己只剩一条腿,一个吃痛往前摔去。辉子刚想要拉他,周来比他更快抱住了刘星舟,“大班的小朋友都比你俩成熟。” 刘星舟靠在周来的肩膀上哈哈大笑,笑完才说,“大班的小朋友都比你会说话。” 周来往后一撤。刘星舟一下没了支撑点,身子跟着往前倒,周来又扶住了他。 刘星舟,“……” “说错了,你比小班的小朋友还要幼稚。” 辉子捂着肚子直笑,对刘星舟说,“你也有今天。” 刘星舟就住在上林小区,篮球场离他住的那栋楼不远。两人扶着瘸子刘星舟回家,路上辉子问刘星舟,“对了,你表叔不是被打住院了吗?什么时候出院?” “没个几天估计出不了,得静养。” 辉子哎了一声,“查出是谁打的吗?” 周来眼神一敛。 “没有,东街监控因为暴雨坏了几个,有的地方还没监控。打人的人很聪明,利用了监控死角,警察到现在都没头绪。不过就西联的警方办事效率,没个三年五载都体现不出他们在干活。” 三人到了刘星舟家门口。 “刘叔不会揍你一顿吧,打到天黑也就算了,还把脚给崴了。”辉子刚说完,又否定自己的想法,“不过刘叔肯定不舍得打你,最多因为心疼骂你两句。好了我们走了,让章姨给你熬点骨头汤补补。” “行了滚吧。”刘星舟看了一眼周来,“橙橙,多联系。” 周来点头,跟着辉子进了电梯。 “周来,没事多跟我们一起打篮球啊。我们虽然不在一个高中,起码在一个市啊。我们最近场地都在上林,离东街不算远。就算不打,也可以来看看。”辉子的声音在电梯里响起,真心想跟周来做朋友才这么说的。 周来听到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辉子出电梯后背着身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5章 你能不能抱抱我 猫眼三铁侠群里发了很多信息。 周来很少主动发信息,出了这件事后,谢知予每天都会收到周来的消息,偶尔冒泡的高言这几天也很活跃,说什么都会艾特她,如果她不回就开始打电话。 谢知予知道他们在担心,也在用行动证明他们真的会一直陪着她。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豆大的泪水掉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关心和急切。 谢知予无声流着眼泪。 谢知予跟周来高言认识源于一场意外。 高一刚开学,在谢知予强烈要求和乞求了无数遍之后,林羽芝终于在开学一个月后给谢知予买来了一辆自行车,灰黄色的,看起来有点旧。谢知予不介意,她不在乎新旧,只要有车,她就可以骑车上学不用一大早挤公交。 谢知予给自行车起了个名字—大黄蜂。起了这个名字之后她总觉得自行车是变形金刚中的一员,莫名多了些安全感。 可惜大黄蜂不争气,辜负了她的信任,第三天就罢工不干。 一个下坡平时还要刹车,这次居然得蹬。谢知予觉得不对劲,下车一看,车链子像杂乱的头发缠绕在一起,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她看了眼时间,在地上找了条细棍开始修车,也不知是她出门不利还是烦躁和逐渐失去的耐心,这链子怎么也挂不到原来的位置上。一气之下,谢知予徒手抓着链子往齿轮上怼,以为有希望的时候,车蹬子一走,链子又脱离轨迹。 来来回回弄了很多次,谢知予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了一眼满手的油污,彻底没了办法。 什么大黄蜂,连小蜜蜂都不如。 谢知予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接着一道温凉的声音响起,“需要帮忙吗?” 后座的男生下了车,“橙橙,你说的不是废话吗?赶紧帮忙。”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在了她的旁边,指了指身上的校服,“咱一个学校的。” 谢知予认得高言,开学那天高言的言行举止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当然也认得周来。她看了一眼认真修车的周来,“不止是一个学校,我们还是同班同学,我叫谢知予。” “啊,这样啊。”原本自然的男生此时有点尴尬,似乎想起开学那天的事,默默站起来走到周来身边问,“橙橙,需要帮忙吗?” 周来递给他一瓶水,目光点了点谢知予的手,“给她洗洗。” 高言回头跟谢知予的视线对上,又不好意思的移开,拧开盖子给谢知予洗手,谢知予看着手上的油污看看变淡,“高言,谢谢你。” “不客气。”高言松了一口气,水倒完了谢知予的手还没洗干净,“清水洗不干净,之后回家用洗衣粉洗洗。” 谢知予点了点头。 这时周来修好了自行车,“好了,走吧。” 这次的事并没有让谢知予和周来高言成为朋友,他们依旧是交情很淡的同学,除了偶尔见面会点点头。时间久了,又慢慢回归到陌生人。 真正让谢知予跟他们成为朋友的契机,是跨年那天的晚上。 京南市每年一次的烟花大会是元旦。 那天晚上在西林江看完烟花已经是后半夜,谢知予骑着自行车,在交通堵塞的道路上艰难前进,经过小破公园的时候听到了打斗的声音,隐隐听到了‘橙橙’还有‘小心’等字眼。 脑海里一闪而过周来低头修车的画面,谢知予没多想就进了公园。 那晚天色很暗,天气很冷,周围喇叭声嘈杂声很大,谢知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周来高言,以及高军。 谢知予对高军的印象很不好,且不说开学第一天就开高言的黄腔,起花名,骂他娘娘腔,还很不尊重女同学,嘴巴不检点。 高军这个人心眼小爱记仇,开学到现在,周来跟他起了很大的冲突。 谢知予丢下自行车就往前跑,高军三个人围住周来他们,每个人都微喘着气,看起来打了有一会。突然有一个人从后面袭击周来,谢知予一把抓住书包,像扔铅球一样使出浑身的力气朝那人砸去。那人吃痛,周来立马察觉,抬脚侧踢。 谢知予趁机跑到周来身边,声音急切,“你没事吧。” 周来眼神一敛,把她拉在身后,挡下了高军的拳头,谢知予听到一声痛苦地闷哼。这下她彻底慌了,全身都在发抖,周来这时也没忘记安慰她,“我没事。” 谢知予一下红了眼眶,虽然很害怕,她还是拼命冷静下来,“不要跟他们耗,找到机会就跑。” “不打服他们,就会没完没了。”周来把她跟高言都挡在身后,“你不要插手,我会分心。” 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周来都作为勇士,保护着她跟高言。 谢知予擦干眼泪,用衣袖手机屏幕上的水擦干,给他们三人群里发了几条信息。 【知了】:太困就睡着了。 【知了】:睡到现在才醒。 【知了】:不好意思jpg. 谢知予刚想放下手机,就跳出来一条信息。 【橙橙】:嗯,好。 一看时间,凌晨三点。 谢知予一下没忍住,蹲在地上无声哭了好一会儿,开始打字。 【知了】: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上学。 【橙橙】:好。 【橙橙】:在楼下等你。 【知了】:好,晚安橙橙。 【橙橙】:晚安。 谢知予摸着这个名字,看了好一会儿。她放下手机,拿热毛巾开始敷眼睛,敷完眼睛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洗了很久,原本白嫩的皮肤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谢知予平静的用毛巾搓了一遍又一遍。 周一一早。 谢知予一身校服,外套领子拉到脖子,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 “知了,早啊。”高言笑着跟她打招呼,等她推着自行车出来,又抱怨着,“昨天手机怎么关机了?打电话都没人接。” 谢知予把一早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我看视频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手机被耗到没电自动关机。” 高言信了,“你这样对眼睛不好,容易近视。” 谢知予笑了笑,“知道了。” 她抬头看到周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跟周来对视,默默低下了头。周来把早餐递给她,“关姐家的包子。” 谢知予接过低声说了谢谢,咬了一口包子,问道,“橙橙,你可以载我吗?” 周来拍了拍后座,笑了下,“上车。” 谢知予坐在后座,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那一天。高言骑着她的大黄蜂,她坐在周来的后座上,那天的云很白,天空很蓝,风很温柔,阳光很温暖。谢知予仰头看,今天的天气跟那天的一样好,就连身前的少年都没变。 唯一变了的是她。 郑林开车此时正好经过西林江。白泽看向窗外,周来载着一个女孩,秋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女孩抓着他的衣角,阳光洒下来,刺了他一眼。 “郑叔,开慢点。” 白泽觉得自己疯了,看到周来的那一瞬间就算心情烦躁,他也想看久一点。 郑林也看到了骑着自行车的周来三个人,“少爷,那不是上次那个同学吗?” 半天没人应,郑林看了一眼后视镜。白泽似乎看得很入迷,没听到他的话。 郑林减速,可不知少年拐进了哪条近道,一下子没了影。后视镜里白泽的目光随着周来的消失一下子变得暗淡,过了一会儿,白泽开口,“走吧。” 自行车在京高门口停下,今天周一,学生会的人正站在门口检查仪容仪表。 谢知予在书包里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铭牌,高言把自己的戴上后看到谢知予还在翻找,“没找到吗?” “没有,我再找找。”谢知予把每个角落,甚至是书本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周来扯下自己的铭牌,“用我的。” 谢知予正在犹豫,突然一道烟嗓响起,“用我的。” 白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周来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脑子空白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想也没想,“不行。” 白泽眼眸一暗,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丹凤眼一弯,“原来同桌想用我的啊。” 不等周来说话,白泽直接上手把自己的铭牌戴在他身上。周来戴着‘白泽’两字,白泽的心情舒畅不少。 周来伸手就要摘下,白泽按住他,“同桌,戴着吧,嗯?” 商量又带着讨好的语气让周来根本没法强硬,手上卸了力,白泽也放开了他。 高言心里早把白泽当成了一个好人,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白少,橙橙用了你的,那你怎么办?” 白泽假装想了两秒,大言不惭的说,“应该没有人敢拦我。” 谢知予一脸惊讶,白公子在京高的名气很大,人除了高冷之外,没什么架子。她只是没想到,白公子会这么乐于助人。 陆陆续续不少学生经过,时不时朝他们这个方向看。白公子太扎眼了,即使他们站在角落,也招来不少的关注。 谢知予开始感到不舒服,不安的避开人群的目光,明明她穿着衣服,可只要一碰上他人的视线,整个人就像脱光了一样。 她不干净。 没人比她更清楚。 谢知予害怕的后退着,周来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用身体挡住她,挡住那些视线,“我送你回去。” “我不能回去。”谢知予低着头,倔强的摇了摇头,颤抖的声音,语气却很坚定,“我有事情要做。” 周来沉默了几秒,扶正谢知予戴歪的铭牌,“别勉强自己。” 谢知予还是摇头,“没有勉强。” “嗯,那就好。” 周来刚转身,被人拉住衣袖又停了下来,谢知予依旧低着头,抓着周来的手没有一些血色,力道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好像在犹豫什么。 周来等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谢知予在害怕,可语言的力量太过苍白,没有一句可以稍微抚平她的伤口。 他只能沉默不语。 “你能不能抱抱我?” 白泽听到这句话猛的转头,周来毫不犹豫抱住那个女孩,就像当年抱住自己那样。 毫无保留,毫不犹豫。 这个拥抱只维持了五秒。高言见状,张手等在一旁,“我也要抱。” 这个拥抱来得太晚了,应该早一点的。感觉到谢知予不受控制地颤抖,高言抱的很紧,想把自己的力量全都分给她,“知了,别害怕,我跟橙橙一直都在。” 周来看着两人,余光瞥见白泽一个人站在一旁,身形挺拔,微垂着头,眼神晦暗不明,看起来很难过。 周来心里一紧,白泽沉着脸走到他跟前,抬起手像是要摸他的头。周来下意识一躲,白泽像是知道他会躲似的,另一只手出其不意的抓住他的胳膊往怀里一按,烟嗓贴耳响起,像是要捣碎他的耳膜。 “橙橙,你真残忍。” 第16章 五星红旗下的她 “橙橙,你真残忍。” 周来愣了一瞬,这句话像是在控诉,语气里里外外却带着不可名状的委屈和受伤。 白泽靠在他的肩膀,对着他的耳颈吸了口气,慢慢放开他,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没吓到你吧。” 周来抬头看他,白泽没了刚才的落寞,恢复原来的状态,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习惯性弯了下,就好像刚刚看到的模样是他想象出来的。 谢知予目不转睛的看着周来,在白泽抱住他的那一刻,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了。她把目光投向白公子,她想,终于有人来保护橙橙了。 几人一起走进学校,刘亦瑾看了一眼谢知予的铭牌,又看了一眼周来的铭牌,最后把视线落在白泽身上,“你的铭牌呢?” 白泽一把揽过周来,“你不是看到了吗?” “没铭牌不能进。”刘亦瑾公事公办,又掺杂着自己的私心,“跟学生会一起站在门口检查,直到我们结束。” 白泽无所谓,“行。” 周来皱了下眉头,把铭牌从衣服上拽下来给白泽戴上。白泽站在那没动,就这么看着他,嫌周来离得远自己还往前凑了凑,嘴巴不自觉地往上翘。 “给我戴了你怎么办?真想站门口检查?” 周来垂着眼,“本来就是你的铭牌。” 低头给他带铭牌的周来太温顺了,白泽心里痒痒的,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我给你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周来瞪大眼睛,似乎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脸震惊还有点不可置信。明明对这种明目张胆又油腻的话很反感,从白泽口里说出来,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怒气。 “你…” 似乎觉得周来的反应很有趣,白泽忍不住继续逗他,“嗯,我有病。” 周来这下彻底哑巴了,“……” “进去吧。”白泽扯下铭牌戴在周来身上,语气哄小孩子似的,“替我保管好,别弄丢了。” 刘亦瑾正在登记不戴铭牌的同学名字,眼睛极其不经意的朝白泽方向看过去。明明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在这人群之中却异常清晰,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若有所思打量着周来,很普通没什么特别,长相清秀不算出众,只是眉眼间的戾气和那颗红泪痣增添了些许辨识度。 她跟白泽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宠溺。 不是对一个女生,而是对一个男生。 “没见过这个人,新同学?救你命了对他这么上心。” 白泽没了对周来的温柔,此时的他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漠。但一说周来,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柔和下来,半真半假的说,“差不多。” 刘亦瑾抿了抿嘴唇,白泽就是这个样子,惜字如金,不会多说一句,即使这样,只要白泽站在她旁边,心情都开心不少。 “姥姥还好吗?我好久没见她了。” 白泽说,“你不是有她电话吗?”这句话意思就是自己打电话问。 刘亦瑾目光暗了下来,很快收拾好心情,“前两天刚给她打电话,还让我去大院吃饭。” 白泽无所谓,“去呗,老人家就爱热闹。” 刘亦瑾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白总领老是嫌我们闹腾。” 白泽似乎也想起有趣的事,弯了弯嘴角,“白总领只是嘴硬。” 高一那会江明生日,白总领这么爱清净的一个人特别说服江爷爷在大院里庆祝,嘴上骂骂咧咧,发誓绝对没有下次。高二那会江明生日没在大院里庆祝,不开心了很久,然后逮着白泽骂,怪他不过生日。 “你看到了吗?刚刚那是刘亦瑾,京高校花,白少怎么不冷不热的,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高言戳了戳谢知予,“很多人嗑他们俩,是不是啊,知了。” 谢知予听到不少传言,但两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不清楚。只是比起刘亦瑾,看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白公子更喜欢橙橙啊。 “也许吧,不知道。” 闻言,周来回头。 刘亦瑾扎着高高的马尾,个子高长得也漂亮,气质优雅出众一看就是富家千金,跟白泽是一类人。两个人相谈甚欢的画面很养眼,特别是白泽唇角边的笑,晃眼又扎人。 谢知予注意到周来的动作,意有所指,“白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很多人都喜欢他,信任他。” 周来语气淡淡,“嗯。”认真看了看谢知予的状态,靠她近了些,有意无意之间挡掉了很多视线,“好多了吗?现在人多,会难受吗?” 谢知予微微一愣,周来身上温暖气息变成勇气源源不断的传到她身上,眼眶一热,佯装洒脱的笑了笑,“还好,不难受。” 她没说的是,刚刚的拥抱足够支撑她过完这一天,她不是个贪心的人,五秒足够了。 三班和七班的集合站点不一样,周来到达三班的地方时犹豫不决,他甚至想混进七班离谢知予近点。他跟着谢知予两人往七班的位置走,谢知予察觉后说,“橙橙你回去吧,我可以的。” 周来看向她,“我......” “哎呀,你又不是七班的,我有阿言,没关系的。”谢知予推着周来往后走,“走吧,你要相信我啊。” 周来走后,谢知予两人走到七班集合站点,“我要去主席台一趟。” 高言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一个人去。” “可是。”高言怎么都放心不下,谢知予打断他,“阿言你相信我,我没那么脆弱。” 她逆着人群往主席台方向走,拿掉发圈散开的头发挡住光,低着头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尽管如此,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发抖。 操场有点混乱,人来人往。谢知予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有个声音跟着道歉,“不好意思,没看到。” 声音有点耳熟,谢知予抬头一看。白泽就站在主席台下,她脸上的惊讶和无措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是我没注意。”谢知予摇了摇头,又问,“白公子怎么在这?不是在门口跟学生会一起检查仪容仪表吗?” “提前让我走了。”白泽以为认错了人,刚刚谢知予还扎着头发,头发散开一时间没认出来。想到周来主动抱了她,他下意识就多看两眼,“你跟周来什么关系?” 谢知予没反应过来,或者没想到白公子居然会这么直接,实话实说,“我们只是朋友。” 白泽一针见血,“你喜欢他。” 谢知予没有否认,“嗯,橙橙不喜欢我。” 白泽扎心,“看出来了。” 谢知予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好奇,“白公子没听到学校什么谣言吗?” 按理说,京高上下不管哪个年级都听说了她的事,只是白公子一脸平常,也不知道是不关心还是不认识她就是谣言中心的主角。 “关于我打架的谣言?” 谢知予瞪大双眼,震惊极了,“你打架?” 这不怪她这么惊讶,当初高一开学白泽这个名字就响当当,因为成绩优异,长相优秀,因为他的高冷有人喊他白少,也有人因为他长相贵气喊他白公子。 白泽没再说话,谢知予看他站在主席台边上也没有回班级队伍的意思,忍不住问道,“所以你等会儿上去念检讨?” 白泽看了她一眼,仰视着她,却不会让人觉得居高临下,说出的话又是让谢知予一惊,“你别再喜欢周来我就告诉你。” 跟以往的人设极其不符,此时的白公子跟个小孩子似的。谢知予低笑出声,心情莫名轻松了许多,“好。” 白泽这才说,“嗯,上去检讨。” 一曲国歌戛然而止,国旗下的讲话结束之际,谢知予拿过白泽的话筒,神秘兮兮的对他说,“我有办法让你不用念检讨。” 白泽还没说话,谢知予就消失在眼前,走上升旗台。 操场很大,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所有人的视线在她出现在主席台的那一瞬间全部集中在她身上。谢知予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手上的话筒随着抖动发出刺耳的噪音,人群发出不满的声音。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眼睛不安的看着场下,迫切的看到高三的方向,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温暖的声音,那是周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别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谢知予深吸了口气,慢慢开了口。 “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三七班谢知予。可能你们大部分人都认识我,以一种我很不喜欢的方式,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暂且不说。我今天站在这里,是想澄清一下说我的谣言。第一我没有勾引,第二我没有怀孕,第三我没被包养,第四我不是娼妓,第五。” 谢知予顿了一下,紧咬着嘴唇,疼痛稍微平复了颤抖的声音。 “我不是自愿的,我是被强迫的,正确来说,我被□□了。” 第17章 橙色蝴蝶 此话一出,全校哗然。 周来定定的看着主席台。他没想到,谢知予要做的是站在全校师生面前撕破自己的伤口,让那些怀疑的目光再一次审视早已血肉模糊的自己。 谢知予比所有人都勇敢。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谢知予没有办法继续,突然,话筒里传出一道烟嗓。 “安静听别人把话说完是最基本的礼貌,所以,可以闭嘴吗?” 或许是白泽名声太大,又或是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议论声说话声慢慢低了下去,像大雨变小雨转阴天的过程,花了点时间,最终一点雨声都没有。 学校领导见状不对,立刻派学生会的人上去把谢知予拉下来。刘亦瑾作为学生会主席,装没听到,其他人犹豫不决,刘亦瑾没说话也没人轻举妄动。 值班老师亲自动手,都被白泽一一挡住,另一边被温初行挡了下来。 场面一度混乱,白泽拿起话筒又说了一句话,“如果在学校学生都不能开口说话,那教育的意义是把我们都变成哑巴吗?” 谢知予眼眶一热,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感激的看眼白泽,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以上所述是我站在这里的第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我觉得听信谣言,吃瓜群众心理,旁观者的态度实在是荒谬可笑至极。我受到的教育是‘未知全貌,不以评论’,这是对一个陌生人最基本的尊重。如果你们听风就是雨,相当于间接性否认了那个人的人格,这种风气必须停止。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如果我们都保持沉默,就只会构建一个充满谎言猜忌怀疑虚假的世界,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说着,谢知予脱掉校服外套,把扎在校裤里的裙子拿出来,这是她生日那天穿的那条白色裙子。 “最后一个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祝我快乐。希望你们都能长成一个善良正直的大人。谢谢你们听我说这么多。谢谢。” 高言和周来此时心情很复杂,五味杂陈,这条白色裙子是他们俩送给谢知予的生日礼物。现在这条裙子颜色变得灰黄,没像一开始那么纯白,不再适合谢知予。 谢知予说完,人群从平静的海面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海,议论声说话声起伏不断。谢知予什么都听不到,走下主席台的时候白泽就守在一旁。莫名地,她在白公子身上看到了橙橙的影子。 白泽率先开了口,无关谣言无关刚刚她说的话,好像还把她当情敌了,“我收回那句话,我们公平竞争。” 然后又说,“生日快乐,裙子很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谢知予有点想哭,不是委屈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释然。 这个世界真的有人在照亮着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 她居然有点舍不得。 谢知予吸了吸鼻子,拿下周来的铭牌放到白泽的手上,“谢谢你,白公子。” 广播里通知她去办公室,谢知予直接无视,拿出手机给猫眼三铁侠发了几条信息。 没走两步她觉得有点奇怪,谢知予一转身,就看到白公子跟在她身后,被她发现也没想要躲,一脸坦荡,“还没上课就开始早退?” 谢知予往学校大门方向走,意图明显。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泽身上有橙橙的影子,他们是一类人,是极好极好的人,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那种好。 谢知予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她的人生结束了,她却对不属于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就如海子所说,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她拿出手机在三人群里又发了条信息。 “看到她了?” 主席台上空无一人,谢知予不知道去了哪里。人群里仍然议论纷纷,很多人依旧是非不分,说着污言秽语继续污蔑谢知予,周来一下子乱了心神。 高言也是一脸担忧,谢知予什么都没跟他们说,披荆斩棘一个人面对几千人,他无法想象到底要多坚强才能承受住这种压力。谢知予不仅承受住了,还站在所有人面前为自己伸张正义。 高言语气着急,“没有,怎么办啊橙橙,知了会不会自己回教室了,路上有人欺负她怎么办?” 周来眉头紧锁,心情在看到谢知予一个人站在主席台上开始飘在空中,一直没落过地。他慌乱中拿出手机,看到谢知予发的信息时才稍微松了口气。 【知了】:没跟你们说,让你们担心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知了】:撒娇jpg. 【知了】:我回去了,你们不用担心,要好好的呀。 【知了】:白公子在,他送我到门口 他把信息给高言看,高言看到白公子的名字瞬间放松下来,“幸好有白少在。” 周来把信息又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视线停在白公子这三个字上,半天才“嗯”了一声。 不少人在看到谢知予后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手刚要一指,对上白泽的目光后又把指指点点咽回肚子里。 白泽就这么跟着谢知予走到校门口,也不知道白泽跟门卫说了什么,门卫二话不说点头放人。 谢知予出了校门口,依依不舍地把这个学校又看了一遍,对着站在门口的白泽说,“白公子,替我好好照顾橙橙。” 白泽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还没来说什么,谢知予转身走了,仰首挺胸,背影看起来很决绝,像视死如归的战士。 上课铃声响起,直到看不到谢知予,白泽才回了教室。 谢知予一路走回家。 京高上林西江西联再到东街,她走走停停,看看这看看那,像个刚睁眼的小孩开始看到这个世界,对什么都好奇,觉得什么都漂亮,就连风吹起路边的灰尘都带着一股清新。 她把校服校裤脱下来放回书包,泛灰地白色裙子在秋风中像只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谢知予回了趟家,家里没人,她收拾了自己的房间,把所有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某种仪式一样。 整理完自己的房间,又去了谢知玄的房间。谢知予坐在书桌上发了一会呆,拿起笔写了一句话。最后她来到林羽芝的房间,脱下鞋子躺在床上,姿势犹如婴儿非常没安全感的蜷缩着,似乎觉得不够,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就好像妈妈在抱着她。 想做的做了一遍之后,谢知予站在门口看了这个家最后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刘生来的很快,站在门口迫不及待地强硬抱了她一下,谢知予忍住没干呕,把准备好的说辞把刘生骗到KTV的天台。刘生以为她想野战,兴奋得不行。谢知予趁这空隙走到天台边上,她靠在墙上,大半个人伸出外面,用一个极其□□的表情撩起裙摆。 这一个画面直接让刘生血涌喷张,整个人像饿狼似的直接扑了过去,没有注意到谢知予脚下踩着一些砖头。谢知予突然很不客气的推开他,指甲有意无意抓了刘生的手臂,流下几道细细的指痕,刘生以为她在欲擒故纵,刚要动作。谢知予突然抓着他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力气越来越大。刘生觉得不对,拼命地挣脱,谢知予对着他笑了一下。 这个笑决然又破碎,带着些许的恨意和释怀。 “刘生,欠我的债现在该还了。” 话刚说完,刘生手上一空,谢知予掉了下去。 谢知予本想拉着刘生一起死的,难过的是,她连死都不想成为杀人犯。 很多画面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最后只留下周来抱住她的画面,周来的怀抱很温暖,可惜她再也感受不到了。 如果有下辈子,不当人了,她要当一只蝴蝶。 一只橙色的蝴蝶。 吴水楼被老婆子赶到楼顶让他把被单翻个面,他骂骂咧咧又不是晒米,哪还需要翻面。老婆子眼神一瞪,吴水楼声音越来越低,乖乖上了楼。 想起上面种了些向日葵,拿着喷水壶哼着歌来到楼顶。 翻被单的时候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对面,虽然他老花,但仔细看了看那人就是刘生,一想到刘生做的混账事再加上现在光天化日下做这种下流事,他想都不想就打电话报警。 报完警为了留下证据,手机对着对面楼开始录像,这手机前几天他儿子刚给他换的,像素什么高清的不得了,把刘生这畜生的脸拍的清清楚楚。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自愿的,而且姑娘的身子越来越往外,等等,刘生这畜生居然掐脖子,想到某种可能,他开始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刘生王八蛋,赶紧给我放手!” 话还没说完,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姑娘掉了下来,砸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喷水壶掉在地上,吴水楼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孩死在他面前,害怕的就像躺在地上的人是他自己。 飞机飞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云,西联三栋楼此时有人正在取快递,有人在打羽毛球;七栋汉服婚纱店的无脸新娘莫名其妙倒在地上。东街传来一片尖叫声,慌乱中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 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由淡变浓,再由浓变淡。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低沉鸣叫的救护车声如阴鬼吼叫,长鸣不止。 第18章 我在 “白哥,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人的,我也没听你说过啊。是叫谢知宇?宇宙的宇?刘大校花你都不正眼瞧一瞧,怎么做起护花使者了?” 江明千辛万苦从几千个人头中精准定位白泽,跟了他一路,走到校门口才发现他在护送一个女孩,还是一个刚刚在主席台引发争议的女孩。 “谢知予,给予的予。”白泽顿下脚步,又说,“她是周来的朋友。” 江明一肚子的疑问因为最后一句话得到了答案。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周来到底是哪来的祖宗,让白哥一次又一次破例。有时候他分辨不出是现在的白哥让他觉得陌生,还是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白哥。 “行,要是听到谁再特么胡说八道传谣言,我就撕烂他的嘴。” 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周来站在走廊上,眼睛看着校门口的方向。 高三的教室都在高层,远离一切喧嚣和热闹,三班的教室亦是如此。 江明看到白泽走向周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先进了教室,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看眼色。 “没人敢在她面前乱说话,我看着她出的校门。” 闻言,周来看向白泽,“我知道,她发信息了。” 周来眉眼间的褶子没松过,白泽有种想抚平它的的冲动,“你很担心她?” “发生这样的事情没几个人能承受,更不敢像她这样替自己出声,更何况还是我的朋友。” 白泽没忍住,用手轻轻的揉了一下那道褶子,这次周来没躲。 “她很勇敢,比任何人都勇敢。” 眉间的触感很温柔,力度也很轻,周来没舍得拉开,“就因为她太勇敢了,我才担心。” 周来没有多说,白泽读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太勇敢的人往往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谢谢你。” 周来突然出声,这回是看着白泽说的,第一次的谢谢有点心不在焉,显得这次的谢意太过郑重。 白泽转头对上周来的视线,没像之前说‘应该的’,丹凤眼一弯带着隐隐的笑,“发现我的好了?” 这句类似自夸的话周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管认识不认识谢知予,白泽今天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来:“嗯。” 白泽唇角微微上扬,指腹落到那颗红色泪痣,描绘着那道月牙疤痕,看着周来的眼睛说,“继续看着我,你会发现更多我的好。” 周来有一瞬间像是被蛊惑一样,看着白泽一句话都说不出,左心房不受控的猛跳一下,他拍开白泽的手,“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神经病。” 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我莫名其妙的好。 白泽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周来,“……” 还莫名自信。 第二节语文课下课的时候,周来掏出手机,谢知予在群里发了一条到家的消息。 白泽凑到他面前,“她发信息了?” 周来把消息给他看,“嗯,说她到家了。” 白泽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加一个?” 周来扫了二维码,加了白泽好友。 白泽的微信头像是一片银杏树,微信名是白Zhou。 白周。 周来下意识的把Zhou看成周,他没敢深想,随后备注白公子。 “手机号码也要。” 周来刚想收起手机,听到这句话给白泽发了自己的号码。白泽把电话号码存好,联系人和微信备注都是橙橙。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周来只看了眼,就听到旁边的人说,“这是我的号码。” 周来迟疑了一秒,那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手机都快被盯出一个洞来。他存好号码后,白泽盯着人的眼神才柔和下来。 周来侧开脸,窗户玻璃倒映着他微带着笑意的脸,还有身旁看着他的白泽。无意间对上窗户上的丹凤眼,白泽看着他也在笑。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周来突然看向窗外,飞机飞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云,在蓝色的天空下美丽又独特。飞机消失在天空的另一头时,周来心里没由来的感到不安。 像是没抓到某种东西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能够瞬间将人打入谷底,沉闷失落,还有点急躁。 周来给谢知予打了个电话。 没通。 电话显示已关机。 周来心里一个咯噔,抖着手又打了一次,还是关机状态。想到某种可能性,周来立马打给刘星舟。 在电话被接通的一瞬间,周来声音就出去了,他尽量让自己冷静,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橙…” “刘生什么时候出的院?” 刘星舟觉得奇怪,说道,“昨天下午,怎么了?” 周来猛地站起来,绊倒的椅子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响声,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依然平静,“只是问问。” 没等刘星舟说话,周来挂了电话。刘星舟看着通话页面,有点摸不着头脑,虽说周来见过刘生,但好像还没熟到这种地步吧。 周来不死心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状态。 白泽正趴着睡觉,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吓他一激灵。白泽以为周来摔了,吓得他彻底清醒。 刚醒就看到周来往外跑,白泽拉住他,“去哪里?快上课了。” 周来没说话,用力扯开他的手就往外跑。白泽这才觉得不对劲,跟着跑了出去。 周来跑的很快,下楼梯的时候三个台阶一步,手里拿着手机不停的打电话。白泽追上的时候试图让他冷静,看到周来脸上的慌乱和着急,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去哪里?我陪你去。” 说着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等两人到校门口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去西联,快点。”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紧张和着急,郑林没有多问,两人刚上车就踩下油门开了出去。 “郑叔,不要等红绿灯。” 郑林有点迟疑,“可是白白,你没关系吗?” “我没事。”白泽说,“开快点。” 郑林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两人,白泽安抚着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上次的那个少年。 到西联小区的路口,郑林停了下来,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有一辆救护车,还有很多车和人堵着。 车上的两人也看到了,周来坐在车上一动不动,救护车和人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吵得他耳朵嗡嗡直发疼。 直到白泽叫了他一声,低沉的声音在这些杂乱的声音里显得格外温柔,“橙橙,我下车看看,你待在这别动。” 周来拉住他,“该我去的。” 下车后,那辆救护车上的蓝色警灯一闪一闪的很晃眼,周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一步一步的走向它。 他走的很慢,似乎脚上挂了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全力,又好像前面发生的事是他无法面对的现实,这个现实吸走了他全部的力量,可他仍坚强的往前走,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白布和泛着灰的裙摆,还有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 周来停了下来,往后缩了半步。 明明周围只有说话声和惋惜声,但他在某一刻突然听到了重物坠落砸在地上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八年前,在他梦里,又在刚刚,再一次的让他感到害怕。 他很讨厌这种声音。 每每听到这种声音,他的每个神经就像被千千万万只蚂蚁啃咬,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他的心脏就像被亿万根银针刺穿,一次又一次,细细碎碎。 这种痛不算痛,疼不算疼,伤不算伤,就像有个人把你按在水里,让你窒息,让你体验濒死的感觉,却不让你死。 生不如死这个词第一次具像化的时侯周来刚十岁,那时候还太小,遇到这样的事情全身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只知道哭,好像哭了,痛苦就会少一点。 现在十八,能站起来,哭的也少了,还是一样痛苦。 这个世上唯一难接受的就是死别,他十岁那年接受不了,十八岁依然接受不了。 不该这样的啊,他爸不该死,谢知予也不该死,那么该死的人是谁? 该死的人是他吗? 握紧拳头逐渐僵硬的手被另一只手裹住,白泽轻轻握住周来。 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僵直,周来的手发麻没了触觉,只隐隐感觉到微凉的温度,然后一股有力但不失温柔的力量打开他的五指。 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橙橙,我在。” “我在。” 第19章 如果那天 林羽芝赶到医院的时候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依旧骂骂咧咧,“谢知予你个死丫头,一天到晚就给我闯祸,上次闹到警察局,这次还闹到医院里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坐在医院大厅的周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不理解,一个母亲听到自己的女儿在医院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担心,而是责怪。 “你说什么?什么死了?你别乱说话,别诅咒我女儿,我告诉你,我今年特地给她算过命,这丫头的八字比你的脾气还硬,她的命更硬,阎罗王勾人看到她都绕道走。别特么胡说八道说我女儿命短,你死她都没死。” 林羽芝生气的把医院前台桌上东西一掀,泼妇骂街似的声音大的整个大厅都是她的声音,前台刚毕业的小姑娘被她莫名其妙这么一骂,一个没忍住红了眼眶。 “哭哭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我说错了吗?我女儿好好的在学校上课,你倒好一个电话过来说她死了,还特么是跳楼死的,当场毙命,说的跟真似的,我哭了吗?收起你的眼泪,不然都以为我欺负你。” 周来听不下去刚站起来,何眉就出现在医院门口。周来对这个女警察的第一印象很不好,31号他陪谢知予去报案的时候是她受理,报案没报成,还传出了谣言。 何眉把证件往林羽芝眼前一亮,“你好,林女士,我是何眉,之前受理您女儿的□□案。” 群众对警察有天生的敬畏感和畏惧心理,林羽芝也不例外,比起刚刚骂街的架势,林羽芝面对何眉时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啊,何警官,您好您好,那事我也听说了,该是我赔礼道歉,小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何眉依旧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丝毫不给林羽芝缓冲时间,“既然都听说过,那我就直奔主题,昨晚再次接到您女儿的报警电话,告刘生□□。刚刚也接到有人报警,说看到刘生把谢知予推下了楼。” 林羽芝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什么推下了楼?” 不知是不是何眉的错觉,她感觉林羽芝听到谢知予被推下楼的瞬间变得很沧桑。 “今天上午11点18分,谢知予在鎏金KTV楼下当场死亡,死亡原因,高空坠落。” 林羽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大滴大滴掉在地上,颤动的声音出卖了动摇的内心,“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正在学校上课,她亲口跟我说的。” “阿姨,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去接受,但时间不等人,我们已经把刘生这畜生押回局里,我需要你配合调查。” 林羽芝根本听不见何眉说了什么,自顾自地说道,“不,我不要,我女儿呢?我要见我女儿,我要见我女儿!” 何眉见状,林羽芝见不到谢知予的尸体不会死心,就让一个同僚带林羽芝去了太平间。 她疲惫地叹息一声,一转身,周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两人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白泽打了个招呼,“警官你好,我们是谢知予的同学。” 何眉这才把视线放在白泽身上,脸上闪过一抹讶异,很快恢复正常,她点了点头,公事公办的说,“等下跟我回局里做个笔录。” 听到这话,周来嗤笑,“有用吗?这次又以什么理由立不了案?证据不足?受害人是失足坠下楼,还是自杀?你这次有信心将刘生关起来吗?” 周来字字射中靶心,何眉看着他,两人对峙了半分钟,她才说,“这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你说的对,那我换个问题,昨晚谢知予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报的警?” 周来一直觉得奇怪,昨天晚上七点一直到凌晨三点,他们一直联系不上谢知予,而且她的手机是关机状态。 谢知予说看视频看到睡着,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他问过谢知玄,昨天谢知予有没有出过门。谢知玄说谢知予只是下楼扔了个垃圾,什么时候回来的没有印象,因为那时候他正在房间里写作业。 何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她没告诉你?”好像想通什么似的喃喃自语,“也是,她怎么会告诉你。” 何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不用你告诉我。”察觉到何眉的隐瞒,周来不依不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不让我告诉你。” 周来沉默,半响才说,“很多事情我不该知道,但我都知道了。何警官,西联藏不住秘密,只藏住了罪恶。” 何眉抿了抿嘴唇,她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当然知道周来话里的意思,她吁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昨晚谢知予凌晨给我打的电话,不是报警,是问我如何保存□□证据,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的声音很冷静,是没有生气的冷静,冷静的有些可怕。我问她,需要我怎么帮她,她说别告诉你,还有给她一点时间她有事情要做。” 想起昨晚凌晨的电话,何眉就像做了一个梦,不是好梦也不是噩梦,却让人再难以成眠的梦。 “你知道她今天会去找刘生吗?” 何眉摇了摇头,“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姐姐,你跟我说过,保持沉默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真的哑巴。可是,当我决定保持沉默的那刻起,我跟真正的哑巴有什么区别呢?’” 何眉顿了一下,心情五味杂陈,明明不欠谁的,却十分认真的对他承诺。 “周来,我职位不高,但我会还谢知予一个正义,哪怕赌上我的一切。” 周来扯了扯嘴角,肌肉牵动的嘴角生硬,像是抽搐似的,后知后觉发现他连假笑都不会了。本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谢谢,但他只是沉默。 不知道何眉什么时候走的,周来也没再看到林羽芝。他出了医院,没有目的地,他只是走,向前走,不拐弯,不左转也不右转,只是一直向前走。 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不能往后看。 红绿灯的灯光刺入他的眼睛时有一霎那的恍惚,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力气很大,并没有弄疼他,好像还说了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 周来像是没了听觉,那些声音像是裹了一层薄薄的膜似的,混乱又模糊。 他挣开束缚,不管不顾的往前走,就好像前面是一道破烂不堪的木桥,晚一步就被困在原地,无法再向前走一步。 周来感觉自己走了很久,走到天色渐暗,直到看到一抹鲜艳的红色,他才停了下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回到了西联七栋,离他不远那一盏灯照的婚纱店里的婚服艳丽无比。 下一秒,他听到了雨声,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伴随着雨声侵入他耳膜的还有一阵压抑痛苦的喊救声。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周来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眼睛干涩暴裂,他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又或许是雨声太大了,没人听到他的哭声。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无能为力的无助,心脏像是不停的有人拿刀刺他,一阵一阵的抽疼。他拿手戳在肚子上的刀疤,那种强烈的痛感在一瞬间将他从黑暗的情绪中拉回来,让他得以有喘息的空间。 周来定定的盯着婚纱店,表情变得冷静,他站起来,猛的冲了过去。 白泽一直跟着周来,从医院再到西联,周来走了多久他就走了多久,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当初白雪迎死的时候他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给她陪葬。 他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就怕周来做出什么事,所以当周来冲出去的时候,他以更快地反应从背后抱住了他。 “橙橙,别这样。” “滚!”周来挣扎得很厉害,“你他妈放开我!” 白泽抱得很紧,“橙橙。” 周来胳膊肘往后一顶,白泽没躲,直接伤到了头,即使这样白泽也没松手。 “橙橙,你可以哭,没关系的。” 周来又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挣脱开,他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气,慢慢的冷静下来。 “哭出来就没事了。” “还有我,还有我。”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周来,哭不出来的眼泪此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砸在地上,砸在白泽的手上。 “如果那天我没有等雨停,如果那天我早点回家,如果那天我跟她说等我去找她,她就不会遭遇这些事。” 如果当初。 有可能。 假设性的希望总在无形中摧毁一个人,可人人生而普通,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是橙橙,那天下了那场雨。” 无关雨停,无关早晚,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周来压抑的哭着,“她明明打算跟这个世界抗衡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公平,她才十八岁啊,她的人生明明才刚开始。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啊,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就是不公平处处存在。 就连正义,也只有在闻到血的味道时才会冒个头,只有见过死人尸骨时,才会姗姗来迟。 可我们追求的公平就真的公平吗? 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第20章 只有你了 高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街里邻居都在说东街有人死了,他一开始听到这个事的时候并没有多问,坐在他爸的货车里,远远瞥了眼,红色警戒线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他一直对这种事避而不及,更别说打听。 问他爸,他爸也只是说好像有人跳楼,具体并不清楚,还叮嘱他别看,别打听。 坐电梯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这个事,提到了吴大爷的名字,高言以为吴大爷又做了什么事,竖起耳朵听了一路。 跟他爸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电梯里的人说的谋杀,吴大爷还拍到了视频,等他想问的清楚的时候,他家楼层就到了。 高言走到周来家门口,意外看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白少,你怎么在这?” 大晚上的在朋友家门口看到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搁在平时,高言怎么说也得震惊几秒,现在他只是惊讶了一秒。 白泽的气质不像平时那么强,反而有些失魂落魄和担忧,他站在周来的门口,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又像保护周来的守卫。 “我担心他。”白泽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那为什么不进去?” 白泽往旁边挪了半步,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门,“他不让我进,他想一个人待着。” 不知道为什么,白少说这句话的时候,高言听出了一丝受伤。这么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人,姿态居然如此卑微,好像低到尘埃里。 高言抬手敲门,先一下,再两下,然后六下。 这是他跟周来的暗号。 初中的时候他被锁在体育馆的仓库里,周来当时就是这么敲的,他听到这种敲门声就知道是周来,因为只有周来才会这么耐心的对他。 果不其然,门开了。 门打开的瞬间,白泽侧身躲在角落里。高言对上他的视线时,他摇了摇头。 高言看了一眼周来,周来已经转身回了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他看了差不多五年,从周来答应保护他的那天看到了现在。 他跟周来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刚开学没多久,因为外表和性格的原因,他经历了长达几个月的校园暴力,无法避免的得了抑郁症,自杀未遂进了医院。 当时周来跟他一个病房,眼神无光,沉默也不爱说话,看起来比他还不想活着。 有个女人经常带很多好吃的来看周来,偶尔还分给他。女人跟他说她是周来的姑姑。姑姑说了很多话,周来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住了半个月都没有说话过,直到他老妈在医院里帮他庆祝生日,送了周来一块蛋糕。 周来捧着蛋糕,似乎才意识到他旁边住了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生日快乐。” 之后,高言鼓起勇气跟他说话,周来的话不多,但每次都在认真的听,听完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说任何的话。 知道他为什么住院后,只说,“你转学吧,以后我保护你。”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像个大人目光坚定地说着让人感动的话。 似乎是因为高言的坦诚,周来也没瞒着住院的原因。 “我爸死在了我眼前,之后就有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那天太痛苦了,我就伤了自己。” 说这些话的周来,像被遗弃的小孩,独自承受着所有的痛苦。 高言没敢问关于他妈妈的事,儿子受伤住院这么大的事来的只有姑姑,家庭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 虽然没问,后来还是知道了。 陈素帮高言退了学,全家搬到西联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西联住了很多旧城区的,旧城区因为经济发展要拆迁,政府的补贴房子就在西联,有很多认识周来的人。 关姐就是其中一个。 据关姐所说,周妈妈在生周来时难产落下病根,下半辈子都在床上度过。周爸爸经营着一家超市,平时开销都是靠超市赚的钱来维持。慢慢的,周妈妈身子越来越糟,去医院抢救过很多次,救过来所有的医物治疗又是一笔大开销,硬生生吃垮了这个家。 周爸爸无奈,不得已把超市卖了维持生活。 这简单的生活持续不到一年,周妈妈又进了医院,再一次把她从阎王手里抢过来。但这一次,家里没钱了。 周爸爸去问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借钱,字条画押,还是不够,被问烦了,每次见到他都躲着走,没人愿意借了。 周洁丹给了很多钱,给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为此程锦云跟她吵了很多次架,最后忍无可忍,说再给一次就离婚。 周爸爸知道后把那些钱都还了回去,没再联系她。 周家亲戚也翻脸不认人,让他不要再管周妈妈,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穷人一旦生病,就像个黑洞,把人吃干榨净,一点不剩。 周爸爸不愿意,只要人还活着他就不会放弃。 众叛亲离的后果是走投无路,周爸爸没有办法,铤而走险去借了高利贷。 这一次,彻底击垮了这个家。 高利贷利滚利欠的债越来越多,周爸爸没有收入开始高空作业,钱多还能照顾家里,每月还点钱,偶尔还能带周来吃顿好的。 高利贷是个吃人的魔鬼,每月的工资不过杯水车薪,完全不够。周爸爸开始卖血,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就算如此,神明还是没有放过他们,周来得了急性阑尾炎,医院说不交钱不做手术。 周爸爸又去借了高利贷。 等一切回到正轨,高利贷找上门,周爸爸不堪重负,当着周来的面跳楼自杀,死在了他眼前。 同月,周妈妈病危也去世了。 那一年,周来只有十岁。 周洁丹预约了心理咨询师,周来每个月都要去心理治疗,没再伤害过自己。 认识周来这么久,周来依旧话很少,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慢慢变好。 高言也这么觉得,周来比以前有生气,眼睛不再空洞,像个正常的高中生。 可是,高言觉得自己离周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周来主动跟他说了为什么住院的的时候。 因为后来,周来心里想什么,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没再跟他说过,就算他问,也只是淡淡的说没事。 很多事情都是周来自己一个人扛着,高言莫名觉得,周来在慢慢疏离他,也跟所有人都疏远着,只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 高言没忍住说了一句,“白少,给橙橙点时间,他孤独太久了。” 他看了白泽一眼,关上了门。 进屋后周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高言知道他没有睡,他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没有说。 空气很安静,高言就坐在那,陈素跟他说起谢知予的事时他没哭,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坐在这里,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刚开始压抑着情绪,之后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整个人被一种无声的绝望淹没。。 周来没有起身安慰,只是睁开了原本闭着的双眼,安静的听着高言的哭声。 高言哭的累了,躺在床上的另一侧,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橙橙,我现在只有你了。” 第21章 心结 周来几乎一夜没睡,做梦被吓醒好几次,这种状态持续到天亮。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打的最多的是周洁丹。有一个是几年没联系的王政博,程梓意也给他发了信息。不管怎么说,周洁丹这个电话还是要回,不然她会担心。 周来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高言,小心翼翼下床去了门外。 原本清凉的空气比以往暖了几度,周来一怔,指尖极快的、重重地掐进指腹,疼痛还没散开来,熟悉的声音率先撕破他的耳膜,告诉他这不是梦。 “橙橙,早上好啊。” 白泽笑着跟他打招呼。 现在对着他笑的人昨晚被他赶走,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白泽,一时间愣在原地。 白泽把早餐放到周来手上,“买了皮蛋瘦肉粥包子豆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 周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白泽见状,又说,“我现在就走,不会多待。” 楼道里的脚步声把他原本因为睡眠不足的迟钝和看到白泽震惊之余的复杂情绪拉回现实,周来拎着早餐追了上去。 他并没有问白泽为什么大早上来找他,也没有问没有门禁卡怎么进来,他跑下楼,小区铁门打开发出声响。 白泽听到声音回了头。 周来胸口上下浮动明显,扬了扬手上的早餐,“谢谢你。” 白泽走到他身边,揉了揉周来刚睡醒凌乱的头发,指腹轻轻摸了一下那道月牙伤疤,只说,“应该的。” 周来心里说不上什么心情,他不想让白泽走,他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想哭,想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昨天已成过去,东街一如往常,人来车声喧哗,这个小区一如往昔。 周来拽住白泽的衣角,轻轻地,连带着声音都很轻,“抱抱我。” 下一秒—— 一股温柔力量带着白泽的气息将周来紧紧包裹住,周来有些出神,坚实可靠的胸膛带着滚烫的温暖源源不断倾涌过来,无形中卸下了压得他喘不气的疲惫和痛苦。 周来伸出手,慢慢地抱住了他。 察觉到周来的动作,白泽抱得更紧了,声音沉静,似在低语,“橙橙,别忘了还有我。” 周来把早餐放到书桌上,才想起来他出门是为了回电话。手机恰好在这时响了——是周洁丹。 周来接通电话,“姑姑,早上好。” “橙橙,早上好。”电话那头的周洁丹似乎松了口气,用聊家常的语气说,“学校那边我给你打过招呼了,请了几天假,你好好休息。” 看来周洁丹已经知道谢知予的事,周来很感激她没有以长辈或者过来人的身份开导他。 开导对周来没用,有用的是——杀死痛苦。 只有杀了痛苦,痛苦才会消失,但没人知道如何杀死痛苦。 “谢谢姑姑。”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对了橙橙,今晚回家吃饭?”周洁丹上一秒说着都是一家人,下一秒语气就变得小心翼翼。 周来没有拒绝,“好。” 周洁丹这才笑了笑,“那我做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嗯。” 挂了电话,周来平静地看了眼另一通未接电话的名字。 王政博是他小时候的心理医生,也是周洁丹曾经的学生。 周洁丹并不喜欢称呼他为心理医生,每次都连哄带骗说只是跟一个哥哥聊聊天,一聊就聊了整整两年。 周来知道把刀捅进自己的肚子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更别说那时候他才十二岁。他知道自己没疯,他只是太疼了,疼得需要□□疼痛去转移注意力。 周来一开始并不排斥王政博,因为他话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倾听者。他跟王政博见多了,自己又没什么玩伴,自然而然把这个大哥哥当成了朋友。 唯一一次意外是,王政博利用他的信任,在疏导期间催眠了他。周来不介意被催眠,但介意王政博在催眠期间问了关于他爸爸和肚子刀伤的事。 也是那一次,周来对王政博彻底失去了信任。偶尔王政博还是会打电话关心他的近况,只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跟他交流周旋。 他长大了,心理防线变得无坚不摧。 高言睡眼惺忪,看到一桌子早餐立马醒了,“橙橙,怎么起这么早,还买了早餐?”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早餐都是双人份的,“你不是不喜欢吃皮蛋吗?怎么买了皮蛋瘦肉粥?” 周来并没有解释,慢慢喝了一口粥,“现在喜欢了。” 高言吃了一口包子,“这肉包不是关姐家的吧,吃着不像。” 周来吃的很安静,这时才说,“白泽买的。” 高言动作一顿,惊讶道,“白少送来的?他不会在外面守了一夜吧。” “什么守了一夜?” 高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昨晚来找你的时候白少就站在你门口。” 昨晚他回到家大概七点,高言来大概十一点,也就是说被赶走之后白泽一直站在他门口? 今天早上出去时,白泽已经在门口了。要是他没出门,白泽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等下去?如果不是碰巧撞见,他是不是就不会知道这些事? 白泽对他这么好,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晚上周来拎着一袋苹果去了周洁丹家。 虽说是一家人,从小到大在那吃了无数顿饭。自从周来搬出来一个人住后,他去吃饭不带点东西总不自在,即使每次带都被周洁丹数落一番,他也依旧如此。 周来走到上林小区的时候刚好遇到从小化妆室出来的程梓意。 程梓意跟他一样是高三毕业生,一门心思全用来捯饬那些化妆品。临近毕业,还背着周洁丹弄了个小化妆室,说是化妆室其实是小区的杂物间。 周来去过一次,化妆室弄得有模有样。不知道程梓意怎么宣传的,化妆室的生意居然还不错,学校晚会校运会主持人的妆容都是程梓意一手承包。 “橙橙,这次又买了什么?”程梓意看到周来拎着一袋东西,眼睛一扫,声音垮了下来,“不会又是苹果吧。” 周来拿一个苹果出来晃了晃,这下程梓意直接无语了,“都说了我不喜欢吃苹果,怎么还买苹果。” 话是这么说,程梓意接过那袋苹果自己拎着,看起来做了很多次形成了习惯,只是嘴上不饶人,“等下回去的时候当做回礼把它带回去,知道不?” 最后三个字透着威胁意味,周来淡淡的说,“吃苹果对身体好。” “所以你拿回去多补补。”两人说话的间隙的到了地方,程梓意拿钥匙开门,“妈,我回来了,橙橙哥也到了。” 周洁丹从厨房探了头,“橙橙来了。” “嗯。”周来走到厨房,“姑姑,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去看电视。”周洁丹赶他出去,“你只需要等着吃饭就行,很快就好。” 周来只好回到客厅坐着。 客厅里放了一个书架,书架上放了很多书,家具基本是木质材料,茶机电视柜都是用木材做的,甚至还有一个木质花瓶,显得整个客厅温馨又儒雅。 周来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了个频道,程梓意在房间里没事干也出来看电视,还去厨房洗了苹果切块。 “橙橙,吃苹果。” 周来拿了一块,跟程梓意一来一往很快就把水果吃完了。 差不多七点钟,周洁丹喊他们过来吃饭,看到只有他们三个人,周来问,“姑丈不回来吃饭?” “我爸出差了,没几天回不来。”程梓意扒了一口饭,口齿含糊。 “吃完再说话,这样不礼貌。”周洁丹看了她一眼,又对周来说,“你姑丈这几天都很忙,基本没着过家。” 周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周洁丹给周来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橙橙,分班后同学怎么样?好相处吗?” “都很好。”周来觉得自己话有点干,又加了一句,“都挺好相处的。” “那就好,学习什么的跟不跟得上?要不要找老师课外补习?” “不用,跟得上。”周来说,“不难。”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听得到碗筷碰撞的声音,周洁丹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来,欲言又止,周来装做没看到。兴许周洁丹是老师,又或许她足够了解周来,所以并没再多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周洁丹全身注意力都在周来身上,程梓意落了一身轻松。 吃完饭后,周来没有多待,打个招呼就走了。周洁丹拦住他,“橙橙,有事别硬撑,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给政博哥哥打电话。” 周来脸色平静,“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发生这样的事周来都表现得太冷静了,周洁丹心里隐隐不安,就怕他像小时候一样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周来走后,程梓意在厨房里洗碗,周洁丹走到旁边问她,“橙橙在学校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程梓意想了想,到底没有把温初行和白少的事情告诉她,“没有啊,他话这么少能惹出什么事?” “橙橙一直以来都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个朋友,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之前听到谢知予的谣言时周洁丹的眼皮就一直跳,她难免会担心,“谢知予跟他关系很好?” 程梓意见过谢知予,有次跟周来一直吃饭,谢知予高言也在。谢知予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人很难过,更何况她还是周来的朋友。 周来的交友圈很小,小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是橙橙哥很好的朋友。”程梓意情绪低落,知道周洁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妈,别太担心,橙橙哥长大了。” 塑料袋敞开露出新鲜的红苹果,周洁丹没有说话。 长大了,心结也会跟着变大。 第22章 篮球场下 周来刚下楼就接到王政博的电话。 “橙橙,好久不见,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觉得你应该没醒就挂了。我现在在羊城出差,就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蝴蝶酥吗?我给你带点回去。” 周来沉默半晌,才说,“现在不喜欢了。” 不管王政博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想装了,他长大了,只是不够圆滑。 “哦哦,没事,那我看着买,好久没见你了,来羊城出差就想起你。最近怎么样?我回去的时候咱俩见一面?” 周来脚步一顿。 刘星舟一个人坐在篮球场上,灯忽明忽亮,篮球滚到一边也无动于衷,“到时候再说吧。” 王政博无奈地叹了口气。周来这孩子防备心太重,小时候还会学着敞开心扉,现在大了,不管是怎么拐着弯绕,他都铁了心不再跟自己多说一句话。 当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因为背叛顷刻间倒塌,那时的他年少气盛,想要当周来的救世主,仅仅走错了一步,却再也无法修复。 周来这样的人只能等他主动开口,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周来走进篮球场,刘星舟从原本的坐着直接躺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捡起篮球,周来边拍边走到他旁边,篮球拍打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再打一场,我们一对一。” 刘星舟没有动,目光直视漆黑的天空,以往听到周来主动打篮球都会边调侃边雀跃,如今一句话都不说。 周来不知道这种情况,他说什么话合适。 刘生是他的表叔,从小就生活在刘星舟的世界里,每个生日每个节假日每个普通的周末,刘生无一不在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个角色呈现出来的效果早已根深蒂固,但伪善的那一面被撕开,**裸地告诉他以前的都是假的,都是他编织的一个梦。 这对刘星舟太残忍了。 重要的是刘星舟从来没有怀疑过,全心信任着。 “他曾经跟我说,‘小屁孩,惹哭女孩不是男人所为,我们得疼爱她们’,真是讽刺啊。” 刘星舟的声音沉甸甸的,像一块大石头慢慢坠入深海里。 “你之前叫我保护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谢知予的弟弟?我表叔被人打进医院的时候我要是早点察觉到,是不是就能救她?哪怕只是怀疑,只要我说,我表叔会听我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弄错了人,直到我亲眼看到他被扣上手铐,被警察押回派出所,被指控□□以及故意杀人罪。我仍然心存侥幸,因为我爸说他会没事。我转念一想,怎么会没事呢,谢知予可是在他的KTV出的事,京南的警察虽然办事效率低,但不会乱办案。” “橙橙,对不起,她是你的朋友,伤害她的人是我的亲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面对她的家人甚至面对京高。”刘星舟拿手臂遮着眼睛,声音哽咽,“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对不起。” 善良的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处处反思自己的错,觉得自己不够好,做的不够多。 “星哥,刘生是个成年人,他会为他做的事情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你不用说对不起,不是因为你没有资格,而是因为这根本不关你的事。社会上发生的任何刑事案件都把锅甩给无辜的人的话,社会秩序就会乱成一团。” 周来比刘星舟大,平时都是喊全名,现在这么一喊星哥,带着无端的安抚。 “你该怪我的,她可是你的朋友。” 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他的朋友身上,哪怕是无辜的人刘星舟都会忍不住骂上几句或者打一架才能消除心中的悲愤。 “你也是我的朋友啊。”周来眼神一暗,“而且,我也没有资格怪任何人。” “橙橙,我答应你。”刘星舟坐起来,眼神坚定,“会让刘生主动认罪。” “他不肯认罪?”心里一个咯噔,周来觉得不对劲,“不是有视频吗?” “具体的不清楚,但刘生说谢知予是自己掉下去的,他没有推她。” “不可能,不是还有人证吗?”周来眉头紧皱,“那□□呢?” 刘星舟摇头,“他没有认,说她是自愿的。” 刘生被抓的表现让他有一瞬间的动摇,就好像真的被冤枉了一样,要不是看到视频,刘星舟真的会以为刘生是被陷害的。 “等这件事过去,咱俩好好打一场,到时候你可别说你没空。”刘星舟站起来看着周来说,“橙橙,其实比起刘生,我更加相信你。” 刘星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直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周来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似在喃喃,“你最不该相信的人就是我。” 他掏出手机,给何眉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谢知予的演讲视频几乎在当天就被全网下架,上网根本搜不到任何信息,甚至连死亡这件事都没有被报道,好像所有人都在默认一条普通的生命没有价值。 周来用力攥紧手机,他猜到这个结果,却心有不甘。 他慢慢走出小区。 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开车的人往后看了眼。没一会儿,摩托车拐了个弯停在周来面前,头盔摘下露出一双明亮光泽的丹凤眼,还有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周来看着白泽,他原本是这么爱笑的一个人吗? “橙橙真巧啊。”白泽没有问他为什么出现在上林,自顾自的给他戴上头盔,拍了拍后座,“上车,带你去兜风。” 兴许是白泽在时周来才能稍微喘口气,周来听话的上了车。 摩托车开的很慢,沿着西江一路往前开。京南的江滨夜景全部展现在眼前,华灯初上,一条条街道变成了皓光闪耀的银河。周来抬头,点点星光像一幅彩色的画,耀眼夺目。 京南的夜景原来这么美,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唯一的头盔戴在他的头上,白泽的头发被风追着吹到他的镜面上,周来伸手摸了一下,很软一点也不扎人。 “怎么了?”白泽回头,以为周来有什么事。 “这夜景很美。”周来说。 江边风大,白泽开着车有点听不清,“你说什么?” 周来脱下头盔,嘴巴凑近白泽的耳边,声音拔高一度,“我说夜景很美。” 白泽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我还以为你说我很美。” 确实美。 臭美。 周来笑了一下,手拿着头盔,安静得感受着每一缕风铺洒在脸上的感觉。 不知道开了多久,白泽停在一个鱼塘前,把早已准备好的钓鱼工具带到鱼塘边,拉着周来坐在椅子上,开始钓鱼,就好像蓄谋已久。 “白总领租了这个地方,我之前经常来这钓鱼。”白泽解释一句,“白总领是我姥爷。” 周来没钓过鱼,更没在大晚上钓过鱼,“这么晚了,鱼不是都睡觉了吗?” 白泽一愣,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可爱的问题,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嗯,有些睡觉了,有些会放松警惕,不容易受惊,我们就钓那些鱼。” 周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异常愚蠢的话,脸上一阵燥热,专心致志的开始钓鱼。 “你姥爷很喜欢钓鱼?” 不然也不会特地租下这个小屋子,方便随时随地来钓鱼。 “我小时候去最多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军区大院,另一个地方就是这。白总领说男人最重要的是沉得住气,钓鱼就是磨性子。”小时候的记忆蜂拥而至,白泽想起那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候淘气坐不住,杆子一动鱼还没咬实,我就开始收杆,总被白总领一栗子爆头。后来被打的多了,我也学乖了,没再跟他去钓过。” 周来没有外公外婆,老人家命薄,没等他妈妈长大就过世了,很多事情都是听妈妈说的。 “橙橙,你以前钓过鱼吗?” 风吹过,吹起一番涟漪,周来说,“没有,这是第一次。” 白泽挪动椅子,椅背碰到了周来的,就像两个少年的肩膀碰到了一起,“那我挺幸运。” 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安静的享受着这一刻,也不觉得尴尬。 没一会儿,周来的鱼钩动了一下。他看了眼白泽,两人对上眼神,同时抓着鱼竿开始收线,钓上了今晚的第一条鱼。 “我们钓到的鱼清蒸还是红烧?”白泽问。 周来看了一眼在桶里活泼乱跳的鱼,说,“放生。” 白泽二话不说把水桶一推,那条鱼重新回到了鱼塘恢复自由。两人又钓了一会儿,因为放生弄出的动静很大,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鱼上钩。 这时白泽的肚子叫了一下,周来原本没听到,谁知白泽肚子这时候饿得正起劲,又叫了一下,这下是连着叫的,抑扬顿挫唱歌似的。 两人面面相觑,周来没忍住,“你没吃饭?” 白泽昨晚一夜没睡,一大早又去西联给周来带早餐,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快十点,睡到刚刚才醒。 别说晚饭,他一天都没吃东西。 白泽看向他,“你吃了?” 周来撒谎,“没吃。” 两人眼神一对,利索的收拾好东西坐上摩托车,白泽问,“吃什么?” 周来想了想说,“吃烧烤?” “好。” 第23章 吃烧烤 江滨大道开到尾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白泽轻车熟路拐进一个不大不小的停车场,熟练地像是进自家的后花园。他带着周来走小路,没一会儿就走到一家烤鱼店门口。 明明不是节假日,店里却坐满了人。前台小姐姐看到两人立马迎了上来,“不好意思,今晚有点忙,现在需要等位,等二十分钟就到了。” 白泽还没说话,一个比他们大点的,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窜到两人跟前,用极其熟稔的语气说,“二哥二哥,稀客啊,好久都没来了。上次大哥打电话的时候还问起你,我还说你有阵子没露面了。没想到啊,上次这么一念就把你念来了。来来来,我带你们去包间。” 小年轻说着边往开路,白泽站在那没动,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生意这么好还把包间空着?不是说了不用留吗?” 小年轻名叫张洪泽,刚出生那会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水,此生若缺水必会招来不幸。果不其然,满月酒那天高烧不退,张家两口子连夜改了名字。也不知道是张洪泽命里带煞还是上辈子是条鱼,改了名字没好几年又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了命。张家两口子咬了咬牙用买房的钱在江边开了家烤鱼店,只希望张洪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刚开始店内生意并不好,开销大营收慢,不到一年资金流转不过来,慢慢的连工资都发不起,不得已解雇了很多人。白雪迎刚好来到附近,很喜欢这家烤鱼店的装修风格,进去一吃发现还不错。后来跟老板混熟后一聊,觉得这家烤鱼店要关门了很可惜,掏钱救急就当投资。 后来生意变好了,白雪迎经常带着白泽和白以礼去吃饭。因为白雪迎很喜欢靠江边的包间,自那以后这个包间不再对外服务。 白泽只是没有想到,白雪迎去世这么多年,这个不成文的规定还保留着。 张洪泽经常跟人打交道,白泽话说的硬,但并不是在责怪,他打了个哈哈,“这么多年都留着,都成了烤鱼店的传统了,再说了我爸不在我可不敢自作主张。” 张洪泽父亲在一次溺水中下江救人,永远留在水里,连尸体都没找到。张洪泽有时候想不明白命里缺水的到底是他还是他爸。 周来看了一眼这家烤鱼店,跟现代化风格完全不同。整个烤鱼店的设计都很讲究,有点像古代文人的宅院,风格简约大方又透着典雅跟江边美景完美契合,倒是跟烤鱼店这个名字格格不入,但座无虚席的人又充满生活气息,增添了许多活力。 白泽没再说什么,拉着周来的手进了包间。这个包间不大,四人位,沙发桌,稍稍抬眼就可以将江滨美景一览无遗,确实是个好位置。 张洪泽给了菜单就麻溜的出去了,白泽让他不用管他们。 包间是私密,但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和时不时飘过来的肉香味孜然味。 周来原本不怎么饿,闻到这香味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有什么过敏的吗?”白泽眼里带着笑。 “没有。”周来回。 “有什么不吃的吗?”白泽又问。 “没有。”周来说。 “那,你喜欢吃什么?”白泽换了个问题。 “都喜欢。” “讨厌什么?”白泽继续。 “什么都不讨厌。”周来看了他一眼,白泽也看着他,突然,两人莫名笑了起来。 “那我都点,都尝尝?”白泽嘴角依旧带着笑,说的话还是带着询问。 “好。”周来偏头,嘴角的弧度也没降下去。 烤鱼先上桌,烧烤后来。白泽要了几根大葱,一口烤肉一口大葱卷着小饼,吃得很满足。 这吃法是典型的北方人吃法,但京南靠近秦岭,不算北方。 “橙橙,你要不要试试?”白泽给周来卷了一个,又说,“我妈妈是北方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吃烧烤不配大葱一起吃,我试着吃了一次后发现还不错。” 周来原本想拒绝,看了眼白泽还是接了,学着他的样子吃了起来。生大葱味道很呛,就像喝可乐给他的感觉一样,周来拿起水猛喝了起来。 白泽一直在看他,就怕他不能接受,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周来缓过劲来说,“不行,太呛了。”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被呛到不行。”白泽低低笑了起来,“南方的大葱比较辣。” 虽然白雪迎是北方人,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周来又喝了口水,“那你还让我试?” “好多了吗?”白泽给他杯子里倒满水,“多喝点水,把味道冲下去就不难受了。” 周来忿忿咬了一口脆骨肉,嚼得嘎嘣脆,没接白泽递过来的水,继续吃着烤鱼烧烤。 白泽慢慢吃着周来没吃完的烧烤,周来脸上没由来的一热,欲盖弥彰得想说点什么,“你现在不觉得呛了?” 这是吃了多少才习惯的。 白泽说,“还是呛。” 周来一愣,白泽明明吃的很香,完全看不出来被呛到的样子,“我妈妈喜欢,我也就喜欢了。” “这个包间不是给你妈妈留的吗?怎么现在不用留。” 在跟白泽相处这些时间里,周来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经过刚刚的对话,更是有了猜测。 他希望猜测错了。 “你记得我们小时候见过一次吗?” 夜晚很黑,夜色将江面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周来一脸茫然,看起来已经忘记。白泽早料到会是这样,继续说道,“正确来说,是我看到了你。” “那时你坐在警察局的大厅,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你微低着头,脸上还受了伤,我一转身就看到你了。” 周来记得自己去了一趟市警察局,并不记得遇见过谁,“我没有印象。” “我知道。”白泽声音温柔,“我记得就行。” “我做什么了?”周来看他。 白泽也看着他,丹凤眼闪着光,“你给了我一个拥抱。” “不像是我会做的事。” “确实不像。”白泽笑出了声,又认真说,“但你一直都没变。” 周来抬头,随后他听到白泽说,“还是一样温柔。”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他,意外的跟他不搭。比起他,这个词更适合形容眼前的人,“我为什么抱你?” 周来只去过一次市警察局,那一年他十岁,是去求人的。 也是那次推翻了他所有的希望。 在这种状态下,他不可能假装善良,去拥抱一个陌生人。 “因为我跟你说,”白泽烟嗓很轻,怕轻扰了谁,“我妈妈死了,死在了我怀里。” 白泽对上周来错愕的目光,把剩下一句说完,“你能不能抱抱我?” 白泽以极其平淡的态度说着最让人伤心的事情,丹凤眼没了往日的高贵,微垂着眸眼底满是悲伤。白炽灯照在他的身上,拉扯出当年那个伤心的小孩,仿佛一碰即碎。 周来心尖一颤,差点走上去抱他。 小时候很多事情周来都忘的差不多了,市警局发生的一切与其说忘记,不如说不想去回忆。 “故事说完了。”白泽笑着,没了刚刚脆弱的情绪,又变成了京高白公子,“以后可不许忘记我。” 周来看了他好一会儿,白泽依旧笑着,只是笑得有点假。 周来一直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这种情况该说什么合适,过了会儿,他朝白泽伸出手,“再给我试一次,我刚刚没准备好。” 话题跳跃有点大,白泽瞬间明白周来说的什么,重新给他卷了一个,“好。” 周来一口全塞进嘴里,觉得没刚刚那么呛,只是味道有点奇怪,但出奇的有点香。 周来吃完之后看着那双总是温柔看着他的眼睛,“以后要是需要,我都在。” 以后要是需要抱抱,我都在。 第24章 你不是我的噩梦 周来猛然睁开眼睛,大喘着气,像是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一看时间不过才六点。 天色蒙蒙亮,似乎可以看到东街下一片祥和忙碌的画面。周来没有继续睡,就这么睁着眼睛看向窗外。 昨晚白泽把他送回家后骑车离去的背影一直印在脑海里,那一刻,他莫名心疼,不是情绪上的疼,是心脏紧缩的那种疼,他疼得想哭,却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感觉比刚刚做的噩梦更不可控,更让他心悸。 周来深吁一口气,白泽跟他不是一类人,走的不是一条路。短暂的相遇相处如同相交线,重合然后分道扬镳,白泽跟他亦然。 想到这,那种低沉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一点,但心里仍堵着。过了一会儿,周来看向门外,感觉到什么似的,他突然下了床,急得连鞋都没穿,打开门一看。 白泽一身校服单背着书包,手上拎着早餐,看到门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周来第一次看到白泽这样的表情,被堵着的那块瞬间消失,呼吸都顺畅了。 周来微张着嘴,神情怔然带着明显的惊讶。 “橙橙,早啊。”白泽扬着笑,这个笑跟昨晚的假笑不同,是看到他然后开心的笑,“怎么这么早起?我原本打算把早餐放在你门口就准备走了。” 白泽又拎了一大袋早餐,不知道这次买了什么样的。周来视线落在白泽的手上,说实在话,比起惊讶,看到白泽的瞬间周来更多的是心安。 “你来就为了给我送早餐?” 周来刚睡醒,头发蓬松凌乱,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没睡好。 “不全是,我主要是想见你。”原本打算放下早餐就走的白泽这下倒是不急了,食指拨了一下周来的额发,“做噩梦了?” 周来随意扒拉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欺欺人的他这次很坦诚,“算是。” 白泽开玩笑,“梦到我了?” “不是。”明明是一个玩笑,白泽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很明显,周来却很认真的回答,“你不是我的噩梦。” 话音刚落,周来一愣,一脸震惊的看向白泽,看起来比他还要难以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白泽震惊之余却笑出了声,“嘴巴这么甜。” 简单的一句话被白泽一逗,完全曲解了意思,周来向来脸皮薄,移开眼没再看他。 白泽把早餐放在周来手上,“好好休息,吃完早餐再去睡一觉,嗯?” 最后一个字轻声上扬,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 周来微垂着头。 白泽没走两步突然被拉住,回头一看,周来拉着他的衣角,“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学校。” 白泽刚要说话,视线顺着周来的手往下看,这才发现周来一直光着脚,“怎么不穿鞋?” 九月底的天气不算冷,但很凉。 白泽大步向前,微蹲着,胳膊微张,动作一顿。 周来低头一看,他都没发现自己没穿鞋,刚刚着急下床验证自己的感觉,然后,“忘了。” 抬头看到白泽张开又收回去的胳膊,周来不禁想,刚刚是打算抱他? 白泽皱了下眉头,催他进去穿鞋,“多大了这都能忘?” 周来回了屋,脑子里一直浮现白泽收起来的胳膊,这个动作分明是想抱他,还是公主抱的姿势。 他正想得出神,脱口而出,声音很小,像是在喃喃自语,“就你聪明。” 白泽耳朵一动,嘴巴咧开一个弧度,“是没我聪明。” 周来猛然回头,这人狗耳朵吗?听力这么灵。 白泽靠在门口看他,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别骂了,穿鞋吃完早餐我们一起去学校,再骂就不等你了。” 擦! 心里想什么也知道? 白泽读心术似的又来一句,“因为我聪明。” 周来,“……” 白泽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周来的计划。 周来没有回学校的打算,他的状态虽然不算糟糕,但也不算好,他还需要点时间去调整。 白泽转身的背影让他一下子慌了神,在那一瞬间,他不想一个人。不,不对,他想跟白泽待着。 两人出了小区,周来越走越慢,白泽跟着他放慢了脚步,发觉到身边的人不走了,白泽也停下来。 “橙橙。” “你救救我。” 谢知予的声音从身后的中式婚纱店传来,周来身体变得很僵硬,跟个木乃伊似的一动不动,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拖拽着他,拖拽回那晚雨夜。 “橙橙,我好痛,好痛好痛。” “救救我。” “求求你。” 周来一瞬间呼吸不上来,他的口鼻被捂住,氧气被一点点挤压出来。那个声音伴随着阵阵雨声却清晰可辩,他明明应该立刻回头跑着去,但他却懦弱的动不了。 “看着我。”白泽捧起他的脸,“呼气,再慢慢吸气。” 周来红着的眼眶滑落泪水,随着白泽的引导慢慢恢复呼吸。 那个声音变弱了,依旧萦绕在周来耳边。 白泽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橙橙,别回头。” 别回头这三个字听着狠心,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可是谢知予的声音连连不断的传来,他走了两步就没动。 “她在喊救命,她在求我救她。” 周来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太阳光还有大门紧闭的婚纱店。 白泽脚步一顿,拉起周来的手就往前跑,“一、二、三、跑!”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周来反应不及,只能跟着白泽往前跑,两个人像是参加百米赛跑,用尽全力奔跑着。 秋风拂过,周来闭上了眼睛,风声划过耳朵,再睁开,他慢慢回头,第一次认真看了那家婚纱店。 阳光,无雨,天晴。 白泽自然察觉到周来的异样,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周来像个风筝,抓不紧,就会飞走。 两人从东街一路跑到小公园,从小公园再到西江。太阳照在江面上反射的光芒从上而下落在白泽和周来身上,两人速度减慢,最后停在江边看那初升的太阳。 “橙橙,听故事吗?”白泽看着出了神,娓娓道来,“小时候从大院回家总会经过这里,比起日出,看最多的是日落。我妈总说‘日落是世间最美好的倒计时,是天黑前最温柔的预告’。我以前不理解,现在长大了才稍微明白,命运、时间还有意外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所以大自然以最真实的面目呈现美好,只为了现在这个瞬间,可以停下来,停驻,仰望,喘息。” “我妈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天空,我都忘了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景色。橙橙,以后我们都经常抬头看看好不好?雨天就看雨落的瞬间,晴天就看太阳照射的万物,天黑就看被星星点缀的天空,如果都不想看,可以看看我。” 最后一句尾音上扬,是烟嗓特有的风格,带着少年昂扬的笑容,理所当然,真诚直率。 周来的情绪在听完这些话之后渐渐被安抚,刚下楼感受的心悸和害怕在此时慢慢消散,心情像被太阳照射的江面一样,宁静平和。 他偏头看了眼白泽,手腕上的红绳此时是金红色的,太阳光落在他脸上蒙上一层金边,微翘的唇角,认真的眼神,还有不动声色的安慰。 白泽跟别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别人是挖开周来的伤口接近他,而白泽是挖开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却带着笑,一步一步,慢慢地,温柔地走向他。 “我以前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是带着我妈坐在家门口晒太阳,我帮她按摩,扇风。我爸工作回来总会买好吃的。给我妈买的是药,给我买的是瓜子牛奶蛋糕饼干,我妈的药是苦的,没我的甜。她总会边皱着眉头边跟我说不苦,之后慢慢的我没再吃那些零食。以前不懂事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家的妈妈会走还会抱自家小孩,我妈连站都站不起来,后来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我妈生我时难产,差点没活下来,活下来的代价却是一辈子躺在床上,说是一辈子,可她的一辈子太短了。” 眼泪滴落,融在西江,顺流而下。 周来永远都无法释怀,每次只要一回忆,只要一开口说起以前的事,眼泪就会不受控的流下。 他是流着眼泪长大的。 周来总忍不住想,要是没有他,他爸妈肯定生活会很美好。站在这里看这光景的,也应该是他们。 “谁说的,加上你的就不短了。”在过去那些岁月里,白泽也有过同样的想法。 “我姥姥总说,孩子是母亲的全部,两者短暂共用一个身体然后分离,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一体的,你代表着她,她代表着你。你看着这个世界,相当于她在看着。有时候我姥姥会读心术似的,总会突然冒出一些说辞变相的安慰我。” 周来看着江面,没有说话。他感觉有人拉他的手腕,指腹停在温暖跳动的肌肤上。 周来低头,白泽以中医把脉的方式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动脉上。 一下一下,仿佛心跳,弱小又强大。 “我姥姥说,千万不要忘了身体里一直跳动的心,别忘了生命,别忘了自己。”白泽抬手,轻轻抹去周来脸上的泪痕,“你身上满是她的影子,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 “你要做她的眼睛,代替她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爱这个世界。” 第25章 该换他们羡慕我了 两人没有回学校。 白泽带着周来去市区的公园,这个公园比 西联 小区附近的破小公园好的不止十倍,不仅专业化管理,完善的基础娱乐设施, 还有 上蹿下跳的猴子。 周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 “怎么走不动道了。”白泽说,“之前没来过吗?” “嗯,第一次。 ” “来,感受一下。”路过一条小溪, 白泽抓着 周来 的手伸进流动的水流里, “ 我很喜欢水游过手心的感觉,就好像它在呼吸一样。 ” 清凉的溪水浸泡整只手,躺过手心手背,水流变急,流动的触感犹如迸发的生命力,有一瞬间他感觉溪水活了过来,连带着他自己都多了几分生命力。 “真神奇。”周来说。 “你更神奇,跟个小孩似的。” 白泽笑着,而后又说, “哦,本来就是个小孩。” 周来清瘦,看起来比一般高中生稚嫩, 只是 他的眼神和气质,却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我比你大。” 白泽一愣,觉得好笑, “ 这么自信? ” 周来抬头看他,白泽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往自己衣服上擦。这个动作太过 自然 连白泽本人都做得理所应当,周来愣了下,默默抽回手, “我十八了。” 白泽装糊涂, “十八怎么了?” 这人明明听懂了, 周来 还是强调, “比你大。” 白泽趁机问, “什么时候的生日?” “ 6 月 1 5 ” “ 我比你大,我生日是五月份的。 ” 周来语气淡淡,明显不信, “ 真了不起。 ” 白泽笑, “ 那肯定。 ” 两人一路逛到下午, 期间还拍到了两只鸳鸯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出园的时候有两个女生过来让他们拍个照,两女生眼睛盯着白泽 周来别开眼,跟白泽待久了都快忘了京高白公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外貌。 白泽不为所动,推搡着周来, “让你帮忙呢。” 周来, “ ..... 我不会拍。 ” 女生丝毫不介意,大大方方的说, “ 没事没事,我已经找好角度了,只需要按一下就行。 ” 周来本来不想帮忙,对上那两双殷切的眼睛 和被白泽无视后稍显尴尬的脸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他 瞥了眼努力隐形的白泽,明明是自己招惹的,现在倒装起土地公公 手肘一曲,给了白泽一下。 白泽吃痛,笑着看他给女生拍照。看着依靠在一起的女生,白泽拿出手机,在周来拍完之后跟女生说, “帮我们也拍一下,谢谢。” 说着,搂着周来的肩膀在公园门口摆起姿势,见周来有些僵硬, “笑一笑,开心点,咱 俩 又没深仇大恨。 ” 周来像是没听到,仍是一张冷淡脸。 “橙橙哥。”周来心尖一跳。白泽歪着脖子看他,“笑一个?” 周来没忍住勾起嘴角,女生正好抓拍到这一瞬间 气质矜贵的少年歪头看旁边的人,稍矮一些的男生嘴角微翘看向镜头,整个画面异常养眼,和谐,还有那肆意涌动的青春气息。 出来的时候白泽看了看时间,他们在园里随便吃了点,周来没胃口吃得很少,现在下午五点,是晚饭的时间。 两人跑着出来,现在也没有返程的工具,看了眼人山人海的公交车。白泽周来眼神一对,默契的走过公交车站,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 橙橙,看,” 白泽不经意地看天空,太阳此时只剩下半个, “日落。” 两人驻目,周来以为日落是个过程,等太阳完全消失之后,才明白原来是个瞬间。 白泽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周来, “去吃点东西,我饿了。” 周来接过喝了几大口,白泽把剩下的喝完,空瓶扔进垃圾桶里。 白泽又问, “想吃什么?” 走了一天周来有点累,没什么精神, “都行。” “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白泽拉着他上了一辆计程车,途径西江的时候周来以为是去东街,过了西联都没有停车,他忍不住问, “去哪?” 白泽笑, “现在才想起来问,晚了。” “到底去哪?”周来更想知道了。 “去大院。”白泽说,“去吗?” 去大院就代表着去白家,去见姥姥跟白总领,白泽有些忐忑,怕周来会拒绝。 周来一向怕生,每次去姑姑家都局促不安,他也很少去高言家,他们太热情了,怕自己的冷淡不领情会无意间伤害他们,所以他都是能躲就躲,尽量少接触。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待太久了,难免显得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周来攥紧拳头,无意识的开始抠手指,白泽扣开他的拳头,安抚他的动作, “还说比我大,拒绝人都不会?” “ 你再等等我。”周来深吸一口气, “下次,下次我去。” “那你要补偿我。”白泽心尖一软,“接下来我做什么你都不准推开。” 周来身体僵了一瞬,犹豫半响, “好。” 白泽开始掰他的手,对手掌大小似的一合,一弯,然后十指紧扣。 周来一怔,心跳跟着漏跳一拍,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如电流般刺激他的神经,吓得他赶紧看向窗外。 奇怪却不讨厌的异样。 白泽无声笑了下,开始肆意妄为,脑袋埋进周来的肩窝,喷洒的气息全数落在上面。周来一颤,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累了,借我靠靠。”然后对着司机说,“师傅,麻烦掉个头,去上林。” 计程车停在小区门口,周来来这里不下百次,以前都是蹬着他 的自行车,打车 来还是第一次。 白泽拽着周来往右一拐,去了小区边上的 超市 白泽拿了个推车,先是到了零食区拿了一堆周来 之前 提到的牛奶饼干面包,边拿边问, “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周来不可置信 “你还会做饭?” “不就是做饭吗?有什么难的。”白泽自带的傲气和自信在此刻显示得淋漓尽致,“我之前还做过包子熬过粥。” “谁教你的?” “无师自通。”周来 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 白泽心虚 “看视频跟着做的。” “能吃吗?”周来怀疑。 这句话把少年的好胜心完全激出来了, “ 等会你不就知道了? ” 硬菜讲究技术,周来看到排骨肘子全数扔进推车里。 早上还说没有胃口,现在倒是胃口大开。白泽笑着看他动作,自己拿了些蔬菜。两人买了很多,一人拎着一大袋走回小区。 周来没有想到,回去路上还遇到个熟人。 “橙橙,你怎么在这?” 刘星舟一辆黑色机车停在周来面前,掀开黑色头盔,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着周来边上的白泽,不经意的打量。 白泽收回了在周来面前的柔和,一身凌厉,居高临下的睨着眼,右手插兜,瞬间变成了京高白少。 周来脸上闪过一丝开心,他没想到会遇到刘星舟。加上之前刘星舟的状态,周来说不担心是假的, “你去哪?” 刘星舟笑意盈盈,没了看白泽时的敌意, “家里啥也没有,我妈打发我来买菜。” “阿姨不是每次都会往冰箱里塞满东西吗,还会没菜?” “家里事情多,估计忙忘了。”刘星舟眼神暗淡下来,随即又说,“很少在这个时间看到你,来找我的?” 白泽突然上前拿过周来手里的袋子,压低声音又足以让刘星舟听到, “ 橙橙,玩了一天累不累,我来拎。 ” 说完,友好的看着刘星舟, ”你好,我是橙橙的朋友,白泽。“ “白公子嘛,你这名声响的实中就没有 不知道 你的。 ”刘星舟伸出手, “ 你好啊,我是橙橙从小就认识的哥们儿 刘星舟 ” 白泽没动,手都没抬, “ 不好意思啊,腾不出手。 ” 刘星舟并不尴尬,刚想收回手就被周来对着掌心打了一下, “ 去买东西吧,开车注意点。 ” 刘星舟接了这个台阶,狠狠握了周来一下, “ 好。 ” 白泽 看着周来, 垂眸,暗黄的路灯洒下一片阴影。刘星舟走后,周来回头就看到这样的白泽。 好像他总是这样,总是低着头,总是站在一旁,上次在校门口,其次是现在。在他认识白泽之前,传闻中的白公子总是仰着头,一脸孤傲,意气风发的。怎么到了他这就变了呢。 周来走到白泽跟前, “想什么?” “没什么,聊完了?” 周来敏锐感觉到了白泽情绪的转变,以为是累了, “要是累了的话,就不做了。” 听完这话,白泽 有些无奈 “不是,你从那句话听出我不想做了?” 周来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白泽叹了口气,嗓音低沉, “我不累,就是羡慕。” 周来没明白。 “羡慕那些从小认识你的人。”白泽话里有些委屈,“我才见过你一面,你还忘了。” 周来这下听明白了, “那你现在多看看?” 白泽一愣,嘴唇一勾,笑出了声, “那你靠近点。” 周来往前走了走。 白泽逗他, “再近点。” 周来往前一站,脚尖抵着白泽的脚尖,刚抬头就撞进一双丹凤眼,眼神温柔,笑意抵达眼角。周来呼吸一滞,刚要往后退就被白泽抱住。 塑料袋砸到地上发出一阵响声,周来什么也听不到,独属于白泽的气息源源不断涌进心底,随后是他特有的嗓音。 “现在,该换他们羡慕我了。” 第26章 哑巴 周来对白泽家的第一感觉是大。 第二感觉是空。 第三感觉是冷清。 两人把东西放到厨房,白泽把零食饮料放到客厅,回到厨房看着视频开始做饭。 周来不会做菜,白泽就让他煮白米饭。 “煮多少?” 白泽想了下, “一斤够我们吃了。” 没过一会儿,白泽正在处理排骨和肘子,周来又问, “放多少水?” “食指一节指头。” 周来弄好后无所事事,就在那看白泽忙上忙下,周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厨房里看到忙活的身影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那个身影白了发,弓着腰,笑吟吟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他,并说, “橙橙,闻到香味没?老爸今天给你做红烧肉。” “橙橙,过来帮忙。”白泽的声音让他重新回到现实当中,白泽的厨房大,现代设计感强,比他以前的好了不止百倍。 可他怀念从前。 他爸 妈 还在的从前。 “把青菜洗洗,我做硬菜,你负责做素菜。” 周来动了动嘴唇,还没说什么就听到白泽继续说道, “放手去做,你做了我就吃,绝不浪费。” 周来把话咽了回去,他很少下厨,只要不是肉类,他都会做。 “好。”他应。 两人忙活了一个 多 小时,等都做好的时候周来早就饿得不行,白泽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白泽给周来盛了一大碗米饭和一碗汤,说, “先喝点汤,小心烫。” 周来看着即将溢出来的排骨,无处下嘴,用筷子把肉夹到碗里,捧着喝了几口,就算白泽事先提醒过,周来还是被烫到,但他没表现出来。 “好喝。”周来说。 “好喝就多喝点,熬了很多。”白泽笑。 不得不说,白泽的厨艺很不错,这几天没什么食欲的周来一连吃了两碗米饭,菜也差不多扫光了。 看周来没再动筷,白泽开始收拾碗筷, “吃完了先休息一会,我去洗碗。” 周来吃饱喝足一般都懒得动,这会也没跟他客气,摊在沙发上看电视。 国产剧都没什么意思,周来注意力开始发散。 电视柜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照片放在上面。照片上的白泽还小,另一个人 戴着帽子 蹲下来跟白泽齐平,似乎在笑白泽的个头。白泽像个小大人,被笑也没有不开心,反而笑了起来。 两人都穿着白色系的衣服,女人气质优雅洒脱,白泽俨然小公子哥形象,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很好。 “这是我妈妈。”白泽出来看到周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跟白雪迎的照片,说,“这照片是我七岁过生日那天拍的,那时候长的比同龄人矮,我妈每逢过生日都要嘲笑我一句,‘小矮瓜子,争取今年长高点’。她不知道我现在长得比她还要高,我们要是站在一起,该轮到我嘲笑她了。” 周来静静地听着,目光仍停留在照片上。照片上少了一个人,白泽提到过姥姥,姥爷还有他妈妈,唯独没有提到过他爸爸。 他大致能猜出来白泽跟他爸爸有矛盾隔阂,甚至可能是怨恨。 周来没有窥探别人**的习惯,就像他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一样。有些事情能知道自然会知道,不能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强求。 周来有些走神,照片上的人笑的很开心,让他想起了他妈妈。 他妈妈很瘦,脸上经常挂着笑,笑的时候脸色很 苍 白,脸颊会从两边凹进去,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很疲惫。 每当这时候他爸爸就会让她躺下来好好休息,天气好的时候他妈妈会说, “我不累,推我去晒晒太阳吧。” 周来很喜欢跟妈妈一起晒太阳,因为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让人有种一切都会变好的错觉,就是这种错觉让他感觉到了幸福。 现在想来,要是那时候拍 个 照片就好了。 起码现在,有个念想。 时间久了,周来都会恍惚,小时候那十年像上辈子发生的事,遥远的像做了个梦,梦里总是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一直在下雨。 “她知道。”周来突然出声。 白泽怔愣,转头看他。 “母亲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未来有一天她的孩子会长得又高又帅气,优秀热烈善良,就像你现在这样。” “橙橙居然还会夸人。”一句话就把刚刚悲伤的情绪冲淡,周来始终觉得白泽很擅长情绪转换,不擅长煽情。 正好他也是。 “ 可惜她遇人不淑。 ”白泽在他旁边坐下,没了刚刚玩笑话的随意,说,“ 如果没有遇到我父亲就好了。 ” 白泽说完这句话便安静下来,显然不想说太多。过了一会儿,烟嗓又变得温柔, “其实我一直很庆幸,自己再次见到了你。” 每次听到这种话,周来都会变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说这些话的白泽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自己该如何反应才合适,就算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想法,在现实生活中,周来充其量只是个哑巴。 一旦发现有人对他有所期待,他便无所适从。 “今天谢谢你。”周来站起来,拎上书包,“我先回去了。” “橙橙。”白泽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没别的意思。但我也不想狡辩,在我心里你就是特别的。” “所以呢?”周来 平静的看向他 “你说这些话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 什么都不想得到,我只想你开心 ” 白泽说, “我只想告诉你,你很重要。” 周来怔愣,胸口很疼,像是有人狠狠捏了一下他的心脏。 他嘴唇微微颤抖,眼睛直直地看向白泽,似乎想从那个坚定的眼神里找出什么东西。白泽眼睛瞳孔的颜色在这一刻变得幽沉,却坦坦荡荡,清澈明亮。 周来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打开门走了。 何眉几天几夜不休不眠紧盯着刘生的案子,可刘生还是在她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离开了。 刘生保释出狱。 谢知予妈妈主动撤诉。 吴水楼的手机莫名其妙被摔坏,修好后数据全无,无法恢复。 法医那边的尸检报告显示是自杀。 种种迹象表明,刘生的保护伞是个大人物,地高权大,她现在的行为无疑蚂蚁撼大树,可笑至极。 刚毕业那会她张扬恣意,凭着最优秀的成绩和表现光荣成为一民人民警察,高喊立警为公执法为民,正气凛然野心勃勃,最终都败给了现实。 刘生□□妙龄少女不是个案,这么多年来,却没人敢报案。 谢知予是第一个。 谢知予踏进警局的大门,何眉就已经猜出她为何事来。她原本想让别人做笔录,这种事来得不声不息,又会结束的猝不及防。栽的跟头多了,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像是被常年家暴的女人,她放弃了挣扎和抵抗,变得和别人一样。在这权利阶级为大的社会,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心不跳了,人也已经麻木。 但谢知予来了。 明明害怕的不行,眼珠子不安的四处飘,走进警局看到墙上铿锵有力的大字,眼神坚定起来,一腔孤勇来求一个正义。 她想要让她认清事实,认清这个世道,步步紧逼咄咄逼人,一次又一次冰凉无情的打了她一记又一记耳光。 她却说,保持沉默跟真正的哑巴有什么区别。 何眉哑口无言。 体内正义的血被点燃再一次败给了现实。 官官相护,萤萤为狗,一帮犯法的人却在执法,这是法律的不幸,是人民的悲哀。 这案子就像其它冤案一样沉入泥潭,谢知予一个电话割开了一个口子,她声音沙哑,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她问她在哪。 谢知予说,“姐姐,我本来已经打算接受了,我本来想认命的。我有朋友有家人,有他们陪着我我就当被毒蛇猛兽咬了一下,时间是一切的良药,有一天会变好的。” “我真的是那么想的。” 谢知予哭着说,“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 谢知予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何眉隐隐察觉到她遭遇了什么,喉咙生出黄连般的苦,她变成了一个哑巴,却无法往下咽,只有眼泪夺眶而出。 “姐姐,我还想做件事,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知予在主席台上的一席话被人拍成视频传到了网上,何眉红着眼眶看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埋冤世道不公,扼杀天使成全恶魔。 何眉突然扯下证件照扔在地上,不再隐藏个人情绪,拼命的贱踩证件照上的照片,踩那道貌岸然的正义,还有自己不作为的无能为力。 豆大的眼泪湿了双眼,视线变得一片模糊,也模糊了曾经一腔热血为民请命的自己。何眉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哭一边笑,精神失常似的,时而放声大喊时而喃喃自语,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在这吃人的世道,哪怕豁出性命,她也只会被啃的一丝不剩。 何眉想,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勇气才会对周来许诺。 是因为那个视频?还是因为谢知予在刘生手臂上留下的划痕? 她终究还是太年轻。 每次都对这个岌岌可危的吃人社会产生一丝希望的时候又陷入绝望,曙光不过昙花一现,黑暗却是永远。 就像十八岁熄灭的蜡烛,实现了恶魔的愿望。 第27章 发泄 周来又失眠了。 他看了一晚上谢知予主席台上的视频,这个视频在网上掀起一点水花,又归于平静。底下的评论疯狗似的乱叫,未知全貌却断章取义,一些污言秽语口无遮拦的罪名和谩骂,看得周来连连皱眉。 人类自义是最高级的生物,却也是最愚昧粗俗的动物。 最近事太多,加上周来的状态不好,脑子里像有支机关枪突突地无差别扫射,一直都没停下来。他按了按太阳穴,就这个状态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联系不上何眉,发信息不回打电话关机。他迫切想知道案子的进展。 窗外渐渐亮堂,胆小鬼没法再躲藏于黑暗。 周来看着窗外,直勾勾的,丝毫没有一夜未眠的倦怠。片刻后,他穿鞋下床,喝了一大杯凉水,习惯性的背起书包下楼。 “橙橙,早啊。”有人在喊他。 周来推着自行车停了下来,茫然看向自行车又愣愣的看着吴水楼,似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推了自行车。 周来整个人看起来六神无主,吴水楼不禁担心道,“橙橙,你脸色惨白惨白的,没事吧?”吴水楼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喃喃道,“怎么被附身了似的。” 周来出声,“我就是没睡醒。” 突然地说话声吓了吴水楼一大跳,他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我这老头不禁吓,别突然说话。” 周来乖顺地点头,“我不是故意的。” 吴水楼今天没穿练功服,一身休闲装坐在楼下,情绪也没平时那么高涨,反而蔫蔫的。周来问,“吴爷爷今天怎么不练功?” 老人家心正,憋不了屈,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手机不知怎么就坏了,修好后视频也不见了。原本想着这段视频能帮到那丫头,可惜啊。” 世界上多少遗憾事,经他人唏嘘只剩一句可惜。 “怎么坏的?”周来问。 “听说是刚来的实习警察,不小心摔坏了。”老人身上满是岁月作画的痕迹,满脸皱纹也长了不少老年斑,眼睛浑浊下垂,因为这件事又老了几岁。“我是看着那孩子坠下楼的,虽然距离隔着远看不太清,可视频拍的清清楚楚。那孩子还那么小,都没来得及好好长大。” 说着,又重复一遍,“怎么就坏了呢?” 周来颤着声音问,“你不是人证吗?” “哎。”吴水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说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不能作为有效证人。还恐吓我说做假供就把我关进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哪经得起折腾。” 东街一片烟火气。 以前周来很喜欢东街的祥和,现在觉得假的作呕。刘生的KTV照常营业,警察拉的警戒条没了踪影,谢知予的死就像一场闹剧,没掀起一丝波澜。 关萍递给他一袋包子,憨厚的女人在蒸笼下忙活,表情轻松。包子许久没人拿,女人脸上生出一丝疑惑,“橙橙?” 明明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周来却突然恶心反胃,手里的包子是臭的,他把包子扔垃圾似的扔进垃圾桶。转身,白泽站在不远处看到了全过程。 周来怔然,很快恢复正常。 他不想回学校,但他就像一台安装好程序的电脑,会无意识的执行任务,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背上书包,又是什么时候推着自行车出了小区。 因为他知道他出门肯定会看到白泽,他现在不怎么想看到他,或者说,不想让白泽看到现在的他。 白泽向他走近,只说,“今天我载你。” 周来手里多了样东西,低头一看,一个小红人正对着他笑。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突突了一早上的机关枪在白泽出现之后熄了火,他终于可以喘口气,喘气的时候猛然想到什么,跳下车直奔A07。 后座一轻,白泽看到周来正往回跑,他奋起直追,“上车,我载你。” 周来置若罔闻,着了魔似的拼命跑。 吴水楼还在那坐着,突然看到周来头发凌乱地跑回来,“吴爷爷,我需要吴警官的联系方式,我有急事找他。” 少年说话有点喘,吴水楼还没说话,就听到自行车驶来的声音,那是周来的自行车,骑车的人却没怎么见过。 周来拿出手机,吴水楼输了个号码,他认识周来很久了,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说,有事找他儿子吴成明,他是个警察。 手机响了几声就被人接起,吴成明声音干哑,像是很久没喝过水似的,还带着点鼻音。“有事?” “吴警官。”周来开门见山,“我找何眉警官。” 听到这句话,吴成明彻底清醒,”别找了,案子办不了。” 周来一征,“办不了是什么意思?” 吴成明捏了捏眉中穴,没有多说,“字面意思。” “你们这是放弃了?”周来声音平静得像是从地狱传来的。 “嗯,放弃了。”吴成明说。 “放弃了。”周来嗤笑一声,“你们放弃了谢知予怎么办?” 手机那边没再出声,没过几秒传来被挂断的嘟嘟声。周来诡异的笑了起来,他似乎忘了白泽忘了吴水楼,自顾自的走到中式婚纱店前,里面没光,太阳还没完全升起,阳光只照射在玻璃门上。 周来发了疯似的,将手机狠狠地朝那扇门砸去,哐当一声,手机掉在地上有了裂痕,玻璃门却完好无损。他失了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砖用尽全力砸向玻璃门。 吴水楼从没见过周来这副模样。周来虽然话少,人并不冷漠,偶尔还会跟他这个老人下棋打发时间,每次见面都会打招呼,也不认生。虽是老城区,但是开门做生意的店里还留有报警器,周来这么一砸,怕是要惹事。 吴水楼刚要制止,骑车的少年阻止了他,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周来,满眼心疼,看向他时又收了情绪,“他需要发泄。” “报警器响起会招来警察的。”吴水楼还是担心。 少年没再说话,任由周来动作。 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阳光趁机钻进去,模特新娘不再阴恻恻,阳光在它身上铺了一道金光。风吹过,新娘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镜子碎片将他割裂成几十块,周来在某一片镜子上看到新娘在笑,他蹲下捡起那块镜子嵌入掌心,镜子瞬间被染红。 周来跟着笑了。 周洁丹和王政博感到警察局的时候,周来低着头一直看着手里的旺仔。这种状态让王政博看到了过去的周来,平静,没生气,死气沉沉。 周洁丹走近才看到周来手上绕着绑带,白泽开口解释,“阿姨,橙橙划伤了手,十指指甲周围都有不少程度的伤,所以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周洁丹这时才注意到周来旁边坐着一个脸生的少年,少年外貌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出生于高知家庭,“谢谢你啊同学,我是橙橙姑姑,他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少年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来身上,手搭在周来的小臂很轻的按摩着。周来仍盯着手里的旺仔,整个人很安静,像是不知道周洁丹王政博来了。 周洁丹喊他,他没有任何反应。 周洁丹看了一眼王政博,王政博点头,刚要说话便听见尚未完全成熟的声线,沙沙的很抓耳,他说,“橙橙,你姑姑来接你了。” 周来似乎听见了,他偏头看向白泽,问,“真的?” 白泽摸摸他的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周来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他抬头看到周洁丹,突然间眼神恢复清明,声音一如往常,好似刚刚那个失智小孩不曾存在过,”姑姑。” 视线落在王政博身上,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喊他,“王医生。” 白泽愣了下,微微惊讶,把情绪压了下去。 同样吃惊的还有周洁丹王政博两人。周来排斥王政博,也排斥他心理医生这个身份,以前要么叫政博哥哥或者什么也不叫,今天反常喊了他王医生。 两人心里直犯嘀咕,当事人丝毫不在意,看向白泽,举起手上的旺仔,“谢谢你,明天见。” “伤口不要沾水。”白泽摸摸他的头,语气温柔,“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