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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绸下的裂痕

作者:砚初无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扶遥门的晨雾还没散尽,观星台的石阶上就传来“哐当”一声——是金墨溯踩着新得的流云靴,把周云秋刚摆好的剑谱架子撞翻了。


    “二师弟你长没长眼?”周云秋捏着“不染尘”长剑的剑鞘,端正文雅的脸上难得绷出点怒意,“这是师父昨天刚批的剑谱,沾了灰你赔得起?”


    金墨溯把手里的符纸往怀里一塞,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赔?小爷我家库房里的剑谱能堆到你脑门上——哎!你别瞪我啊,不就是几张破纸吗?”


    话音未落,一道血红剑光擦着他耳朵钉在石阶上,萧逸叼着根狗尾巴草走过来,丹凤眼一挑:“三师兄,嘴再欠点,下次钉的就是你舌头。”


    金墨溯瞬间噤声,偷偷往白满川身后躲——这位六师兄是白凤凰化形,发起火来能把他头发烧成卷毛,他可惹不起。白满川正用指尖拢着银发,听见动静只淡淡掀了掀眼皮:“挡光了。”


    金墨溯麻溜地挪开,刚站稳,就看见林禹安端着碗药从偏殿出来,眼下的青墨淡得像晕开的烟,另一只手还攥着张刚写好的符:“温师兄让我给小师弟送药,说他昨夜练剑伤了手。”


    “伤手?”沫宴曦从墙头上翻下来,红衣高马尾晃得像团火,虎牙露出来笑得没心没肺,“裴厌仇那家伙是不是又跟剑较劲儿了?上次他把剑劈成两半,师父罚他抄了三天《静心诀》呢!”


    正说着,裴厌仇抱着断成两截的剑从院角走出来,眉眼冷得像结了霜,听见沫宴曦的话,只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眼神太凉,沫宴曦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都围在这做什么?”


    清越的声音从台阶顶端传来,季希澈背着剑走下来,身后跟着叶未央。小孩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眉眼和季希澈有七八分像,只是垂着眼的样子,像极了季希澈总挂在嘴边的那位“故人”。


    “师父!”徐时漾从账房里钻出来,手里攥着本算盘,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这月的月钱不够了!萧五买剑穗花了三两,白六买发带花了五两,沫十二把库房的酒偷喝光了——”


    “谁偷喝了?”沫宴曦跳起来,“那是师父赏我的!”


    “赏你你也不能喝光啊!”徐时漾急得脸都红了,“颜十一炼蛊还缺二两朱砂钱呢!”


    颜墨尘正靠在廊柱上擦着银簪,异瞳里的金纹闪了闪:“没事,我用他的发带抵。”他抬眼看向白满川,后者指尖的凤凰真火“唰”地冒了出来。


    谢子言忽然按住徐时漾的算盘,持着“虚无妄”长剑的手稳得很:“别吵,师父脸黑了。”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季希澈——后者正盯着叶未央的发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墨玉牌,像是在想什么很远的事。


    叶未央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爹地,我饿了。”


    季希澈回神,看见小孩眼底的茫然,忽然笑了:“走,去膳堂。今日陆师兄炖了汤。”


    陆栀禾端着汤罐从膳堂出来,轻纱在风中飘起,温和的声音像化开的糖:“都别闹了,汤要凉了。”


    膳堂里瞬间热闹起来——萧逸抢了白满川的糖糕,被凤凰真火燎了衣角;金墨溯往谢子言碗里塞了张“倒霉符”,转头就被周云秋的剑鞘敲了脑袋;林禹安偷偷往叶未央碗里夹了块肉,被沫宴曦扑过去抢了半块;颜墨尘用银簪挑了块排骨,精准地落在徐时漾碗里,后者的算盘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季希澈看着闹成一团的徒弟们,又看向身边安安静静喝汤的叶未央,忽然觉得这雾里的扶遥门,比百年前热闹多了。


    叶未央忽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尾的冷意淡了点:“爹地,他们都很好。”


    季希澈嗯了声,指尖的墨玉牌终于暖了起来——那位故人总说“未到终章”,或许,这闹哄哄的日常,就是他等了百年的“续篇”


    第二日


    “爹地。”叶未央忽然抬起头,脆生生的声音撞碎了庭院的静,“四师兄说这株‘凝雪草’要盖层稻草才不会冻坏。”


    他捧着捆干草蹲在药田边,动作轻缓得像怕惊落梅枝上的雪。季希澈收回神,指尖的梅瓣化在掌心,凉意浸到骨缝里:“嗯,听你四师兄的。”


    叶未央“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细软的发顶露在枯草间,像只怯生生的幼雀。


    徐时漾蹲在账房门口,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嘴角却翘得老高——谢子言刚给他买了京城最火的糖炒栗子,纸包还热着。谢子言靠在门框上,手里的“虚无妄”长剑还沾着露水,脸上是惯常的冷,可指尖却在偷偷帮徐时漾剥栗子壳。


    “六师兄又把五师兄的剑穗烧了!”沫宴曦的大嗓门从院角传来,红衣高马尾晃得像团火,“白满川师兄的凤凰真火,差点把萧逸师兄的红发带烧成灰!”


    林禹安坐在廊下写符,眼下的青墨淡了些,听见这话,笔尖的朱砂滴在符纸上,晕开一片红。沈慕玄从他身后探过头,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又在写‘平安符’?给我的?”


    林禹安把符纸揉成团,砸在他脸上:“给你的‘倒霉符’。”


    沈慕玄笑着接住,把符纸塞进怀里:“那我也收着,毕竟是小师兄写的。”


    颜墨尘靠在廊柱上擦银簪,异瞳里的金纹闪了闪——温霜降刚给他送了瓶新炼的蛊药,瓶身上还系着他喜欢的白丝绦。金墨溯蹲在他脚边,抱着酒壶嘟囔


    颜墨尘收回手,银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吵。”


    这时山门处传来铜铃响,周云秋从廊下拐出来,素白的衣摆沾了点雪:“师父,山下慕家大小姐来了,说是送喜帖的。”


    季希澈眉峰微动。慕灵溪是他在人间的朋友,慕家是江南望族,世代做绸缎生意,而方家是京中勋贵——这桩联姻的消息,早在月前就顺着南来的风飘进了扶遥门。


    季希澈收回目光,指尖的墨玉牌微微发烫。他转身时,正看见穆清瑶踩着绣满海棠的罗裙,像只翩跹的蝴蝶穿过雾霭,鹅黄的裙摆扫过阶上的青苔,手里攥着张烫金的红帖,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希澈哥哥!”穆清瑶扑到他面前,眼底亮得像盛着星子,“我要成亲啦!三日后,和方家二少方砚之拜堂!”


    季希澈挑眉,接过她递来的红帖,指尖触到烫金的“天作之合”四字,只觉得有些讽刺:“你前几日还说,方砚之是个只会调香的绣花枕头。”


    “可他好看呀!”穆清瑶吐了吐舌,语气娇俏,“而且方家势大,我爹说了,这是门好亲事。”她话音顿住,目光忽然落在台下的叶未央身上,眼睛一亮,“这是你新收的徒弟?眉眼竟跟你这般像——”


    叶未央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抬眼。


    那一眼的冷意,让穆清瑶下意识顿了顿。


    “这孩子的眼神……”穆清瑶喃喃道,“倒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季希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萧逸!你再薅我头发,我把你剑也烧了!”


    白满川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伴着布料摩擦的声响。季希澈回头,就见萧逸叼着根狗尾巴草,正踮着脚揉白满川的银发,把那一头雪似的头发揉成了鸟窝。白满川脸色铁青,指尖凝着淡淡的金红色火焰——那是凤凰真火的雏形。


    “哎呀,老六你别这么小气嘛!”萧逸嬉皮笑脸地躲开,“再过几日就是穆小姐大婚,咱们扶遥门总得热闹点,我这是给你换个喜庆发型!”


    “胡闹。”季希澈的声音不高,萧逸立刻收了手,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到一旁。白满川则拢了拢头发,冷着脸朝他行了一礼,目光扫过叶未央时,微微顿了顿,没说话。


    沈慕玄慢悠悠地从雾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支狼毫笔,眉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师父,穆小姐大婚,喜联可得我来写才像样。”他走到叶未央身边,弯腰拍了拍小孩的肩,“小师弟要不要跟我学写毛笔字?写好了,给穆小姐添点喜气。”


    叶未央抬头看他,黑瞳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拔草。


    季希澈看着叶未央的背影。那小小的身子蹲在阶下,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韧劲,像极了记忆里那位故人,明明身陷绝境,却始终不肯低头。


    穆清瑶拉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地说着嫁妆清单:“我娘传下来的赤金步摇,还有那对羊脂玉镯,都要带进方家去……对了希澈哥哥,大婚那日,你可得来接亲!还有你这几个徒弟,也都要去凑凑热闹!”


    “自然。”季希澈颔首,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叶未央,“你大婚的事,扶遥门不会失礼。萧逸,你带人去穆家布置场地;白满川,你用凤凰真火将红绸烤得鲜亮些;周云秋,去镇上多买些爆竹;沈慕玄,喜联写得周全些。”


    “得令!”四个徒弟齐声应下,萧逸和周云秋立刻兴冲冲地往山下跑,沈慕玄则去了林禹安书房磨墨,只有白满川,临走前又看了叶未央一眼,才转身消失在雾霭中。


    穆清瑶又说了些家常,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观星台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季希澈和叶未央。


    季希澈走下台,蹲在小孩身边,看着他一根一根拔着阶缝里的杂草,声音放轻了些:“为什么不拔干净?”


    叶未央抬眼,眸底映着雾色,清冷得像块冰:“草也有活的道理。”


    季希澈一怔。


    这句话,故人也说过。


    百年前,在昆仑秘境的谷底,那人也是这样蹲在草丛里,看着被他踩倒的野草,轻声说:“草也有活的道理,何必赶尽杀绝。”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开来。季希澈盯着叶未央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清冷里找到更多熟悉的痕迹


    接下来的三日,扶遥门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连空气里都飘着喜庆的味道。


    萧逸带着沫宴曦他们几个扎进了穆家大院,手里的剑穗甩得飞起,指挥着众人挂红绸、贴喜字,忙得不亦乐乎。沫宴曦性子跳脱,爱热闹,把穆家大院布置得红红火火,连院墙上都爬满了红绸,远远望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左边点!再左边点!那红绸挂歪了,多不吉利!”萧逸站在梯子上,叼着狗尾巴草,指挥沫宴曦调整红绸的位置,“穆小姐大婚,可得事事周全,要是出了差错,师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沫宴曦调整位置,直到萧逸满意地点点头,才敢歇口气。萧逸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瞥见院子角落里堆着的鞭炮,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摆弄起来:“这么多鞭炮,够热闹了!等大婚那日,定要让整个京城都听见声响!”


    白满川蹲在院子中央,指尖凝着淡淡的凤凰真火,正小心翼翼地烤着红绸。他的凤凰真火温度极高,却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只烤去红绸上的潮气,让红绸的颜色更加鲜亮,却不损伤布料分毫。他脸色依旧冷淡,眉头微蹙,专注地盯着红绸,像是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连萧逸凑到他身边都没察觉。


    “老六,你这手艺可以啊!”萧逸拍了拍他的肩,“这红绸被你一烤,比之前亮多了,穆小姐见了肯定高兴!”


    白满川嫌恶地拍开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身上的烟火气:“别碰我,沾到灰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爱干净!”萧逸撇撇嘴,却也不生气,“反正活儿都快干完了,等忙完了,我请你去镇上的酒楼喝酒,怎么样?”


    白满川没说话,只是指尖的凤凰真火闪烁了一下,算是默认。


    周云秋扛着几箱爆竹从镇上回来,额头上沁着薄汗,却依旧兴致勃勃。他路过方家巷口时,恰好看见方为则站在巷口,对着一个卖花女温声细语,手里拿着一支娇艳的海棠花,笑容温柔得不像话。


    那模样,和他在穆清瑶面前的姿态别无二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深情款款的样子。可周云秋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阴鸷,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装模作样。”周云秋嗤了一声,故意把手里的爆竹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方砚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方砚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对着周云秋拱了拱手:“这位是扶遥门的周师兄吧?多谢你们为清瑶的婚事操劳。”


    “分内之事,不必多礼。”周云秋冷淡地回应,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没再多说什么,扛着爆竹转身就走。他总觉得方砚之这人不对劲,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回到穆家大院,周云秋把爆竹卸下来,萧逸立刻凑了过来,眼睛发亮:“云秋,买了多少?够不够放半个时辰?”


    “放心,管够!”周云秋拍了拍箱子,“我买了足足十箱,保证让大婚那日热闹非凡!”


    林禹安的书房里,墨香弥漫。沈慕玄握着狼毫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百年好合”四个大字笔锋遒劲,带着几分洒脱,又不失庄重。他写得极快,一张张喜联在他笔下诞生,铺了满满一桌子。“小师兄,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也用得上这此?”


    林禹安听到这活时,正写到“佳偶天成”,林禹安的指尖忽然顿了顿,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像极了谁眼底的痣。他盯着那片墨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眼底的青墨淡了些:“你倒是有意思,看这墨汁也来凑热闹。”


    他随手拿起一张写废的喜联,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重新拿起一支狼毫笔,蘸了蘸墨,继续书写。


    季希澈这几日也没闲着,除了指点弟子们修行,便是陪着穆清瑶检查嫁妆,处理一些婚礼上的琐事。穆家大小姐虽然心性单纯,却对婚礼极为重视,一点细节都不肯放过,从喜服的刺绣到宴席的菜品,都要一一过问。


    “希澈哥哥,你看这喜服的刺绣,是不是不够精致?”穆清瑶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站在镜子前,反复打量着裙摆上的海棠花刺绣,“我觉得还是差了点意思,不如让绣娘再加点珍珠?”


    “已经很好了。”季希澈耐心地回应,“这刺绣栩栩如生,再加点珍珠,反倒显得累赘了。清瑶,你不必太过挑剔,大婚之日,你开心就好。”


    “可我想做到最好嘛!”穆清瑶嘟了嘟嘴,转身拉住他的衣袖,“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尽善尽美。”


    大婚那日的天是极艳的红,穆家的喜轿刚抬到方家巷口,轿帘忽然被掀开——里面空无一人。


    方砚之的脸瞬间白了,他攥着红绸的手指关节泛青,看向穆家仆人的眼神像淬了毒:“你们家小姐呢?”


    穆家的管家腿都软了:“不、不知道啊……今早还在闺房里的……”


    “大小姐不见了!”


    “留了封信,说‘不愿困在深宅’!”


    季希澈走进前厅时,慕鸿远正攥着信纸,气得浑身发抖。那信纸是素白的,只写了寥寥数语:“女儿愿做自由风,望父母恕罪。”


    方砚之站在一旁,青衫衬着他温雅的脸,指尖却微微泛白。他是京中有名的君子,此刻却被当众落了颜面,连带着方家的人都脸色铁青。


    “慕鸿远!”方振雄拍着桌子,声音震得茶盏都晃,“你今日必须给我方家一个交代!”


    慕鸿远擦着汗,连声道:“是小女不懂事,我这就派人去找!”


    沈慕玄摇着折扇,凑到季希澈耳边:“师父,方家势大,慕家这桩婚事黄了,怕是要遭难。”


    “方老爷,怎么了?”季希澈问。


    方家的人正和慕家人闹得凶,见季希澈来方老爷指着季希澈的鼻子骂:“季希澈!你教出来的朋友就是这么不知廉耻?逃婚让我儿颜面扫地,你们扶瑶门必须给个交代!”


    季希澈的剑“唰”地扫过去,把方老爷的胡子削掉半截:“交代?等找到穆清瑶,自然给你。”


    方老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却依旧嘴硬:“我限你们三日!找不到人,我就去仙盟告你们扶瑶门纵徒行凶!”


    等方家的人走了,林寓安忽然道:“穆小姐最信佛,说不定去了城郊的静慈寺。”


    萧逸立刻扛着剑往外走:“我去看看!”


    白病川也跟上:“我也去。”


    周云秋摸了摸不染尘:“我去镇上查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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