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1000次快车的外观比路明非想象中要古老一些,深色的车厢,锃亮的金属部件,透着一股旧时代的工业感。内部装饰却很舒适,柔软的座椅,深色的木质面板,像高级酒店的行政酒廊。乘客不多,分散坐在宽敞的车厢里,显得很安静。
路明非跟着楚子航和芬格尔找了个靠窗的隔间坐下。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芝加哥城市景观逐渐向后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芬格尔一坐下就懒洋洋地瘫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楚子航则坐得笔直,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风景上,一如既往地沉默。
路明非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诡异的梦,以及对这个神秘学院的种种猜测。他憋不住了,小声开口问道:“那个……师兄,卡塞尔学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为什么……非要我来不可?”
他总觉得“父母是名誉校友”和“看重他的潜力”这些说法,不足以解释这一切。楚子航那句“我们是同类”更是让他耿耿于怀。
芬格尔听到这话,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略带戏谑的笑容。他抢在楚子航前面开口:“哎呀,路师弟,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卡塞尔学院啊,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致力于培养最顶尖的人才,探索世界未知的奥秘……”
他说得天花乱坠,但全是空话套话。
路明非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他:“芬格尔师兄,你能说具体点吗?比如……主要学什么?毕业了干什么?”
芬格尔摸了摸下巴上那点胡茬,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具体点就是……我们主要负责‘屠龙’。”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行驶的哐当声。芬格尔这句话说得清晰无比。
路明非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时差或者过度紧张出现了幻听。他眨了眨眼,看着芬格尔,又扭头看向楚子航,希望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屠……屠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发飘。
“龙。Dragon。”芬格尔用带着古怪口音的中文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还用手比划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就是那种长着翅膀、会喷火、体型巨大、通常守着财宝或者公主的传说生物。当然,现实里的可能跟神话故事里有点出入,但大体上……嗯,差不多就是那种东西。”
路明非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芬格尔,又看看楚子航。芬格尔虽然笑得随意,但眼神里没有戏谑;楚子航更是平静得可怕,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甚至微微点了下头,确认了芬格尔的说法。
几秒钟后,路明非的大脑才勉强处理完这条信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屠龙?!
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路明非,一个连体育课及格都费劲、在文学社只能当背景板的普通废柴,最多就是在星际争霸里指挥一下虚拟部队,现在居然告诉他,他要去一个专门培养屠龙勇士的学院?还要他去跟那种只存在于神话和电影里的庞然大物搏命?
这已经不是走错片场的问题了,这简直是把他从温馨日常片场直接扔进了史诗奇幻灾难片片场,还是那种开局十分钟就要领便当的龙套角色!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你们在开玩笑吧?屠龙?这怎么可能……我……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啊!”
“普通学生可不会被评定为S级。”楚子航淡淡地说,“你的血统决定了你不属于那个普通的世界。”
“血统?什么血统?”路明非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我爸妈就是普通人……他们只是满世界乱跑而已……”他说这话时,底气却有些不足,想起了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想起了古德里安教授提到父母时那种熟稔的语气。
“这跟你父母有关,但更与你自身有关。”芬格尔插嘴道,他似乎觉得路明非的反应很有趣,“总之,卡塞尔学院就是为了培养像我们这样的混血种,发掘潜能,然后……嗯,跟那些大家伙们打交道。”
“混血种?”又一个陌生的词汇砸了过来。
“就是人类与龙族混血的后裔。”楚子航解释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我们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但也背负着与之相应的责任。”
路明非脑子里一片混乱。混血种?龙族?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一点也不想拥有什么超越常人的力量,更不想背负什么屠龙的责任!他只想……他只想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哪怕平庸一点,哪怕继续当他的小透明也好过莫名其妙地去送死啊!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坑里。什么父母是校友,什么全额奖学金,什么看重潜力,全是骗局!目的是把他这个傻小子骗来当炮灰!
想到要和那种传说中的怪物面对面,路明非就觉得腿肚子发软。他一点都不想当什么屠龙英雄,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哪怕继续当他的小透明也好。
他哭丧着脸,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那我现在能回去吗?我不去了行不行?这太危险了,会死人的!”
芬格尔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当然可以啊,来去自由嘛。不过……”他拖长了语调,露出一个有点欠揍的笑容,“按照规矩,自愿放弃入学资格且知晓学院部分机密的人,需要接受……嗯,‘记忆清理’程序。简单说,就是把你关于卡塞尔、关于龙族的一切记忆都抹掉,保证你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记忆清理?路明非听得心里一寒。这听起来比屠龙也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道这“清理”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把他变成白痴?
他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回去要被洗脑,前进可能要送命,这算什么狗屁选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楚子航突然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路明非,问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
“你真的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破了路明非混乱的思绪。
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楚子航指的是什么。是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是那个由叔叔婶婶和路鸣泽组成的、他始终像个外人的家,是那个他默默仰望陈雯雯三年最终只得到一张“好人卡”的仕兰中学,是那个赵孟华可以随意对他做鬼脸、而他只能翻个白眼默默走开的、压抑而平庸的世界。
楚子航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那扇刻意忽略的门。门后,是他拼命想要逃离的、积满了灰尘的平庸、憋屈和孤独。
回去?回到那个他拼命想要逃离、甚至不惜用出国来当做借口离开的地方?回到那个没有人真正需要他、他也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地方?继续做那个无人关注、无人期待、连未来都仿佛一眼能看到尽头的路明非?
他想起离开时,婶婶那如释重负的眼神,叔叔沉默的拍背,路鸣泽隐秘的窃喜;想起赵孟华得意的鬼脸和陈雯雯羞涩的“好”;想起那个小小的、冬冷夏热的阳台房间,和那些印着世界各地风景却与他毫无关系的明信片……
一想到要回去,继续过着那种看不到任何光亮、日复一日的灰暗生活,继续当那个被所有人忽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多余的路明非……一种比面对巨龙更深沉的恐惧和窒息感,瞬间攥住了他。
相比那种令人绝望的平庸和孤独,似乎……似乎连屠龙的危险,都变得不是完全不能考虑了。至少,卡塞尔学院给了他一个“S”级的评价,给了他父母的消息,给了他一个……虽然诡异但似乎承认他价值的地方。楚子航还说他们是“同类”。
路明非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沉默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
这简直是一场对他过去十八年人生的、最残酷的审判。
他看着窗外,列车正以极高的速度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可能与龙搏杀的未来。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芬格尔和楚子航也没有再催促他,车厢里重新陷入了沉默,只有列车行进时稳定而低沉的节奏声,像是在倒数着他做出决定的时间。
路明非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忽然觉得,也许,无论是屠龙还是被龙屠,都比回到那个让他感到无比憋屈和孤独的“那个地方”,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至少,这里的未知,还带着一丝……改变的可能。
列车高速行驶,窗外的田野和树林连成一片模糊的绿色。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铁轨规律的撞击声。
过了好一会儿,路明非才慢慢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但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芬格尔吹了声口哨,重新瘫回座位,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楚子航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窗外,侧脸依旧冷峻,没有任何表情。
路明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觉浑身无力。前路未知,危险重重,但回头路……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回去的勇气,或者说,失去了回去的理由。
列车载着心思各异的三人,向着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卡塞尔学院,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