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震耳的雷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道闪电，
照亮了在雨中奔逃的少女。
少女衣衫上沾着血迹，她跌跌撞撞，不知道跑了多久，力竭倒下。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
适时的闪电照亮她苍白的面容，脸上雨水，血水，与泪水交织，她眼底猩红一片，揉满了化不开的恨意。
“爹，娘，我该怎么办……”
她近乎决绝的握紧手中玉牌，声音悲切。
“你想报仇吗……”
“谁！是谁！？”
少女惊惶的坐起身，扫视四周，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你看不见我，但是，我能帮你。”
少女咬咬牙，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身体，而作为代价，我会帮你报仇雪恨。”
“好，我答应你。”
她已经别无选择了，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复仇的机会。
……
雨停了。
神凌睁开眼。
她已经在这里飘荡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听见她说话并且愿意献舍的人。
她抬起手，终于有了身体的实感，脚下不再是虚无的空气，而是坚实的土地。
“我会帮你复仇。”所以，放心把身体交给她吧。
话音落，神凌感觉来自身体的排斥轻了些。
她抬起头，看着茫茫的夜空。
同时，寻找找回记忆的方法。
是的，神凌自有意识起，就是个孤魂野鬼，没有记忆，没有身体，只知道自己叫神凌。
脚下踩到一个硬物，神凌低下头，捡起这枚玉牌。
“衍灵宗……”
神奇的是，她看见这枚玉牌，就自然而然的读出了上面的字符，即使她什么也不记得。
直觉告诉她，应该去这里看看。
远处似乎有火光和追赶声，神凌将玉牌系在腰间。
她没有记忆，神魂与身体尚未完全融合，灵力仅能施展一成。
当务之急，是先躲开追兵。
这里是一处山脚，神凌朝山上走去。
————
“簌簌——”
一群身着白色衣袍，宽大衣帽遮盖头脸的人手持火把，出现在神凌方才站立的地方。
为首的人衣袍镶着金边，仔细的看了眼地上留下的痕迹。
“大人，这，我们还追吗？”
有人迟疑的开口。
为首之人抬头，在他眼中，面前是一座白雪皑皑的死山。
“沈凌已入百花山，必死无疑，我们走。”
————
神凌拨开眼前垂落的藤条，明显感觉这里灵气馥郁，她抬头，入目是一片粉色的花海。
她共享了原身的记忆，却不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
她警惕的绕开花海，沿着边沿的小道行走，前方是一个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内有游鱼于其间嬉戏，似是察觉到生人气息，有尾小鱼竟从水中跃起，白色的鱼眼似乎看了神凌一眼。
耳边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啼叫声，悠扬婉转，闻之欲醉。
神凌皱皱眉，莫名感觉有股熟悉感。
她试图在原身记忆中搜索这个地方，未果。
继续向前走，似乎进入到山林深处，路边是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小花，为行人照亮前行的路。
突然，耳边传来簌簌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
神凌停下脚步，她没有感觉到恶意，因此只是静静的等着其中之物现身。
下一秒，一只小兽从中窜出。
它通体雪白，身形似猫，样貌似虎。
就这样挡在路中间。
一双金色的兽瞳警惕的盯着神凌。
半晌，它鼻尖耸了耸，兽瞳里透出一抹人性化的疑惑。
下一刻，它张开口，竟口吐人言。
“人，你为什么没有味道？”
神凌怔了怔。
“什么？”
小兽却没再说话，一溜烟跑走了。
神凌欲追，却因地形受限，只能放弃。
她继续朝前走，想翻过这座山从另一侧下山。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侧散发幽光的小花逐渐稀少，眼前出现了一片遮天蔽日的藤萝。
她捡起一根树枝，挑开藤条走过去。
下一刻，她停在了原地。
神凌眼前是一座巨大的，一眼望不到边却灯火通明的行宫，它在黑暗里像一座灯塔，吸引着迷途的旅人。
又像潘多拉的魔盒，引诱着看见的人去推开那扇大门。
漆黑的山林里，这团光亮异常醒目，汉白玉的地砖散发着莹莹微光，道路两旁是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一眼过去，仿若入了什么秘境。
神凌隐隐觉得，这座奢华的行宫里面，有东西在吸引着她。
她情不自禁的抬起脚，踏上了那白玉阶。
“锃——”
耳边似有破空声传来，她下意识的后撤一步，一个下腰想躲过朝面门袭来的暗器。
神凌动作飞快，却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暗器一击不中落地或者插入地里的声音，四周安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心底微诧，抬起头朝刚刚站立的位置看去，只见那汉白玉台阶上空——刚刚她站的位置正前方，悬空竖立着一把黑伞。
这伞通体玄黑，在夜明珠的映照下，仿佛有暗纹镌刻其上，伞的边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居然微微泛着金芒。
这把伞不简单，或者说，它很危险。
神凌的理智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可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下一秒，那伞动了，向她缓缓飘过来。
最后停在她面前两拳处。
它身上的暗纹凑近看的更清楚了，好像是某种花纹。
神凌盯着它看了两秒，突然鬼使神差的，她抬起手，握住了伞柄。
这把伞在被她握住的瞬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嗡鸣，随后伞上的光芒消散，那奇异的暗纹也消失不见，它静静的躺在她手中，像一把最普通的伞。
神凌却更加确认了，这把伞不普通——方才她握住伞的瞬间，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从伞柄处传来，随着这把伞的翁鸣声响起，她心底也漾起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似喟叹，似满足，似——好久不见。
好像这把伞，原本就是她的。
只是，好久不见。
漆黑的夜幕下，黑伞和她，像是久别不见的老友，安静的重逢。
她摩挲了两下伞柄，伞面曾曾两下，好像在回应她。
下一秒，她突然出手，“刷——”的一声，一片落叶被凌空切断。
黑伞在她手中轻若无物，抬手挥舞间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毫无滞涩感。
神凌突然福至心灵，她抬起握住伞柄的手，手掌微微上移寸许，只见玄色伞柄上，赫然刻着三个字——千千结。
行宫内似乎有沉重的轰隆声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从深处传来的声音。
此地不宜久留。
神凌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
一团黑影渐渐凝实，化成一个人影，站在方才神凌踏足的白玉阶上。
他眼眸沉的像极黑的夜，静静的看着神凌离开的方向，眼中似乎有晶莹闪烁。
半晌，他转身走向行宫，行宫的大门自动开启。
他看似走的很慢，一步却踏了数丈。
等他进去之后，一旁的草丛突然钻出来一个小脑袋。
居然是刚刚的小兽。
它一双金瞳滴溜溜的转，看着刚刚之人离开的方向，眼中透出惊奇。
咦，这个人闻起来居然不苦了。
它张开嘴，一抹只有它能看见的白色光团从白玉阶上缓缓飘过来，光团里包裹着极淡的玄色雾气，像刚被什么人按下去的波澜，被它一口吞下。
下一秒，小兽猛地伸出舌头，两只爪子不停的扒拉，
“yue——”
好咸。
还有点涩。
扒拉了几下，它停下动作，突然砸吧砸吧嘴
居然还有点回甘。
这个人的情绪，真是复杂的味道。
稀奇。
小兽蹲在草丛里，金瞳盯着他的背影——明明人已经看不见，它鼻尖却还能捕捉到那缕‘不苦了’的气息，像被风吹散的棉絮，绕着行宫门转了两圈才慢慢消失。
它最后看行宫一眼，一溜烟窜走了。
————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一女子正倚窗赏月。
她着一身白色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袍，微风拂来，衣诀飘飘，恍若仙人。
“圣女，沈一回来了，现下正在殿外求见。”
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赏月的女子闻言转头，一双上调丹凤眼微微眯起，神情冷漠。
“让他进来。”
殿门开启。
“噔噔噔——”
沈一，也就是之前身着镶金边白袍的领头人，进来跪下。
“如何。”
圣女声音古井无波，她坐在八仙桌前，缓缓到了杯茶。
沈一却抖了抖，
“禀殿下，东西，没有找到。”
他说完，猛地叩首，屏住呼吸等候发落。
“哦？”
圣女放下茶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沈一身子抖了抖。
忙开口：“殿下，我们已将沈府掘地三尺，连院子里荒废的染缸都没有放过，府中众人也尽数搜魂，并未发现神器踪迹！”
“就连预言中的沈凌，在沈府众人的记忆中也并无特别之处。”
圣女放在桌上的手指敲了敲。
“这样啊，”
她看向沈一，似乎刚发现他似的。
“沈大人跪着干什么，快起来回话。”
沈一闻言头更低了。
“小人办事不利，无颜面见大人。”
圣女没有说话。
身侧的婢女见状开口。
“殿下让你起来，你是要抗命吗？”
“小人不敢！”
沈一连忙站起身，却仍然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圣女。
圣女抬手，缓缓倒了杯茶，一挥手，茶杯漂浮在沈一面前。
“沈大人一路奔忙，嗓子都哑了，想必还未来及喝水，这杯水，便给大人润喉吧。”
闻言，沈一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殿下饶命！”
他不敢多说，唯恐激怒眼前之人。
圣女看他一眼，身侧婢女见状开口：
“殿下只是请你喝杯水，你竟吓成这样，殿下在你眼中是什么恶毒之人吗？”
沈一闻言，冷汗都出来了，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接下面前的茶水，一咬牙，抬头一饮而尽。
圣女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复又倒杯水，轻抿一口。
“预言不会出错，沈凌呢？”
“她，她从沈府密道逃走，小人带人一路追赶，看见她进了百花山……应是，应是凶多吉少。”
圣女冷笑一声：“那就是没抓到喽。”
“小人，小人办事不利……”
沈一复又跪下，冷汗浸湿衣袍。
“自己下去领罚。”
闻言，他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看来圣女大人，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方才那杯，也只是普通的茶水，只是警告他。
再有下次，杯子里的，就不一定是茶了。
他连忙应声，领命离开。
婢女也随之退下。
圣女沈婴放下杯子，凝眸不知在想什么。
————
神凌已经到了山脚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下山的路似乎短了许多。
雨后的山路湿滑，她脚步不小心踉跄两下，黑伞好像感知到了一样，伞柄微微发热，像是有意识的想要支撑她，这温度，和神凌飘荡时偶尔感受到的人间火光一般无二。
在此之后，手中的黑伞没再出现异样，安静的躺在她手中，充当下山的拐杖。
她又沿着官道走了片刻，遇见了一处驿馆。
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这间小小的驿馆有不少人在歇脚。
她前脚刚踏进门槛，下一刻小二便迎了上来。
“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他伸手过来，想要接过神凌手中的黑伞，被不着痕迹的躲开。
“住店，要多少钱？”
小二没注意，只是挠了挠头，利索的回答：“下房二十文，上房五十文，只是今儿客人有些多，现下只余上房一间。”
神凌没接话，默默的摸了摸腰封。
也是，沈凌可是出来逃命的，哪还有机会带钱。
她摸到腰间的玉佩，这玉佩怕不是凡品，当掉恐生事端。
“打扰了。”
她说着，转身欲走。
“哎，这位客官请留步。”
前脚刚踏出去，身后便传来掌柜的喊声。
神凌抬眼望去，只见原本在柜台拨算盘的掌柜笑嘻嘻的迎了上来，抬手便是作揖。
“敢问姑娘，可是沈氏中人？”
神凌没有回话，默默的握紧了伞。
原身的记忆适时的窜了出来，记忆里小女孩坐在娘亲膝侧，神情温柔的妇人一针一线的绣着衣袖上的花。
“娘亲，这是什么花呀，好漂亮。”
“这是我们沈氏的族花，紫阳花，有它在，不管我们阿凌走到哪，别人都知道，你是沈家的人。”
“紫阳花，能护住沈家的人。”
回忆结束，神凌感觉心口一滞，她握伞的手更紧了。
“此话何意？”
掌柜的见她误会了连忙解释：
“小人见姑娘衣袖腰封处绣着沈氏族徽，紫阳花，又见姑娘气度不凡，所以冒犯一问。望姑娘莫怪。”
他边说边指了指神凌的衣袖，带着夸奖的回话，总是叫人高兴的。
神凌低头，果然看见衣袖处绣着大片淡蓝色的紫阳花，只是被雨水淋过，衣裳皱巴巴的，外头又黑，才没有被她注意到。
这掌柜的倒是眼尖。
她没有接话，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掌柜的却当她是默认。
抬手拍了小二脑瓜一下。
“你这不长眼的，险些怠慢了贵人！”
转而看向神凌，笑得眼尾眯起，
“阁下里面请——”
神凌没有动。
掌柜的继而解释道：
“在咱们衡阳地界，还没有收沈氏仙长们钱财的道理，阁下放心住下便是。”
神凌点点头，终于走进来，只是心里暗忖。
沈氏，在这块地方，积威甚深。
她摸了摸腰间玉牌，突然想起飘荡时曾见过的、被沈氏修士救下的村民——原来这‘行侠仗义’里，也藏着旁人不敢惹的底气，只是这份底气和积威，没护住沈凌的爹娘。
保护沈家人的紫阳花，也没能成为沈凌的庇护。
明日一早就得抓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