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院门,脱离了长辈们的视线,何晨晨立刻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轻快了许多,她侧过头,看着身边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的蒋拓,忍不住“噗嗤”一声低笑起来,眼角弯弯,梨窝深深。
“笑什么?”蒋拓挑眉,有些不解地看她,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惯常的高冷。
何晨晨抿唇一笑,眼眸亮晶晶的,“刚才在屋里,还真有点担心你会不会突然拍桌子呢。”
“拍桌子?”蒋拓失笑,伸手想去捏她的脸蛋,“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何晨晨灵巧地往后一缩,笑道:“那可说不准,我可是亲眼见过你好几次跟人说话,都是‘别废话’,‘按我说的做’,‘就是没得商量’,”她故意学着蒋拓的声音表情,接着又捂嘴笑道,“哪见过你这么……嗯,恭恭敬敬,乖乖挨训的样子?” 她想起他刚才在奶奶面前那副诚恳认错、虚心受教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蒋拓简直判若两人。
蒋拓闻言,倒是没有否认自己脾气不好的事实,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又不傻,况且那是你奶奶,就是我奶奶,我怎么能顶撞她?” 在这件事上,他倒是分寸感十足,显得格外明事理。
何晨晨看着他这副“我很讲道理”的样子,心里甜丝丝的,却故意逗他,“哎!本来以为前方一路坦途呢,现在看来道阻且长呀——”
她话音未落,蒋拓长臂一伸,就把她捞进怀里,语气霸道:“再难办,我也办定……”
“哎呀!别动手动脚的,这可是在大马路上!”何晨晨跳出他的臂弯范围,脸颊微红地嗔怪道,“注意点影响,蒋代表。”
蒋拓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空落落的怀抱,又瞥了一眼确实不算隐蔽的村道,悻悻地收回了手,但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做事向来目标明确,效率至上,想要什么,通常都能立刻办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提亲”这件事上,刚开口就碰了个软钉子,虽然理智上完全理解并尊重奶奶的意见,但心里那股习惯性的掌控感落空,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的烦躁。
何晨晨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却并未受他情绪影响,她心情颇好地主动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村子中间走去,“别皱眉头了,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这个隐匿于山水之间的古村落,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明珠,近些年古镇旅游如火如荼,但商业化的浪潮似乎有意绕开了这里,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白墙黛瓦、斑驳陆离的明清老宅,檐下的石刻、木雕虽显沧桑,却依稀可见昔日的精美,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扛着相机的游客慢悠悠地闲逛,享受着免费的,未经雕琢的静谧时光。
何晨晨如数家珍地充当起导游,她带着蒋拓走上村中横跨小溪的明代石拱桥,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粗糙的桥栏,饶有兴致地介绍这座桥的建造背景;环抱村口的银杏树,跟他说她小时候和小伙伴吃银杏果中过微毒的趣事;然后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何家的祠堂。
何氏宗祠坐落在村落的核心位置,黑漆木门,飞檐斗拱,庄严肃穆,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木料、香火和岁月沉淀的气息扑面而来,祠堂内部宽敞,梁柱粗壮,虽显古旧,但那种累世书香、诗礼传家的底蕴却扑面而来。
何晨晨指着正中央神龛上两幅穿着明代官服的画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家族自豪感,对蒋拓介绍道:“看,这是我们何家的始迁祖,听族谱记载,是跟着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义的,立过军功,官至正五品大都尉,告老还乡后,就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定居下来。” 她的手指划过侧面那一排排密密麻麻、刻满名字的牌位,“这些都是我们何家历代的先人,你看,从三世祖到十世祖,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出过举人,甚至还有进士呢,我们家啊,到我曾祖那一代,都还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她说着,想到早逝的爷爷与父亲,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伤感和无奈,转头看向蒋拓,“只不过后面……唉,可以说是彻底没落啦。”
蒋拓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承载着厚重历史的牌位,他能感受到这个家族曾经有过的辉煌与文脉传承,看到何晨晨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不由打趣道:“何小姐可不要太谦虚了,据我所知,我们家太太爷爷那一辈,还在潮汕打渔呢,是地地道道的渔民。”
“真的假的?”何晨晨被他逗笑,“我怎么看集团介绍上说我们集团是在泰国发展起来的。”
“那就是我太爷爷那一辈的事了。”
两人说笑着在祠堂里慢慢走着,忽然,何晨晨在一个不算起眼、但位置靠前的牌位前停下了脚步,那上面清晰地刻着“显考何公昱达之灵位”。她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觉得既然决定在一起,有些事就不该隐瞒。
她指着那个牌位,轻声对蒋拓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蒋拓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仔细看了看,却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便回答:“不知道。”
何晨晨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说完,预想中蒋拓会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蒋拓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心疼地握住何晨晨的手,低喃:“原来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下轮到何晨晨吃惊了,她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惊讶。”她觉得蒋拓的反应有些太平静了。
蒋拓看着她讶异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晨晨,你以为西格集团是什么地方?尤其是你应聘的还是私人助理这样敏感的职位,在你入职之前,人力资源部就已经做过非常详尽的背调……”在背调表里,何晨晨生父生母一栏,都写着“殁”这个字眼。
“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也不跟我说。”何晨晨轻咬下唇,低声问他。
他顿了顿,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异常认真,“这些事情,是你过去的经历,它们是你的一部分,但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更不会影响我爱你,只会让我更心疼你。”
何晨晨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世是个任何人都不知晓的秘密,却没想到,他早已知晓,并且接纳了全部的她。
奶奶昨晚还在纠结这个“秘密”到底要不要现在说,生怕这个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甚至刚才在路上她还收到了爸爸的微信消息,让她不要带蒋拓去祠堂,意味着他也不想让蒋拓知道自己的身世,殊不知,在蒋拓这里,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她忽然觉得之前的那些担忧,有些可笑,又有些莫名的感动。
*
从祠堂出来,何晨晨的心情明显更加轻快了,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她拉着蒋拓,穿过几条窄巷,沿着屋后一条长满青苔的石阶小路一直往上走,小路尽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冬日里竹叶依旧苍翠,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显幽静。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湖泊如同镶嵌在山谷中的碧玉,呈现在他们面前,湖水清澈,倒映着四周的青山和蓝天白云,波光粼粼,静谧而优美,更引人注目的是,湖心矗立着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岛,远远望去,像一颗迷人的绿宝石。
何晨晨兴奋地指着湖心岛,声音都带着雀跃:“这就是我家的湖,湖中间那个小岛,就是我小时候的乐园!”
“这就是你提过的满是萤火虫的地方吗?”他记得有次她喝醉了,和他说过这里。
何晨晨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只是眼神发亮,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小时候,奶奶经常带我到岛上纳凉,春夏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美,春天的时候,岛上的桃树会开满粉色的花,满岛都是,夏天湖面上全都是萤火虫,可惜啊……” 她的语气低落下来,带着惋惜,“现在船也没了,岛也荒了……”
蒋拓环视四周,湖水清澈,环境清幽,远处是古朴的村落轮廓,近处是茂林修竹,确实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原生态美景,他凭借商人的敏锐,立刻看到了其中的潜力,不由赞叹道:“这个地方真的很不错,山水环绕,古村做衬,比很多过度开发的古镇有韵味得多,如果好好规划,打造成一个高端的、注重生态和文化体验的旅游度假地,前景应该很好。”
何晨晨原本只沉浸在回忆和对现状的惋惜中,听到蒋拓的话,愣了一下,“开发?谁会开发这里啊?”
“你啊,”蒋拓看着她纠结的小脸,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带着强大的底气,“你现在有实力去想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想为家乡做点什么,又希望它能良性发展,我可以帮你联系专业的团队,做一个详细的可行性评估和规划方案,你想做的话,完全可以自己做起来。”
“我自己?”何晨晨惊讶地指着自己,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蒋拓挑眉,语气里是对她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你有想法,有对这里的感情,我有资源和团队,你想做,我们就能做,这比你想象的要简单。”
何晨晨的心,因他这番话而怦然跳动起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机会,为这个生她养她的古老村落做点什么,一个模糊而令人兴奋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