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余晖中,火光明亮,在矮矮的火盆中,发着暗暗红光的桃木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红豆,灼灼燃烧着。
两片新鲜柚子叶在火盆中冒出缕缕白烟,没有蹿冒的火焰而是红光闪烁着,冒着热气。
苏轻虞就像听进去了,轻轻点点头。折竹从那红盖头上都看出了顺从,轻轻拍拍她的手,“夫人跨吧。”
红色的光芒中,旺盛的柔火,将柚叶渐渐燃烧殆尽。
苏轻虞脑子里闪过很多,在火光中,父亲的脸,皇帝的脸,季珩的脸像是扔进火盆中付之一炬。
最后一切落到那迷迷糊糊听见的“皇子大婚”上。
鼻头一酸,堪堪忍住眼泪,耳边是“吉火一跨,尘秽俱散。”的祝词,好像真的像把前尘往事全都丢进火光中了。
父亲,你等轻轻为你报仇。
众人看着最后这位新妇可算是跨过火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要是少了个人可不好给圣上交代。说好的五个一个都不能少,不然怎么凑个“五福”?
扶着苏轻虞的折竹也松了口气,轻轻附耳,“夫人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做多余的事。”
伴随着媒婆走进身旁,“我来吧。走吧准夫人。王爷可等着呢。”
苏轻虞心里有了数,扶着她的手换成了一个略微粗糙的手,随着媒婆的步伐向前走去。
京中还未成亲的皇子只剩下两位,不可能是太子,那么就只剩下那位了。
“诸位夫人请在此等候一下。”
苏轻虞是最后一个进入房间的。之所以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是因为她之后听见扶着自己的人让自己站定,脚步声就渐渐走远,随即听见轻轻地关门声。
通过衣服轻微的摩擦声,苏轻虞判断这屋里至少五六个人。
一进这房间就有几种不同的熏香味还有一些廉价的脂粉味儿,掺杂其中。
“殿下,这边请。您看——”
没有立刻回答,一个清冷的男声半响才漫不经心的开口,“就她吧。”
苏轻虞还在想这是在做什么,折竹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夫人,恭喜您,以后您就是我们王爷的正王妃啦。”
说着折竹扶住苏轻虞的手。
谁?什么王妃?
——我?
苏轻虞被轻拉着挪动着步子,一段红绸被塞进手中。
身边走近了另一个人扯着红绸的另一端。看不到对方的手,红绸另一端明显轻飘飘的被拽得很高。
苏轻虞作为女子已经很高了,哪怕在男人里不算低,这个人一靠近就有一种压迫的气势,哪怕从这段“牵红”上都能看出的不情愿。
苏轻虞心里好笑,这位都在家里选上王妃了,竟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于是乎两个不情不愿的人被引到天地桌旁。
熙熙攘攘的人声终于像一个皇子成婚的样子。
苏轻虞在此时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讽刺。好像又无力改变什么。难道这个时候大喊你们找错人了?
伴随着:
“一拜乾坤——昭告天地,皇天后土。”
“再拜宗祧——承奉天子,垂荫子孙。”礼官指示着两人拜向天子的方向。
“三拜交贺——琴瑟和鸣,终以为期。”
礼成了。
欢呼声,贺礼声。只有成婚的两个人没有发出声音。
“带夫人回房。”身边的男人开口像是从冰面上划过,带着一丝疲倦,不想再多说一句。
“是。”一群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苏轻虞也听的有些头疼。
“夫人这边走。”是折竹的声音。
苏轻虞懒得再想,顺从的跟着折竹离开。
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远,渐渐安静下来,闷闷的,也许还能听见喜乐杂乱的声响。
脚步终于停歇,“夫人请在这里等候一下,桌上有抗饥的茶点,但是还请不要自己揭开盖头。”
屋内的香炉散发着温馨的热香,竟然出人意料的是柔和的果味儿。
苏轻虞回了一声好,走上五六步被搀扶着坐在了洒满了喜果的床上。
寂静的房间最终只留下她一个人。
思绪翻涌。
如今她手脚并无束缚,要想逃离这里对于她来说可能不是难事。
虽说不清楚五皇子府上巡逻力度,但是习武多年,在隐秘身形的前提下杀出一条血路,苏轻虞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相信的。
但是就算她跑出去了又能如何呢?
不仅惊动了五皇子府的人,哪怕是退一步讲,她对府内地形不熟,对府外地形更是一无所知。哪怕跑出去了,没有接应,她能做什么?
等着得到消息的季珩来抓她?
天晓得玉司萧他们几个怎么回事没有接应成功。
再者,她和应该是是五皇子的男人拜了堂。这个时候提出拜错了能改变什么?
如今父亲去了,她连留在京城的理由都变得动摇。
但是让苏轻虞就此放弃,就此认命?
她苏轻虞一路从小兵做起到扛起苏家军的大旗,能有这样的成绩就是因为她向来都在积极解决问题。
虽说错嫁,但是也让她离开了太子控制的局面,如何不算破局?
她与五皇子并不熟悉,但是既然有了交集,她就可以以此为由进行谈判。
虽说暂时与玉司萧几人无法联系,但是找不到自己几人定会尽快搜查整个京城。
仅仅是她这几位发小的能力就有与任何人合作的本钱。
若是五皇子有意那个位置,苏轻虞帮他一帮也未尝不可。
只要这五皇子愿意为她苏氏洗刷冤屈。
越是悲伤,苏轻虞的主意越是层出不穷。
财富地位或者是美色。苏轻虞未尝不可付出,哪怕这位皇子是看上自己。
越是谋算,苏轻虞越冷静。
一声不吭的等待着“夫君”的到来。
苏轻虞和五皇子交集极少,但是也听说过此人的身份。
五皇子的生母是皇帝南巡时带回来的江南名伶。哪怕是生时不同,这位妃子的美貌对于当时只是个小丫头的苏轻虞都是“有所耳闻”。
当时天下第一名伶的名声大到她唱的曲子连小孩子都喜欢听。
但是小孩子不知道的,这位举世闻名的美人在重金拍卖破瓜之日当夜就被伪装成“黄公子”的当今圣上买下。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接回了宫内。
虽然如此,这位连真正姓名都不可知的美人并没有成为炙手可热的宠妃。
一如美人薄命的谶语。“怜妃”一如她的艺名“红绡”。在诞下五皇子后的一个春日里,红消香断,可怜可叹死在那个倒春寒的冷春里了。
就像无人在意她从何而来,也无人在意她归去何处。
而她唯一留下的儿子五皇子宣兰飏的处境也一如她那般。
似有若无,直到近些年被送去了军营,竟然自己闯出了名堂。
苏轻虞曾几何时听闻这位皇子将军也只是对同僚感到敬佩。
谁能料到,第一次面对面竟然要在这洞房之中了。
门轻响,苏轻虞通身一僵。
伴随着松针凌冽的清香,苏轻虞确定这就是她那“夫君”来了。
立即竖起耳朵,竟然并无第二人的脚步声。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前些日子的教习嬷嬷说过婚礼当夜可能会有人“闹洞房”。
苏轻虞甚至做好了准备等闹洞房的人走了再与这位五皇子提一提合作的事。
苏轻虞全身肌肉紧绷。殊不知对方也很紧张。
宣兰飏不是一个喜欢与人交涉的人因此,哪怕拖到现在,实在拖无可拖,他才来面对自己选的夫人。
也是讽刺,这是其他皇兄提议的“赏婚”,父皇甚至全全交给皇兄们。
在皇室,宣兰飏身份特殊,连婚姻都是儿戏,是其他皇兄安插探子的机会。甚至提出一口气娶五个女人来凑齐“五福”为父皇祈福的主意。
一口气娶五个女子,何尝不是在讽刺他。到底是娶妻还是在“接客”?
几位皇兄拿他寻开心已久,见他逃出掌控,立即又有了理由把他拉回监控中。
越是如此,宣兰飏越是无动于衷,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到最后。
将自己置于皇兄们的监视下,反而越是安全。
说他胸无大志也好,他不就是活在父皇那一点可怜的怜惜下才走到这等地位的吗?
向父皇证明自己的纯孝何尝不是一种活法。
不然四位皇兄的权斗也不会默契的排除他。
宣兰飏低垂下眼帘。
他喜静,性子刁钻,不与人亲近。虽说受几位皇兄不喜,但好歹是个皇子,没人敢闹他。
这样也好。宣兰飏盯着那今夜将与他同床共枕的女子。
心下忍下一股恶心。
这样也好。
宣兰飏心想,自己没必要今夜就与此人同房,听寒矶和折竹说这是二皇兄送来的,此女也无意嫁他。
那更好。
宣兰飏拿起铜盘中的喜秤,紫檀硬木制的喜秤在手中分量不算沉重。
预示长长久久的龙凤花烛流着蜡泪,在荧荧烛火下,宣兰飏一翻手腕,轻巧将喜帕的前角挑开。
苏轻虞眼前一亮。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眼前是一个清冷的男人。
一身喜庆的婚服模糊了他冰冷的眼神。眼尾的泪痣衬得人艳丽至极。宽大的婚服中笔直的脊背,如出鞘的利剑,宽肩窄腰,越是毕挺越显得衣袖空荡。
灯下看美人,暖色的烛火衬得他肤色更冷,仿若雪山之巅常年覆盖的冰雪。越是喜庆的场景越显得孤寂至极。
苏轻虞被那眼神冷得一激灵。
被宣兰飏挡住的烛光倒映给苏轻虞一片阴影。
宣兰飏久久没有动作,在阴影里的苏轻虞,抬头望他。
一对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迷离片刻。
宣兰飏向前踉跄一步,仿若正要说什么。
与此同时苏轻虞一栽,宣兰飏来不及搀扶就一同倒在喜庆的婚床之上。
一同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