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岁钰往日在逸桑喜素灰色,或者浅褐色,而任宴疏给他备的这些色彩都太明亮了,纹样倒是别致。
他挑挑拣拣,犯病了,杏黄的,烟红的,豆绿的……
怎么这么花里胡哨啊!
青翎扒上衣箱,左看右看:“这些都挺好看的啊,少主以前穿得太素了,明明华丽点的衣裳更适合你。”
它扯扯那件杏黄色的:“这件吧,好漂亮,那人还算有眼光。”
迟岁钰没再犹豫,利落换上,将青翎薅过来往袖子里一藏,推开门,吱呀一声。
云海之间明月高挂,数不尽的繁星簇拥着它,凄美而绚丽,风溯舟的外观也极其精妙,像座华丽的酒楼一样,冷风袭面,扑在脸上。
迟岁钰睫羽微颤,将冬裘裹得更紧,从前他可不畏寒,现在天气稍微冷些,骨头都会有些刺痛。
身子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
羽雁打量迟岁钰一番,经过半月,他面色没有最初时的憔悴,若着雪白单衣看着就像易碎的冷玉,这身杏黄却明煦不少,没再病恹恹的。
她见过的人不少,最好看的自然是离夙公子,可惜公子他任谁都难以靠近,可眼前的人,与公子周身的气质全然不同,更为亲切。
没太大的距离感,让人下意识心生怜爱之情。
羽雁欣赏道:“池公子,这衣裳很衬你呢。”
迟岁钰莞尔:“烦请带路。”
一路上迟岁钰观察四周,这里除几个婢女之外就无旁人,像歇业一样冷清,任宴疏既知他醒来,送了衣裳却未来见他。
应是有事吧。
可他的时间不多了。
羽雁双手推开一扇门,一望便是个浴池,缭绕着暖雾,药香味弥漫,旁边还立着镂空屏风,池边有布巾和用来补水的青茶,甚是闲情逸致。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泡温泉的。
羽雁:“池公子记得需泡上一个时辰才有药效,我便先退下了。”
见她要走,迟岁钰侧身道:“等等,我……”怎么这么难以启齿,他心一横:“我想见一面离夙公子,他于我有恩,我想和他谈谈。”
“你若不便,我会自己去找。”
羽雁有些为难:“公子他近日事务繁忙,不见外人,池公子身子刚好一些还是别贸然去寻了。”
“风溯舟很大,绕着找一圈至少得两个时辰,你这边若出什么事,我跟公子他也不好交代。”
“待公子忙完,自会来见你的。”
迟岁钰没再说什么,见羽雁离开并将门关上后,脸上才有些厌倦。
猜不透对方的目的,这种没由来的善待让人心安又没底,迟岁钰只留下里衣,整个泡在药浴池中。
此后一连三日,都是如此,每日服药,泡药浴,无聊至极,身子恢复得也极慢,再好的药也只能修复外伤和内伤,但无法解毒,更无法让他废掉的灵根好转。
这日晌午,迟岁钰终是没忍住,趁送药的羽雁走后,便偷偷从一边翻窗逃了出来。
.
顶楼,言琅斟酌半晌,道:“公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算盘响起珠串相碰的声音,任宴疏敲着,时不时拿着毛笔在一本书册上涂涂改改,眉间散发着郁气。
空气寂静片刻,言琅是个没眼力见的,道:“账本这种事,以往不都是解大夫处理的吗?”
任宴疏睨他一眼,轻嗤:“因为有笔总账,是时候该清算了。”
言琅自是没听懂,纠结道:“属下来其实是想说,公子救下的那个人,这三日原本安安分分,可就在方才,他翻窗跑了,应该抓吗?”
任宴疏翻阅书册,像是毫不在意这件事:“抓什么?让他跑。”
言琅:“是。”
“慢着。”任宴疏又道:“言琅,以后杀人之前先知会我一声,你知道你之前杀的邢川是什么人吗?”
“他是遂夷之主的表弟,纵然不学无术,不受待见,可到底背后是有这么座靠山,你杀他,以后风溯舟要在遂夷落脚都得被围攻。”
言琅自知理亏:“属下办事不利,自去领罚。”
.
迟岁钰起先还会刻意避着遇见的婢女,后面他发现有几个黑衣人,纵使见着他也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他们这里的人好像对他要逃这件事毫无反应,好吧,他才不是要逃,这在天上呢,能跑哪儿去?
他是要自己去找那个离夙。
一开始,青翎非常兴奋。
“好刺激啊!”
现在,青翎失望地叭叭:“好不刺激啊……”
“他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比死几天发臭的尸体还安静。”
迟岁钰不信邪,在遇见又一个与他正面碰见,正准备让路的时,他反手夺走了那人别在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霎时抵在叙竹的脖颈上。
“我没工夫陪你家公子玩躲猫猫这种低劣游戏,他在哪儿?带我见他,否则我不介意见点血。”
叙竹很是无奈:“公子一直在寻解毒之法,三日未阖眼了,此刻正在休息,风溯舟诸事繁杂,他并非刻意不见你,池公子既知自己时日无多,为何不体谅他一二呢?”
“他也没囚着你,风溯舟上,你来去自如,无人会拦着你的。”
迟岁钰略一思索:“那他在几楼,我不介意去他房间等他醒。”
叙竹尴尬沉默,这让他怎么回,言琅刚去领罚,他万一说错什么总不能跟着排队找打吧。
迟岁钰:“说。”
叙竹指了指楼上。
“哎,池公子,我的刀!”叙竹看着一去不返的身影,很想把匕首抢回来,又不太敢。
“借用一下,晚点还你。”
.
顶楼只有一间房,上楼时有两位神情严肃的黑衣人守在楼间,见他前来,面不改色拦在他跟前。
“人可以进去,但刀留下。”
黑衣人逼近他,杀气凌然道:“你若伤着公子,这里没有一个人会放过你,池公子,还请掂量一下自己的处境,是我们公子救了你。”
“公子仁慈宽厚,也不代表他会对白眼狼始终如一。”
迟岁钰无言以对,笑道:“谁说我要伤他杀他了,我,我这是……”
防身用的啊!
这些时日,迟岁钰翻来覆去,也想不出这人救他的缘由。
对外宣称他姓池,池与他原本的姓氏同音,其一,此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其二,从他与下属的对话推测来看,他不是个脾气良好之人。
其三,若真是萍水相逢,见他将他伤重如此,于心不忍才出手搭救,那还算是合理,可这世间,任谁救了一个陌生人后,会对其如此重视,又亲力亲为地细致照料。
迟岁钰活了快三百年,记忆中可从未有过这号人,虽有几位好友,但他不喜与人纠葛,这人像凭空出现一样,莫名其妙且不合理。
见黑衣人执着,迟岁钰还是递出匕首,沉默着推开门。
入目的房间比他住得大了不少,矮几上有许多书简书册,和通体泛青的玉算盘,点着安神檀香,丝丝雾气从中散在空中。
方才那个人没有说谎。
关上门后,迟岁钰步履维艰,他没看见人,那人应是在里屋榻上休息,越过屏风,任宴疏侧躺背对着他。
墨黑发间的流苏发扣摘了,玉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慵懒又倦意地半曲着腿,看着睡着有一会儿了。
迟岁钰看不见他的脸,倒也不好真将人吵醒,他放轻脚步,看向矮几上的书简,蹑手蹑脚地翻了下。
好像是医书,上面记录着诸多灵草,旁边还批注着笔锋锐利干净的字。
真是他太过多疑了?
莫非他就偏逢那么好的运气,遇见个善良温柔,但古怪孤僻的大善人?
怎么越想越诡异。
青翎扒在迟岁钰肩膀上:“少主,我觉得他的字没你的好看。”
迟岁钰瞥它一眼:“这是重点?”
青翎眼睛黑漆漆的,越瞪越大:“这不是重点?那少主你看这么久是在看啥呢,没什么好看的啊。”
“谁看他的字了。”迟岁钰解释得语无伦次的:“我是在看书上的内容。”
青翎笑嘻嘻的:“哦,哦,哦……”
它阴阳怪气的。
迟岁钰不好揍它,干脆封进腕骨,让它彻底消停。
小心翼翼落座蒲团上,迟岁钰百无聊赖地翻着医书,越看越心凉,这上面记载着许多奇毒的解毒之法,却没有对标他这种中毒之后只能活三月的。
此毒还未曾发作过,迟岁钰不知其特征,很难对症下药,他都摸不着头脑的事,想来任宴疏也无从下手。
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檀香熏得他眨眨眼,迟岁钰托腮片刻,脑袋骤然砸在自己臂膀上。
闭眼之前,迟岁钰生无可恋地想,这檀香安神效果真是好过头了。
.
醒时霞光透过窗棂,略有些刺眼,恐怕没多久天都要黑了,迟岁钰的手都僵着,整个还有些迷糊。
“睡得好么?”
迟岁钰惊得一下坐起,对面的人不以为意,甚至都没看他,披了件外袍,里衣依旧松松垮垮,姿态随意地将腿蜷在蒲团上,手心托着下颚,翻着他睡前攥在手里的书简。
在浮荼仙域时,迟岁钰没太看清他的脸,只当是个眼睛好看的,如今看来除那双柳叶眼外,这脸也生得极好。
蛊人但不妖冶,很有距离感。
迟岁钰扯开话题:“你这安神香不错,哪家的?”
任宴疏抬眼:“你这么急着见我,一路对我的属下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就是为了问这个。”
迟岁钰沉吟片刻,努力和蔼一笑:“那是个误会,我以为你居心不良,要把我卖个好价钱。”
“你于我有恩,这些时日你在我身上花的钱,我会还你的,我爹在逸桑藏了个地下宝库,内有许多金银珠玉,说是留给我未来娶妻用的。”
迟岁钰眼底有些落寞:“以前他建这个宝库的时候,我还没太在意,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任宴疏抿了口茶:“也好,如今遂夷无法落脚,那就去逸桑,你有多少金银珠玉,我就拿多少,你不介意吧?”
“他好黑心啊少主!!!”
青翎发出垂死爆鸣:“那可是准备给未来少主夫人的聘礼啊!”
岁岁其实是款很有态度的刺猬来的。
不乱扎人,只吓唬人/抱头跑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