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田展开了调查,前来报信的巡查成为他的助手。
本田本想第一个先从幸松先生的配偶问起,但仆人抱歉地告知他,夫人昨日淋雨受凉,身体抱恙,便不得不作罢了。
来客们聚在主会客厅,昨日的追悼会也是在这里举行,大部分东西仆人们已收走了,但灵台还在。
灵台前点了三支香,已烧尽了,香后摆放着幸松佑一的遗像。
既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娱乐设施,山里的府邸有什么趣味呢?人们无聊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到实在无话可说了,又谈起幸松家的那位Omega。
“说不定是情杀呢?听说他们二人的夫妻关系冷淡。你看,就连丈夫死了,他看上去似乎也并不多难过。”
“怎么会……”
“失去丈夫的Omega下场多凄惨啊,没有Omega会这么做,图什么呢?”
“何必图什么呢?你是beta你不知道,那位Omega至今还没有被丈夫标记过呢。更何况,幸松先生还一直有那样的传闻……”
本田在一旁听完,走过去:“先生们,不知你们可否同我聊一聊呢?”
背后嚼舌根被听见,那人惊诧地回头:“……哦!本田课长。”
他扭捏地说:“您还想听什么呢?我知道的可不多,你知道的,一个alpha,可不便在外面传什么闲话。不如去问问石原小姐,据说也来追悼会了,她可是有名的长舌Omega。”
本田其实觉得这位也不遑多让,但还是谢过他:“好吧,我会参考你的建议的。”
另一边,仆人跪坐在廊下,贴着纸拉门的缝隙,担忧地问:“夫人,已经过午许久了,你还好吗?让小的为您布膳吧?”
Omega的声音隐约从门后传来:“不用。”
澪站在梳妆台前,低垂着头,反手给和服的腰带打太鼓结,又转身,回头看一眼镜子检查,一边说:
“……你先退下吧,门口不要留人。”
“是。”
坐在一旁的助手愁地看着他。
她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人,比Omega年长很多,看待Omega就像在看待自己的弟弟。
她忧心忡忡地说:“夫人,现在人们都在相信你就是买凶的人,连仆人也在传了,多么危险的形况啊,您怎么还有心情打扮呢?”
Omega将头发梳顺,又在侧颈抹了点香膏,才重新戴上黑纱,只问:
“你从老执事那里问来了吗?”
“……问来了。执事说绫辻先生住处在西边的松屋,离主屋很近。”
“好。你也去休息吧,别待在我这里了。”
“可是夫人……”
“你不是还怀着孕吗?别勉强自己了,去休息吧。”
助手只能离开了。
又过了半刻,Omega将腰带打结又松开,又打结,最后,终于走出了卧室。
老执事为瑛纪安排了客房最好的一间,隔出四间空间,布置得很西式,还带一个九叠半的日式起居室。
一条沙发,一张矮桌,桌布下烧着被炉。
澪敲门时,瑛纪正随便拿着本书在看,闻声抬头:“请进。”
Omega拉开纸拉门,在门口行礼。
瑛纪按下书,站起身迎他:“澪?”
他说:“你稍等。”
他走到桌柜,从抽屉里拿起止咬器,重新戴上。
Omega脱鞋,将木屐放置好,反手将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瑛纪过来扶起他。
澪沉默片刻,手指浅浅搭上去,借力站起。
他轻声叫人:“绫辻先生。”
瑛纪侧身让路,说:“快进来,外面还冷着呢。”
木屐脱下后丧服有些拖地,澪不得不提起下摆走路,他低着头,薄薄的头纱飘动,翩翩扫过瑛纪。
瑛纪收回手,视线在Omega提起裙摆时小腿露出的一小截蜜色皮肤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微笑跟在他身后。
Omega坐在皮质沙发上,瑛纪为他接了杯水,递给他:“暖暖手吧。”
他坐到Omega的旁边:“我们已许久没像这样见面了,是吗?我太久没仔细看过你,与三年前相比,你已大变样了。”
Omega沉默着,摩挲手里的茶杯。
“你有话想对我说?”
“我……”指甲扣着茶杯的把手,用力到泛白。
瑛纪疑惑:“什么?”
澪垂着头,余光能看见一旁瑛纪放松搭在膝盖的手臂,戴着昂贵的腕表、露出一短截手腕,两手松松地交叠在一次。
Omega深吸一口气,拙劣地将茶水洒在alpha大腿,跪滑在地。
丧服将他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头纱里的脖颈在透过纸门洒进的微光下微薄得透明,不知有意无意,随着跪下的动作,腰胯大腿勾勒出令人遐想的肌肉线条。
瑛纪低头看着Omega。
他的确非常年轻、非常漂亮,如蜂蜜般甜蜜,丧服也掩盖不了其年轻的生命力。
这是一具充满活力与生机的身体。
当这样一个年轻甜蜜的Omega被卷入死亡的朽败,会让人怜惜,也会引来更多不善的窥觑与施虐欲。
澪拿着面巾伸向他大腿的手还在细细颤抖,瑛纪叹了口气,制止他,推开Omega的手腕。
Omega抬起头,声音低柔:“你说过你会帮我……我需要新的监护人。”
在遗产继承手续之前,如果Omega找到了新的丈夫,便能以婚前财产的形式保住自己的资产,而不必仰人鼻息。虽然许多选择这样做的Omega也只是从一个虎口掉入另一个,只是另外一种仰人鼻息的富贵生活。
已有许多alpha投机者向Omega自荐,但只有瑛纪是澪最好的选择。
瑛纪温和地与他对视:“你的难处我听说了,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管你?那些不入流的alpha你不必再理会。”
“你认识本田课长吗?那位警察。他的母亲,一个善良的Omega,我是见过的,本田也是个正直的年轻人,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虽然经济拮据了点,但会好好待你。他们家是个不错的选择,你想和本田接触接触吗?”
“……”
澪身形颤抖:“你已对我不感兴趣了吗?”
他挣扎着,将腰带的结解开,丧服迅速从瘦弱的身体褪下,堆叠在脚边,露出匀称的蜜色肌肤。
“……”
瑛纪看着他,没有闭眼睛。
Omega柔声地哀求:“我只是想帮你擦水。”
瑛纪意味不明地说:“看来你的丈夫教会了你很多东西。”
他没再制止,只是象征性地,把手搭在澪的手腕。
澪低头,陡然看见了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僵立在原地。
瑛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知晓了,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将手探进Omega轻柔的头纱,让他埋进自己的怀抱里。
热意流淌在他的眼眶,澪问:“你现在已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怎么会?”
澪打断他:“因为我比不上以前的我了,因为我——”
“先生们,很抱歉打扰你们。”本田推开门,闯进来。
澪惊慌地从瑛纪怀里退开,站起来。
瑛纪抬头,不愉地说:“本田课长,怎么连门也不敲?”
“不好意思,绫辻先生,我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在您的房间找到夫人——我有些问题想立刻问问雾岛先生,可否移步?”
澪看过去,一个女人站在本田课长身后,心虚愧疚的样子看他,正是那位人们口中有名的八卦百事通,石原小姐。
“还有您,绫辻先生,”本田转身对瑛纪说:“您也请来吧。”
本田的住处里瑛纪不远,在隔壁还开了个小房间,问话的工作就在这里进行。
本田要分别和两人单独谈话。
小房间内,澪安静地跪坐在本田对面,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omega未亡人,不幸的忧郁笼罩着他,但他容貌太过昳丽冶艳,烛光跃动下阴翳绰绰,又不禁让人心生警惕。
本田问:“听说您与幸松先生差了15岁。三年前您才刚刚成年,怎么这么着急就结了婚?”
“父母之言,我只是听从罢了。”
“据我所知,您和丈夫的婚姻关系并不和谐。”
“警官大人,一场联姻,两人各取所需。貌合神离的婚姻您还见得少么?又何苦为难我?”
澪谦卑地说:“我与幸松先生三年来相安无事,又怎么有动机突然加害于他。“
“恕我冒昧,您还未曾被丈夫标记过吧?”
“......”
Omega抬眼看他。
本田是个beta,他也是被人告知才知道这件事的。
“是幸松先生不肯标记,还是您不愿意?”
“您还这么年轻,又保持着忠贞之身,想必有比丈夫更优秀的alpha爱慕您吧......比如风华正茂的绫辻先生?”
“除非征得丈夫同意,否则Omega很难能顺利离婚,而如果丈夫意外去世,事情便简单了。这难道不能成为你的动机吗?“
“警官,我与绫辻先生一清二白,请您勿要妄言。”
本田问:“追悼会的前一晚,你在哪里?”
“我在灵堂守夜。”
本田叹气:“雾岛先生,已到了这个地步,撒谎对你毫无用处,你应懂得才是啊。”
澪神色不明。
“据石原小姐提供的证言,她前天晚上曾亲眼看见你独自出入栖心公馆,情况属实吗?”
“......属实。”
“我没记错的话,绫辻先生的住处便是栖心公馆吧?”
“追悼会不是您和绫辻先生的第一次见面。”
“其前一天幸松先生去世的当晚,你去找他了,是吗?”
“……”
——
Alpha承认:“是,那晚我与澪见过面。”
瑛纪很宽和地笑了下,像是不认为自己在说什么匪夷的话:
“说起来,他追悼会上送的百合,还是从我家里带去的。”
那天他工作很忙,十点左右才到家,没来得及看新闻,还不知道幸松遇难的事。
他刚洗漱完毕,门铃就响了。
他开门,Omega站在门口,眼睛通红着,穿得很单薄,在瑟瑟发抖。
外面还飘着雨,雨水打湿头发,他像个水鬼,**地走进来,脚上还穿着家居鞋,已泥泞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
话音未落,omega就脱力般要跪倒在地,瑛纪连忙跨步接住他。
两人跪坐在玄关,瑛纪把他抱在怀里,澪双手抱住他的臂弯埋头哭泣。
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alpha慌乱地拍他的背,苍白地哄着他。
直到Omega稍微冷静下来,挣开他,眼圈通红着坐在沙发上,瑛纪手机屏幕一亮,收到一则消息,他才知道。
幸松佑一死了。
瑛纪心慌意乱的情绪陡然平和下来,他静立一会儿,才叹口气,半蹲在omega身前,轻声问:
“你怎么来找我,又对我哭呢?”
Omega不肯看他,不肯回答。
瑛纪只能先站起来,去拿什么东西。
他听见omega在身后,怨恨地、轻轻地说:“你把我毁了。”
瑛纪正背对着Omega给自己戴止咬器,闻言回头看他。
澪盯着他,眼睛又红又肿,像只走投无路的兔子。
声音嘶哑,像有无穷无尽的自厌和不甘:“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子……”
瑛纪顺从地说:“对不起。”
用他惯常的温和的、纵容的语气。
Omega不肯再待了,把瑛纪先前披给他的外套扔下,站起身就要离开。
路过餐桌时他微微停顿,泄愤般冲动地把桌上佣人放的花瓶狠狠砸向alpha。
瑛纪下意识侧身躲过。
花瓶扔到墙上,一声巨响,被砸得粉碎,花和陶瓷碎片胡乱撒落在水滩里。
omega回过神,惊疑不定地看他。
“我没事。”瑛纪安抚他。
在omega的目光下,瑛纪只是缓慢地蹲下身,捡起那些花,走过来,递给他:
“拿去吧。”
他微笑:“也许用得上呢。”
第二天,瑛纪不邀而至,出现在追悼会上。
而那束从他家餐厅带去的百合花,正被omega捧在手里,即将作为棺花放在他亡夫的枕边,会随着棺木一同火化或埋葬。
……
瑛纪对本田说:“他那时哭得很可怜,很为幸松先生伤心的样子,又怎么会是杀害幸松先生的凶手?”
本田不置可否,在笔记上记录些东西,接着问:“雾岛先生为什么要在他丈夫死的当晚来找你?你们是否在私下有不正当关系?”
“……”
瑛纪有些无奈地笑:“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并不能由我决定。”
——
“没有。”
澪说:
“我与绫辻先生的关系一清二白。除了前天晚上,三年以来我们一次面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