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之物》 第1章 第一章 西北的朔风像把剔骨的刀子似的卷着风沙撞向沾血的铁甲。明明是将士凯旋气势低迷地如同吃了败仗一般。 整个军队都远远地“缀在”朝中派来的使节的车后,此时正在风中翻卷地军旗上,“苏”字还沾着喷溅上地敌人的血。 这是一场践行,而前面就是关口——苏家军驻守百年有余的关口。 胡天八月,阴沉沉的天开始飞雪了。 铁甲上渐渐覆上一层白色,湿润了干涸在甲上的血污,红色渐渐渗进雪中,又在行进中从肩头滑落。 这一身的重甲把将士们武装到了手指。队伍中只有将军一人没有摘下头盔。但这甲衣冷得惊人。 “将军......你该摘甲了。”副将勒了马看向将军。 前方的朝中命官不明就里让车夫停下,远远地只看见副将叫手下的人捧来一件厚厚的狐裘献到了将军面前。 命官刚想催促却被另一位拦住了。那人摇摇头,“让他们说会儿话。” 将军从不摘甲。在西北,将军只要见人必定是着甲的,连胡人都知道。 许久,久到以为不会有回应。 将军在众人意料之外摘下了头盔,随行的士兵连忙伸手接过。 将军举着包裹到指尖的铁手将早已颠散的墨发一拢,重新扎起。推开递来的狐裘,“不了。”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轴。 早已相识多年,饶是如此,在看到将军的脸时副将还是愣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又即刻移开了眼。 “钰耀。” 副将闻言不得已又看向将军。 苏将军确实生得美极了,模糊了性别的美。单看那双眼睛就能让人想到扬州三月开满的桃花,氤氲着团团粉色的雾气。 一双凤眸是看不出性别的。苏将军的眉眼英气,却有一张较为小巧的脸。 可能是日日带着盔甲,将军肤色近乎苍白,样貌过于精致,像江南一品楼的精致茶点——颤颤巍巍的莹白酥皮下透着瑰丽的内馅。 要么说模糊了性别,将军实在不像该待在西北吃沙子的人。 除了身形高挑结实,苏将军若在水乡便是一个朗朗俊秀的翩跹公子,但在西北一干肌肉虬结的壮汉之间却显得有些纤细了。 而刚刚结束的那一仗,将军被北戎三王子一狼牙棍猛敲中胸口,除了胸甲深陷进去一块没在重甲上刮出一道花纹却震出一口血来。 平时浑然天成的公子音被这一口血给毁了,不知道要养多久才能好。 西北的沙子没把将军打磨成一个皮糙肉厚的粗人实在不幸。真是不幸。 “今后就交给你了。”苏将军的目光直直看进副将眼中,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副将恍惚了一下,忍住了,没再移开眼。 “季珩定不负将军重望。” 苏将军一笑,“进了关就不是将军了。” 话音刚落,军队中竟然隐隐有抽噎之声。 苏家军五个大营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先是跟着老苏将军后来跟着小苏将军,哪怕是最年轻的也是小苏将军带起来的,至少四五年了。 大部分人是看着小苏将军成长起来的。小苏将军自幼长在军营,十五当上副将,十七挂帅出征,如今不过刚及冠。对一些老将来说还是个孩子。 不少将士都红了眼。 “哭什么?”常年冷着脸的苏将军今天倒是不吝啬笑容。 季珩盯着将军似乎想从将军脸上看出点别的情绪——可是没有。 “苏卿依。”季珩声音中充满不解,合理的仪态中透出一丝裂痕,“你为什么不难过?” 苏将军或者说是苏卿仪反问:“为什么难过?” 季珩握紧了拳,金属摩擦出一些刺耳的声响。 苏卿仪一瞥他发红的眼,又扫视过父亲的三位老部下担忧的神色。 ——“继续前进。”苏卿仪牵了一下马缰,战马纤离扬蹄向关口走去。 苏家军送走了他们最后的一位将军,从今往后再没有苏家军。 也许会被拆散重编,也许会直接编入新军队伍,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苏”字的军旗就要收起来了。 苏宅内,两位大臣正在等待最后一道旨,而苏卿仪正在沐浴更衣。 也许是最后一次面圣了,若不是那“别出心裁”的皇喻,苏卿仪也许会更释然些,哪怕一次也好,人总是更想做自己的,但事到如今也没那么多愿望了,死前想做的最后一次的事太多,没做过的也太多,人不能太贪心。 浴桶旁的桌案上放着一盅药,苏卿仪揭开盖子,药的苦味扑面而来其中还掺杂着一丝桂花的甜味,但药已经不再冒热气,干桂花就飘在药上。 这种时候了还逼人喝药。苏卿仪在心里腹诽。然而苏卿仪还是端起药来,用盖子撇开桂花一口气喝完了药,把空药碗放回桌上。 苏卿仪突然发现桌案上还有一个放着一颗桂花蜜枣的碟子,目光一滞,想了想还是没碰,径直走向浴桶。 铁甲在进屋的时候就摘了下来,现在苏卿仪只想把这身染上血味的衣服脱下来。 一件件解开,最后脱掉中衣,如果有人服侍就会发现苏将军把胸口缠得死死的。 可将军连一个侍女也没有,不会有人发现。将军伸手开始解这层层绷带。 这是双纤长的手,骨节分明,瓷白中透着血色,让人想不到这双手可以举起百十斤的长枪和重剑,将军什么兵器都会,可没人仔细观察过将军的手,哪怕这手纤长白皙,也没人意识到这不只是双杀神的手。 裹带一层层解开,被将军随手丢到衣筐里。 阳光将苏卿仪的影子的影子投射到素纱的屏风上,身姿绰约曼妙,显然是个女人。 这一刻将军就不是苏家大公子苏卿仪了,她是苏府从不示人的千金苏轻虞。 也许是想着也活不了几天了,苏轻虞对府上的“客人”也没什么招待的心思。 没几个人想死,她也是个不能免俗的凡人。但是一想到死了倒是自由了,苏轻虞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期待。 她六岁时凭空多了一个“哥哥”。 那时她还不懂为何无论她怎么哭闹一向疼爱她的爹爹为何就一定要逼她穿得像个男孩子去练什么功了。 为什么娘亲突然就不能天天陪自己了,为什么爹爹打坏人突然就要带上自己了——她那时还不懂什么叫皇命难为。 她只记得爹爹抱着她进了一个好大的房子,所有人都低着头,爹爹也把她的脑袋按下来,她就只能盯着好像没有边际的石砖路,直到周围没有别人的时候她才被爹爹放下来。 兜兜转转进了一个房间里,那个被叫做皇帝的天下最尊贵的人欣喜地抱起她,一股寺庙里的木头味混着带着有点甜的土味的胳膊圈着她的腿。 那个人告诉她:朕赐汝名卿仪,望卿光耀门楣,其仪一兮,替朕镇守河山。 爹爹拿着她的小手蘸了朱砂印在一张纸上,发誓至死都将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哪天皇上亲自点破。 后来她长大些才明白那人不是叫皇帝他是做了皇帝,身上的味道也不是带土的木头而是宫廷御制香里沉香与龙涎的昂贵的气息,那要用命来守住的秘密就是她自己。 从不解到接受不过几个春秋。多出来的从来不是苏卿仪,是苏轻虞。 父亲也确实守住了秘密。除了事先就认识的人,基本没人知道这件事。 苏轻虞本以为迟早有一天皇帝陛下会看在苏家绝后又鞠躬尽瘁的份上晚一点亲自揭穿这件由天子自己是设计的秘密,至少让她-在平定西北后拖着残躯恢复身份。 苏家军不是少了她就不行了——她一直都知道,她没了苏家军的军魂也还能保护西北,她只是没想过那位陛下弹尽弓藏的速度都要快过她的捷报了。 苏轻虞自嘲地笑笑,擦干身上的水,也不看胸口那道狰狞的发紫的淤痕,直接拿干净的裹布裹紧。穿好了衣服,她又是“他”了。 死确实可怕,但值得庆幸的是皇帝陛下这次发难只针对了她一人,季珩他们没被说成什么朋党,仍是前途无量。 只是苏轻虞没想到带来那一道众人等待的圣谕的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不是哪个大臣,而是一个宫里无人不晓的女人。 两位随行的官员正鹌鹑似的站在一旁。而那女人坐在主位上打量着姗姗来迟的苏轻虞。 苏轻虞小时候在宫里见过她,那时候这个女人还是最受宠的贵妃。 苏轻虞随父亲去了西北后,她是冷宫的住客。 苏轻虞只知道这个女人后来得了皇后的青眼摇身一变成了女官。她不是个简单的人,毕竟除她之外没人在后宫和官场都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被派去扶持太子。 所以现在她的出现代表的是太子。 “宁姑姑。”苏轻虞垂下眼帘行了一个军礼。 那女人扬唇一笑,若不看眼角的细纹仍是明艳动人。“霜玉可真是长大了,愈发俊俏了。” 苏卿仪,字霜玉,取义,仪态大方,怀霜若玉。还是这个女人取的字,实显当年盛极之宠。 “宁姑姑谬赞。”苏轻虞虽说仅见过她几面但仅凭这几面的记忆就能摸到一些她的品性了。 宁姑姑,名唤宁玉兰,当年封贤妃。可惜这几个字都和她没关系。 “当年我就在想霜玉和粉琢玉砌的小姑娘似的,长大了必定俊俏无比......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宁姑姑掩唇而笑,一双狐狸眼中的笑意看不出真假。 这句话说的古怪,苏轻虞心中一沉。 “只是可惜这声音毁得让人痛心——听说是不久之前的事儿?”宁姑姑凝着眉问。 “不碍紧。”苏轻虞回话。 宁姑姑表情舒展几分。 “等到了我们太子自己的别府上,一定请太医院常给您瞧病的那位给您看看” 太子别府?这可真是...... “两位大人还不回京?”宁姑姑转头问那两位干站在一旁的官员。 两人恍然明白,连忙告退,几步出了门。 苏轻虞一直都明白若自己没有立即处死便只有两条活路了。 一是降为庶人,以示隆恩,再半路杀了她。二是降为奴籍或者......充为军妓。 皇上什么心思,她也猜得到一二。皇上当年不放她父亲解甲归田,还拉来她为皇家镇守河山一是缺不了苏家军,二是苏家在西北声名显赫一时动不了。 最后虽说勉强把她父亲扣留在京城,让她一人主持西北,但是明显是以她年事已高的父亲为质。 如今北戎虽未平但元气大伤,皇家收了苏家军,毁了苏家的名,自然不怕没了她人心不稳。 她本以为立即问斩就是结局了,毕竟皇上有多讨厌苏家明白人都心知肚明。 谁想到皇上把她交给了刚刚听政的太子。太子此人她了解甚少,只知作风狠辣却不落人口舌,极为高明。 若皇上把自己交给了太子处置,那太子肯定是知道了。 第2章 第二章 苏轻虞兜兜转转还是如了愿,没想到苏家小姐苏轻虞还有在这世上露面的一天,还能和普通人家小姐一样穿上裙子了。 虽然这裙子穿得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情景。 她被宁姑姑押送着回了京城,“苏将军,这男人的衣服穿着多不妥帖,还是换件吧。”宁姑姑轻飘飘一句落下,身边的婢女就捧来了件水蓝色的襦裙。 说实在的这裙子很好看水蓝色素纹,在袖口和领间用银线暗绣着一圈圈祥云纹样,下裙八褶,每一个褶子里都绣着莲花,袖口还有出水睡莲。 宁姑姑还给她配了成套的银簪子,一小块莲花纹样的玉佩。甚至是不错的玉料。 苏轻虞看着宁玉兰的眼睛,那笑意明明半分不减,却让苏轻虞遍体生寒,垂眸,苏轻虞接过衣裙。 宁玉兰笑笑,“这才对嘛。” 也知道她在说什么对。 “一句题外话,苏大人,圣上有好好留他。” 宁玉兰的笑一下子扯住苏轻虞的心弦。 父亲——! 她父亲当年可是收了皇帝亲手发的免死金牌。按理说皇帝若还有惜臣之情就不该对父亲下手。 苏轻虞无声息的呼吸一紧。 但是宁玉兰没有再说下去。 “苏小姐,你就先在这间房住下吧,大殿下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来别府一次,你且慢慢等着。”宁玉兰身后那丫鬟笑嘻嘻道,宁玉兰也不为她做解释。 直到两人走了,又来了个新的丫鬟。 苏轻虞只能按捺下焦急的心。决定另作打算。 那丫头兴致缺缺向她问了好,也不告诉她自己叫什么,只是随意交代了些生活上的事。 末了,突然幸灾乐祸道: “我们别府大的很,太子殿下可不好美色,上一个住在这里的‘小主子’可是饿死的,万一哪天我们忘了送饭来,可别当了娘娘就惩罚我们——哦,你大概是没机会的。” 苏轻虞没做回复,那丫鬟自讨没趣,大摇大摆地走远了,苏轻虞这才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屋子又湿又潮,四处布满了灰尘,床上的被子隐隐泛着潮气,像是生了霉。 如果真是哪位养出来送人的“美人”应该是吃不消这种地方,但她苏轻虞可不一样。 西北的风沙大有时候无法驻扎,带着军队风餐露宿,只为偷袭那草原上跑马的神出鬼没的北夷人。 说实在的,这里有床有被,对她来说甚至算善待——这可比死在诏狱好太多了。 除了不知道太子到底在搞什么鬼,一切可都太善意了。 苏轻虞这就便算是住下了,一住一个月无人理睬,说是会忘记送饭,实际上一日两餐,虽说清淡归清淡,也没觉着有什么刁难。没人打扰甚至算得上自得其乐。相比之下气色还好了不少,至少不用喝那苦药。 正当苏轻虞盘算着为何太子竟然还不来处理她,太子可算是屈尊大驾了。 太子殿下宣兰恒刚到,入眼便是如此场景:一粉衣女子,手里握着个枯树枝,就好似手有长剑在握,随心而动,衣带飘飘,翩若惊鸿。肤若凝脂,那双手倒是能看到茧子,甚至还有些糙,但是胜在白,看着手指根根分明,如果用药水泡一泡把茧子去了,也能称上一句手如柔荑。 那双手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但是那女子转过身来,才会发现,这人最美不在手,而在那双眸若桃花的眼,只看那双眼就能让人称赞一句美人了。 而且这女人近一个月也算的上没有风吹日晒,皮肤细嫩了不少,只那一身皮子,就能让人恍惚了,更何况,这女人本就美得让人难以看清了。 苏轻虞自然感觉到了凝视,回头看他。 苏轻虞封帅那年,太子宣兰恒见过她。小时候也是见过这女人,但是那时根本不知道这是“她”而非“他”。 对于身为太子的淮王宣兰恒而言这不过是个为他守江山的臂膀。当时在父皇面前保“他”也不过是为了苏家军能收为己有罢了,没想到父亲把这弃子丢给他,还一同给了他这么个不小的惊喜,怪不得有人想要。 要说色心,在宣兰恒这里是最微不足道的,但是亲眼见到这女人倒是感觉这般交易有些浪费。 这一刻,宣兰恒生出一丝悔意,刀是把好刀若收入囊中......会有些意思吧。可惜了。不过也不亏。 苏轻虞在战场是毁了嗓子,可不是失去了五感,在有人看她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但是这个男人眼里全是衡量,她看着太子不明意味的神色,只能问好,“见过——” 还未曾说完就被宣兰恒止住了。宣兰恒眼里划过一丝可惜和不耐,“听说你的军医给你备了药?” 苏轻虞当然明白,他这是不想听自己这一口破锣嗓子,只能点了点头。 “搬去东厢房,这院子以后归你了,你可以仔细看看。”宣兰恒说道,“但是明日起开始学点大家闺秀该会的东西——对苏将军来说不难吧?”宣兰恒笑着反问。 这是要把自己包装成什么样子送人?苏轻虞心想。 看着太子,他的长相不是很像那个温柔乡里听政的皇帝,反而是像皇后多一些。 太子挑着二者的优点长,中和了皇后的锋利和皇帝的多情。倒是又薄情又俊美。 苏轻虞作为苏家世子,手下还有一批自己的人。一些已经派去监视包围苏府的人了,在暗中保护父亲。 另外一些正等待着苏轻虞的指令。若不是为了亲友和苏氏的誓死报国的家训,直接跑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她倒是好奇,想要看看这毫不掩饰野心的太子到底想用自己讨好谁。 太子既不急于成婚,连个侧室也没有,不好美色,也不喜财物。 他妃子的位置明显是在待价而沽,谁对他而言争得那个位置有利,他就会娶谁。 他想要那个位置——大概皇帝都是提防着他的。嫡子如此优秀,哪个暮年的皇帝会不防着。 苏轻虞已经是明牌的弃子,苏家军散了,苏氏一族也毁了,太子在自己身上讨不到好处,皇帝才会把自己全权交给太子处理。 但是那个皇帝自认为正当壮年,让太子听政不情不愿的,真的是为了锻炼太子吗? 要是能保证父亲和亲友无事,自己当然还是能跑就跑,她是对这个国家有感情,又不是对那个老皇帝有感情,不跑真去伺候哪个臭男人吗?她才不要。 “三日后,孤会亲自来看将军的学习成果......不过三日后,大理寺的案子也该查完了。” 什么案子?自己叛国?还是什么,为什么特意提起。 苏轻虞看向太子,宣兰恒意味深长一笑。“和将军关系匪浅,我不希望到时候在院子里看不到将军的人了。将军自己应该是明白的吧。” 苏轻虞没说话,深知自己问不出什么,这太子明显是要吊着她胃口。 宣兰恒看着她听话,倒是欣赏之心多几分,如果不是他已经做成了交易,这个女人倒是可以留下来,他的库里倒是缺这么一个漂亮的物件。 确实有点可惜。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在宣兰恒的念头里存在多久,毕竟贵为太子,他忙得很,何必上心这种小事。 太子是走了,但是那群丫鬟怕了。明明平日做的是清闲的活,宅邸突然就被太子送给了个女人。 明明平日送来的美人只需要日日怠慢,那花自己就会枯萎了。没想到这次的美人竟然真的讨得了太子欢心? 前几日自觉惹恼了贵人的,个个提心吊胆,院里的人自己就开始为苏轻虞排除异己了,日子似乎一天天变难。 但是苏轻虞一点都不在乎,也没在意这些人自导自演的戏。 她现在每日的功课就是大家闺秀那一套。 开玩笑,她以前光练武的时间还不够,谁会给她这个时间。在军队里时连她来葵水都是当做没有来,哪有这些个时间。 又是练仪态,又是学女红。 苏轻虞人聪明,倒是不难入门,但是那黑心太子说三天来看进展。三天学会《女戒》、《内则》、《烈女传》这种明显和四书五经教给男人的不一样的玩意。 还要学立、坐、拜、跪,三步不出裙边这种约束女孩子行动的东西。一边让她把大气的行书改成小楷,用算学算嫁妆,还要学女红和插花? 苏轻虞没想过其他女孩子一复一日就学这些,明明大男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让女孩子,“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 苏轻虞要气笑了。她也是女孩子,明明当她是男人教她的不是这些,怎么是女子就要“是以谦顺足以和矣”。 要说她自身难保能干些什么,她还想不到,但是她一向乐观,异想天开地想着若是有能力一定要改改这些离谱的规矩。 虽然这目前都是天方夜谭,但是苏家人个个都敢想。 苏轻虞也不例外。 那些教她的宫内的嬷嬷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教的是一位将军,最多是以为自己教了一个不知道太子从哪里带回来的野姑娘。 最可恨的是连苏轻虞都知道,房中之事是婚前由母亲等亲人教授给未婚女子的,哪怕她苏轻虞从来不以自己是女子为辱都直面了来自太子的恶意。 摆明了就是教她去讨男人欢心。 第3章 第三章 太子还没有无耻到叫人教给苏轻虞如何讨人“欢心”后还让私仪嬷嬷来检查学习进度。 苏轻虞虽说被太子这种毫不掩饰的羞辱搞的直犯恶心,但是还没直接撕破脸,给太子这种羞辱女性就只能想到下三滥招数的人狠狠一个耳光。 然而事已至此,没想到太子明知她习武打斗全然不输男子的情况下,竟然带着那男人一起来“验收”。 早晨,常来的丫鬟照旧叫她起来洗漱。 事出反常,这次来的是两个,一个嘴上说着,“今日要见贵人,还请小姐见谅。” 另一个拿着软帕,浸在铜盆里,拧了拧,就往她脸上盖。 苏轻虞一躲,“我自己来。” 那丫鬟跟没听见一样,伸手要擦。 苏轻虞心中察觉不对,抬手去拦,一时不察,身后一个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眼前的场景一黑,意识渐渐剥离而去,脑海中一片虚无,再睁眼,鼓点似的心跳咚咚咚从胸腔传递到全身。 费力地一睁眼,眼前的场景并没有更换,只是在脖子上冰冷的触感和脚踝上沉重的牵扯感昭示了一切都不同寻常。 啧,大意了。苏轻虞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彻底睁开眼,眼前的桌边竟然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他也没说话,只是兴致勃勃地抱胸看着苏轻虞在地上挪动。 “轻轻,好久不见。” 苏轻虞死死咬住下唇。 那人见苏轻虞这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别伤害自己啊,轻轻。”他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水。 三指搭在杯沿上,微微翘着小指,手腕一转杯盖在茶杯上上晃了一圈,茶面轻轻晃动着。 没有立刻将茶水送到唇边而是等待着,就像要看苏轻虞下一个动作。 “为什么会是你。”苏轻虞的声音冷硬,但是季珩还是听出了她的崩溃。 “为什么不能是我,轻轻。”季珩放下杯子,茶杯轻轻磕在桌面,发出声响。 季珩笑容灿烂,像是揣着一整个夏天的阳光,声音温柔,一如记忆里那个一直伴她左右的邻家哥哥。 “这不该问问你的好父亲吗?”季珩还是笑着,仔细看着苏轻虞轻轻颤动的身躯。 “父亲?”苏轻虞的声音不稳,“关父亲什么事?” 她的疑惑在季珩看来像天大的笑话。 只见季珩骤然起身,椅子和地面刮蹭出刺耳的声音。 一声未落,人已经到了她身前,那双温暖的手此时如铁钳一下箍住她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死死扣紧她面颊上的软肉。 整个人使劲往后一把把她按在床脚,后脑“砰”一声撞向木头。这人表情变也未变只是,眼睫颤动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愤怒。 “你会不知道那个贼子做了什么?装什么装?” 季珩没有了温文尔雅,眼睛通红,“你会不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 说着,他的力度还在不断加深。“若不是那贼人通敌,我父亲大人和兄长又怎会落入北戎之手?” 似乎不够解气,他的手向下一把掐在苏轻虞的咽喉。把她整个人往上抬。 骨头碰撞的声音,咔咔作响,在她几月养出的雪肌上折出於紫的痕迹。 “呃。”不自觉发出一些气音,她使劲拍着季珩的手,但是她越是挣扎,季珩的手背越是青筋暴起。 渐渐眼前泛起星星点点的花影,但又在此之时,季珩又一下子松开她,任由她瘫倒在地,虚弱的轻咳。 季珩一把将桌面上的茶具全都挥落在地,像是与自己赌气。巨大的声响引起了外面丫鬟的注意,“叫大夫!快点。” 也不清楚他在与何人置气。 丫鬟的尖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杂乱的在苏轻虞的耳畔响起。 苏轻虞只是用仅剩的力气把自己撑离地面,用力的喘气。脖子上的铁链把她困在这房间一亩三分地,脚上更是远超常人能挪动的重量的一副脚铐。一看就是为她特制的。 可笑的是,季珩又过来把她捞进怀里,不管苏轻虞的挣扎,死死把她箍在怀里,怕她窒息还一直抬着她的头。 季珩在颤抖,苏轻虞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在颤抖。直到大夫匆匆忙忙到了,季珩才把自己交给对方。 看着大夫一脸难色,“这还是把小姐安置在床上比较好。” 足足找了三个侍卫一起把那脚链也抬上床。 苏轻虞眯着眼,隐隐看见季珩难看的脸色。 “这个脖子上的——” “不能摘。”季珩迅速反驳了那大夫。 那大夫只能尴尬笑笑,“也行,也行。” 苏轻虞闭上眼,她心里清楚是皮肉伤,但这才让她不解。 果不其然,“那个,我开一副药,外敷,还有这位小姐的嗓子有损......” 苏轻虞不再听下去,只是出神。 季珩想干什么? 她离开了苏家军明明就是季珩要接手了,他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季叔叔和季大哥不都是意外牺牲的吗?和父亲有什么关系? 难道季珩是怀疑她父亲?父亲有没有叛国苏家军每一位都是再清楚不过! 不多一会儿,屋里安静下来。苏轻虞清楚季珩不是想杀她只一味假寐。 门被打开后又关上,浓厚的苦药味渐渐靠近。 一双明显属于男人的手轻柔地给她敷上了药,药膏味一股脑冲向鼻尖。 苏轻虞皱眉,一睁眼和季珩四目相对。 她没说话,冷淡的表情让季珩轻笑,“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苏轻虞根本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季珩表情温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点点帮她涂着药膏,嘴里如同她在战场上受伤时上药一样喃喃着关心的话。 只是这话听得苏轻虞毛骨悚然,“你乖一点,乖一点,我保护你。你就不用死了。”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季珩。” 季珩的话兀地停了。那张清俊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仍旧细心的上药。 “季珩——”她的声音在此一遭后更哑,“你到底为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此时季珩不应该在西北继承她的衣钵,为什么会在太子别府出现? 季珩露出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狠毒的眼神,“杀人偿命,轻轻。你是苏长策欠我的。” 苏长策是苏轻虞的父亲、也是苏家军上一位将军。 “我不明白。” 季珩突然笑笑,用干净的手拂过苏轻虞的乱发,“你不明白也好,轻轻。我们两个注定纠缠到地狱。是你欠我的。” “你活该落在我手上——等下一个良辰吉日,我娶你为妻。” “你在说什么?!”苏轻虞满是不解,“你娶我?你疯了!” “对啊,我疯了,轻轻。”季珩大笑几声,“你就活该被我监管着,一辈子困在后宅里,我一定会折磨你一辈子,让你痛苦的活着!” 苏轻虞那种淡淡的失望的表情让季珩更加疯狂。“你是什么表情!你凭什么不在意!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你凭什么不在意!”季珩抓着苏轻虞的手腕一把把她从被子里拽出半身来。 苏轻虞一声不吭。 季珩更是生气,怒火中烧忍不住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你就该痛苦一辈子!就该为我季家赎罪!” 苏轻虞的脸在几日的药水浸泡下,可以称得上肤若凝脂,这一掌,直接扇出了血。 季珩眼前一阵眩晕,颤抖着蹭掉苏轻虞脸上的血痕。 声音还不稳,只是一味说着狠话,“你不过是个女人,什么都不懂。你们一家都是罪人。” 苏轻虞越是安静越让季珩生气。 但是没有来得及有下一步,门外传来响动。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下一刻门被打开,太子那张惊艳人神共愤的脸出现在门里,“哎呀,是我打扰季卿雅兴了?” 那鹰一样的眼睛没有放过房内的一点细节,对着苏轻虞现在这张看起来就像是被虐待的脸,轻巧说出,“看来季卿与未过门的妻子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季珩从床边起身,拱手,“拜见太子大人。” “免礼免礼。”太子宣兰恒笑笑,“苏小姐还没被教习嬷嬷教好,等二位大婚之日,孤定为苏小姐备好嫁妆,一同送到季大人府上。” 苏轻虞冷眼看着二人以她为交易物、毫不避她,大方谈论着,只觉心寒。 宣兰恒的眼神看似不经意与坐在床边的苏轻虞对视。 “季卿?”太子眼神示季珩意出去说。 季珩回头看苏轻虞,一点也不温柔地把苏轻虞塞回被子里。 然后两个人哐一下关上门。 下一个良成吉日。苏轻虞在心中数着日子。 快了大概就是下个月。 苏轻虞轻轻敲着床沿。 几息后。 “大人。”一个黑影跪在窗前。压着气音,眼角还犹有泪痕。 “多派些人手去父亲那里,有必要就直接安排替身把父亲换出来。” “可是大人您——” “留他们三个在我这里就行,季珩对他们没有防备。太子的人对你们并不是毫无察觉。做利落点,我没事。” “可——” 苏轻虞轻叹一口气,“你也觉得我一个女子不成气候?” 黑影擦擦眼泪,“大人,我们在城外那处等您。” “走吧。” 屋内安静了。 很快几个丫鬟聘聘袅袅推开门,端着药近到身前。 为首的丫鬟笑意盈盈,“这是太子殿下请宫里太医为小姐配的治嗓子的药,还请小姐趁热喝,不然就失了药效了。” 苏轻虞被扶着坐起来,接过药碗。 所有丫鬟都在防备着苏轻虞把碗摔碎了。但是出乎意外,苏轻虞一口喝了下去。 碗里有桂花,是自己的发小军医煮的。 还是一如既往的苦。 第4章 第四章 一连几日季珩都会来言语侮辱她,似乎对看她黑脸乐此不疲,苏轻虞越难受,季珩越是轻松,直到他们说的那个好日子一周前才堪堪停止。 一早,甚至说是几日前起,太子作为私宅的别院渐渐被红色填满,红色的绸缎逐渐填满视线。 一早就有人解开苏轻虞脚上的脚铐,但并未解开脖子上的铁锁。 几个下人齐心协力把铜镜摆到房间的窗前。每个人都对苏轻虞脖子上显眼的的铁锁熟视无睹,至少来了五个丫鬟围绕着她开始梳妆打扮,一人轻柔的以温水柔帕轻轻擦拭苏轻虞一张小脸。然后就有两个丫鬟开始为苏轻虞盘发。 紧接着腆着笑脸的丫鬟嘴中念念有词,“小姐,这是珍珠粉做的上好的脂粉,小姐肤白貌美,只需要浅浅一层。” 说着一层薄薄的脂粉敷了一层,苏轻虞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花香味,镜中的自己皮肤立刻流光溢彩如同出水芙蓉一般。 面对冷着脸的苏轻虞,丫鬟喜气洋洋的祝贺道,“呀,小姐外貌可谓沉鱼落雁,新郎官一定喜欢的紧。今后这日子一定过的如鱼得水,夫妻俩的感情定是长长久久、水乳交融。” “梳头梳到头,一梳青丝到白头,二梳白发齐眉长相守,三梳儿孙满堂长长久久......” 苏轻虞心想,竟然对着她这冷脸也夸的出和和美美的话,不知道是从哪里请来的丫头,丝毫不冷场。 眼见着丫鬟又拿起一个圆形的小饼,一打开里面是嫣红的胭脂,捻起盒中的包着棉团的绢团蘸了蘸胭脂粉,自额至颊轻扑三遍,苍白的冷色一下子变成了花团锦簇的红晕。 许是见苏轻虞还是脸色不悦,顺势取了统一的浅粉与浅檀色混合在一起,扫出一片桃花晕。看起来顾盼生姿,硬生生营造出一种羞涩之感。 “胭脂是最时兴的‘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说完几人还瞧瞧苏轻虞的反应,只是苏轻虞还是一言不发。几个丫鬟也不多问,倒不是不好奇,只是怕自己的好奇心一重,命就不长久了。 这几个丫鬟是太子宣兰恒请来的服侍过宫里娘娘出嫁的姑姑,一点不清楚苏轻虞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不要生事。接着从锦盒中拿出了螺子黛。 “为小姐画一对远山眉,祝小姐‘春山长不改,画眉深浅,百年犹不足。’” 镜子中,苏轻虞看着她先在白绢上画了几笔,螺子黛流畅后,细若蚊足的笔锋先从山根一笔笔晕开,再沿眉骨拖出流畅的山色,用小指稍稍揉搓,眉色便似远山含烟,青色的远山开在轻蹙的眉峰。 苏轻虞哪怕这时候还在苦中作乐的想,这几位手艺是巧,自己阴郁至极的面色都变成喜不胜喜了一样。 侍女依次拿出几个鎏金小盒,一字排开在苏轻虞眼前,“小姐,看看您喜欢哪个? 这个是‘石榴娇’,是五月榴花捣汁,和着云母蜂蜡凝成的,抹上水红透亮,波光粼粼;这个是‘朱砂脂’是朱砂与玫瑰露做的,是正统的宫墙红,最衬小姐冰肌玉骨,保证看得夫君欲罢不能......” 还有不少其他的,但是苏轻虞丝毫没有挑选的意思。侍女们彼此对视几眼。拿了里面最贵重的。 指尖焐热,轻轻按上唇瓣,只一点,便染春莺婉啭的娇艳,来自不同鲜花的香气霎时充满整个房间。 “绛唇留香一点红,早兆兰麟吉日成。” 侍女笑着拈起匣中一片薄如蝉翼的猩红色花钿,贴于眉心,在恍恍惚惚的灯影下闪耀着一线金光。 满头金钗点翠也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几人像是把苏轻虞当可以换装的磨喝乐,三下五除二给她套上一身算得上珍贵的婚袍。 “祝小姐与夫君白头偕老,奴婢们先行告退了。” 走前一个侍女不经意摸了一下苏轻虞的手。随后门轻轻合上。 苏轻虞听着外面就快赶来的脚步声迅速打开了纸团。 咔——一束光亮照进门内。 苏轻虞喉咙动了一下。 “哎呀,新娘子怎么还没盖头盖。”明显是媒人的一位婆婆笑着进门一块红缎遮住苏轻虞的脸。 “还没给她解开你盖什么!”另一个媒婆立刻拉住她。 “哎呀,我忘了,这咋办。这喜盖可不能揭。” “还能咋办!” 一个人顺着链子准备解开她脖子上的铁锁。 “等下!”随着这声,一块帕子伸进来捂住苏轻虞的口鼻。 意识涣散前,一行清泪抑制不住从眼眶流下。只是喜帕垂到胸口,无人能看见这泪水了。 “新娘子上轿喽!”—— 父亲。 在苏轻虞记忆中,苏长策是一个完美的人。父亲与母亲青梅竹马,只娶了母亲一个,哪怕母亲生了自己后无法再生育、哪怕母亲死后也没有再娶。 记忆里全是父母恩爱和鸣的影子。 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将军,好臣子。 除了北戎的人没人能说他一句不是。 但是父亲,这轩夏国的宣氏皇族负了您,愧为皇族,愧对轩夏——。这昏君不配做您的君主。 可是父亲,你走了,苏家真的只剩轻轻了。 我能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站住!......” “官兵搜查!——” 费力睁开眼只有红色的头盖,摇摇晃晃的,头脑昏昏沉沉,喜悦的鼓乐之声在迷迷糊糊间就像被卡住了嗓子,戛然而止。 “皇子大婚,例行检查。” “哎呦,官老爷,我们这是送去镇北军季大人府上的。今日是季大人大婚竟然与贵人相撞了。” 这是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整个京城成亲的人家可不少。 “管你什么大人,今日成亲的大人哪个不是身份高贵?这条路戒严,把轿子放下来,排到那边去,挨个检查。” 三个媒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望向那排成行的喜轿以及接亲人员排起的缓慢前进的长龙,只能照办。 在场的无一不是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催促官兵快一点。 官兵何尝不想快一点,一早有人言明了要闹事,又碰上诸多大人家的婚礼。 明知有刺客,又不能掀新娘子盖头,还专门找了女官来查新娘子。 都是大户人家,接亲的队伍都排成行了。一个个检查,官兵自己还嫌慢。 “放那边,放那边。绑着手的都是去五皇子府的。” 朦胧间苏轻虞挣扎几下,心想这么乱,怎么以玉家老大他们几个的本事应该是混进来了,随之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为了表示尊重,新娘子坐的轿子可是皇子制的,媒婆和轿夫上下一打量一下。 “新娘子?” 没有声音。 媒婆点点头,这就没错了。 这轿帘只能新娘子和新郎官开。 “快点,快点,要赶不上吉时了!” 晃晃悠悠,长长的队伍伴着欢快的喜乐渐行渐远。 这时官兵里才有人打了一个眼色。 立刻有一队久等的接亲队伍迅速抬起角落里一架火红的轿子快速混在其他送亲队伍后面离去。 爆竹的火药味萦绕在鼻尖试图把苏轻虞从沉睡中唤醒,耳边的轰鸣声更是一声比一声剧烈。 直到感官渐渐回笼,一声声新娘子把她叫醒。 “这是哪户人家的?叫半天也不下来?” “可能是被绑来的那几个?真造孽,父母也狠的下心。” 哗哗哗翻册子的声音。 “这顶轿子里的是二皇子送的舞姬。” 一阵沉默。 “您要是再不下来,老奴可就要冒犯了。” 苏轻虞动了下手指,力气渐渐恢复,只是粗劣的麻绳还束缚着她的双手。 不对劲,怎么还是在成亲路上? 苏轻虞沉思片刻,“劳驾,我被捆住手脚,劳烦各位带我出轿。” 轿外的沉默片刻,“您等下。”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正如女人所说,只待片刻,换成了年轻女人的声音紧挨着轿帘响起,“奴婢折竹和花诺这就来帮您。您听到了,就回奴婢一声。” “我已经到了这里了,人也跑不掉了,不如先帮我解开脚上的绳子?” 苏轻虞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但不知为何外界反而沉默了。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神通在众目睽睽下跑的掉。” “不是在怀疑您。”那名叫折竹的丫鬟连忙道,“我们这就来。” 耳边出现悉悉索索的动静,苏轻虞面前的红绸稍稍亮了一线又迅速被遮住。 苏轻虞没想到除了脚上的竟然还给解了手腕上的绳索。 “手放这里。”耳边折竹轻轻说道,像是生怕伤害到她。 苏轻虞感到新奇,稍稍低头,搭上那腕子。在搀扶下下了轿子。 “准夫人,您慢些,这边请。” 准夫人?这称呼新鲜。苏轻虞打定主意见招拆招,没吱声。 “夫人,请跨火盆,就差您了。” 就差我是何意?苏轻虞低头,不对。季珩家她不是没去过,这石砖显然不是季家用的起的规制。 怎么回事?那几个笨蛋没把她带走就罢了还把人家正经结婚的姑娘带走了? “夫人?” 苏轻虞迟迟没有动静,折竹催促,细声细语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知道您不是自愿来的,但来这的又有几个自愿的?不管夫人来自哪方势力,人终归要为自己着想不是?” 哦?几个? 第5章 第五章 日落的余晖中,火光明亮,在矮矮的火盆中,发着暗暗红光的桃木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红豆,灼灼燃烧着。 两片新鲜柚子叶在火盆中冒出缕缕白烟,没有蹿冒的火焰而是红光闪烁着,冒着热气。 苏轻虞就像听进去了,轻轻点点头。折竹从那红盖头上都看出了顺从,轻轻拍拍她的手,“夫人跨吧。” 红色的光芒中,旺盛的柔火,将柚叶渐渐燃烧殆尽。 苏轻虞脑子里闪过很多,在火光中,父亲的脸,皇帝的脸,季珩的脸像是扔进火盆中付之一炬。 最后一切落到那迷迷糊糊听见的“皇子大婚”上。 鼻头一酸,堪堪忍住眼泪,耳边是“吉火一跨,尘秽俱散。”的祝词,好像真的像把前尘往事全都丢进火光中了。 父亲,你等轻轻为你报仇。 众人看着最后这位新妇可算是跨过火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要是少了个人可不好给圣上交代。说好的五个一个都不能少,不然怎么凑个“五福”? 扶着苏轻虞的折竹也松了口气,轻轻附耳,“夫人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做多余的事。” 伴随着媒婆走进身旁,“我来吧。走吧准夫人。王爷可等着呢。” 苏轻虞心里有了数,扶着她的手换成了一个略微粗糙的手,随着媒婆的步伐向前走去。 京中还未成亲的皇子只剩下两位,不可能是太子,那么就只剩下那位了。 “诸位夫人请在此等候一下。” 苏轻虞是最后一个进入房间的。之所以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是因为她之后听见扶着自己的人让自己站定,脚步声就渐渐走远,随即听见轻轻地关门声。 通过衣服轻微的摩擦声,苏轻虞判断这屋里至少五六个人。 一进这房间就有几种不同的熏香味还有一些廉价的脂粉味儿,掺杂其中。 “殿下,这边请。您看——” 没有立刻回答,一个清冷的男声半响才漫不经心的开口,“就她吧。” 苏轻虞还在想这是在做什么,折竹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夫人,恭喜您,以后您就是我们王爷的正王妃啦。” 说着折竹扶住苏轻虞的手。 谁?什么王妃? ——我? 苏轻虞被轻拉着挪动着步子,一段红绸被塞进手中。 身边走近了另一个人扯着红绸的另一端。看不到对方的手,红绸另一端明显轻飘飘的被拽得很高。 苏轻虞作为女子已经很高了,哪怕在男人里不算低,这个人一靠近就有一种压迫的气势,哪怕从这段“牵红”上都能看出的不情愿。 苏轻虞心里好笑,这位都在家里选上王妃了,竟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于是乎两个不情不愿的人被引到天地桌旁。 熙熙攘攘的人声终于像一个皇子成婚的样子。 苏轻虞在此时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讽刺。好像又无力改变什么。难道这个时候大喊你们找错人了? 伴随着: “一拜乾坤——昭告天地,皇天后土。” “再拜宗祧——承奉天子,垂荫子孙。”礼官指示着两人拜向天子的方向。 “三拜交贺——琴瑟和鸣,终以为期。” 礼成了。 欢呼声,贺礼声。只有成婚的两个人没有发出声音。 “带夫人回房。”身边的男人开口像是从冰面上划过,带着一丝疲倦,不想再多说一句。 “是。”一群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苏轻虞也听的有些头疼。 “夫人这边走。”是折竹的声音。 苏轻虞懒得再想,顺从的跟着折竹离开。 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远,渐渐安静下来,闷闷的,也许还能听见喜乐杂乱的声响。 脚步终于停歇,“夫人请在这里等候一下,桌上有抗饥的茶点,但是还请不要自己揭开盖头。” 屋内的香炉散发着温馨的热香,竟然出人意料的是柔和的果味儿。 苏轻虞回了一声好,走上五六步被搀扶着坐在了洒满了喜果的床上。 寂静的房间最终只留下她一个人。 思绪翻涌。 如今她手脚并无束缚,要想逃离这里对于她来说可能不是难事。 虽说不清楚五皇子府上巡逻力度,但是习武多年,在隐秘身形的前提下杀出一条血路,苏轻虞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相信的。 但是就算她跑出去了又能如何呢? 不仅惊动了五皇子府的人,哪怕是退一步讲,她对府内地形不熟,对府外地形更是一无所知。哪怕跑出去了,没有接应,她能做什么? 等着得到消息的季珩来抓她? 天晓得玉司萧他们几个怎么回事没有接应成功。 再者,她和应该是是五皇子的男人拜了堂。这个时候提出拜错了能改变什么? 如今父亲去了,她连留在京城的理由都变得动摇。 但是让苏轻虞就此放弃,就此认命? 她苏轻虞一路从小兵做起到扛起苏家军的大旗,能有这样的成绩就是因为她向来都在积极解决问题。 虽说错嫁,但是也让她离开了太子控制的局面,如何不算破局? 她与五皇子并不熟悉,但是既然有了交集,她就可以以此为由进行谈判。 虽说暂时与玉司萧几人无法联系,但是找不到自己几人定会尽快搜查整个京城。 仅仅是她这几位发小的能力就有与任何人合作的本钱。 若是五皇子有意那个位置,苏轻虞帮他一帮也未尝不可。 只要这五皇子愿意为她苏氏洗刷冤屈。 越是悲伤,苏轻虞的主意越是层出不穷。 财富地位或者是美色。苏轻虞未尝不可付出,哪怕这位皇子是看上自己。 越是谋算,苏轻虞越冷静。 一声不吭的等待着“夫君”的到来。 苏轻虞和五皇子交集极少,但是也听说过此人的身份。 五皇子的生母是皇帝南巡时带回来的江南名伶。哪怕是生时不同,这位妃子的美貌对于当时只是个小丫头的苏轻虞都是“有所耳闻”。 当时天下第一名伶的名声大到她唱的曲子连小孩子都喜欢听。 但是小孩子不知道的,这位举世闻名的美人在重金拍卖破瓜之日当夜就被伪装成“黄公子”的当今圣上买下。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接回了宫内。 虽然如此,这位连真正姓名都不可知的美人并没有成为炙手可热的宠妃。 一如美人薄命的谶语。“怜妃”一如她的艺名“红绡”。在诞下五皇子后的一个春日里,红消香断,可怜可叹死在那个倒春寒的冷春里了。 就像无人在意她从何而来,也无人在意她归去何处。 而她唯一留下的儿子五皇子宣兰飏的处境也一如她那般。 似有若无,直到近些年被送去了军营,竟然自己闯出了名堂。 苏轻虞曾几何时听闻这位皇子将军也只是对同僚感到敬佩。 谁能料到,第一次面对面竟然要在这洞房之中了。 门轻响,苏轻虞通身一僵。 伴随着松针凌冽的清香,苏轻虞确定这就是她那“夫君”来了。 立即竖起耳朵,竟然并无第二人的脚步声。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前些日子的教习嬷嬷说过婚礼当夜可能会有人“闹洞房”。 苏轻虞甚至做好了准备等闹洞房的人走了再与这位五皇子提一提合作的事。 苏轻虞全身肌肉紧绷。殊不知对方也很紧张。 宣兰飏不是一个喜欢与人交涉的人因此,哪怕拖到现在,实在拖无可拖,他才来面对自己选的夫人。 也是讽刺,这是其他皇兄提议的“赏婚”,父皇甚至全全交给皇兄们。 在皇室,宣兰飏身份特殊,连婚姻都是儿戏,是其他皇兄安插探子的机会。甚至提出一口气娶五个女人来凑齐“五福”为父皇祈福的主意。 一口气娶五个女子,何尝不是在讽刺他。到底是娶妻还是在“接客”? 几位皇兄拿他寻开心已久,见他逃出掌控,立即又有了理由把他拉回监控中。 越是如此,宣兰飏越是无动于衷,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到最后。 将自己置于皇兄们的监视下,反而越是安全。 说他胸无大志也好,他不就是活在父皇那一点可怜的怜惜下才走到这等地位的吗? 向父皇证明自己的纯孝何尝不是一种活法。 不然四位皇兄的权斗也不会默契的排除他。 宣兰飏低垂下眼帘。 他喜静,性子刁钻,不与人亲近。虽说受几位皇兄不喜,但好歹是个皇子,没人敢闹他。 这样也好。宣兰飏盯着那今夜将与他同床共枕的女子。 心下忍下一股恶心。 这样也好。 宣兰飏心想,自己没必要今夜就与此人同房,听寒矶和折竹说这是二皇兄送来的,此女也无意嫁他。 那更好。 宣兰飏拿起铜盘中的喜秤,紫檀硬木制的喜秤在手中分量不算沉重。 预示长长久久的龙凤花烛流着蜡泪,在荧荧烛火下,宣兰飏一翻手腕,轻巧将喜帕的前角挑开。 苏轻虞眼前一亮。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眼前是一个清冷的男人。 一身喜庆的婚服模糊了他冰冷的眼神。眼尾的泪痣衬得人艳丽至极。宽大的婚服中笔直的脊背,如出鞘的利剑,宽肩窄腰,越是毕挺越显得衣袖空荡。 灯下看美人,暖色的烛火衬得他肤色更冷,仿若雪山之巅常年覆盖的冰雪。越是喜庆的场景越显得孤寂至极。 苏轻虞被那眼神冷得一激灵。 被宣兰飏挡住的烛光倒映给苏轻虞一片阴影。 宣兰飏久久没有动作,在阴影里的苏轻虞,抬头望他。 一对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迷离片刻。 宣兰飏向前踉跄一步,仿若正要说什么。 与此同时苏轻虞一栽,宣兰飏来不及搀扶就一同倒在喜庆的婚床之上。 一同失去了意识。 第6章 第六章 洁白的雪覆盖在炽热庄严的宫墙上。 苏家的小小姐被父亲苏长策抱在怀中。 “爹爹。”可爱的小女孩压着气音,“我们要去哪里啊。” 苏长策摸摸她的头,“不怕轻轻,爹爹带轻轻见爹爹的一位贵人老友。” 小苏轻虞并没有害怕,只是老老实实趴在爹爹宽阔的臂弯里。 一双黑汪汪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引路的公公和门口的侍女交谈片刻恭敬对苏长策低低头:“苏大人,陛下在最里面的房间等您。” 苏长策点点头,抱着女儿一步迈进院子里。 小苏轻虞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路上的哥哥姐姐们都低着头看他们自己的脚。 小苏轻虞往地上的青砖上看,有什么东西啊?什么也没有啊。 直到爹爹的大手轻轻按下她的脑袋。小苏轻虞很听话乖乖盯着只能盯着石砖路一直看。好长好长的路,好无聊。 她等了好久,周围都没有哥哥姐姐了,才被爹爹放下来。 苏轻虞的小手牵着爹爹,又是一阵跟着爹爹在长廊里绕来绕去。 “轻轻,待会儿也要低头行礼哦。” 苏轻虞点点头。她是阿娘和爹爹的乖小孩,她可听话啦。 “轻轻,向皇帝陛下行礼。” 听到爹爹说的话苏轻虞一下子想起来,这个她在家练过! 小小的手牵着自己厚厚的棉裙的衣角,半蹲着行礼。 “陛下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像一个蹲下的小萝卜。 宣宸霖看着眼前和自己几个孩子差不多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向他行礼,感到有趣。 “免礼免礼。” 又感叹道,“女娃就是乖巧,朕那几个混小子一个比一个皮实。来——” 苏长策意会,对女儿温柔轻语,“轻轻,陛下想要抱抱你可不可以啊。” 苏轻虞悄悄抬眼对上宣宸霖一双笑眼。 正值壮年的皇帝还不到而立之年,看上去就是一个温柔和蔼的好看叔叔。 苏轻虞伸开手,宣宸霖感觉可爱,轻轻抱起这个小姑娘。 “苏卿的女儿乖巧伶俐,不知何时朕才能有一个如此乖巧的皇女。” 苏长策曾经做过宣宸霖的太子侍读,清楚这位陛下在年轻时就想要个女儿,没想到现在还没实现。 不由的对自己这位尊贵的好友笑笑,“陛下龙章凤姿,麟趾振振,本就是经天纬地的明君自然吸引龙子。” “苏卿就别再捧朕啦,不如替朕许愿早日生个皇女!” 苏长策失笑,一双桃花眼弯弯,“好,臣祝陛下早得皇女。” “轻轻,皇帝叔叔和你爹爹要议事,你跟着这位叫贺知恩的公公先去外面玩。” 苏轻虞乖巧点点头。 御前太监贺知恩应“偌”,很快候在一边。 苏长策这时也从陛下手中接过自己的女儿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苏轻虞只是个孩子,心里的异样一闪而过,就又开开心心的看着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尤为喜欢父亲,轻轻要好好看看父亲。 “小苏小姐,这边。” 听到话,苏轻虞跟着贺叔叔走出屋子。 “小苏小姐,这位张姑姑会带你去后花园玩,那里有陛下种的花,陛下说你可以摘着玩。” 贺知恩塞给她一把陛下赏的泊来糖塞进小姑娘的口袋。替她拨开一粒,隔着糖纸放在掌心,让苏轻虞拿。 小苏轻虞怯生生接过糖塞进嘴里。 好甜啊。苏轻虞眼前一亮。 一边和贺叔叔说再见,一边牵上张姑姑的手走得稳稳当当的。 天气很冷,梅花开的早,在御花园里连成一片。 苏轻虞呼出一口气,白花花的雾气在空中绽开。 “小苏小姐,需要奴婢抱你起来摘几支吗?” 苏轻虞摇摇头,“花好看,不摘。” 那更方便了,张姑姑心想,随之将碎发挽到耳后,“太冷了,小苏小姐,奴婢带你去暖阁吧。”伸手揽过小苏轻虞的肩膀,推着她往暖阁方向走。 来不及说不,再加上不懂拒绝大人的话,苏轻虞一个小孩子自然是只能被推着走。 暖阁里火烧的很足,苏轻虞被抱到小塌上,手上塞进一个哄孩子的九连环。 苏轻虞拆了好久终于把这冰冷冷的玩具拆开。抬头看,张姑姑已经站着打起了瞌睡。 还是外面好玩。 悄悄把自己的小披风从衣架上拽下来,费劲地自己系好。又看了一眼睡的很熟的张姑姑,苏轻虞踮着脚拽出了挡门用的门关,砰一下掉到地上。 吓得苏轻虞紧急回头看了一眼张姑姑,还好没有醒。 方才张姑姑屏退了其他宫女正好方便小姑娘自己溜出去。 风呼呼往里灌,张姑姑只是皱了皱眉。 一路小跑,苏轻虞记性好,一路又跑回御花园附近了。 “哇——”苏轻虞抓了一把雪,很快团成一个雪球。 苏轻虞投入地堆起了雪人,很快把自己的小手冻的通红。天上飘着大雪。 苏轻虞搓了搓手,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还没等她成功做好雪人,在白茫茫一片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苏轻虞仔细盯着那片不一样的白,并不是天上的雪花,那片在轻轻颤动着的是小动物! 小苏轻虞放慢了脚步悄悄靠近,果然近到十米之内,苏轻虞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什么,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喵~”小猫蜷缩着身体窝在雪地中瑟瑟发抖,察觉苏轻虞靠近才忍不住发出声响。 “啊,小猫小猫,不要怕。”苏轻虞试探着伸手,直到碰到小猫的脑袋。 白色的小猫没有抗拒反而蹭了蹭小女孩的手。 苏轻虞这才大着胆子蹲下身子,抱住小猫。 也许是小女孩身上太温暖了,小猫反而向小女孩怀中靠近,哪怕苏轻虞把它抱起来也没有挣扎。 这一定是一只有人饲养的猫,苏轻虞脑子中突然出现这句清晰的话。因为这只小猫太重了,苏轻虞几乎抱不动它,但是外面那么冷,要是继续把小猫留在外面一定会冻着的。 苏轻虞带着小猫往暖阁走。但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一直抱着这么重的小猫手臂很快就酸了。 苏轻虞生怕把小猫摔到地上,也许因此抱的太紧让小猫感到不舒服,小猫开始挣扎,小苏轻虞怕伤到小猫蹲下身松开小猫。 随之小猫一溜烟跑开。 “小猫,小猫你要去哪里啊!”小女孩拽着裙子的边沿卖力的跟着小猫跑。 “喵!”一边跑小猫一边叫唤着。 苏轻虞脑子里清晰的告诉自己,要记得回去的路。下一刻又觉得头脑混沌。 小女孩不知道,只是追着小猫。 一路上没有其他人,苏轻虞感觉这一段路跑的很轻快,伴随着小猫停在一个小雪人旁边,苏轻虞终于感到疲惫气喘吁吁的呼出大口白气。 只见小猫拱了拱那小雪人,苏轻虞眨眨眼,眼见着小雪人露出了一片衣角。 小苏轻虞震惊住了,上手帮小猫一起拨开薄薄的雪层。 里面是一个跪在雪地间的粉雕玉器的小男孩,看起来比她还小,冻的惨白,甚至能呢个看见紫色的血管,连睫毛上都结着冰。他闭着眼睛,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微弱的呼吸。 “弟弟,弟弟,你醒醒。”苏轻虞着急起来。 那个小男孩费力睁开眼,看见她,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眼前似乎闪过几个比她年长的孩子嘻嘻闹闹把这小男孩按在地上不让他起来的身影。 苏轻虞吓蒙了,一直摇晃着弟弟,还用自己的小披风裹住弟弟。小猫也用自己的身体暖和着小男孩。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呜呜呜。”苏轻虞哭的不能自己。 小孩的哭喊声终于吸引来宫女太监。甚至还有前来寻找苏轻虞的张姑姑。 众人匆匆忙忙打横抱起雪地里的小男孩,一边安抚哭泣不止的苏轻虞。 小猫随着人群悄然消失。 直到坐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被爹爹抱在怀里,苏轻虞还在想小猫和弟弟怎么样了。 “轻轻,你做的很好。爹爹在这里。” “呜呜呜,爹爹。”苏轻虞抱住爹爹,埋头哭泣。 不知道为什么,苏轻虞的哭泣根本没办法停止。 苏长策也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女儿安慰。 但是无论如何,越是父亲安慰,小苏轻虞哭的越厉害,甚至惊动了陛下,陛下叔叔也来安慰她。 再见到那个小男孩已经是在几周之后了。 又一次跟随父亲入宫,苏轻虞站在父亲身后,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牵着那天的小男孩。 清冷与妖艳同时出现在这个可以说的上绝代风华的女人身上,看向小苏轻虞的眼神却是那温柔的目光,眼见着那清冷又含着幽怨的嘴角扯起一个柔和的笑。 父亲说这是怜妃娘娘。 苏轻虞点点头。小声叫着“怜妃娘娘好。”爹爹说过见到长辈要问好的。 怜妃笑得更诚挚,“轻轻你好。”伸手拍拍自己身旁的小男孩的肩头。 小男孩怯生生走向前,那张脸至少与怜妃有六到七分相似。 似乎纠结片刻,小男孩才开了口,“我叫宣兰飏,谢谢姐姐上次救了我。” 两个人四目相对,像是一切都有了开端。 第7章 第七章 也许是上次的事情让宣宸霖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有了一丝在意,因此提早一年让宣兰飏进了宫学,与之一起的就是苏将军家的千金苏轻虞。 开春,两个孩子一起加入宫学课,是宫学里最小的二人。 苏轻虞刚从家里的马车下来就看见宣兰飏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她。 之所以确定是在等她是因为看到自己来了,宣兰飏眼里一下子有了光彩,期期艾艾地向她这里挪动。 “五皇子殿下早安。”苏轻虞也只认识他一个,上次他们还在一起玩过雪,这时直接抓住宣兰飏的手带他往学宫内走。 “早安,轻轻姐姐。”宣兰飏小心翼翼给她打了招呼。、 “五皇子殿下,你的侍女和侍从呢?” 宣兰飏抬头尽力看向她的眼,“我让层云姐姐回去服侍母妃了。” “好吧。那我来当殿下的侍读吧,殿下我们一起进去吧!” 苏轻虞灿烂地笑着,宣兰飏感觉自己几乎要被灼伤了,本就内向的他一言未发,只是紧紧抓住苏轻虞的手。 毕竟宫学里还有他那几位“念在年龄尚小并非有意 ”被关了两月禁闭现在已经放出来的好皇兄。 宣兰飏心里发紧,不能再让母妃担心,要和苏轻虞搞好关系才行,他需要一个朋友,不然母妃会难过的。 两个人进了房间,立刻引起了几位皇子的注意。 因为陛下未得皇女,在场的女孩子都是亲王家的公主,看到有女孩子来都在窃窃私语,要知道这可是第一次有非皇室的女子进宫学。 宫学里的孩子都要大些,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这是苏家的女儿倒是有结交之意。 男孩们尤其是皇子更是眼睛盯在苏轻虞身上,但是又在意太子所以显得欲盖弥彰的。 早在家里时,家里的长辈就说要好好和苏家的女儿搞好关系。 苏轻虞年龄尚小,爹爹只告诉她要看好皇子弟弟好好上课其他的无需担心。 她不懂一进门为什么都看她,只是找到了协助夫子说的空着的位置,先把皇子弟弟安置好,然后在挨着皇子弟弟旁边的空位坐下。 就像平日里娘亲待她一样细心。苏轻虞觉得自己真是太像娘亲啦! 宣兰飏看着苏轻虞帮自己摆好课本又是架好笔架,甚至帮自己磨好了墨,感觉有一点不好意思。 就好像她真的是自己的姐姐一样。 夫子给大家布置的任务是不一样的。像太子他们已经开始学更复杂的东西了,但是他们两个刚入学的孩子学的还是入门的东西。 甚至在其他课程上,两个小孩手指还没有长开,更不要说骑射以及礼乐课了。一只小手还没办法盖住古琴的一半,更谈何不认识乐谱这件事。 因此本就不受其他皇子喜欢的宣兰飏没有少被嘲笑。而苏轻虞对于其他孩子就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跟着那不得宠的五皇子跑,其他人想讨好她,却发现她是油盐不进。慢慢的都歇了心思。 春去秋来,等到苏轻虞知道这是孤立的时候,她都已经自认为和宣兰飏是超级好的朋友了。 宣兰飏这孩子也不是个真正铁石心肠的人。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遇到苏轻虞是他最幸运的事。 虽然这个感觉毫无来由但是他时时刻刻都在劝自己珍惜这个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孩。 苏轻虞对那群皇子从来没有好脸色,何尝不是因为宣兰飏。 那群根本不知道轻重的皇子,竟然让他们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跪在冰天雪地里,如果没有苏轻虞及时赶到,苏轻虞根本不敢想宣兰飏会生多么重的病,甚至可能就此冻死在那个冬日。 怜妃娘娘宫里分到的煤炭不多,她不敢想,宣兰飏若是病了,皇子弟弟和怜妃娘娘是否能挺过那个寒冷的冬日。 在宣兰飏看来,他们俩个“别人”眼中的怪人待在一起何尝不是抱团群暖。每日都怕苏轻虞对自己的怜悯会消磨殆尽。 但在苏轻虞眼中,自己是坚持了对的事。 宣兰飏并不清楚,因此决心找一件能把苏轻虞“绑”在身边的事。 就像母妃说的,如果和轻轻姐姐搞好关系,父皇也会多看他们母子几眼。更何况,轻轻姐姐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想见到轻轻姐姐在某一天站在他那些讨厌的皇兄身边。 轻轻姐姐是个好人,她也有好多朋友在宫外,可是宣兰飏想做最特殊的那个,给母妃说了之后母妃让他自己想一想,但是宣兰飏目前还没有找到办法。 只是他在努力学轻轻姐姐不擅长的课业,这样就可以教给姐姐,如此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就更长了。 姐姐十二岁之后就结业了,他必须在这之前就找到办法—— “阿芽。” 宣兰飏抬头望向叫自己的苏轻虞,只有母妃和苏轻虞会叫自己乳名。 明媚的少女骑在马上,阳光从她身后照射来与斑驳的树影晃了宣兰飏的眼,“阿芽,快点上马!你的骑射又不合格!” 几乎是有些泪眼婆娑,晃着眼,宣兰飏不敢再看她,“轻轻姐姐,我能做个闲散皇子就很好了,没必要擅于骑射,那样只会碍了皇兄们的眼。” 在苏轻虞看来宣兰飏可谓是好不可怜,“没关系阿芽,姐姐教你,我们不怕他们!” “可是姐姐,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就不要为我浪费时间了。” 可怜的小芽站在树边的阴影里,而那几个欺负人的在马场上纵马奔驰! 在苏轻虞看来,那几个人简直是可恶至极,自己身为小芽认可的姐姐,小芽叫自己一天姐姐自己就要付一天责任! 苏轻虞一下从马上下来,站到宣兰飏身前,替他整理了一下乱发同时柔声道,“小芽平日帮我课业上的忙够多了,怎么能说没什么能帮我的呢?” 宣兰飏看着苏轻虞的眼睛,“可是姐姐宫外的朋友也可以帮你。” “那几个傻子能干什么!” 苏轻虞语气里的熟稔,听得宣兰飏心里堵堵的没个出口。 “那姐姐以后教我骑射课的任务,我帮姐姐看策论、算学和乐理。” “好好好!”苏轻虞摸摸宣兰飏的发顶。 “可是姐姐明年就走了,我真的能在明年之前学会骑射吗?” 苏轻虞看着这小可怜委委屈屈的,立刻安慰道,“要是教不会弟弟,我以后进宫来教,再不行,我让爹爹来教!我爹爹可厉害了,一定能教会阿芽的!” “要是明年姐姐没办法来教我,姐姐会记得我吗?” 哦,可怜的小芽,好像要哭出来了。苏轻虞轻轻搂住他的肩,因为已经到了男女有别的年纪了,不然苏轻虞会像妈妈一样抱住他安慰。 “我一定想尽办法进来看你,皇帝叔叔最喜欢我啦,肯定会同意的!” 宣兰飏也知道自己和姐姐不是亲的姐弟,不能太亲密,只是紧紧拽住苏轻虞的衣角,“那说好啦!姐姐一定要来看我!” 宣兰飏难过的样子,让苏轻虞看得心疼,“好啦、还有一年我们才会分开呢!皇帝叔叔一定不忍心我走掉。” 是了,他的父皇这些年虽然生过几个妹妹,但是都因为不明原因夭折了,所以父皇分外喜欢苏轻虞这个苏将军的女儿,几乎是把她当侄女看待,没事都来学宫内看望苏轻虞,宣兰飏也因此更受重视。 但是他一直柔柔弱弱的,几位皇兄看着他都懒得和他计较,总得来说过的还不错。 怜妃现在没事就去皇后娘娘那里与她一起礼佛,现在处境也没那么艰难了。 不知道母妃对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太子看着他总是爱答不理的。 一切都向好。 也许他心底的紧张都是无稽之谈。 只要和轻轻姐姐一直好下去,他和母妃一定能好好的。 抱有这样的信念,两个人在接下来这一年顺风顺水。 为了早日达成目标,苏轻虞把父亲请来给她的阿芽弟弟开小灶,肉眼可见这孩子终于壮实了些。 但是看习惯了军队里那些男子的体型,苏轻虞总觉得皇子弟弟还是太瘦弱了。 不过,苏轻虞知道阿芽在藏拙,但是为了能更好教她在某些课业上显得尤为突出,甚至皇帝陛下都夸奖过几次。 苏轻虞也不希望弟弟木秀于林,只是看在眼里,宣兰飏也是时刻保持着一副书呆子的样子,不少皇子都希望拉拢他。 苏轻虞也在帮他遮掩,让宣兰飏就像一个一心辅佐帝王的好皇子,而非皇位竞争的对手。 一年很短,却也很长,宣兰飏终归是个孩子。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变化。 北方和北戎突然开战,苏父很快前往前线。 作为苏父唯一女儿的苏轻虞从宫学离开后很快减少了出行。 再者女子到了年龄开始学习“女学”,长期在家学习礼乐、女工,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宣兰飏的处境只能说是比早年好一些,但是也再不敢出头,时时跟在太子身后,就像已经站好了队伍一样。 宫学的竞争在男孩子们的年龄逐步的增长下越发激烈。 第8章 第八章 等候已久终于等到时机,两个黑影终于用绳索拉开门栓,成功的那刻相视而笑,他们找到这个时机光明正大进屋。 “喂,这个女的好像不是我们的人啊!”其中一个黑影溜进房内,向门外招着手。 “什么?什么?我看看?”跟着进来的另一个黑影,摘下了兜帽。从身形来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带着银质面具的男人。 男人睁大了眼,“真的不是阿君!” 先进来的那个黑衣人也解开了围帽,只漏出半张脸,同样带着面具,但是从声音听是个女人。 不足片刻女人突然意识到什么,像是脑子转过来弯,压着声音惊愕道: “等下等下,阿君去哪里了?坏了,坏了!阿君不会被什么变态劫走真的去结婚了吧!” 闻言男人也意识到问题,却认真思考起来。 “以阿君的实力应该不会吧?要是有人敢真的碰她一定会脱一层皮才能走。”男人打了个寒颤。 “不对,我在门口一个个数过的,是五顶花轿没错啊。”女人不解。 “难道这是谁家送的探子?便宜他们了,没花钱就收货一个忠心耿耿的皇子。”男人语气不满,“我的药剂很贵的,这种情况德王还给不给钱啊?” “别说废话了,赶紧停了吧,不是阿君继续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女人瞪男人一眼,“都怪你!不仔细看看就把他们弄晕了!” “这怎么怪我?明明计划好的?谁知道会这样?”一边说着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炉,撒进去一些什么东西,用飞快的速度把香炉往床头一磕。 “走走走!”男人拽着女人立即跑到屋外关上了门。 “能行吗?”女人问。 男人痴痴地望向关着的门,脸上一阵肉疼的表情,“入梦术停不下来,我是放了点让他们提前醒的,什么时候醒就看他们自己了。”男人唉声叹气,“又是一笔,你说德王会付钱吗?” 女人敏锐听见什么拉起男人撒腿就跑,“钱什么钱?五皇子家臭巡逻的又来啦!” 男人哀嚎,他的香炉啊!但是飞快跟着女人离开了现场。 如他们所说,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飞快赶来,首领寒矶四处打量,“去看看。” 手下皆应是,四散开来。很快手下找到一只四处乱串的猫,猫咪也不闹就乖乖被抓住了。 “老大,又是胖团。” 寒矶盯着胖团看了一阵终于安下心。 巡逻队伍这才继续自己的巡逻。 正在墙头上的两位入侵者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时候找二皇子德王要账的时候了。 皇子之争把残酷刻进了骨子里,几乎是把自己的性命挂在一根发丝之下面。 按那两个神秘人所说,着入梦术要有一个人指引走向,而两个人都被迷晕,中了药,到底如何发展全在两人的一念之间。 梦中的两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分离。昨日还约定着一起再见,来不及道别就变成遥遥无期了。这一别就是杳无音讯的一段漫长的时间。 等到再见面,因为北戎长期侵扰,苏父驻守北疆,时不时地闹人的抢劫队伍不曾间断的绵延了好几年。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但是苏轻虞只觉得这时间如白驹过隙,“簌”的一下就过去了。 她不知晓宣兰飏也觉得这不得相见的日子仿若时间变成了梭子直接穿透了岁月。 迷迷糊糊,两人只觉得怪异,却理应如此,哪怕两个人许久未见,再次见面也能如同从未分离。 似乎想找个好时机,两人相逢在清新的雨后。 夏日的午后苏轻虞一眼看到了那个已经抽条长成的男孩,又或者已经不能称作男孩而是少年。 他长了一双清冷的眼和一双忧愁的眉,与怜妃极为相似的外表不仅没有减损他半分容貌反而让他看起来如水中花、镜中月,更加摄人心魄。 少年跟在同样穿着便服的太子身后。 要说太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而他在人群中恰如白鹤,一眼就看的见他清绝的气质。 而苏轻虞在宣兰飏眼中同样分外独特。她像烈焰下炽热绽放的花,一双多情眼看谁都仿若情郎而非路人。一弯柳叶眉隔山绕水,一张朱唇不点而红。 宣兰飏望着她,像是给眼前素白的画卷添上了颜色。 不得不说两个人看到彼此的第一眼都被对方的容貌所吸引,但是下一刻确实被从一些未曾改变的细微之处吸引,进而察觉到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太子宣兰恒并没有认出来眼前的是苏轻虞,只是一眼看到了看见了容貌格外突出的苏轻虞。 宣兰恒很喜欢收集漂亮的珍宝。毕竟漂亮的东西总让人赏心悦目。 正因如此听说东市的珍宝店进了尖货,宣兰飏这才带着自己的跟班弟弟来体验自己买东西的乐趣。这才有了今日的相逢一面。 平日里苏轻虞鲜少有出门的时刻,似有所感,今日与几位相熟的发小结伴同游、共同游湖,就像是命中注定。 苏轻虞出身苏家拥有众多男性朋友。一早苏轻虞就有把这几人介绍给宣兰飏认识的念头。但是苦于没有机会,至今未能达成。 苏轻虞“男性友人”颇多一事在圈子里谁都愿意说上一嘴。 正是如此,在贵族女子的圈子里苏轻虞显得自然十分的另类。但是逛街游湖自己去没劲至极。找不到能陪伴一起游湖的贵女,就只能拉上自己几个不解风情的发小。 苏轻虞带着玉家的玉司萧和玉司弦以及陶家的大公子陶牧冕。几个人沿着湖边的商街,从这边的街头逛到街尾,买了很多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苏轻虞和侍女宵宵空着手走在前面,手拉着手。三个男生还需要“心甘情愿”为大小姐拎包。 玉司弦不禁感叹道:“老大,为什么不叫季珩来?”他哥哥也撇着嘴向老大“撒娇”。 苏轻虞没有回答,她无法解释,在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在抗拒这个看起来就亲切的领家哥哥。以至于这些年和季珩的关系也不温不火。 宵宵闹着和小姐要去布匹店看新花色的蜀锦来给小姐做衣服。 随后苏轻虞的眼睛就对上了另一双经常光顾梦中的眼睛。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相认时机。但宣兰恒在看见苏轻虞那刻便上前来,“这位小姐,可以认识一下吗?在下名唤兰恒,对小姐一见如故。” 宣兰飏表情变得很奇怪,总觉得太子说不出这种话。 苏轻虞对此人并不熟悉,从未想过太子会来和自己搭话,平日见到太子她都下意识警惕,因此表情一时有些僵硬,眼神下意识瞥向宣兰飏。 仅仅这一下,太子宣兰恒立即有所察觉。绷着脸看向自己身边的跟班弟弟,“看来‘小飏’认得这位姑娘?” 心中一紧,宣兰飏尽力放松着语气,“太子皇兄,这位是以前在宫学上过课的苏家小姐。” 闻言,太子宣兰恒看向苏轻虞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致,故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苏小姐,那就没必要隐瞒身份了。” 苏轻虞试图放松紧绷的声音,“给太子殿下请安。” 说完,苏轻虞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一丝破绽也无,好像她本该处事不惊,见过太多这种场景了一样。 但这又怎么可能。 苏轻虞心下感到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有何问题。只得把疑惑深埋心底。 几人为了避人耳目,顺势乘上了一早约上的画舫。 湖上湖光山色,天空一碧如洗,波光粼粼又伴着乐师鼓瑟齐鸣。好不惬意。 但是几人始终相顾无言,因为这游湖变了味道。 “这两位是中州都督玉将军家的大公子与二公子,以及北州都督陶将军的大公子。” 三人即刻向太子殿下与五皇子殿下问好。 太子威压甚重,几人的交谈都不免变得像和“君主”交流一般谨慎。 终于结束了这场紧张的游湖之旅。 临行前,太子宣兰恒几次看向苏轻虞,苏轻虞不想与他对视,做出不敢与之对视的羞涩模样。 太子因此更是满意。几人互相道别这时宣兰飏才找到机会与苏轻虞递了个眼神。 苏轻虞心领神会。叫宵宵附耳,宵宵闻言拼命点点头,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样子。 至此两人就通过宫内的层云姑姑和宫外的宵宵进行书信往来。 这才又接上了联系。 宣兰飏仍旧和小时候一样总是显得很离不开苏轻虞,苏轻虞正是知道这点,一直都很照顾他,哪怕如今已经成长几岁,在苏轻虞眼中这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 苏轻虞这才晓得这位弟弟竟然为了和自己承若的事一直坚持训练着骑射之术。 这倒让苏轻虞不好意思了,自己这几年可是对策论之事疏于练习。 宣兰飏知道后在书信里就开始教苏轻虞这几年他所学到的。 两人一来一往,这书信往来就坚持了好久。 但是,可能这世上偏就喜欢好景不长。连梦中都不例外。 第9章 第九章 说不准,这世上偏爱屋漏偏逢连夜雨,偏爱红颜良善摧折易,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怜那从未作恶的怜妃,美人薄命偏偏得了不治症。 美人可是人人怜,许是怜妃日日随着皇后吃斋念佛终于不再是“眼中钉、肉中刺”,得了皇后娘娘青眼,也能和娘娘互道姐妹了,心里怜惜妹妹这才传到了日理万机的皇上耳中。 看不得美人受罪,干脆广发请帖。天下医师何人能医? 天下医者往来熙熙攘攘,无人可医。 甚至苏轻虞都从宫外进宫来看望她。 美人垂泪,叫来儿子。 “阿芽,母妃若是薨了,你乖乖听皇后娘娘的话,娘娘说了会保你,要好好和轻轻处好关系。” 宣兰飏拼命摇头,“母妃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怜妃只是垂泪,脸上尽是衰败的气息。 连儿子都不能久见,太医将两人请出屋。 苏轻虞头次见宣兰飏无声垂泪,以往多多少少真真假假的眼泪都没这次的可怜。 苏轻虞抱住他,没有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宣兰飏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她,埋着头,窝在她颈窝里,轻颤着。苏轻虞的肩头湿漉漉的,轻轻摸着他的头。 “姐姐还在呢,阿芽别怕,我在呢。” 也许是天降恩赐,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能够治疗这种疾病的神医。 神医进了太医院,治好了怜妃,皇后娘娘高兴,皇帝赏着让五皇子出宫建府,这就封了王,以后在外面可受不到欺负。 这可真是福祸相依,美好到宣兰飏都感觉这一切都轻飘飘的。痛苦没有那么痛苦,幸福却意外来的很快。 宣兰飏心情飘着一时没有落下的点。拽着活着的母妃甚至还有苏轻虞。 再也不用写信交流,每日早晨就等在苏府的门前——他总会来的很早,然后慢慢等着苏府的大门打开,苏轻虞出来见他。 这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总有一种很快就要结束的感觉。 宣兰飏看着苏轻虞在他身边,时常在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她的家世背景才自小紧跟着她的吗? 但是苏轻虞的眼底是清澈的,时常又是内敛的,宣兰飏很纠结,自己能和她在一起多久? 两人经常见面,苏轻虞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说是陪她,宣兰飏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时刻。 陪她去逛街,陪她一起养玩偶。 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他们,每次见他们就像在看小情侣。 他们一挑布料,苏轻虞会叫他帮忙一起给那一对磨喝乐娃娃做衣服。 或者有的时候宣兰飏会被苏轻虞叫去兵营的训练场。 苏轻虞简直是个练武奇才,她怎么什么武器都会?真的好厉害。 其实苏轻虞自己有时候也在想自己不会是什么练武奇才吧,怎么看过的都会? 但是为了在皇子弟弟面前保持神秘,苏轻虞一点都没说过。 苏轻虞干脆教起皇子弟弟,越是看见宣兰飏惊叹的眼神苏轻虞越是骄傲。 而且宣兰飏学的很快,自己很有成就感,两个人好像总能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能学习的地方。 两个人年龄合适,身边有太多人以为两人有婚约。 宣兰飏不敢说不是,又不敢应下,每次都看看苏轻虞的反应。 可是苏轻虞总是笑笑,没有否认过,但是也从来没有承认过。 自己要怎样留住她? 以至于宣兰飏常常看着她出神,苏轻虞明知这点,却坏心眼子装作没有察觉。 因为常来府中吃饭,苏母都对此有所察觉,还劝苏轻虞不要欺负人家小飏。 苏轻虞对此不可置否。 北疆的战事不利,北戎人常打游击害得我方疲于应对不知何时来袭的北戎人。 九月,北戎举国发起突袭,战事告急,苏轻虞恨不得自己去支援父亲。 朝堂上为支援一事吵的不可开交。 中州与北州是核心腹地守护着京畿及周围安全不能派兵支援,其他州郡各自为营始终没有人自愿领兵。 南疆有匪患以及玥朝侵袭,始终重兵把守。 这次是北戎新帝登基,其人性子强势,君王之位坐的很稳,派出几十万大军前来攻打北疆边防三城。 从未有过这等阵仗,大部分军力调回。才导致这次战事紧急。 苏轻虞还在家中焦急等待局势变动,就听说了五皇子自愿请军的消息。 众人皆知五皇子是太子党,这一步是太子派出的,只有苏轻虞知道宣兰飏这个笨蛋是为了自己。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她心服口服。 临行前,宣兰飏跑到她家来向生气的她请罪。 好一阵撒娇和闹腾,也没有哄好苏轻虞。 “轻轻,我想要一个娶你的理由。” 苏轻虞听到这句话知道没有再没有办法拒绝。 历时三年,他从不受信任到成为仅次于苏长策的将军。期间经历多次生死,甚至对苏父舍身相助。终于大获全胜,直击北戎核心军帐,亲手俘虏北戎现任君主。 终于凯旋。 宣兰飏无心权力,只求一个恩典,就是和苏轻虞大婚。 其实没有那么容易,但是苏长策也上了年纪顺势解甲归田,这件事就提上了日程。 日子定在一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 整个京城皆设喜宴,邀请诸多官员,甚至是陛下也亲自到场迎接皇子妃嫁入皇室。 一路上鼓乐齐鸣,沿路送着喜糖,并且也邀请平民百姓前来贺宴。 苏轻虞听着门外的喧闹声还在纠结到底涂哪种口脂。 “哎呀小姐,你涂哪个都好看,不要再纠结了,新郎官就要到了!” 苏轻虞最终决定选最好看的那个颜色,谁不希望在夫君那里也看起来最美? “好看!太好看啦!小姐!”宵宵看得都要痴醉了,做西子捧心状,“我都不敢想,晚上的小姐有多美!” 苏轻虞被夸的不好意思,捂嘴笑着。 “哎呀小姐不要碰,这是新郎官今天要吃的!”宵宵揶揄道,随后拿出了定制的头盖。 “我给小姐盖上盖头,这就可以出门啦。小姐这边走。” 在万众瞩目中,宣兰飏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走到花轿前,亲自揭开轿帘。 “轻轻。” 苏轻虞点头,伸出手,宣兰飏立即托住,扶着对方下轿。 耳边立即奏响最欢快的喜乐。 跨过火盆,周围立即爆发出响亮的掌声与喝彩。 “吉火一跨,尘秽俱散!” 宣兰飏终于牵着他的心上人,在天地桌前站定。 “一拜乾坤——昭告天地,皇天后土。” 两人对着天地一拜。 “再拜宗祧——承奉天子,垂荫子孙。” 两人拜向皇帝宣宸霖和怜妃。 “三拜交贺——琴瑟和鸣,终以为期。” 终于两个人面对面而拜,不可谓不激动。 这便是礼成了。 苏轻虞下意识觉得熟悉,但是又感觉是自己多心。这种场合,让她何不激动?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也未尝不可。 坐在喜床之上,鎏金香炉里点着两个人自己选的熏香,还有那案头上定制的龙凤花烛甚至是两个人自己画的图样。 更不要说婚房布置了。 坐在床边不舒服,苏轻虞往后一摸,摸到颗花生,干脆拨开吃掉了。 想了想,没有把这一床的喜果扫到地上。 苏轻虞心想,自己手上套着喜甲,自己摘掉再处理这一床的果子实在太麻烦了。干脆等宣兰飏来。 突然心头一疼,感觉眼前的情景有一丝虚假,可是这怎么会是假的呢?这是自己最幸福的场合之一,怎么会是假的? 安慰着自己,宣兰飏来了。 没有一上来就掀盖头,宣兰飏紧紧抓住苏轻虞的手。 “轻轻,我刚才有一些恍惚。”宣兰飏声音委委屈屈的,“方才敬酒,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美好的不真实。好像下一秒你就要离开我了。” 宣兰飏牵起苏轻虞的手覆在脸上,“可是怎么会是假的呢?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娶回家,我终于要有家了。” 苏轻虞心中诧异,但是还是先安慰自己喜欢乱想的小丈夫。 “阿芽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知道。”宣兰飏语意带笑,“轻轻,我心悦你,只愿君心似我心。” 苏轻虞抓紧他的手,“定不负相思意。” 宣兰飏心脏狂跳,“那我就掀盖头啦。” “嗯。”苏轻虞的笑意透过喜帕。 感受到心上人的欢喜,宣兰飏颤抖着手拿起铜盘里的喜秤。 苏轻虞的脸出现在眼前。 宣兰飏满脸惊喜,那张美人面甚至因此看起来有点傻。 “怎么啦,不好看吗?”苏轻虞摸摸耳边破位沉重的耳饰。 “当然不是!”宣兰飏拼命摇头,“是姐姐太好看了。” 苏轻虞掩嘴而笑,“就你嘴甜,红色也很衬你。” “那我以后一定经常穿红色!”宣兰飏笑弯着眼,“轻轻以后要更喜欢我。” “我会努力每日比今日之我更爱你。” 宣兰飏笑的更加灿烂,“轻轻既然觉得我嘴甜的话可以尝一尝吗?” 他竟然顶着这张好比仙子的脸说出这种话。显然这是苏轻虞没想到的。 看见苏轻虞瞪大了眼睛呆愣在那里,宣兰飏心中委屈,“好吧,那我们先喝合卺酒可以嘛?” 苏轻虞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想反驳但是宣兰飏已经向玉杯中倒起了酒。 宣兰飏举杯递给苏轻虞。 苏轻虞接过,看着对方拿起另一个杯子。 “在喝之前我想说,”苏轻虞的话打断了宣兰飏的动作,对方停下集中注意倾听,“刚才的事,可以。喝完合卺酒。” 宣兰飏眼神一深,乖乖巧巧点了点头。 杯中是清澈的酒液。 二人交颈,一同饮下。 入口是清澈的甜,茉莉花香在口中绽放开来,绵软的酒意来不及吞咽就滑进喉管。随后才是一丝清浅的辣。 两人慢慢的饮下,而非一口吞咽,这才有持续的酒意。 苏轻虞觉得味道不错,但是不够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家从未饮过烈酒为何有此想法。 只是两人对视,眼神借着微微的酒意缠绵到一起。 宣兰飏将床上的喜果扫到床下,轻轻抱起苏轻虞,入帐,落帘。 一切浓情蜜意,水到渠成。 第10章 第十章 睁眼,苏轻虞身上叠着宣兰飏,不由得让苏轻虞眉角一皱。 梦里的情景反复在眼前闪现。 头痛。 随后对上宣兰飏清醒的眼神。 下意识宣兰飏就叫起“轻轻姐姐”。听得苏轻虞脸一下红了脸。 梦境最后这个男人时不时叫她一叫,就是这么唤她的。 但是这样苏轻虞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的梦境的? 宣兰飏表情异常难看,飞快从苏轻虞身上爬起来。 苏轻虞没管他,也许这男人唤的是个什么别的什么名字,“琴琴”、“青青”的。 苏轻虞只是懊恼于自己做的梦如此难以启齿。 宣兰飏好像缓了过来,冷峻的表情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白的表情。 回忆起梦里有求必应的弟弟,眼前这个男人有够让人失望的。 但是还未等苏轻虞怀念起梦里的人,眼前的人就用试探的语气开口,“苏轻虞?轻轻姐姐?” 完蛋了。 苏轻虞脑子里冒出这几个大字。 就算是谐音,也很难谐音到“苏轻虞”这三个字的读音上吧? 要知道,知道苏轻虞这个名字的人,可能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苏轻虞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梦里与人有了肌肤之亲,梦外还将对方与梦内进行比较。 这人品可是太差劲了!苏轻虞严厉谴责刚才的自己。 绝望的闭上眼,再睁眼是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神。 “轻轻?是你对吗?”宣兰飏激动地好像要喘不上气了。 苏轻虞少有这种愧疚的时候,脸上的稳重都恍惚了。 可她越是不自在,宣兰飏越是激动。 要是那两个神秘人还在一定会很惊喜,因为这正是他们想要达成的效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而非双方都活在梦里。 苏轻虞终于开口,“不得不承认,是我而非他人。”听到这句话宣兰飏甚至快哭出来,但是下一刻就被打进冰窟。 “但是你大可当做做梦。” 宣兰飏的眼一下子红了,他死死抓住苏轻虞的手,就像夜里的力度,“为什么?为什么?那明明是你,那可是接近二十年——” “假的罢了。” 轻飘飘的一句差点把宣兰飏说的背过气去。 “那是真的!”宣兰飏的眼泪像一串珍珠滑落。 苏轻虞欣赏片刻,恍惚后又觉得自己可耻。 但是他哭起来真好看。 呸,好可耻! 苏轻虞叹口气,“你明知是梦。你不是我的小芽,我不是你的轻轻姐姐。” 宣兰飏哭的更凶,甚至上气接不上下气,“你,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们的感情基于虚假,而非真实,说句不好听的,你听过我苏轻虞吗?” 宣兰飏不住的抽噎,回答不上来。 “而且,那太子可不是梦里那种好说话的。” 再者,宣兰飏,我没有记错的话,怜妃已经死了。如果没有猜错,她死在你勉强救回来的严冬。 宣兰飏死死抓住她的手,“我求求你,轻轻姐姐。我只有你。” 苏轻虞狠心甩开他的手。那手全是冷硬的骨节,甚至没有梦里的温暖。 “都是假的。”苏轻虞很清楚,“你不过喜欢上一个和我同名的虚影。若是我,我不会让你靠近我三步。” 宣兰飏比她还清楚,如果是他,一开始就不会靠近这个女人,可他还是狡辩,“可是我们拜过堂的!” 随后宣兰飏意识到他们在现实也拜过堂,语气更加坚定,“我们拜过堂,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的王妃。” 苏轻虞避开他的眼神,看向虚空处,“若你愿意,大可休妻。或许你不知道,我今夜本是要嫁给他人的。” 本来是可以合作的,但是合作不需要多余的情绪。 苏轻虞直接掀了谈判桌。 宣兰飏愣住,“这是何意?” 苏轻虞残忍的详细说着,“我今夜本来要嫁给原来苏北军的副将季珩。你在军中,应当听过。我们是青梅竹马。是你的人抬错了轿子。” 宣兰飏瞳孔颤动几下,很快稳住了情绪,“但是我们拜过堂了,与你拜堂的人是我而非那什么季珩。” 这倒是,苏轻虞继续抛出消息想让宣兰飏死心,“可是若非是你,我会有一个爱我的,知根知底的夫君。” 天晓得,这话说的怪恶心的。 宣兰飏却不接招了,“与你有肌肤之亲的是我,姐姐,你既然是苏家人,现在恐怕是没有靠山。” 一针见血,但是还有疏漏,“在梦中而非现实。” 宣兰飏那张冷美人的脸甚至动都没动,一下子凑上来死死吻住苏轻虞的唇,苏轻虞抵抗片刻,想出招又怕伤了他,反而让宣兰飏得寸进尺。 吻闭,“现在有肌肤之亲了。” 苏轻虞绝望的闭眼,“是,那又如何?” 宣兰飏的嘴角上扬,眼里全是奸计得逞的喜悦,“亲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苏轻虞气笑了,“谁?我?我负责?” 宣兰飏淡定道,“你知道的,我是皇子,这一改岂不是欺君。” 好好好,这一招真有你的。你既然油盐不进,那就只能绕回先前的合作了,“既然这样,我与你摊牌,与你合作。我就留下。” “你还想离开?”宣兰飏瞪大了眼睛好像吃惊的小猫似的。 苏轻虞恢复以往的冷脸,“你可知我兄长,苏卿仪。” 苏轻虞还没打算掀底牌。 宣兰飏点点头,“他负责北疆,我没见过,不过轻轻的哥哥一定很厉害。” 丝毫没有提为什么梦里没有哥哥这件明显的事 苏轻虞干脆向他展示一个闭环的逻辑,让他后续利用不了这点,“梦里没有哥哥是因为我嫉妒哥哥能上战场,而且他现在已经死了。” 没说信没信,八成是没有全信,苏轻虞盯着宣兰飏看,对方点点头,“好,既然轻轻不喜欢他,我以后就不提了。” 苏轻虞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我哥哥的叛国是污蔑,我父亲叛国更是无稽之谈。你懂吗?” 宣兰飏点点头,小心牵住苏轻虞的手,“当然,我晓得岳丈是什么样的英雄。” 苏轻虞甩开他的手,“我不喜欢你。” 宣兰飏眼睫微颤,眼角泛红,“好,轻轻不喜欢,我绝不冒犯。但是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苏轻虞话没说完,“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我喜欢的是虚假的你,就像你喜欢的也是虚假的我。你应该明白,我只是要和你合作。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报答你。” 宣兰飏摇摇头,“不想惹姐姐生厌,我帮你洗刷冤屈,姐姐先留下好嘛?外面对苏家人不安全。姐姐放心,我不会冒犯姐姐了。” 这话水分多少只有宣兰飏知道,苏轻虞再次确认,“我可以助你登基,要知道我们苏家的旧部辅佐一个你还是有可能的。” “你知道的,我无心那个位置。”宣兰飏语言诚挚,“没有母妃我现在所求仅仅一个你。” “我劝你不要把梦中的事移情于我,梦里我连鸡都没杀过。” 宣兰飏清楚的很,“那我能怎么办呢?轻轻,我只剩你了。” 苏轻虞看着他好不可怜。 “早点分清现实对你我都好,你认真帮我我自然助你,若是这合作不成——”苏轻虞拔出头上的金钗,“你应该明白知道了我秘密却不保密的下场。” 宣兰飏毫不在意那闪闪发光的锋利金钗,“当然合作,合作,大不了我带着南疆军挑一个你看好的皇兄站队。” 苏轻虞冷面冷心,冷冷开口,“无所谓,我只要苏家好。”其实还有海晏河清,国泰明安。但是苏轻虞这一点根本不指望宣兰飏。 “你若是决定了我们就签字画押,等我联系上手下,就开始。你放心,帮我报仇,我至少能保你衣食无忧。” 宣兰飏想起来梦里苏轻虞那个经商的发小,看来是真的,这么有底气。 宣兰飏柔声,“轻轻,今夜晚了,明日我让寒矶拟好合同再说。” 苏轻虞看着他的脸还是不住的心软。 “我其实不是想威胁你。” 宣兰飏闻言一笑,“我清楚,轻轻再怎么变都是善良的人。” 屋里的龙凤烛几乎烧掉了五分之四,已经很晚了,这蜡烛可是要烧一整夜的。 “轻轻姐姐好好休息。我去外间。” 按常理说外间住的是守夜丫鬟,但是宣兰飏不喜外人打扰,今夜也没有丫鬟候着。他自己一个人去了外间的塌上。 喜被有四条取义“成双成对、四季平安”。 苏轻虞怕他冷,抱了一床喜被给他送去。下意识给他盖上。 宣兰飏这时突然开口,“这就是为什么我哪怕知道是梦还是抱有希望。” 苏轻虞自以为是个刽子手,但是哪有对手下亡魂柔情的刽子手? 哪怕就快天亮了,但是也许是药物原因,两个人很快又陷入沉睡。 但是这次梦里不是美好的相遇反而全是真相。 宣兰飏又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季,母妃为了让冻伤的自己暖和些活活冻死,而他自己勉强撑过了冬夜,因为毫无靠山在宫学里处处受阻。 最后因为饱受厌弃被送进军营,还是靠着野路子一步步爬上去,梦里苏轻虞教他是他第一次接触系统的兵法。 梦里噩梦缠身,全然没有醒着好受。 苏轻虞也没有做个好梦,梦里是得了不治之症的母亲死前对这父亲说取个续弦,女儿就不会那么累了的身影,还没说完就咽下了气。 现如今父亲和母亲大概以及在奈何桥头相遇了吧。 第11章 第十一章 天色渐暗,送婚队伍越走越偏,轿子里的玉司弦倍感怪异,怎么回事?那个狗叛徒家这么偏僻?怎么越来越安静了?娶老大都不舍得找个好点的乐班? 越想玉司弦越是气的肝疼,待会那个狗东西一开轿帘,他就要一拳揍上去,不把他打的鼻青脸肿的他就不姓玉! 不对啊,怎么这么安静? 玉司弦感觉不太对劲,季珩那个叛徒就算是想羞辱老大也不应该结婚也没有半个响啊? 话说他刚才嫌速度太慢,睡了一觉,不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吧? 玉司弦一把拽下头上的红盖头,面对红彤彤一片的轿厢,整个轿厢还在颠簸着,应该还没到地方? 玉司弦想了想,还是悄悄伸出手指插到帘缝边上,这就要赌有没有人瞧见了。 “挨?” 玉司弦刚伸出一个指尖,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手缩回来了。 糟糕,玉司弦心想,不会是自己手太粗了被发现了吧?自己还没打到那个叛徒呢! 轿子随之停下,门外的人悉悉索索交谈片刻,玉司弦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准备好了随时给来人一拳逃跑。 “老大您醒了!”这是他哥玉司萧的声音!该死的为什么是他大哥的声音啊! 玉司弦一把掀开帘子,“怎么是你!”仔细一看,旁边还跟着假扮新郎官在最前头骑马的陶牧冕。 玉司弦掀起的帘子一下打在玉司萧脸上,玉司萧紧急闭眼,就听见他那笨蛋弟弟的声音。 “怎么是你!”玉司萧气笑了。 旁边陶牧冕身上还穿着伪装用的婚服,张了张口来不及安慰,就被玉司弦夺过话。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是你啊!”玉司弦几乎要发狂了,“老大呢,老大呢!” 玉司萧冷下脸,“我还想问你老大去哪里了?你看不见这是做了标记的轿子吗?”玉司萧紧皱着眉使劲敲敲车架,然后玉司萧就愣住了,标记呢? “哈,看到了吧!我没上错,是你和陶牧冕抬错了!”,玉司弦扬眉吐气、挺起腰板。 陶牧冕盯着那本该有标记的地方出神,眉头紧蹙。 玉司萧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就头疼,“你骄傲个什么劲!老大被我们搞丢了!” 看着弟弟穿着裙子扭来扭去就辣眼睛! 送亲队伍是玉家自家养的探子假扮的,嘴都很严,每个人也都很认真,按道理来说不该出现这种问题。 陶牧冕这时候才开口,声音仍旧温柔缱绻,但那清俊的脸上透出了忧愁,“当时我和阿萧确认过被抬走的那个是没有标记的。这时还出错,莫不是那五皇子也用的这个轿子?” “不该啊!”玉司弦挠头,“确定过的啊,琴一?” 琴一放下手里伪装用的喜旗,快步过来拜首,“大少、二少。属下确实没收到消息,是属下办事不利。” 琴一说完,在场的拜倒了一片,几乎是齐声说“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大少二少惩罚。” 哗啦啦啦一溜的假道具放倒一片,一溜送亲队伍都跪下,就剩玉司萧三人还站着,好在这已经跑到城外了,周围没人看见,不然可真说不清这是干什么呢。 玉司萧冷下脸,玉司弦倒是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毕竟是皇子,咱的信息网不全也有可能。” 琴一等人还是跪着没动,只有二少爷首肯他们还是不敢。 玉司萧目光如炬,“那五皇子娶五个,轿子样式不是早确定了?怎么突然有变?” 琴一不敢抬头,“确实没有听说有变,是属下的错。” 死死等了一阵,玉司萧才松口,“算了,是那多变的皇子的错,琴一你带人跟着陶陶去季宅看看,老大在不在。我和阿弦带人去五皇子那里。” “哥,你傻啊,五皇子府的侍卫可不是其他那几个废物的府兵那般懈怠。” “那怎么办?”玉司萧厉声,“老大现在正危险着,你要退缩?” “才不是!”玉司弦像是被踩到脚了一下子炸了,“就不能是老大自己安安全全跑了!” 陶牧冕见这两人又吵起来头痛的扶额,忍不住生气,“不要吵了,就按阿萧说的,我先去季府,只要老大只要不在季府就有的救。你们先等着我可以了吧?” 两人头一次见陶牧冕生气,呆呆称好。 “你们先去五皇子府外看看,那人娶五个,老大混在其中应该不难,不许吵了。” “好。” —— 季珩虽说恨苏轻虞但是竟然该有的步骤一点都没有少。 按礼仪来说,苏家获罪,季珩官至肃北军统领,身份高贵,娶亲不必亲迎,但是他还是等在季府门前,随时等待着那喜悦的礼乐声从远方而来。 季府内宾客盈门,甚至在京内有多位大人家举办婚宴的情况下,京城大多能叫得上号的官员能来的都来捧场,来不了的也带了礼单。 可以说得上是风光无限。 至于新娘的娘家,大家能到场的都心照不宣的认作是季将军心善娶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苏家遗孤小姐。 连太子都来赏光,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这代表的就是陛下的意思,哪怕苏卿仪疑似叛国也只是收押宗人府,为意外去世的老苏将军做主留下血脉啊。”一个官员煞有其事的对身边的官员耳语。 “你说说,老苏将军也是家门不幸,自己也是没有福气,连女儿出嫁都没来得及看到就......” 第一个官员意味深长笑笑,“那位应该还没死呢,都是陛下圣明,你我怎么能多猜?” “你是说?” “停停停!我可什么都没说。” 又有其他人加入讨论,但是很快被门外的骚乱打搅。 “怎么了,这是?” 屋里的贵人想知道,服侍的下人可不敢讲,但是这已经不是不说就能堵住悠悠众口的事了。 季珩本来在众人恭维的话中撩起来轿帘,知道“妻子”手脚大概是绑着的也无人解开,为此轿帘半遮半掩的,但是季珩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这人没有被捆住。 季珩心下生疑,“夫人,下轿吧。”表面上还是他那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然而只是一眼,那女人抬手放在他手心的手赫然带着精致的护甲,季珩却遍寻不见苏轻虞手腕突起的小骨头上那一点不清晰的红痣。 还是跑了! 季珩霎时想到这点,脸色都要绷不住,心中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一把甩开这个陌生女人的手,恨意到达了极点。 想给他玩这套,他季珩可不吃,他若是在意名声就不会干那些事,谁不知道他季珩是吞噬旧主到了现在的地位? 甚至不等那女人完全下轿,季珩一把拽下她的头盖,以至于拉到了女人的头发,让人一个踉跄摔到地上。 众人来不及惊讶就听见季珩恼怒道,“把这个李代桃僵的贱婢拖下去。” —— “早安,轻轻姐姐。” 苏轻虞是自然苏醒,第一眼就看见宣兰飏坐在桌边看着她。 苏轻虞记忆随着他小动物一样水汪汪的眼神回笼。 “姐姐要现在梳洗吗?”宣兰飏好像眼神离不开她一样,苏轻虞多少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软。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柩朦朦胧胧透进屋内,苏轻虞愕然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不需要进宫.....”不等自己说完,苏轻虞就意识到自己进宫给皇帝敬茶这件事有多荒谬了。 宣兰飏递给苏轻虞一杯温水,“我已经向父皇请示过了,不必担心。” 苏轻虞接过水道谢,“现在是几时?” “辰时,姐姐饿不饿?还是先梳洗?哪个都成,热水一直热着呢,餐食后厨也一直候着。” 苏轻虞看向眼前人,他热切的眼,丝毫没有昨日初见冷漠的样子。手中的杯子温热,不得不说,哪怕是打定主意尽量远离他,也会为他的贴心,动容片刻。 “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自己。” 宣兰飏觉得苏轻虞眼神中有一种颇为复杂的情感,“是我想这么做的,并不麻烦。” 宣兰飏的人生中并没有这样的可参考的模式,正是如此他想做的都是出自内心,以至于不自觉就过于亲近,而不自知。 “五皇子殿下,您真心待我,我很感激。”苏轻虞停顿了一下,“但是,我只想与殿下合作。”说这话的苏轻虞自己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得镇定,她孤身一人在五皇子府,和人谈合作哪有那么大底气?不过是虚张声势。 昨夜的对话是她凭着那股一梦黄粱后借着梦里残存的那股恃宠而骄的劲一股气说的。 睡了一晚脑子也清醒了,苏轻虞晃了晃神。 苏轻虞眼中宣兰飏看起来对自己的话并不在意,他只是挪到了床边,虚虚的托了一下苏轻虞手中的杯底,“姐姐小心些。” 苏轻虞这才发现自己的杯子倾斜差点要倒出来了。 抬眼,两人四目相对,宣兰飏眼中含笑,苏轻虞叹了口气,“麻烦你了,我想梳洗一下。” 宣兰飏应好,拿过桌上的唤铃轻摇几下,“姐姐以后叫下人来也用这个。” “殿下,夫人。”来的还是个熟人,折竹低着头,偷偷看苏轻虞还被苏轻虞发现了。 苏轻虞瞧着她,折竹眼里亮晶晶的,被发现了也不装了,直勾勾看着她“慈祥的”笑,一个小姑娘笑得像满意新妇的婆婆,苏轻虞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下意识望向宣兰飏求助。 “折竹?” 宣兰飏的话一响起来,折竹就正色起来,“殿下,奴婢这就叫下人来。还请殿下与夫人稍等。” 一边说着,折竹一边默默向后退,屋里两个人看着她退到门口,手摸上门栓。 两个人正奇怪,就听见这丫头飞快一句,“半夜叫水奴婢也在!”随后就飞快退了出去。 两人也不想一下子听懂,但是脸上迅速烧起红霞。 苏轻虞不敢看宣兰飏,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得没法见人! 好在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这个时候若是一个对视就会成为燎原火,哪怕在梦里托付终身,真正面对起心仪之人还是会害羞。 好在这种氛围没有维持太久,随着给苏轻虞梳洗的婢女们陆续进入门中,宣兰飏虽然想看着她梳洗但是还是克制住退到外间。 在这个功夫里,外间的桌子上很快摆起了这迟到的早食。 苏轻虞被带到上座紧挨着宣兰飏坐下。 “不知道姐姐是不是还是喜欢吃那些,我叫下人各种都做了一些。” 宣兰飏说的模糊,苏轻虞看着满桌自己说过的喜欢的食物出神。 尤其是其中的桂花糯米藕,母亲还在的时候总会叫家里的老人做。 苏轻虞已经快十年没有吃过了。 “家中的厨子做饭可能比不上姐姐家的。”宣兰飏拿着公筷夹了一片藕片。 甜蜜的桂花蜜均匀裹在藕上,每个藕孔中都挤满了晶莹软糯的粳糯米,此时还冒着热气。 糯米藕落入盘中,苏轻虞看着它甚至有些近乡情怯,梦里确实经常吃,但是现实中真的是好久好久,苏轻虞从来没和其他人说过,自己喜欢糯米藕。 夹起那片藕,苏轻虞轻轻吹了吹,咬下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