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那场激烈的冲突之后,公寓里陷入了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安静。江浔将自己反锁在画室里,一整天没有出来。谢时雨也沉着脸,去了律师事务所,直到深夜才回来。
两人陷入了冷战。
江浔坐在画室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废弃的画稿。他试图画画,却发现自己连拿起画笔的勇气都没有。他看着自己变得圆润的手指,感觉它们僵硬而陌生,再也捕捉不到那些纤细敏感的线条。体重增加带来的不仅是外形的改变,更是对他艺术感知的一种阉割。谢时雨那句“无用的情绪”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对自己存在的价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而另一边的谢时雨,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案件资料,却第一次有些难以集中精神。江浔崩溃哭泣的样子,和他那句“你根本不明白”的指控,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他习惯于分析和解决外部世界的矛盾,却对江浔内心这种非理性的、源于自我认知的痛苦感到棘手。他确信自己的决策是为了江浔的长期利益,但江浔激烈的反应,让他意识到,或许有些事情,并不能完全用逻辑和效率来衡量。
第三天晚上,谢时雨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他走到画室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谢时雨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自己用钥匙打开了门。
画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江浔蜷在角落的懒人沙发里,像是睡着了,但谢时雨能看出他紧绷的肩线。
谢时雨没有开灯,他走到江浔身边,将纸袋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然后,他蹲下身,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江浔。
江浔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暴露了他并未睡着的事实。他的脸颊似乎更消瘦了些,眼下的青黑明显,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生气的脆弱。
“我咨询了医生。”谢时雨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比平日低沉,也少了几分冷硬,“有一种新型药物,体重增加的概率会低很多,但起效可能慢一些,初期可能会有其他不适。”
江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
谢时雨继续平静地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尝试换药。或者,在服用现有药物期间,聘请专业的营养师和健身教练,制定方案,尽可能控制体重变化。”
他没有道歉,没有承认自己的“不理解”,他只是提供了新的、更优化的“解决方案”。这是谢时雨式的让步。
江浔缓缓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谢时雨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前几日的愤怒和指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谢时雨,”他的声音沙哑,“我是不是……很麻烦?”
谢时雨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他才说:“管理麻烦,是我的擅长。”
这算不上安慰,更像是一种直白的陈述。但奇异地,江浔从中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谢时雨没有否认他的“麻烦”,但也没有放弃“管理”他。这或许,已经是这个男人所能表达的、最接近“不离不弃”的承诺。
江浔的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
“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谢时雨的语气依旧平淡,“据说青提蛋糕不错。热量很高,偶尔一次,不影响。”
江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谢时雨记得他喜欢青提蛋糕,也知道他此刻对热量的恐惧,但他还是买了。这是一种笨拙的、带着谢时雨风格的示好,打破了他自己定下的“健康管理”规则。
眼泪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绝望,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酸涩的暖意。
他伸出手,轻轻抓住了谢时雨的衣袖,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手臂上。这是一个依赖和求和的姿态。
谢时雨身体微顿,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生硬地、一下下地拍着江浔的背脊,像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小兽。
没有更多的言语。画室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
冷战以一种无声的方式结束了。
江浔没有更换药物,他害怕新的未知副作用。他接受了营养师和健身教练,开始了一场对抗药物副作用的漫长战役。他依旧会因为体重秤上缓慢变化的数字而焦虑,依旧会在镜前感到陌生,但他不再歇斯底里。
而谢时雨,似乎也微妙地调整了他的“管理”方式。他不再只是下达指令,偶尔会在江浔完成一次艰难的体能训练后,递给他一杯水,或者说一句“有进步”。他依旧理性,依旧主导,但眼神里少了一些审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经历了一次地震后的建筑,表面裂痕被小心地修补起来,内部的结构却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一种基于妥协和疲惫的、更深沉的依赖,在静默中滋生。江浔像藤蔓,缠绕着谢时雨这座冰冷的堡垒,既从中汲取生存的支撑,也承受着被其形状所束缚的痛楚。
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也只能在这有限的、被允许的空间里,继续寻找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