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晨晨这次回来,是因为奶奶今年特意嘱咐她冬至前必须回来祭祖。集团年会上那场盛大的求婚,订下了她的终生大事,而她的终生大事,必须要亲自告诉一个人……
来到奶奶房间时,见奶奶还没有睡下,正靠坐在床头,戴着老花镜,迎着光,出神地望着手里的一个用干净软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这个场景何晨晨从小到大,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何晨晨轻声走过去。
奶奶抬起头,眼圈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她颤巍巍轻抚着软布里的一张用透明塑料膜仔细塑封好的黑白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塑料膜表面也因为无数次摩挲而显得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清晰看出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孩的样貌。
男孩穿着白衬衫,头发梳理得整齐,面容俊俏,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嘴角那抹自信的笑容边,两个深深的小梨涡,仿佛盛满了阳光与朝气。
而那小梨涡,与何晨晨的如出一辙。
“晨晨……”奶奶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哽咽,手指颤抖地抚摸着照片上男孩的脸,仿佛想透过冰冷的塑料膜触摸到早已逝去的温度,“你爸爸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
何晨晨知道奶奶又在想她的爸爸了,是的,她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身世,其实于她,她觉得也无关紧要,所以也不跟任何人提起,但是这却是事实:她其实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她现在的爸妈,实际上是她的叔叔婶婶,她是六岁那年过继给他们的。
“晨晨,你知道吗?”奶奶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顺着眼角的皱纹蜿蜒而下,“你爸爸……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孩子……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操过什么心,他懂事,孝顺,学习也是顶拔尖的……”
奶奶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惋惜和作为一个母亲最深切的骄傲与痛苦,她早年丧夫,一个人含辛茹苦带着两个儿子,小儿子调皮捣蛋,读书不成器就算了,还处处惹事生非,唯有这个大儿子,聪慧、努力、体贴,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和支柱。她常常庆幸,虽然命运夺走了她的丈夫,却给了她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作为补偿。
可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那束光彻底掐灭,也将她的人生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他走的那天……你还那么小,刚出生,像只小猫崽……”奶奶看着何晨晨,眼泪掉得更凶,“我当时……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抱着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是有你,奶奶……奶奶可能真的就跟着他去了……”
是的,她的第二个秘密就是她的生日其实是他生父的祭日。
奶奶哭着,握住何晨晨的手,那双手干枯冰凉,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所以我才给你取名‘晨晨’……清晨周而复始,永不停歇,代表着希望与光明……那时候,奶奶眼前全是黑的,看不到一点亮,你的出生像太阳光一样,给奶奶一点活下去的念想……如果没有你,奶奶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
何晨晨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里,又胀又痛。她看着照片上父亲那清澈的眼,带着梨涡的笑容,感受着奶奶话语里那跨越了二十多年仍未消散的剧痛。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名字的寓意,但奶奶却从未像今天一样,向自己袒露她的悲痛与当时的绝望。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塑料膜上父亲笑容的轮廓,那上面有许多反复抚摸留下的模糊痕迹,她从未见过他,从未感受过他的怀抱,听过他的声音,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感情是她特别渴望又始终缺失的,那便是毫无保留的、来自父母的爱。
奶奶的爱深沉,却始终笼罩在失去儿子的巨大阴影之下;小叔小婶对她或许有些同情吧,至于爱,她从不想去确认,因为她知道,这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正是因为这种深刻的缺失,她才很容易被人打动。程易景当初稍稍用心待她,她便觉得那是温暖;蒋拓强势又霸道地闯入她的生活,给予她前所未有的关注与呵护,哪怕之前还会有各种怀疑,但她全身心相信他后,她会义无反顾朝他奔去。
其实身边也有一些知心朋友委婉地提醒过他们的感情不现实,让她想好退路,可她不想去考虑,因为她太想体会,被一个人全心全意、毫无负担地爱着,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些深埋心底的心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言说,此刻看着奶奶如此伤心,她更不忍心再增添老人的烦恼,只是默默陪伴在老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