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凉,风吹过庭院往屋里灌,拂在人身上冷飕飕的。议事厅内安静非常,没有人发出声响,可是心却不由而同提了起来。
三房媳妇云氏率先坐不住了,瞥了眼主位上的伯爵夫人,“顾姐姐,我们几个坐这空等着,她不会不来吧?”
二房媳妇金氏见状,放下了茶盏,帮腔道:“是啊,那丫头打小不跟你亲,真让她去……”金氏轻笑一声,戏谑地看向顾夫人,“她能答应吗?”
主位上,伯爵夫人顾氏岿然不动。多年来的养尊处优令她身形颇为富态,一身枣红色蹙金绣宝相花纹的装束,赤金镶玛瑙的发冠,以及脖颈那串主石硕大、圆润饱满的翡翠项链,整个人仿佛一尊镀了金身的大佛,寻常人家看一眼都晃得睁不开眼来。
金氏目光落在顾氏颈间那串翡翠项链上,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衣袖往下拽了拽,遮住腕间那抹绿色。
唉,谁让人是长房媳妇呢。这袭爵和不袭爵的,就是不一样。
顾夫人将一切动作收进眼底,唇角微挑,开口时却换了一副慈悲模样,“妙容那孩子打小可怜,母亲去的早,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你们说,我能看着她不管吗?”
“更何况,英国公府高门显贵,这么好的婚事,旁人求都求不来,落在妙容的身上,是妙容的福分。”
金氏瘪了瘪嘴,看不上顾氏这副佛口蛇心的模样,毫不留情地指出:“英国公府是高门显贵,可也要看和谁结亲吧。若是给世子说亲,无论苏家哪一个女儿拉出去,都是我们伯爵府祖坟冒青烟,高攀了;可若是给老国公冲喜……哎呦喂,满玉京城打眼看看,哪个勋爵人家会把自家十九岁的女郎,送给年过四旬、战场归来重伤昏迷不醒的国公爷冲喜的!”
金氏一口气说完,余光瞥见顾氏铁青的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得意地连眉梢都吊了起来。
云氏在一旁听着,认同地点点头,觉得小姑娘给老头冲喜这事怎么都说不过去,一抬头却对上顾氏狠厉的目光,顿时屏住了气息。
顾夫人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颇为不善,指关节敲着桌面:“二房媳妇觉得,伯爵府这颗大树,能常青多久?”
“昔年先帝在时,苏家女儿被先帝看中,成为贵妃,这才有了荣昌伯的爵位,和一份江南织造的差事;后来先帝驾崩,贵妃成了太妃,爵位传到老爷这,不过才第二世,伯府的光景便不复从前。老爷虽常居京中,可领的不过是一个校书郎的闲职,二房和三房的差事还不如老爷呢!这样下去,荣昌伯府空有一个花架子,怕是不到三世就该败了!
如今国公府递了橄榄枝来,若是放过这次机会,你们告诉我,我们哪一房还能找到这样有实权有脸面的亲家!”
金氏和云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搭腔。
顾夫人哼了一声,手肘搭在扶手上,冷峻的目光审视着前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们不要以为是大房袭爵,伯爵府的兴衰就是大房一家的事了。
单说这婚事,妙容是长女,她的婚事不定,我的语姐儿,二房媳妇的蕙姐儿,三房媳妇的兰姐儿的婚事,又如何定的下来。国公府高门显贵,这婚事若是成了,其他几位姐儿的婚事还愁没人说吗?
国公在军中地位显赫,又和皇上关系亲厚,听老爷说国公的母亲还是皇上的奶娘。和这样的人家结亲,我们府中几位哥儿的前程想来也不必担心了。”
顾夫人打量着金氏和云氏的脸色,见二人明显松动了,悠悠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有好处,两位妹妹一会儿可别光看着,得帮我劝劝妙容,让她应允了才是。”
金氏是个反应快的,赔了个笑,谦逊道:“姐姐思虑周全,刚才是我唐突了。只是……妙容毕竟是在姐姐膝下长大,姐姐是妙容的嫡母,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该由姐姐来提。我和三房媳妇作为长辈,愿做陪客。”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云氏赶忙附和。
“你们……”
顾夫人正欲辩驳,一道纤瘦的身影走在最前方,身后还跟着三四团人影,一行人从门前穿过,由远及近走到堂中来。
“不是让容姐儿来吗,怎么都一起来了?”顾夫人眉头皱起。
嫡子苏承泽率先跑了进来,到顾夫人身边,指着苏妙容身后的人告状:“母亲,苏承基他欺负我,把我推倒到地上,苏妙容还帮着他一起欺负我!”
二姑娘苏妙语跟上,扫了眼两侧的二房和三房,呵斥苏承泽:“弟弟回来,还有长辈在呢。”
说罢,苏妙语、苏妙容和苏承基一齐向厅中长辈行礼。年龄最小的苏承泽怒气未消,本不欲过去,在堂中众人都望向他、母亲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只得悻悻地走到中央行礼,站在亲姐苏妙语身边。
顾夫人叹了口气,眼神在四个人中滚了一圈,决定从小儿子下手:“承泽,男孩子间玩闹,不要闹到前厅来。去,跟你大哥到花园中玩去。”
苏承泽不服:“我才不跟苏承基玩呢。他抢我的鱼竿,还把我推到地上,母亲该打他板子。”
苏妙容侧身挡在弟弟身前,冷声道:“明明是你抢承基的鱼竿,抢不到还耍赖。”
“胡说!”苏承泽心直口快,“是我的鱼竿,伯爵府的一切都是我的,哪有你们姐弟的份。”
“承泽!”顾夫人呵斥,脸面有点挂不住,“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回你的房间去!”
苏承泽看母亲不是在做戏,又看见旁边二婶婶和三婶婶鄙夷的眼神……眼眶一红,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正堂一下子静了不少。金氏见状,笑着打圆场,“男孩子嘛,有个小打小闹很正常。妙容,你别往心里去哈。”说罢,给顾夫人使了个眼色。
顾夫人没有耐心再兜圈子,勉强挤出个好脸色,对苏妙容说:“妙容啊,算着你已经十九了,婚姻大事可不能再耽误。这不,趁今天你二婶婶、三婶婶在,给你说门好亲事。”
她卖了个关子,将英国公府吹得天花乱坠,嫁过去会有多少荣华富贵享不尽。最后才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国公病重需要人冲喜,“好事”这才落在了他们家。
顾夫人说完,苏承基先不干了,“国公府再好,英国公年纪怕是比爹爹的还大,姐姐正年少,怎可嫁与他?”
说完,扫了眼众人,可是没人为他帮腔。连姐姐苏妙容也垂下眼睫,似乎在消化这件事。
顾夫人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样好的亲事,旁人求还求不来呢,你别不识好歹。”
“既然是好亲事,那二姐姐为什么不去?二姐姐也在适婚年龄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妙语原是看戏,此时见火烧到自己身上,猝然大惊。
“我说错了吗?我姐姐去得,二姐姐就去不得吗?”
“你!”苏妙语脸红一块白一块,求助似地看向顾夫人。
顾夫人猛拍了一下桌面,厉声呵斥苏承基:“冲喜看的是八字,国公府算着妙容八字合,这才选了妙容。你当什么人都可以去吗?更何况妙容作为长女都未出嫁,我的语姐儿怎好先出嫁。”
“你姐姐都还未开口,你在这挑拨什么,还不退下!”
苏承基嘴唇颤动,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正要再辩驳,被人稳稳按住。他侧首,看见姐姐苏妙容小脸发白,平静如深湖的眼眸注视着嫡母。
“父亲呢?”少女的声音平淡如水,“既然是我的婚事,父亲没有意见吗?”
顾夫人“啊”了一声,做出刚想起来的样子,“你父亲啊,他公务在身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让我来做主。不过你放心,这门婚事你父亲是同意的。这儿女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好。”不待顾夫人说完,苏妙容平静地应了。既然这个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强留没意思,不如到别处找出路去。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必须对承基好。苏承泽有的,承基必须有,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还像从前那样对承基,别说我还在玉京城,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会回来讨个公道。”
顾夫人扯了扯嘴角,睨了眼苏妙容,不情不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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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在三日后的傍晚,迎亲队伍排场很大,一路敲锣打鼓走过两条街,将喜轿从荣昌伯爵府抬进英国公府,沿途引得不少百姓围观。伯爵府嫁女、国公娶续弦,本是京中两大喜事,可偏偏前些日子有流言传出国公边关得胜归来后突发恶疾,药石无医……今日迎亲也未见新郎身影,还是世子代劳的……皇城根下的百姓何等灵活,脑子一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待国公府的迎亲队伍一走,纷纷散去了。
喜轿抬入院中,国公府亦是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挂上了大喜的红绸。世子萧珏借口前院有宾客要招待,人送到就走了,还带走了其他仆役。侍女碧云搀扶着苏妙容下轿,碧云素来胆怯,此刻再也忍不住,哽咽哭了起来。
苏妙容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哭没有用,留点力气保护自己吧。难捱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奴婢担心姑娘……”
“我知道。”从前在伯爵府,除了弟弟,和她最亲的只有碧云了。
估摸院中没有旁人,苏妙容干脆将红盖头掀开,放眼打量脚下的院落。夜幕如墨,万籁俱寂,树木和盆栽在地上拉出畸形的影子,院中的一切被黑暗笼罩,唯有新房内有明亮的烛火跳动。
“哗啦啦——”屋顶传来瓦片响动的声音。
“谁?”苏妙容警觉后退。
碧云躲在苏妙容身侧,仔细看了会屋顶,猜测道:“估计是野猫吧。姑娘,还是快进屋吧。”
开头不顺,苏妙容眉头微拧,疾步往新房去。
门一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布置精美的喜桌。可仔细看却发现了不同——桌上的喜馃子和喜饼明显被人动过,少了不少。
也是野猫偷吃?
按下心中的疑惑,苏妙容往里面走,紫檀木拔步床上,苏妙容看到了她要嫁的人。
国公躺在榻上,双眸紧闭一动不动,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单衣,昔日威风凛凛的兵马大元帅此刻似乎卸下了全部武装,只剩昏迷的脆弱。
苏妙容让碧云退下了。她拿起床边放着的药碗,试了下还是温的,便试着将国公扶起来,亲手给他喂药。她虽是冲喜来的,但绝不希望自己所嫁之人永远缠绵病榻。
一碗药快见了底,苏妙容正欲放下碗,突然听见国公呛咳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警惕而危险,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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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主和兄弟姐妹的年龄大小:苏妙容>苏妙语>苏承基>苏承泽;苏妙容和苏承基是林姨娘的孩子,苏妙语和苏承泽是顾夫人(嫡母)的孩子。顾夫人嫁入王府头两年不曾有孕,林姨娘率先生下了长女和长子。
2、国公府世子的名字:萧珏(jue,二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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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