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引擎在梧桐巷口熄灭时,最后一点余震顺着座椅传过来,震得江自知指尖发麻。他几乎是立刻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黑色连帽外套的下摆被夜风掀起,又很快垂落,罩住他大半截身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挡不住他看向巷尾的目光——铂悦别墅区的黑色铁艺大门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而那栋熟悉的白色三层小楼,正亮着暖黄色的灯,像一颗悬在黑夜里的星,勾着他的脚步,连呼吸都跟着变重。
“别去。”谢平安跟着下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他的指尖还带着刚从空调车里出来的凉意,触到江自知温热的皮肤时,惊得江自知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我们说好的,就看一眼,现在已经看到了,该走了。”
江自知没回头。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栋别墅上,刚才在马路对面看到的画面还在眼前打转:父亲举着酒杯时舒展的眉梢,母亲端着咖啡时得体的笑容,收购方人手里那本印着“鼎盛投资”的文件夹……那些画面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却也生出一股执拗的不甘——他要亲口问问,问问父亲是不是真的信了医生的话,觉得他“中枢神经受损,满脑子妄想”;问问母亲那碗每次喝了都会让他呕吐的安神汤里,到底加了什么“为他好”的东西;问问他们,是不是从决定送他去精神病院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把他当成过儿子。
“就进去五分钟。”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尾音轻轻飘在风里,“我就问一句话,真的,问完我们就走,不耽误时间。”
谢平安看着他的侧脸。路灯的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那是这段时间在医院里熬出来的,也是刚才“装病”时憋出来的。还有那点没彻底熄灭的期待,像快要烧尽的蜡烛芯,明明微弱,却还在固执地亮着。谢平安的心软了软,指尖不自觉地松了松,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你爸要是看到你,以他现在的状态,肯定会立刻联系医院,把你送回去。我们之前策划了这么久,不能因为这五分钟毁了。”
“不会的。”江自知挣开他的手,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响,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是我爸,再怎么样,也不会……”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没底气。他想起上次父亲来医院时,摔门而去的决绝;想起母亲每次送完汤,转身就走的冷漠;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他,朝着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走。
谢平安没办法,只能快步跟上。他走在江自知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随时准备应对危险的哨兵。左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把偷配的医院后门钥匙——那是他之前留的后路,现在却成了防备江家的工具。右手轻轻搭在江自知的胳膊肘旁,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就能立刻拉着他跑。
别墅门口的保安亭里,两个保安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偶尔传来几声低笑,完全没注意到巷口的动静。江自知顺着铁艺大门的缝隙往里看,院子里的玉兰树还在,只是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伸着。草坪上的蓝色赛车不见了——那是他十岁生日时,父亲送他的礼物,他以前总把它放在草坪中央,每天放学都要去擦一遍,现在却连影子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侧门旁。这扇门以前从不锁,是他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的通道,门框上还留着他刻的身高线,从一米二到一米七,一道一道,记着他的成长。现在,门虚掩着,像是特意在等着他走进来。江自知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木门,犹豫了一秒,还是轻轻推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夜里格外刺耳,他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手心全是汗,连握着门把的手指都有点打滑。
“我们最多待三分钟。”谢平安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气息轻轻拂过江自知的耳朵,“不管有没有问到你想知道的,三分钟一到,必须走。”
江自知点了点头,脚步放得很轻,沿着鹅卵石小路往客厅走。小路两旁的灌木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叶子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偶尔会蹭到他的裤脚,凉得他一激灵。客厅的落地窗没拉窗帘,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也让他看得更清楚——父亲坐在沙发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皱得很紧,手指时不时在纸上点一下,像是在看什么麻烦的东西。母亲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划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连嘴角都是平的。
没有收购方的人,没有酒杯,也没有咖啡杯。刚才在马路对面看到的热闹,像是一场短暂的幻觉,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安静。江自知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突然有点慌——他是不是真的不该来?是不是真的像谢平安说的,只是来这里自讨没趣?
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想往前走,又怕看到更让他失望的画面;想转身走,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风从旁边的玉兰树吹过来,带着点叶子的清香,却吹不散他心里的乱。
“谁在外面?”
突然,父亲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警惕。他抬起头,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直直地看向窗外。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躲到灌木丛后面,却已经来不及了——父亲的目光正好落在他身上,先是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响。
江自知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父亲的眼睛,那里面满是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