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皮俏寡妇的战战兢兢第二春》 第1章 融雪 绫辻瑛纪是最晚到的一个。 湿漉的早樱粉瓣落在毛呢西装上,他拂开,微笑地回应周围人的问好。 追悼会已进行一段时间了,全体默哀的仪式刚刚完毕。 他来得太迟,与逝者的关系太远,只能站在人群的最后方,掠过前面人们的头顶,远远目视Omega从房间走出来。 穿着素黑的传统正丧服,颔首低眉,黑色头纱遮掩住神情。 背部挺直,脖颈微颔,眼帘含蓄地垂着,姿态端庄而娴静。 黑压压的人群全沉默地凝望着他,Omega走过他们,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百合。 瑛纪垂眼看向那些还沾着水珠的百合,那双捧着百合的湿润的手,以及手的主人。 木屐声停下。 Omega停在灵台的棺木前,曲线优美的脖颈低垂着,将百合放进棺内。 阵风吹过,黑纱被吹起,年轻美丽的脸庞若隐若现。 快门声骤响。 Omega仓促拢了拢头纱,抬手间勾勒出丧服下纤细腰肢的隐约轮廓。 这些都被媒体记者悉数记录进镜头,次日便会登上新闻报纸。 人们会恍然记起,这是三年前名噪一时的奢华婚礼的主角之一,然后再惋惜于这个Omega婚姻不幸的多舛命运。 因为瑛纪是最后一排,媒体们就站在他身后。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噪响中,他捕捉见Omega疲惫的声音。 Omega站起身,双手交叉于身前,深深鞠躬: “感谢各位今日拨冗莅临。对于逝者生前所曾受的厚谊,我在此深表谢意。我们衷心祈愿逝者冥福,谨此恭送其踏上安详永眠之旅。……请允许我以此作为悼词。” 司仪说: “接下来,请各位依次上前献花。” Omega遗孀静静站在灵台一旁。 瑛纪是最后一个献花的人。 在他前面一位的人站在他旁边,戴着警察帽,观察到瑛纪的西装有在来的路上时被雨水洇开的深色,对他寒暄: “今年的春雨格外早呢,绫辻社长。” “是啊,融雪还未完,雨汛就来了。“瑛纪随口回应后,才偏头看人。 他辨认了一下,才笑说:“好久不见,你大变样了,本田课长。” 本田在山之手的警察厅工作,是逝者的表外甥,代替母亲前来参加葬礼。他从小留洋,曾是个很时髦的开朗小伙子,但回国后一年比一年沉默,和本家的人都不熟。 本田问:“您怎么会来参加我舅舅的葬礼?” 瑛纪与逝者非亲非故,最多在商业上勉强算合作过的伙伴,更遑论幸松本家的宅邸还在深山里,来回车程都要花去半天时间。 瑛纪笑而不答,问:“你呢?你为什么来?” “……“本田讪笑下,也就两相揭过。 但又细微流露出一瞬厌烦的情绪,嘀嘀咕咕:“还能为什么呢?” ——Omega脆弱、珍贵、须要保护,这是写在法律里的。 法律赋予Omega特权,保障优渥生活、豁免社会义务,为他们构筑一个无忧温室。 但与此同时,它并不认为Omega有独立生存能力。 法律规定,Omega一生均须处于“法定监护人“的庇护与控制之下,成年前归于家族,成年后则移交至配偶或子嗣,否则不承认其民事行为能力,不属于民事主体,成为法律意义的透明人。 Omega未诞子女,亡夫的父母两月前相继离世,他必须寻求丈夫的旁系收留。而Omega依附于“监护人”,意味着被选中的旁系将能获得一大笔意外横财,除非这位举目无亲的Omega尽快再找到一个丈夫。 本田就是为这个而被母亲勒令来的。 献花轮到他了,本田从仆人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朵白菊,放进这位他素未蒙面的舅舅的棺中,对Omega轻微鞠躬,就迅速地回到座位。 瑛纪走上前。 捧托盘的仆人是名少女,14岁左右,鼓起勇气瞥了他一眼,又害羞地重重低下头。 瑛纪温和地对她微笑。 不怪仆人表现失礼。 他是个一眼就能认出是alpha的男性,身形挺拔、相貌拔群,有很典型的优质alpha特征。 但让他身份更显然的是他戴着alpha特供的止咬器,黑铁金属的材质厚重冷硬,覆盖下颌、托住下巴,靠高挺的鼻骨和脑后皮革固定。 现在只有上世纪的老古板alpha还愿意佩戴它了。 人们都想不明白,瑛纪才25岁,是绫辻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长,还未结婚,就仿佛已是奉行克己主义的苦修。 少女声细如丝:“请您取一支花。” 瑛纪两指拾起一朵,走向灵台。 棺木里Omega的亡夫安静地躺着,鲜花环绕,葬仪师已整修过身体和面容,但看上去仍凄惨无比。 他是遭遇车祸死的,司机刹车失灵,将人撞得几乎称得上粉身碎骨。 瑛纪伸出手,扫开逝者面颊上的白百合,面容显露出来,已不成人形,颜色紫红,肌肉僵死,口盘开裂,,连葬仪师也无能为力。即使使他闭上双眼,狰狞高耸的眉弓也让它看上去好像仍恐惧地目眦尽裂着。 瑛纪后退一步,噙着惯常的笑,双手合十,默念:“你安息吧。” 他向逝者家属致意。Omega仍低着头,不看他。 司仪提醒:“夫人,该封棺了。” Omega如梦初醒。 四个男仆走上前,要把棺木抬上灵车,前往火葬场。 Omega跟随在后面。 他还未上车,远处气喘吁吁跑来一个仆人:“夫人!” 杂役跪在地上:“番头让我报信,说山涧河流暴涨,洪水和泥石刚刚冲垮了下山的路,车和人都出不去了!” 仆人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清了,一瞬间惊疑不定,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我们下不了山了?” “路多久会修好?我明天还有日程呢!” “真是晦气……” 一句嘀咕声,在场所有人又诡异安静一瞬。 是啊,幸松的遗体还没送走,他们还要和一具尸体共处不知道几天呢。 ——所有人都知道,幸松是横死的。 他才36岁,才继承家督没几个月,妻子也年轻貌美,多么光明的人生,就这样被一个素未蒙面的司机断送。 Omega在雨里,让仆人把棺材重新抬下来,低声说:“我会将其暂时安放在仏間,各位不必忧虑。” “木太,”Omega叫来执事,偏头对老人说:“先给客人们安置房间吧。” 幸松一族子嗣单薄,近亲加上远亲,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人,宅邸容纳下所有人绰绰有余。 事已至此,众人只能认下,就要各自散去。 “……夫人,还有,”仆人斟酌地说:“番头还在山里救下了个人。” Omega闻言停下离开的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巡查骑摩托车冲过来,全身是脏泥,狼狈地脱力摔倒在地,高高举起拿信的手: “本田科长,警察厅来信,请查收!” 山里信号微弱,洪水还冲破了信号塔,见本田手机收不到消息都要传信过来,想必事态紧急。 瑛纪眉心一跳。 本田走上前去,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警察帽。 他打开信,迅速读过,皱紧眉头,很快将信折叠收起来。 但被摩托车压倒在地的巡查被人搀扶起来后,继续字正腔圆地大声说: “部长让我向您传达,幸松一案肇事司机已在医院身亡,同事们查出死者胃里有疑似悬赏的纸条,且在生前收到过一大笔现金。警方主张幸松先生的不幸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 “……”本田叹了口气。 本就躁动不安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纷纷站起来,椅子被推翻,场面一片混乱。 Omega想让众人冷静,刚开口,因几日劳累而沙哑的嗓子却先止不住咳嗽起来。 “各位……” “各位!” 瑛纪站出来,手往下压。 他声音洪亮,而且是在场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人,人们都不免停下动作,听他讲话。 瑛纪温和从容地微笑:“天色也不晚了,今天就先请休息吧。我的下属会协助老执事一起为大家服务,若有什么要求,尽可向我提。” 站在身后为他撑伞的黑衣男人动作,把伞递给瑛纪,鞠躬,走到执事身边。 人群不得不散去了。 Omega仍站在庭前。 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靠近,横亘来一只握着伞柄的手臂。黑色西装,露出腕表。 Omega终于抬起头,看见对方温和的笑容: “夫人,还请节哀。” 伞被递入手心,Omega冰凉湿润的手背闪过温暖的触感,稍纵即逝。 恍如隔世。 瑛纪陪他站着,比他高大半个头,Omega举高些伞,阴冷的雨丝又会斜着吹进来。 早樱的落花被来往的人们踩踏,湿漉漉地贴着石板,看上去脏兮兮。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Omega回头一看,是一些零星的还没离开的记者,举着黑漆漆的相机,无数双黑洞般的眼睛。 被拍到了。 Omega才后知后觉般,想:他离我太近了。 他向旁边挪动一步,不很高的伞面撞到对方的脑袋。 宽大的伞举在中间,却只能笼罩两人的各自一半身体。 Omega听见对方好像叹了声气,很轻的,或许是在笑,或许是在无奈,他听见自己的名字重新由他换出来,他说: “澪。” 雾岛澪的眼睛变酸。 他不得不直视前方,不能眨眼。 Alpha是在下町长大的,有些下町的口音,不太分鼻边音,念他的名字时,总是模棱两可,好像对了,又好像没对。 雾岛澪会在他说对了的时候望向他,说错了的时候笑话他。 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瑛纪说:“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忙。” 澪微微对他鞠躬。 瑛纪也回应过去,说:“那么,我先失陪了。” 他将伞留给Omega,离开了。 走到廊下,瑛纪在拐角处碰到了本田,神色一顿。 本田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但从这个角度,肯定看见了瑛纪和澪并肩的场面。 几乎没人知道他和澪曾经相识。 他对瑛纪颔首:“绫辻先生。” 瑛纪便顺势停下,偏过头,和他一起看廊外的雨。 庭中的Omega举着伞,在一旁守着仆人们重新把棺材搬下车。 一个女人从不远处走上前,扶起他,把伞接过,为他打伞。Omega跟着她走了。 瑛纪见过这个女人几次,她是佑一生前最信赖的助手,一个beta。 本田问:“您来参加追悼会,是雾岛夫人邀请的吗?” “不是。”瑛纪回答。 Alpha似乎天生嘴角上翘着,眉眼疏朗,总是一副心情好的温润模样: “我是不请自来的。” 本田神情不明,打不准瑛纪什么态度,试探地问:“我的母亲性情温厚,对雾岛的遭遇多有怜爱,也许我们家对雾岛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您觉得呢?”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如何评价?” “可丧夫之痛还未平复,追悼会当天就与别的alpha接触,叫媒体记者们捕捉去了,对夫人、绫辻先生来说都是丑闻一件吧?” “花边新闻罢了,怎么称得上丑闻。” “......”本田叹口气:“绫辻先生,我们是朋友,我就不避讳向您袒露,我此次是带着母亲给我的任务来的,还请你念在我们的情谊上,不要插手此事。” “说起来,本田课长的任务现在又多了一桩,不是吗?幸松先生一死多有蹊跷,还是尽快查出凶手为要。” “自然。”本田说:“现在春汛封路、与幸松先生亲近之人多在府上,警厅将此案交给我,也是想让我趁此机会尽快排查出线索。” “本田课长重案在肩,祝你早日破案,让真相大白。” “承您吉言。” 第2章 百合 本田展开了调查,前来报信的巡查成为他的助手。 本田本想第一个先从幸松先生的配偶问起,但仆人抱歉地告知他,夫人昨日淋雨受凉,身体抱恙,便不得不作罢了。 来客们聚在主会客厅,昨日的追悼会也是在这里举行,大部分东西仆人们已收走了,但灵台还在。 灵台前点了三支香,已烧尽了,香后摆放着幸松佑一的遗像。 既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娱乐设施,山里的府邸有什么趣味呢?人们无聊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到实在无话可说了,又谈起幸松家的那位Omega。 “说不定是情杀呢?听说他们二人的夫妻关系冷淡。你看,就连丈夫死了,他看上去似乎也并不多难过。” “怎么会……” “失去丈夫的Omega下场多凄惨啊,没有Omega会这么做,图什么呢?” “何必图什么呢?你是beta你不知道,那位Omega至今还没有被丈夫标记过呢。更何况,幸松先生还一直有那样的传闻……” 本田在一旁听完,走过去:“先生们,不知你们可否同我聊一聊呢?” 背后嚼舌根被听见,那人惊诧地回头:“……哦!本田课长。” 他扭捏地说:“您还想听什么呢?我知道的可不多,你知道的,一个alpha,可不便在外面传什么闲话。不如去问问石原小姐,据说也来追悼会了,她可是有名的长舌Omega。” 本田其实觉得这位也不遑多让,但还是谢过他:“好吧,我会参考你的建议的。” 另一边,仆人跪坐在廊下,贴着纸拉门的缝隙,担忧地问:“夫人,已经过午许久了,你还好吗?让小的为您布膳吧?” Omega的声音隐约从门后传来:“不用。” 澪站在梳妆台前,低垂着头,反手给和服的腰带打太鼓结,又转身,回头看一眼镜子检查,一边说: “……你先退下吧,门口不要留人。” “是。” 坐在一旁的助手愁地看着他。 她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人,比Omega年长很多,看待Omega就像在看待自己的弟弟。 她忧心忡忡地说:“夫人,现在人们都在相信你就是买凶的人,连仆人也在传了,多么危险的形况啊,您怎么还有心情打扮呢?” Omega将头发梳顺,又在侧颈抹了点香膏,才重新戴上黑纱,只问: “你从老执事那里问来了吗?” “……问来了。执事说绫辻先生住处在西边的松屋,离主屋很近。” “好。你也去休息吧,别待在我这里了。” “可是夫人……” “你不是还怀着孕吗?别勉强自己了,去休息吧。” 助手只能离开了。 又过了半刻,Omega将腰带打结又松开,又打结,最后,终于走出了卧室。 老执事为瑛纪安排了客房最好的一间,隔出四间空间,布置得很西式,还带一个九叠半的日式起居室。 一条沙发,一张矮桌,桌布下烧着被炉。 澪敲门时,瑛纪正随便拿着本书在看,闻声抬头:“请进。” Omega拉开纸拉门,在门口行礼。 瑛纪按下书,站起身迎他:“澪?” 他说:“你稍等。” 他走到桌柜,从抽屉里拿起止咬器,重新戴上。 Omega脱鞋,将木屐放置好,反手将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瑛纪过来扶起他。 澪沉默片刻,手指浅浅搭上去,借力站起。 他轻声叫人:“绫辻先生。” 瑛纪侧身让路,说:“快进来,外面还冷着呢。” 木屐脱下后丧服有些拖地,澪不得不提起下摆走路,他低着头,薄薄的头纱飘动,翩翩扫过瑛纪。 瑛纪收回手,视线在Omega提起裙摆时小腿露出的一小截蜜色皮肤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微笑跟在他身后。 Omega坐在皮质沙发上,瑛纪为他接了杯水,递给他:“暖暖手吧。” 他坐到Omega的旁边:“我们已许久没像这样见面了,是吗?我太久没仔细看过你,与三年前相比,你已大变样了。” Omega沉默着,摩挲手里的茶杯。 “你有话想对我说?” “我……”指甲扣着茶杯的把手,用力到泛白。 瑛纪疑惑:“什么?” 澪垂着头,余光能看见一旁瑛纪放松搭在膝盖的手臂,戴着昂贵的腕表、露出一短截手腕,两手松松地交叠在一次。 Omega深吸一口气,拙劣地将茶水洒在alpha大腿,跪滑在地。 丧服将他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头纱里的脖颈在透过纸门洒进的微光下微薄得透明,不知有意无意,随着跪下的动作,腰胯大腿勾勒出令人遐想的肌肉线条。 瑛纪低头看着Omega。 他的确非常年轻、非常漂亮,如蜂蜜般甜蜜,丧服也掩盖不了其年轻的生命力。 这是一具充满活力与生机的身体。 当这样一个年轻甜蜜的Omega被卷入死亡的朽败,会让人怜惜,也会引来更多不善的窥觑与施虐欲。 澪拿着面巾伸向他大腿的手还在细细颤抖,瑛纪叹了口气,制止他,推开Omega的手腕。 Omega抬起头,声音低柔:“你说过你会帮我……我需要新的监护人。” 在遗产继承手续之前,如果Omega找到了新的丈夫,便能以婚前财产的形式保住自己的资产,而不必仰人鼻息。虽然许多选择这样做的Omega也只是从一个虎口掉入另一个,只是另外一种仰人鼻息的富贵生活。 已有许多alpha投机者向Omega自荐,但只有瑛纪是澪最好的选择。 瑛纪温和地与他对视:“你的难处我听说了,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管你?那些不入流的alpha你不必再理会。” “你认识本田课长吗?那位警察。他的母亲,一个善良的Omega,我是见过的,本田也是个正直的年轻人,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虽然经济拮据了点,但会好好待你。他们家是个不错的选择,你想和本田接触接触吗?” “……” 澪身形颤抖:“你已对我不感兴趣了吗?” 他挣扎着,将腰带的结解开,丧服迅速从瘦弱的身体褪下,堆叠在脚边,露出匀称的蜜色肌肤。 “……” 瑛纪看着他,没有闭眼睛。 Omega柔声地哀求:“我只是想帮你擦水。” 瑛纪意味不明地说:“看来你的丈夫教会了你很多东西。” 他没再制止,只是象征性地,把手搭在澪的手腕。 澪低头,陡然看见了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僵立在原地。 瑛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知晓了,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将手探进Omega轻柔的头纱,让他埋进自己的怀抱里。 热意流淌在他的眼眶,澪问:“你现在已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怎么会?” 澪打断他:“因为我比不上以前的我了,因为我——” “先生们,很抱歉打扰你们。”本田推开门,闯进来。 澪惊慌地从瑛纪怀里退开,站起来。 瑛纪抬头,不愉地说:“本田课长,怎么连门也不敲?” “不好意思,绫辻先生,我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在您的房间找到夫人——我有些问题想立刻问问雾岛先生,可否移步?” 澪看过去,一个女人站在本田课长身后,心虚愧疚的样子看他,正是那位人们口中有名的八卦百事通,石原小姐。 “还有您,绫辻先生,”本田转身对瑛纪说:“您也请来吧。” 本田的住处里瑛纪不远,在隔壁还开了个小房间,问话的工作就在这里进行。 本田要分别和两人单独谈话。 小房间内,澪安静地跪坐在本田对面,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omega未亡人,不幸的忧郁笼罩着他,但他容貌太过昳丽冶艳,烛光跃动下阴翳绰绰,又不禁让人心生警惕。 本田问:“听说您与幸松先生差了15岁。三年前您才刚刚成年,怎么这么着急就结了婚?” “父母之言,我只是听从罢了。” “据我所知,您和丈夫的婚姻关系并不和谐。” “警官大人,一场联姻,两人各取所需。貌合神离的婚姻您还见得少么?又何苦为难我?” 澪谦卑地说:“我与幸松先生三年来相安无事,又怎么有动机突然加害于他。“ “恕我冒昧,您还未曾被丈夫标记过吧?” “......” Omega抬眼看他。 本田是个beta,他也是被人告知才知道这件事的。 “是幸松先生不肯标记,还是您不愿意?” “您还这么年轻,又保持着忠贞之身,想必有比丈夫更优秀的alpha爱慕您吧......比如风华正茂的绫辻先生?” “除非征得丈夫同意,否则Omega很难能顺利离婚,而如果丈夫意外去世,事情便简单了。这难道不能成为你的动机吗?“ “警官,我与绫辻先生一清二白,请您勿要妄言。” 本田问:“追悼会的前一晚,你在哪里?” “我在灵堂守夜。” 本田叹气:“雾岛先生,已到了这个地步,撒谎对你毫无用处,你应懂得才是啊。” 澪神色不明。 “据石原小姐提供的证言,她前天晚上曾亲眼看见你独自出入栖心公馆,情况属实吗?” “......属实。” “我没记错的话,绫辻先生的住处便是栖心公馆吧?” “追悼会不是您和绫辻先生的第一次见面。” “其前一天幸松先生去世的当晚,你去找他了,是吗?” “……” —— Alpha承认:“是,那晚我与澪见过面。” 瑛纪很宽和地笑了下,像是不认为自己在说什么匪夷的话: “说起来,他追悼会上送的百合,还是从我家里带去的。” 那天他工作很忙,十点左右才到家,没来得及看新闻,还不知道幸松遇难的事。 他刚洗漱完毕,门铃就响了。 他开门,Omega站在门口,眼睛通红着,穿得很单薄,在瑟瑟发抖。 外面还飘着雨,雨水打湿头发,他像个水鬼,**地走进来,脚上还穿着家居鞋,已泥泞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 话音未落,omega就脱力般要跪倒在地,瑛纪连忙跨步接住他。 两人跪坐在玄关,瑛纪把他抱在怀里,澪双手抱住他的臂弯埋头哭泣。 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alpha慌乱地拍他的背,苍白地哄着他。 直到Omega稍微冷静下来,挣开他,眼圈通红着坐在沙发上,瑛纪手机屏幕一亮,收到一则消息,他才知道。 幸松佑一死了。 瑛纪心慌意乱的情绪陡然平和下来,他静立一会儿,才叹口气,半蹲在omega身前,轻声问: “你怎么来找我,又对我哭呢?” Omega不肯看他,不肯回答。 瑛纪只能先站起来,去拿什么东西。 他听见omega在身后,怨恨地、轻轻地说:“你把我毁了。” 瑛纪正背对着Omega给自己戴止咬器,闻言回头看他。 澪盯着他,眼睛又红又肿,像只走投无路的兔子。 声音嘶哑,像有无穷无尽的自厌和不甘:“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子……” 瑛纪顺从地说:“对不起。” 用他惯常的温和的、纵容的语气。 Omega不肯再待了,把瑛纪先前披给他的外套扔下,站起身就要离开。 路过餐桌时他微微停顿,泄愤般冲动地把桌上佣人放的花瓶狠狠砸向alpha。 瑛纪下意识侧身躲过。 花瓶扔到墙上,一声巨响,被砸得粉碎,花和陶瓷碎片胡乱撒落在水滩里。 omega回过神,惊疑不定地看他。 “我没事。”瑛纪安抚他。 在omega的目光下,瑛纪只是缓慢地蹲下身,捡起那些花,走过来,递给他: “拿去吧。” 他微笑:“也许用得上呢。” 第二天,瑛纪不邀而至,出现在追悼会上。 而那束从他家餐厅带去的百合花,正被omega捧在手里,即将作为棺花放在他亡夫的枕边,会随着棺木一同火化或埋葬。 …… 瑛纪对本田说:“他那时哭得很可怜,很为幸松先生伤心的样子,又怎么会是杀害幸松先生的凶手?” 本田不置可否,在笔记上记录些东西,接着问:“雾岛先生为什么要在他丈夫死的当晚来找你?你们是否在私下有不正当关系?” “……” 瑛纪有些无奈地笑:“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并不能由我决定。” —— “没有。” 澪说: “我与绫辻先生的关系一清二白。除了前天晚上,三年以来我们一次面也没有见过。” 第3章 戒指 本田突然发现,雾岛其实比大多数beta都还要高出许多,身形比起Omega,更像一个beta或alpha。 只是他平时穿着和服,气质沉静含蓄,看上去弱不禁风,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 他的柔美忧郁是有意表现出来的,雾蒙蒙的,黑色头纱下藏着他的本性,并不真切。 “你们是旧识?” “是,小时候我们是邻居。” 本田有些惊讶,他才回国两年,消息滞后,只知道omega是下町出身,却不知道瑛纪也在下町待过。 “往事罢了。” 澪问:“警官大人,我只是一个Omega,我有什么能耐去雇一个杀手,杀我的丈夫呢?” “有没有能耐,您说了可不算,夫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 本田微笑说:“我擅自让我的助手平井拿来了您的手机,希望你不介意。” 信号塔被洪水冲毁,手机成了个无用的装饰品,府邸的人们大多数会忘记把它携带在身上,而留在房间里。 助手刚刚就是去澪的房间搜查证据的。 平井把手机递给本田,恭敬地站在一旁。 澪脸色难看:“我想这是我的**,警官。” “夫人,我很抱歉,但你现在是第一嫌疑人。我认为我有权力搜查你的物品。” 本田打开Omega和幸松的聊天记录,页面空空如也。 疏远到这个地步的夫妻,世上也是罕有。 本田注意到一个账号。 手机没有网,暂时查不到银行流水。但短信里收到收款时会一起发送来的短信记录还在。 一个尾号“3369”的账号三年来一直保持断断续续地向Omega大额转账,频率有高有低,间隔两天到两个月不等。 本田问:“这是谁?” “……” 就算他不说,在场的人也都能猜到这个账号的主人。 绫辻瑛纪。 “在你和幸松先生的三年婚姻以来,你们二人一直在保持联系,你认同我的说法吗,雾岛先生?” “……是,我认同。” “你们是一对相爱的痴男怨侣,你的婚姻不幸福,却苦于无法与丈夫离婚,所以用三年以来alpha累计给你转的钱,买凶杀害了他,我说的是事实吗,雾岛先生?” 澪惊愕地说:“警官大人,您不能就这样定我的罪。” “为什么不能呢,先生?” 本田把手放在桌上,放松地前倾身体,神色晦暗: “您是一个失去丈夫的Omega,还没有找到新的家庭收留您,一个法律意义上的透明人,没有人有资格为你申冤,连你自己也不能,作为这个案子的罪魁凶手难道不是正好合适吗?” —— “你不能这样下结论,本田课长。” 瑛纪仍保持着微笑,但目光已冷下来。 本田也拿到了瑛纪的手机,但忌惮于瑛纪的身份,是在瑛纪本人的监视下翻看的,只能看与澪的来往记录。 他们肯定不止单向转账的联系,因为每一笔转账alpha都有备注,显然是对雾岛澪先发送的消息的回复。 只是可惜两人都将聊天记录删得一干二净。 本田无所忌惮,他是个警察,他在办案时有最大的权力,不论大人物们事后会如何脱罪,此时他会尽情享受自己的权柄。 他继续质疑:“您作为雾岛的地下情人,是否有过撺掇Omega的行径?” 瑛纪叹气,他再次纠正: “本田课长,我们不是情人关系,澪并不爱我,我无法撺掇他,他也不会为了我而去犯罪。” “您这么认为的?” “正如之前所说,前天是三年以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我曾尝试过与他见面,但都被拒绝了。——他对他的丈夫很忠诚。” “外人们不这么认为。” “外人懂些什么呢?我知道的总比他们多些。本田课长,你在国外学了那么多知识才能,就学来这样靠舆论给人定罪吗?” 本田微笑:“靠公正办案可当不了课长,绫辻先生,要靠把握时机。” 他抬头神哉问像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巡查:“小伙子,学到了吗?” 瑛纪的语气彻底冷下来:“太久不见,你确实变了很多,本田。可怜我才向Omega推荐过你和你的母亲。” “您的空话罢了,我看您正计划着与雾岛先生的二婚呢,那时有想到我吗?” 本田家族衰微,运转困难,母亲重病,他才不得不回国开始工作。他们家急需一笔钱。 若能把Omega送进监狱,他也能利用身份吃不少东西,而不必等omega的选择。 瑛纪温和地与他对视:“你提醒了我,我现在有此意了。” 他不欲再谈,站起来: “我会和澪结婚,拿到辩护权,到时,你们就能和我的律师谈了。” 本田也跟着起身,不退不让:“在那之前,我会先找到证据,让雾岛先生认罪伏法的。” 在瑛纪推门离开之前,他问:“既然您说你们不是情人关系,为什么笃定雾岛先生会与您结婚?” 瑛纪回头,轻叹,带着笑意: “不管他愿不愿意,如今他都必须和我结婚了。” —— 瑛纪是在澪之后进去谈话的。 澪先出来,并没有走,在门口等候着。 见他出来,Omega哀哀地看他:“瑛纪……” 瑛纪招手:“澪,过来。” 澪走过去,瑛纪在他耳边低声说:“先去吃晚饭吧,然后再来找我,好吗?别担心,我会在房间里等你。” 澪说好。 瑛纪轻轻推他的肩膀:“去吧。记得来时不用再敲门。” 大概一刻钟后,澪推开纸拉门,再次走进来。 瑛纪仍在白天时那个位置看书等着。 傍晚光线要暗些,他戴了眼镜,见澪进来,把眼镜取下,拍拍旁边的座位,让他坐过来。 澪先开口,用他湿润可怜的眼睛仰头看瑛纪:“你帮帮我,我不想进监狱。” 瑛纪安抚他:“我不会让你有罪的。” “可我现在没有监护人,法律不保护我,我需要尽快……” “是啊。”瑛纪对他微笑,把手指戴的戒指取下。 是澪白天看见过的那支铂金戒指。 瑛纪将Omega的手拉到身前,将戒指戴进澪左手的无名指。 他注视澪,目光很温和:“看来你只能选择我,让我成为你的第二个丈夫了。” 他脸上还戴着止咬器,一直没有取下。 Alpha的止咬器和Omega的颈环一样,已经是旧产物了,大多数时候只有穷凶极恶、社会化程度低的alpha会被强制佩戴。 但即使是冷硬的材质,瑛纪戴止咬器也并不显得阴森。 而是衬得他更加冷静自持、沉稳安定,一个彬彬有礼的安全形象。 很多人爱慕他、说他的好话。 谁不喜欢呢?毕竟他从不盛气凌人,没有大多数alpha自以为是的傲慢,就算身居高位,也对所有人平等地如沐春风般和煦。 铂金戒指还温热着,是大了很多的尺寸,松松悬在Omega手指上。 澪不敢追问它,他没有勇气。 他低头盯着戒指,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 Alpha又无奈地叹气。 他轻柔地揭开Omega的头纱,将它们堆叠在脑后,指腹擦过Omega湿透的眼睫。 澪睁开湿润漂亮的眼睛看他。 掩藏于头纱下的年轻容貌重见天日。 Omega的祖父是俄罗斯人,使他混了点斯拉夫人的基因。眼窝深,面中短,鼻尖圆润,轮廓柔和,棕金瞳色和发色。 阳光洒在他蜜金肤色的脸上,暖融融,像会在手心溶化一般稠密细腻。 Alpha笑着对他说: “西方婚礼有这样的仪式,要掀开新娘的头纱。” 澪回避他带着笑意的目光。 “你白天时还不愿意。” “我那时还不知道你会被本田盯上。而现在,和我结婚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 澪问:“要办婚礼吗?” 瑛纪说:“全看你的意愿。” “……我们能办吗?” “为什么不能?” 澪垂着眼:“我已结过一次婚了。我担心你的家人们不同意。” Alpha短促地笑了下。 他微微放低身体,抬眼对Omega轻声说:“我是家督,我和你结婚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 澪极轻地笑了下。 像是鼓起勇气,他将堆叠的头纱取下,放在一边,跪坐到沙发上,面对瑛纪。 他低下头,和服后坠的领口露出光滑白皙的后颈,展露在alpha面前。 瑛纪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视线。 “澪,把衣服穿好。” “为什么?”澪轻声问:“你不想标记我吗?” “你想被我标记?” 澪不回答,只低声说:“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我只是想给你我能给的东西。” 瑛纪摇头,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给Omega穿上。 澪想把它抖落,又被瑛纪不赞同地按下,还系了两颗扣子。 “别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因为我变了很多,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吗?” 澪牵住瑛纪的手,冰冷的手指攀附过对方嶙峋的指节,指引它伸向自己、抚摸后颈。 瑛纪猛地收回手,厉声制止:“……澪!” 他无意识反手去找止咬器的锁扣处,来回抠弄它。 瑛纪急促地深呼吸两次,才尽量缓和地说: “澪,我不能标记你。” 澪悲伤地看他:“你知道我没有被幸松标记过。”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 澪松开手: “以前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戴止咬器,你为什么要戴?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的?” “……澪,无论如何,我会帮你的,好吗?不需要被我标记,我会和你结婚、解决你所担忧任何的事,我向你发誓。” “你为什么要帮我。” “……” 瑛纪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我如同兄弟知己,我帮你是理所应当的。” Alpha站起身:“走吧,外面又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瑛纪拿起执事准备在门边的长柄伞。 澪要把外套还给他,瑛纪摇摇头: “穿着吧。你今天穿得太薄了。” 府邸是雁式的结构,从竹屋走过木廊,再穿过小坪庭,几分钟的时间便到澪的房间。 瑛纪在门口对他道别,伞尖滴着雨水。 澪合上门,背对着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双手捂住瑛纪的西装的纽扣,低下头闻了闻,嗅到alpha隐约的信息素味道。 头纱还向后叠着,澪把它重新拉回来。 又迟疑地、小心地,学着刚刚瑛纪的动作向后掀。 再放下来,又掀回去。再放下来。 这样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澪放下手,低语: “……什么啊。” —— 直到Omega把门拉严,瑛纪才松懈身体,拿出手帕,掩在嘴边,擦掉口腔自己死死咬出来的血。 他感到口干舌燥。 他在廊下站了会儿,刚把手帕放回口袋,身后便有人走过来的声音,声音爽朗地叫他:“瑛纪君。” 瑛纪回过头,温和地颌首:“伯父。” 男人是澪的父亲,显然刚喝完酒回来,动作很大大咧咧。 他拍拍瑛纪的肩膀:“好久不见啊,瑛纪君,没想到离开下町,我们还能再见面。” 瑛纪微笑。 “更没想到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绫辻家的家督,这可是山之手八大家之首……谁都要仰望你呢,而我们呢,曾经的邻居,就早已高攀不起了。” 嘴上这么说着,男人的举动却并不多尊重,他站不太稳,被酒泡肿的手掌扶着瑛纪,醉醺醺地把酒气全哈向瑛纪。 男人这点倒是没变。 见到他时总有股隐藏不了的轻视与优越感,把他视为被自己的Omega儿子所冲昏头脑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愚蠢alpha。 瑛纪越是权势显赫,他就越是洋洋得意。 瑛纪对此倒不很在意,对男人滑稽的窃喜表情感到好笑。 “伯父,我回你扶房间吧?” 男人大手一挥:“不用!” 他说:“多亏了你身边的那个下属这两日一直忙前忙后,可帮了大忙呢!老执事一个人可搞不定那么多人。” “我很高兴能有所帮助。” “不过,瑛纪君,你怎么会来我女婿的追悼会呢,是我的儿子让你来的吗?” 瑛纪静静看他。 “真是我聪明的好儿子……”男人嘀咕完,又朗声笑着大力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念旧情的好小伙子。” “要是早知道你如今会是……” “要是早知道?” “哈哈……” 男人又不肯继续说了。 他摇摇晃晃地,自顾自哼着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