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却在寒风中带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笃定:“天本来应该亮了,可是没有。一个好大好大的黑影子,把太阳整个都遮住了,能盖住我们全城的那么大。”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梦境,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
“但是梦里说不用怕。”孩子仰起脸,看着拉班那张充满希冀的脸,“会有一只闪闪发光的鸟,它会叫来很大很大的风暴,‘呼’的一下,就把那个黑影子吹跑了。”
“然后,真正的早上就来了。梦里说,那是我们所有人,都想要的真正的黎明。”
话音落下,人群中那些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这番匪夷所思的童言童语浇得半熄。
“鸟?风暴?这都什么跟什么……”
“小孩子做的梦,怎么能当真!”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无人注意到,街角最深沉的阴影里,有两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听到“闪闪发光的鸟”时,巴尔萨那具由魂力构成的身躯,猛地一僵。
胸口。
那个早已愈合,却永存的空洞,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冰冷的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再次从那个位置贯穿了他的魂魄。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眼眶中的金黄魂火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格里菲斯。
又是他。
“我的娘诶!能遮住全城的影子?那得是多大一坨?!”尖嘴猴腮的小鬼吓得从巴尔萨的影子里钻出半个脑袋,声音都变了调,“将军,这地方邪门得紧,要不咱们还是回黄天垒吃干粮吧?”
“出息!”另一个腆着肚子的小鬼也冒了出来,一巴掌拍在它后脑勺上,眼睛却放着光,盯着女孩说的方向,“闪闪发光的鸟?听着就很好吃!肉肯定很嫩,烤起来一定很香!”
巴尔萨没有理会它们的吵闹,他缓缓放下手,转头看向身侧那个如焦炭般沉默的男人。
“大祭师。”他的声音比山谷里的风更沙哑,“一个梦而已。”
玄黓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那群骚动的人身上,他手中那根缠绕着破旧黄巾的九节杖,杖头无风自动。
“那不是梦。”玄黓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是因果线拨动的回响。”
他顿了顿,焦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鹰要啄瞎象的眼,这是兽的宿命。与神无关,与天无关。”
巴尔萨眼中的魂火闪动,瞬间明白了玄黓的意思。
格里菲斯要对葛尼修卡动手了。
他们这些凡人眼中的神迹、预言,在这位大祭师眼中,不过是两头超出规格的畜生,即将开始的血腥撕咬。
而他们,是来收拾残局的猎人。
“那我们……”
“等。”玄黓吐出一个字,终于侧过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对上了巴尔萨的魂火,“等风暴来,等黑影现。”
他伸出焦黑的手指,遥遥指向温达姆最中心,那座被魔气彻底扭曲的王宫。
“我们要的,是那头大象死后留下的骨头,是那只鹰也叼不走的巢穴。”
玄黓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传令给摩兹古斯,让他的人准备好。”
“宴席即将开始,我们得去抢个主位。”
天光,终于撕开了厚重的云层,却并非温暖的金色,而是一种清冷的、惨白的亮。
地平线上,一道钢铁的洪流缓缓涌现,旌旗如林,盔甲反射着这片天空中唯一的光。
大军行进悄然无声,只有数万只马蹄踏在冻土上的闷响,汇成一片压抑的雷鸣。
队伍的最前方,格里菲斯一身银甲,骑着纯白战马。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扭曲的城池轮廓,那不是战士望向战场的目光,而是神明俯瞰棋盘的眼神。
他的左侧,是法王那辆极尽奢华的鎏金车辇,四壁镶嵌着宝石,在惨白的天光下折射出虚伪的光彩。
右侧,洛斯莲策马而行,她不像格里菲斯那样耀眼,一身朴素的骑士甲,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锋锐。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同样锁定在远方,仿佛那里有她唯一的宿命。
车辇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法王探出他那张因兴奋和缺少睡眠而略显浮肿的脸。
“格里菲斯大人!”他的声音洪亮,刻以让周围的骑士都能听见,“此等神圣的远征,我怎能安坐于后方!能与您同行,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车厢内,夏绿蒂公主拉了拉身上的毛毯,轻声劝道:“法王大人,外面风寒,您还是……”
“公主殿下不必为我这把老骨头担心!”法王大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狂热地望向格里菲斯,“在为您与格里菲斯大人主持完婚礼,为新王戴上冠冕之前,我的天命就不会终结!这是神的旨意,就算是枪林弹雨,也无法伤我分毫!”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周围的士兵无不投来敬畏的目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格里菲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崇拜。凡人,本就该匍匐在神迹之下。
法王心满意足地缩回了车厢,窗户关上的瞬间,他脸上那狂热的圣光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重重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妈的,演戏真累。
他悄悄掀起车窗帘的一角,视线正好落在格里菲斯那完美的背影上。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他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那不是人,那是一种行走于世间的“规则”,冰冷、绝对,不可抗拒。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谷雨剑宫的穰月用血换来的教训。面对这种怪物,躲在千里之外只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有跟在他身边,才能洞悉他的一举一动。
法王扪心自问,若非心中还记着洛斯莲小姐,记着谷雨剑宫的恩情与使命,他现在恐怕已经跪倒在地,亲吻格里菲斯的马靴,心甘情愿地做他麾下最忠诚的一条狗了。
不,或许连做狗的资格都没有。
他打了个寒颤,一旁的夏绿蒂公主见状,关切地将自己的毛毯递了过来:“您冷吗?”
“不,不冷。”法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为主即将到来的荣光而激动。”
就在这时,行进的大军最前方,格里菲斯忽然勒住了缰绳。
他抬起头,望向温达姆王城的方向。
那里,一团浓郁到极致的黑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蛮横地吞噬着刚刚亮起的天空。
小女孩梦中的“黑影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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