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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失踪的脉案

作者:双辞待雨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君梧霜回到帝王寝宫,脱下劲装顺手撕了布条,很是敷衍的裹住臂上的伤口。独坐于龙榻,指尖轻抚着床榻边的大氅。正是年少时春猎后谢满城所赠。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宇间阴晴不定。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谢满城那张苍白的脸——唇色淡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咳嗽时指尖染血。


    他看到了谢满城撑着案桌起身时的摇晃,他记得,谢满城年少时,何曾需要搀扶?那时的他,纵马踏雪,一箭穿云,笑得肆意张扬,像极了春日里最烈的风。


    可如今,他竟连站稳都需倚仗外物。


    君梧霜握紧了那件披风,指节泛白。


    他想不通,究竟是从何时起,那个曾与他在御花园中比剑、在雪夜里纵马狂奔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是那场宫变?是先帝驾崩那一夜的血雨腥风?是多年在边关沙场上的摧残?还是……还是日复一日的猜忌与压制?


    可谢满城杀他父母的那一夜后自请摄政时的“威风凛凛”。


    刀光剑影中谢满城一身玄甲,手持长剑,立于寝宫门前。君梧霜亲眼看着他一剑刺穿父皇的胸膛,那一刻,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恨意将他吞噬。


    可那时却也是谢满城冲了过来抱着他,对他说出那句,放心,臣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他记得那双手,颤抖着扶起自己


    那不是政敌该有的语气,那是……近乎绝望的哀求。


    “你不是要我死吗?”君梧霜放声大哭“你杀了我父母,如今又装什么关心?”


    谢满城没有回答,只是脱下外袍裹住他,背起他往太医院跑。


    一路上,他的脚步踉跄,呼吸急促,君梧霜伏在他背上,听见他不断咳嗽。


    后来大病一场,谢满城守在他床前,整整三日未眠。


    御医说,摄政王心力交瘁,咳血不止,却执意不肯离开。


    君梧霜醒来时,看见的是谢满城靠在床边睡着的模样。


    烛光下,他的面容憔悴得令人心颤,唇角还残留着血迹。那一刻,君梧霜竟生出一丝荒谬的念头:若他真是冷血之人,又怎会为一个仇人耗尽心力?


    清醒之后,便也冷静下来,他还带有奢望,眼泪汪汪的问他“阿城哥哥,到底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可是有何隐情?阿城哥哥,给我一个解释好不好?我只想要一个解释,只要你说,我便信!


    可谢满城这是神色平静的望着他,看着他痛哭流涕近乎疯魔,冷冷道“殿下,是臣的错,是臣贪心,如若殿下有天真的有本事杀了臣,臣甘愿。”


    听到这话的君梧霜心便瞬间死去,也是这一天,亲手埋葬了那个懒惰贪玩性情顽劣的稚子。


    他终究是杀了他父母的人,也是后来将他逼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


    君梧霜起身,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他望着远处摄政王府的方向,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之前,他们并肩而立,俯瞰山河。君梧霜说:“若有一日,我为帝,尔为臣,定要共治天下,不负山河。”


    吓得谢满城直接捂住这张口无遮拦的嘴“童言无忌,殿下,不可乱言”


    可后来也许是权力、是猜忌、是血与火的较量。


    君梧霜登基后,谢满城以摄政王之尊掌权,架空皇权,他不甘,他反抗,他暗中培植势力,步步为营。


    而谢满城,也一次次将他的党羽铲除,手段凌厉,毫不留情。


    当然了,君梧霜更没有错过他盯着自己臂上的伤口,瞳仁中的震颤与自责。每当他遇险,谢满城总是第一时间出现。


    就像九岁时他私自出宫,下着大雨,路遇刺客行刺,箭矢破空,他于车架前挥剑格挡,硬是没让箭羽越过分毫。


    刺客落荒而逃后,谢满城执伞恭立一旁,掀开车帘确认他的安全,见他没事先松了口气,又注意到马车后轱辘被箭射到有了裂痕。


    于是向他伸出手臂,微微福身,迎他下车,“刺客已清,陛下尽管往前,臣替您看路。”


    君梧霜看到他下肋处不慎中箭,先是震惊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冷冷地说,“你为何要救我?不是恨不得我死吗?”


    谢满城先是眉头轻蹙,而后笑了,并没有回答。


    君梧霜没将手搭上那臂弯,而是越过他,自己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


    回忆着过往的蛛丝马迹,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从始至终,谢满城从未真正想杀他,宫变......也许是另有隐情?可他不敢问,也不敢信。他怕一旦揭开真相,自己会崩溃,会失控。


    夜更深了。


    君梧霜披衣而出,独自走向太医院。


    只一刻,君梧霜立于太医院偏殿的案前,焦急笨拙的翻找着,每翻一本指尖在泛黄的脉案册上缓缓滑过,一页,又一页,生怕自己疏忽。


    太医院偏殿仿佛进贼了一般,脉案乱七八糟的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无名。


    无字。


    无迹。


    谢满城的名字,竟如被风抹去一般,未在太医院留下半点墨痕。这不对。哪个皇亲贵族生病了不来诊脉?太医署例必录案,存档于东阁,可如今他翻遍三月脉案,连一张相关纸片都未寻得。


    难不成,他是装的?可他一不知自己会夜探王府,二来他好像又没有理由。


    君梧霜眉心微蹙,指尖停在空页边缘。他不动声色,却已觉寒意自足底升起。


    太医院向来是朝堂风向的晴雨表。谢满城权倾朝野,然与他政见相左已久。去岁秋决,谢满城力主宽刑减赋,他则坚持严法肃贪,二人于朝堂争执,几至拂袖。自那以后,太医院上下便如履薄冰,医官们察言观色,用药谨慎,连脉案书写也多了几分斟酌。


    如今谢满城病了,太医不录案,是怕记下什么?是怕他君梧霜日后翻查,寻出把柄?还是……有人早已预判他的动作,提前清痕灭迹?


    他缓缓合上册子,目光扫过东阁密柜。锁是新的,铜面未落灰,显然近日有人动过。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衣袖轻垂,掩住眼中冷意。


    就在此时,廊外传来脚步声。


    不疾不徐。


    君梧霜转身,见君恨水立于檐下,青衫微湿,手中执伞未收。兄长目光淡淡扫过他手中脉案册,唇角微扬:“三更天,陛下怎的来了太医院?”


    “睡不着。”君梧霜平静道,“顺道来看看。”


    “看什么?”君恨水走近,目光落在空案桌上,“谢满城的脉案?”


    君梧霜不答。


    君恨水轻笑一声,将伞靠在门边,伸手取过案上茶壶,倒了一盏冷茶,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查不到,是吧?”


    君梧霜抬眼:“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从来不多。”君恨水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桌面,“但我知道,太医院的脉案,若要消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授意,从源头抹去。不是太医胆大,是背后有人撑腰。”


    “谢满城?”君梧霜声音低沉。


    “或是他,或是……别人。”君恨水目光微闪,“你查他,是怕他病重生变,还是怕他根本没病?”


    君梧霜沉默,正色思考起来。


    谢满城若真病重,朝局或可松动;若根本无病,那这“病”便是幌子——借病避政,暗中布局。而太医院集体缄默,脉案全无,更像是一场默契的掩护。


    “你不必查了。”君恨水忽然道,“太医院的册子,早被换过。今晨我路过东阁,见陈太医在烧纸,火盆里尽是带印的旧页。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整理陈档’。可那火里烧的,分明是上个月脉案。”


    君梧霜眸光一凛。


    “你为何不说?”他问。


    “我说了,有用吗?”君恨水反问,“你是皇帝,可这宫里,有些事你越查,越查不出真相。谢满城掌兵权、控内务、连通外藩,连太医院都听他调令。陛下如果一道密旨调阅脉案,他半个时辰内就能让所有记录‘自然消失’。”


    “所以你就袖手旁观?”


    “我不是袖手,是等。”君恨水目光沉静,抿了口茶,“等他露破绽。等你不再急于出手。你越是急,越显得心虚;你越查,他们越藏得深。如今你来太医院翻案,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皇帝在查摄政王的病。”


    君梧霜冷笑:“你是说我打草惊蛇?”


    “是。”君恨水直视他,“你查案,他们清案;你动一步,他们动三步。谢满城不怕你查,只怕你不动。你一动,他就知道你在怕。”


    君梧霜握紧拳头,指节发白。谢满城啊谢满城,你到底想要如何,朕又该不该信眼前所见?


    君恨水瞧他面露迟疑,继续道“陛下,可是忘了你我身上的血仇吗?”


    他忽然分辨不清真与假。


    他的病色不像是装的,可君恨水是自己的皇兄,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反倒是谢满城,自登基以来,他与谢满城明争暗斗,步步为营。


    谢满城扶持他上位,却也以“辅政”之名,架空皇权。军权、财权、监察权,皆在其手。他看似尊贵,实则如笼中鸟,一举一动皆在人眼。


    而今他想从一张脉案入手,撬动那铁幕一角,却连这点痕迹都抓不住。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低声问。


    “等。”君恨水道,“等他病是真的,还是假的。若他真病,自有群臣上奏,请辞养疾;若他假病,必有动作。你不必查,只需看。”


    “可若他一直不病不退呢?”


    “那就让他‘病’得更重些。”君恨水眸光微闪,“谣言比脉案有用。你只需不辟谣,不查证,让这些话在朝中流传。”


    君梧霜心头一震。


    他忽然明白兄长的用意——不争一时之迹,而谋全局之势。脉案可毁,但流言难禁;证据可灭,但人心难控。


    “你早就在布局?”他问。


    君恨水不答,只道:“明日早朝,礼部尚书会奏请为摄政王设‘养疾仪仗’,以示尊荣。你只需准奏,其余,不必多言。”


    君梧霜盯着他:“你与礼部尚书……”


    君恨水打断,“我只是知道,当一个人太过强势,连生病都成了一种权力象征时,他身边的人,自然会想尽办法‘照顾’他。你只需顺水推舟。”


    他转身取伞,临走前顿了顿:“三弟,帝王之术,不在查,而在控。你查不到谢满城的脉案,是因为你还在用‘臣子’的思维做事。你是皇帝,不必找证据,你可以制造证据。”


    言罢,推门而出,身影没入雨幕。


    君梧霜独坐殿中,烛火映照他侧脸,半明半暗。


    他缓缓摊开掌心,方才从东阁顺出的一角残纸,已被雨水浸湿,字迹模糊,唯余“脉沉弦,肝郁气滞,心脉受损”数字隐约可辨。他不知这是否真是谢满城的脉案残页,还是有人故意留下,引他入局。


    他也尽量做到不在乎。


    早朝时,谢满城染疾的传言满天飞,君梧霜不住的打量下首王座上的谢满城。依然是玄色金边蟒袍端坐着,竟不见昨晚的半分病态。


    小帝王忽然轻笑了一声,谢满城!谢满城!我昨日那般心焦,你竟是拿朕当猴耍!


    礼部尚书出列,奏请为摄政王设养疾仪仗,赐御医日日问安,以彰皇恩。


    君梧霜端坐龙椅,神色复杂难辨,只道:“摄政王为我朝殚精竭虑,恐伤神损寿,朕甚是忧心。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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