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悔恨、暴戾、感伤......无穷无尽的黑夜中,魑魅游行。
那是一片平原,初生的新草只到人的脚踝,压过去年冬天残破的枯黄草叶。
“阿眷,这是送你的。”
不知从哪儿摘的花,乱糟糟地扎成一束,足见送礼人在此事的笨拙。
“等这次结束,我们就回家吧。”女孩接过来,抽出一朵野山菊顺手别在自己耳后。
“......好,回家。”
......
大火覆灭了整片土地,到处是嘶喊、哀嚎。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命运,攥紧、挤压、扭曲。
夜风扯翻平静,疾病唤醒恶魔,诅咒轻踩下罪恶的脚印,神之幡砰然跌落,在面目全非中燃成一片片絮,自沉默的死亡中吹过,盖上枉死者的双眼,飘向被谎言覆盖的未来。
“......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的鲜血浸染了大片的土地,霹雳作响的火焰映出她的溃败、不甘。
刹那间,万物止住了声音,伪神的呢喃被隔绝在外,土块崩裂、山倾海覆,暗流的阴谋被鲜血揭露,年轻的神给予这片土地最后的吻,亲手盖上白色的布。
“谎言......一切,都是神的谎言。”
被踩踏后的野山菊花瓣凋零,乘着最后一缕晚风,投身落入深渊。
……
“滴滴——”
褚眷被一个急刹车惊动,缓缓睁开眼。
一个身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小身影匍匐在她的脚边,背对着她,头上的水晶小皇冠不断晃动着。
褚眷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指节撑在额角:“黑龙,你又在吃东西。”
粉色的身影一顿,随后腮帮子又猛地鼓动了一下,抬起胳膊用手背擦了擦嘴,转过身来看向褚眷:“没有呀,阿眷你是不是在做梦。”
一个稚嫩的脸蛋出现在褚眷的面前,脸上红扑扑的显然是做贼心虚紧张导致,嘴角还有没有擦干净的番茄粉。
“你再偷吃薯片,下个月纪梵的新品就不必送过来了。”褚眷忽略掉黑龙抗议的声音,转而打开车内的隔板,她察觉到车此刻停了下来。
坐在前面开车的戎鹿看见隔板被打开,主动向褚眷交代情况:“执行官,前面似乎发生了事故。”
紧接着,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从前方传来,巨物猛然倒塌的余波沿着这条建在高处的塔桥从前方传递向后,褚眷打开窗户的遮挡,能看见后面的车辆被震动到轮胎上下跳了好几下。
褚眷皱眉,闪过一丝不耐:“姒婆不在,五区在联盟的治理下似乎并不那么安分。”
黑龙眼见话题被岔开,用湿纸巾仔细擦了擦自己的手和嘴巴,照了照包里携带的小镜子:“要我说,干脆都归阿眷管,五区地方小,多一个也不多,大不了我巡视的时候多飞段路。”
褚眷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种话,安德烈在的时候不要说。”
黑龙蹭了蹭褚眷的手心,随即突然动作一顿,眼中闪过凶恶,耸起鼻尖,向另一侧的空位喝道:“出来!”
褚眷幽幽向那里看去,一个人影逐渐浮现,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手臂的关节已经瘦到突显出来,皮肤病态的白。
黑龙猛地扑过去,那人显然避之不及,却高举着手臂向后仰去,仔细看,他的那只手上端着一个盒装布丁,而黑龙受限于个子,只能将他压在座位上。
“黑龙,回来。”褚眷扫了那布丁一眼,默叹了口气,“天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称为天获的男人此刻已然化作一道黑影融入座位之中,听到褚眷的声音后又逐渐显形,挖下一块布丁往嘴里送去:“唔……刺猬,好久不见,黑龙也是。”
黑龙冲他龇着牙坐在褚眷腿边。
“不止我在这里,天迹和天明在前面跟人打架呢。”天获云淡风轻地耸耸肩,却让坐在前面的戎鹿心惊胆战,“就在前面,他俩跟一个新的天灵者在打架。”
“打架?”黑龙警觉。
“新的天灵者?”褚眷警觉。
“三个天灵者,在桥上打架!?”戎鹿几乎要晕过去,打开通讯仪开始呼叫联盟中心。
天获嚼了几口布丁,不紧不慢地说:“封闭会议和这次的联盟会一前一后,联盟会上有个四区的联盟官声称自己已经进化为天灵者,并且当场通过了天灵检测,他还大言不惭说要当首席呢。”
“我呸!”黑龙率先骂了起来,“也轮得到他?”
褚眷先是拍了拍粉色小女孩提醒她注意不要说脏话,随后道:“天迹不是会随便出手的人,还发生过什么?”
“哦,也没什么,就是这家伙现在到处逛,说要给自己挑个好的领地,二哥追着他从七区杀到五区,大哥就也喊上我来了。”天获有些幸灾乐祸地瞥着褚眷,“说起来,他还没有去过第二席统辖的区域,也还没跟魔方碰过面。”
随即,没等他们继续聊下去,从前方再次传来一阵被撞击的激烈震动,甚至褚眷的车都开始轻微晃动,天获手中的布丁差点摇摆着跳到了车底。
“黑龙,去看看。”褚眷的指节轻轻敲在车窗,她拉扯了几下自己袖口,抚摸着上面那颗翡翠袖扣。
戎鹿小心地在后视镜看见褚眷的侧脸,心里一跳。
黑龙起身拍了拍衣服,随后指挥着戎鹿打开了天窗,只见她从公主裙的裙摆之下钻了出来,化作一缕黑烟,飘出窗去。
黑烟在车顶悬浮着,随后从中露出一张尖锐的长嘴,触须悬挂在鼻旁,黑龙的双眼自黑雾中浮现,金色的竖瞳逐渐睁开。
下一秒,庞大的身躯疾速从黑雾中延展出来,她腾空而起,爪下是翻腾的云雾,随即朝着桥头的位置去了。
车内恢复了寂静,天获像是要把黑龙的存货都吃完一般,又趁着她不在开了一包薯片,一边嚼着一边絮絮叨叨:“刺猬,我好久没见你了,听他们说你最近很忙,我还以为你是旧伤发作了。
“……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们不会介意帮你和魔方一起管理那四个区的。”
褚眷低着眼,侧着脸,从天获的角度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的睫毛打下一片温和的阴影,像是有些疲惫。
良久,褚眷的指节蜷缩了一下,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随后偏过脸来,那双绿色的双眼中闪过令人心惊的幽光。
“天获,”她唇齿轻启,没有了和黑龙对话时的那几丝温情,“我想,我确实是消失太久,让你忘记了我是谁。”
下一刻,在戎鹿无声的颤抖中,车厢内传出零零碎碎的、薯片洒在地面的声音,随后是“咚”的一下,伴随着天获咬着牙的挣扎声。
戎鹿不敢回头,只是双手攥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车内再没了声音,天边却骤然亮起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翻滚着。紧接着,巨龙的咆哮声从混沌中传来,不断有红色的火光也跳跃其中。
戎鹿也看到了这一幕,紧张地说:“似乎是第八席。”
执行官第八席——天明,是天家三兄弟的老二,身形魁梧高大,驾驭一对烈焰巨斧。
褚眷闭上眼,她的意识快速聚焦,像是一道暗流向着天边涌去。穿过云层,她看见巨龙黑色的鳞片,看见一团团不断被来回击打的火球,鼻尖嗅到了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下一刻,褚眷的意识撞入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那不是黑龙的暗金色竖瞳,而是如同太阳晖环的纯金色,带着正午投向白色宫殿的艳阳般的神圣——与她对视了。
褚眷猛地收回意识,她睁开眼,向着那翻腾的云雾中看去。
锐利的金光逐渐绽放,云层越来越薄,像是有一支金箭划破厚重的气压,向她这里飞来。
巨龙再次长啸,带着愈发明显的愤怒,让整座悬架的塔桥都为之震撼。
可那柄金箭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疾速地向着褚眷的方向来,不停歇。
“那是什么!危险!”戎鹿大叫了一声。
下一刻,危险似乎却并没有来临,而隔着车窗,玻璃被敲了两下。
褚眷有些诧异地看着窗外。
金发金眼的男人与她只有一层玻璃的距离,他穿着一身休闲的灰色卫衣,耳机悬挂在脖颈上,一支塞在左耳,一只和卫衣领口的长带系在一起。
他看不见褚眷,单手撑在车顶,另一只手敲着车窗,随后歪了歪头,将手随意插在口袋。
“您——”戎鹿阻止不及,他看见褚眷已然按下车窗打开的按钮。
车窗被逐渐放下,黑色的发丝率先被车外的气流吸引,向外飘去。
——
一双绿色的眼出现在单面玻璃之后,随后是她高挺的鼻梁、微启的唇齿、修长的颈没入衣领之中——
庄池没有再看下去,他似乎能感觉到气流浮动在他和她之间,从她飘起的发丝连接到他胸前的耳机,再缠绕上他的脖颈,紧贴着他的脸颊。
庄池上一次参加拍卖会时曾见过一对绿色的宝石袖扣,如果不是见过,他此刻也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那双眼睛。
他咽下干涩的喉,他开始后悔,他为什么在当时没有强行拍下那对袖扣,哪怕得罪那个背后的神秘人,也不至于现在失礼地出现在这里而两手空空,还穿着一件胸前是一只刺绣款彩色熊的傻不愣登的卫衣。
可随即,他看见她的手抬了起来,她的袖口正别着那枚熟悉的绿宝石袖扣。
她要干什么?
庄池看见她修长的手指比成一个枪的姿态,食指冰凉的指尖虚虚地抵在他的双眉间,并没有碰到他滚烫的皮肤。
“砰——”
一个字从她的唇齿被咬出来。
庄池在下一刻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疯狂向外生长着,骨刺扎入他的筋膜、肌肉、内脏,甚至要传透皮肤。
他眼前一片黑,没等扶住车顶,那辆车就在瞬间疾驰出去。
隐约,庄池似乎看见了车内人在最后轻轻扬起的唇角。
【神骨】
她就是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