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棋之差》 第1章 前言 前言 季希澈曾以为,“正道”是刻在骨血里的准则,是宗门立于天地间的根。他守着这份执念据理力争,到头来却只换得一句“离经叛道”,被昔日同门围堵,在师弟叶景承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看见染血的剑上,映着自己未解的荒唐——原来所谓正道,竟容不下半分不同的声音。 再睁眼时,风还是那年的风,山门的牌匾依旧高悬,而他,从黄泉路上捡回了一条命。这一次,他不再做追着“正道”跑的人,也不再信什么同门情深。临死前的背叛,成了他眼底藏不住的锋芒。 他重回宗门,指尖落下的每一步,都藏着布局;身边掠过的每一位弟子,都成了棋盘上的子。世人说他疯魔,说他要颠覆宗门,唯有季希澈自己清楚,他要战的从不是某个人、某个门派,而是那道高高在上、容不得半点反抗的天道。 这盘棋,落子无悔;这场战,不死不休。 第2章 扶苍雪·归梦 扶苍门判尘场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却烫不透围观弟子们眼里的凉薄。白衣蓝衫层层叠叠围出片死寂的圈,圈中心跪着的人,脊背却硬生生挺成了孤峰——季希澈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将周遭或怨怼、或看好戏的目光,都隔绝在那片阴影之外。 高位上的老者玄袍曳地,眼神像淬了冰的钩子,死死剜着场中那人:“季希澈,你是我扶苍门千挑万选的好苗子,正道的脊梁,如今却为个魔修,要把这身骨头也赔进去?” 话音落时,化神期的威压如潮水般漫过全场,弟子们下意识蜷了蜷肩,唯独季希澈,仍像株咬定崖石的松,分毫未动。他抬眼,望向那老者的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只有鬓边散乱的青丝,随着微风轻轻晃了晃。 “包庇?”老者冷笑,指尖灵光亮得刺眼,“你可知‘包庇魔修’四字,在我扶苍门是什么罪?” 季希澈没答,只是盯着老者腰间那柄刻着“匡扶”二字的佩剑,剑锋上还凝着细碎的血珠,正一滴滴砸在他脚边的地面,晕开深色的花。 下一秒,灵剑破风而来,精准刺入他灵台三寸处。 “师兄!” 人群后猛地爆出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叶景承挣得手臂通红,却被两旁的师兄弟死死按住。少年人漂亮的眼尾红得快要滴血,眼泪砸在青砖上,碎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那是……那是青苍榜第一的师兄啊……是能单枪匹马闯魔界、把他护在身后的师兄啊…… 季希澈只觉灵台一阵剧痛,灵气如决堤的洪,争先恐后从灵海的伤口里往外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飞速流逝,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失重感攫住了四肢百骸,可他偏要笑,扯着嘴角,笑得喉间腥甜翻涌—— “老祖说的‘正道’……就是这样,为了所谓正邪,便能不问黑白,把刀子捅进自己人的心口?” 血从唇角蜿蜒而下,洇湿了胸前的白衣,像开了朵妖异的花。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却偏要一步步踏上那级级通往高位的白玉阶。 “您说我失了正道,”季希澈站定在老者面前,仰头时,那双曾盛满星月的眼,此刻翻涌着近乎狰狞的嫌恶,“那您呢?扶苍门‘救其苍生’的门训,被您吃到哪截肠子去了?” 话音刚落,天际骤然滚过声惊雷,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聚集,判尘场上的风陡然变了性,裹挟着无形状的威压,把弟子们压得齐齐弯下了腰。 季希澈也跪了下去,膝盖撞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可他偏要抬着头,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眼底的光——那光里有血,有痛,唯独没有半分屈服。 “天道无情?”季希澈咳着血,笑声却比雷鸣还响,“您活了千百年,难道不知,最无情的从不是天道,是你们这些口口声声‘正道’的人!” “放肆!”老者须发皆张,杀心毕露,“今日我便替你师父,清理你这孽障!” “老祖!”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场外传来,随即,一道玄色身影翩然落地。来人玉冠束发,眉眼温润得像三月春山,可往季希澈身前一站,周身却笼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我这徒弟只是心存善念,怎就成了‘孽障’?老祖莫不是年纪大了,连黑白都辨不清了?” 季希澈望着那道玄色背影,喉间微动,最终只化作声极轻的喟叹:“师父……” 天枢真人没回头,只是淡淡瞥向高位上的老者,指尖拂过季希澈后背的伤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千钧之力:“我的弟子,轮不到旁人来处置。” 天枢那番话像块淬了冰的石头,狠狠砸在老祖心口,堵得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玄袍袖摆被怒气压得簌簌发抖,指节攥得发白,可目光却像黏在季希澈身上的钩子,恨不能将人从皮肉到骨头,一寸寸凌迟个通透。 “季希澈!”他的声音里裹着戾气,砸在判尘场的青砖上,震得碎石子都跳了跳,“今日这场祸事,从你护着那魔修的一刻起,就由你而起!你自己道途尽毁不算,还污了扶苍门百年清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可有半分悔恨?” 风来得更急了,卷着方才灵海破碎溅在地上的血腥气,往每个人的口鼻里钻,冷得人肺腑都发疼。季希澈撑着地上的剑,指腹死死扣住剑柄,指节泛出青白——那剑还是他入门时天枢送的,如今剑刃上沾着的不是魔气,是他自己的血。他一点点直起身,动作慢得像在与浑身的伤痛较劲,血迹斑斑的白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脊骨绷得笔直,没有半分弯折,竟像昆仑山顶常年不化的冰川,冷硬得撼不动。 等他抬眼时,眼底没有半分怨怼,也没有滔天恨意,只剩一片燃尽了所有情绪的澄明,像劫后余生的荒原,干净得只剩本心。 “悔恨?” 这两个字从他唇边滚出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随即他笑了——笑声碎在狂风里,没被吹散,反倒裹着玉石相击的清越,敲得人耳膜发颤。血沫顺着唇角往下淌,他却毫不在意,抬手用手背一擦,指尖碾过那抹猩红时,眼神竟像在把玩什么稀世珍宝,半分不避忌。 “老祖觉得,我该悔什么?” 他往前踏了一步,膝盖上先前崩裂的伤口被撕扯得更狠,血珠顺着裤脚往下滴,砸在白玉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一下,又一下,像敲在在场人的心尖上。“悔我见那魔修未曾害过人,不过是个避祸的孤魂,便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悔我没学您的样子,把‘正道’二字当遮羞布,转头就把良心喂了狗?” 天枢站在一旁,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腹蹭过袖缝里藏着的护心符——那是从前季希澈筑基时,亲手给他画的。他喉结滚了滚,终究没打断,只是眼底的温润又沉了几分,像藏了片未化的雪。 季希澈的目光缓缓扫过场边的弟子们,那些脸他从前都熟——有跟他一起练过剑的,有听过他讲术法的,可此刻眼里只剩畏惧的躲闪、不加掩饰的鄙夷,还有些人,连表情都没了,只剩麻木的空洞。这些脸在他眼里渐渐模糊,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老祖身上,一字一顿,声音不算高,却像惊雷炸在空旷的判尘场里,震得每个人心尖发颤: “我季希澈活了二十年,不敢说自己是完人,却自认行得正、坐得端,没害过一个好人,没负过一次本心。要说唯一的‘错’,便是从前太蠢,信了你们嘴里那套假仁假义的‘正道’。” 他顿了顿,胸口的伤口又开始疼,血腥味往喉咙里涌,可脊背却挺得更直了——任凭伤口崩裂,鲜血顺着衣襟往下流,浸红了腰间的剑穗,眼中却燃着比焚天业火更烈的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若这正道,要我昧着良心、屈着傲骨,要我把‘善恶’抛在脑后,只认‘仙魔’二字——那这道途,我季希澈,不要也罢!今日之事,纵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 话音落时,他猛地仰头,任由风刮过脸上的血痕,声音里裹着千钧之力,砸得全场死寂: “不悔!” 天枢真人听见那声“不悔”时,心口像被一只淬了冰的手攥住,疼得他胸腔发紧,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方才还温润如春水的眉眼,转瞬间覆了层霜雪般的冷冽,玄色衣袍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如展翼的蝶,他往前踏出一步,脚下青石板竟被那股无形的气劲压出细浅的裂纹,硬生生将老祖化神期的威压,逼退了三分。 指尖灵光骤起,一柄玉剑凭空凝出,剑身上流转的光泽清透如月华,却裹着千钧之力,嗡鸣着震颤空气。“老祖,”天枢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听不出半分情绪,唯有眼底翻涌的决绝藏不住,“我的弟子,轮得到旁人来妄加置喙?今日你要动他,便先踏过我这具残躯。” 老祖瞳孔骤缩,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人——天枢真人修的是温和道,化神多年,素来与世无争,连跟人红着脸争辩都少见,如今竟为了个“叛门孽障”,摆出这般同归于尽的架势?他怒极反笑,玄色灵力自周身炸开,如海啸般翻涌,卷起地上的碎石,“天枢!你疯了?为这孽障,要与整个扶苍门为敌?” “扶苍门的门训,是‘匡扶正道,心存善念’,”天枢剑尖微抬,直指老祖眉心,玉剑的嗡鸣更甚,几乎要刺破耳膜,“若连一个未害过人、只存了点恻隐之心的弟子都容不下,这门,我天枢不待也罢。” 话音落的瞬间,两道化神期的威压轰然相撞。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纯粹的力量对冲,判尘场的青石板应声寸寸龟裂,缝隙里渗出血般的残阳余晖,狂风卷着碎石漫天飞舞,打在弟子们的白衣上,疼得人龇牙咧嘴。众人吓得连连后退,唯有叶景承猛地回神,眼底的慌乱被一股狠劲取代——他看见师父与老祖僵持的间隙,那是唯一的机会。 少年人几乎是疯了般冲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季希澈。对方浑身是血,白衣被浸得沉甸甸的,灵力尽失后,连站都站不稳,身体软得像没了骨头,却还下意识偏过头,想往天枢的方向看。叶景承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师兄!别回头!师父是在拖时间!我们走了,师父才能脱身!” 季希澈喉间腥甜翻涌,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视线早已模糊,只能看见远处两道交缠的身影,听见天枢真人的声音——还是从前教他术法时的温和调子,却裹了层决绝的沙哑,顺着风飘过来:“老祖,既然谈不拢,你我今日,便分个胜负——” 那声音像一根针,扎得叶景承心口发疼,却也让他更不敢耽搁。他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半拖半抱地拽着季希澈往场外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不敢有半分停顿。判尘场的结界就在前方,穿过那层光膜,就能暂时躲开这里的厮杀。 身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震得他耳膜生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风声里,季希澈模糊的声音带着血沫传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嘱托:“景承……师父他……” “师父会没事的!”叶景承猛地打断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却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不能哭,师兄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得撑着,“师兄你信我,也信师父!我们先逃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接师父的!” 他终于拽着季希澈冲出了结界,回头时,只看见判尘场内刺目的强光炸开,天枢真人的玉剑与老祖的玄剑狠狠撞在一起,光芒几乎要吞噬整个场地。残阳如血,将两人踉跄的背影拉得极长,像两道快要被风吹散的影子。 叶景承知道,师父是在用自己的修为做筏,在老祖的杀招里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缝,那道缝里,藏着他和师兄唯一的生路。 风是冷的,刮在脸上像带了刃,把叶景承的眼泪刚逼出来,就冻成了眼角的冰碴。他半拖半抱着季希澈,靴底碾过枯枝败叶,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林子里格外刺耳——身后仙门御剑的破空声没断过,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缠得人连呼吸都发紧。 季希澈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染血的衣料黏在两人皮肤上,冷得刺骨。没了灵力护持,这人从前能单掌劈山的身子,如今连站直都难,每走一步,胸腔里都发出细碎的喘息,却始终没哼过一声,只偶尔在叶景承脚步踉跄时,抬手攥紧他的袖口。那力道很轻,像片羽毛落下来,却攥得叶景承心口发疼——他知道,师兄是怕自己摔着。他突然抬手,替叶景承拂去肩上沾着的草屑——那动作还是从前的模样,温和得像扶苍门春日里的风。 “师兄,再撑撑,前面有个山洞。”叶景承的声音发颤,季希澈这人,从年少时起,就习惯了把疼藏在骨子里,连皱眉都不肯多给旁人看一眼。把到了嘴边的“师兄撑不住就说”咽了回去。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季希澈这辈子最忌的就是“示弱”二字,哪怕到了这份上,也绝不会肯在他面前露半分脆弱。 可话音刚落,前方的树丛突然被灵光劈开,七八名仙门弟子御剑落地,剑刃直指两人,为首的正是扶苍门的外门执事,脸上没什么情绪,眼底却淬着冷:“季希澈,天枢真人已被老祖禁足,你以为还能逃到哪里去?束手就擒,或可留全尸。” 叶景承把季希澈往身后护了护,指尖攥紧了腰间的短剑——那是季希澈从前送他的,他修为尚浅,此刻握着剑的手却在抖,却偏要梗着脖子,摆出副不退让的架势:“你们别过来!师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话没说完,一道剑光就朝他心口刺来。叶景承瞳孔骤缩,只觉手腕一紧,整个人被猛地往后拽,再抬眼时,看见季希澈挡在了他身前。看见季希澈挡在他身前的背影——还是从前那挺拔的模样,只是此刻白衣染血,脊背绷得发紧,像根快要断的弦。 没有灵光,没有剑诀,甚至连像样的躲闪都做不到。季希澈就凭着一副凡人的身子,硬生生迎上了那柄剑。剑尖穿透皮肉的声响闷得可怕,血顺着剑刃往下淌,滴在叶景承的手背上,烫得他浑身发抖。 “师兄!” 叶景承扑过去接住人时,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纸。季希澈靠在他胸口,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后背的血洞还在往外冒血,把他的衣襟浸得透湿。他抬手,指尖冰凉,想擦去叶景承脸上的泪,却连抬起的力气都快没了。 “别……别跟他们拼。”他的声音很轻,气音裹在风里,碎得不成样子,“他们要的是我……你走,往南走,找……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活。” “我不走!”叶景承抱着他,眼泪砸在季希澈的头发上,滚烫,“要走一起走!师兄你不是说,等我筑基了,就带我去看昆仑的雪吗?你不能……” 血从季希澈的唇角溢出来,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叶景承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深色的花,烫得人指尖发颤。叶景承半跪在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手臂收得极紧,却又怕碰疼了他,力道虚虚悬着,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怀里的人越来越轻,体温一点点往下掉,像握不住的雪,让他慌得厉害。 “师兄……”叶景承的声音发颤,眼泪砸在季希澈的头发上,滚烫,却没敢让他看见,只能偏过头,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可刚擦完,新的泪又涌了上来。 季希澈听见他的话,缓缓睁开眼。视线早已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叶景承泛红的眼尾,他抬手,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少年的脸颊,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景承……别慌。”他的声音很轻,气音裹在风里,碎得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一下,胸口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却还是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温和的笑,“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 “不会的!”叶景承打断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哽咽,“师兄那么厉害,以前能单闯魔界,能拿青苍榜第一,这点伤算什么?你肯定能好的,我们还要一起练剑,一起看玉兰开花……”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因为季希澈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按住了他的嘴唇。“傻孩子。”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藏着几分不舍,“哪有那么多……以后。” 他顿了顿,缓了口气,才继续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像要刻进叶景承的骨子里:“以后……好好修炼,别偷懒。你的天赋比我好,只要肯用心,青苍榜第一……迟早是你的。” “我不要什么青苍榜第一!”叶景承攥紧他的手,眼泪掉得更凶,“我只要师兄活着,只要师兄陪着我!” “听话。”季希澈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正当天道,守好本心,把‘正道’二字,活成你自己的样子……别为我这个师兄丢脸。” 他看着叶景承泛红的眼眶,眼底的光芒渐渐暗了些,却多了几分郑重:还有……日后我若死了,你别难过,我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没负过谁,不算亏。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交代……让我放心,好不好?” 季希澈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像风中残烛,晃了晃就快灭了。他偏过头,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方向——那里是扶苍门的位置,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他从前每天清晨练剑、傍晚教景承术法的地方。 “景承……”他的眼神渐渐失了焦距,声音低得像梦呓,“我想回家。” 叶景承的哭声一下子就崩了。他猛地抱紧季希澈,站起身,踉跄着往扶苍门的方向走。身后的仙门弟子没立刻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单薄的少年身影,抱着个濒死之人,一步一步,走得磕磕绊绊,每一步都像踩在血里。 “师兄,再坚持一下!”叶景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近乎偏执的坚定,“我们马上就回家了,你看,前面就是山门了,再走几步,就能到我们的院子了。” “院子里的玉兰该开了,你去年还说,要摘朵最大的插在我剑穗上……” “师兄,别睡,跟我说说话,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 风还在刮,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却吹不散怀里那点越来越凉的温度。远处的扶苍门隐在云雾里,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坟茔,而他抱着自己的师兄,一步步往那座曾将他们弃之如敝履的山门走——那是季希澈的归途,哪怕,是归向一场早已注定的死亡。 帐外的更鼓敲到第三下时,叶景承猛地从床上坐起。 冷汗浸透了里衣,黏在后背,凉得他指尖发颤。胸口还在发闷,像是方才还抱着那具越来越凉的身子,后背的血洞烫得人眼眶发酸——梦里的风、血腥味、师兄那句轻得像叹息的“我想回家”,还清晰得嵌在脑子里,连季希澈抬手时,指尖擦过他脸颊的冰凉触感,都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方才。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抬手按揉发疼的额角。目光扫过床头的暗格,那里放着他如今身为扶苍门宗主的玉印,印身温润,却没让他心头的寒意散去半分——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只能抱着师兄哭、连反抗都显得无力的少年了,可梦里的无助与绝望,还是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起身时,衣摆扫过床沿,带起一阵轻响。他走到暗格前,指尖摩挲着玉印边缘,最终却绕开,打开了最下层的抽屉。 里面没有珍宝,没有秘籍,只有一柄用素色锦缎裹着的剑。 剑鞘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常年被摩挲得泛了柔光,边角处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他刚学御剑时,不小心磕在石阶上弄的,当时季希澈没骂他,只是笑着接过剑,用灵力细细磨了磨,说“剑是修士的半条命,得护好”。 叶景承的指尖轻轻落在那道刻痕上,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他缓缓抽出剑,没有灵光流转,没有剑鸣震颤,剑身甚至因为常年未沾灵力,蒙了层极淡的灰,可他却看得格外认真——这是季希澈最后留给他的东西,是当年师兄用凡人之躯挡剑时,攥在手里的剑,剑刃上还藏着一道极浅的缺口,那是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时,崩出来的印子。 “师兄。” 他轻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滞涩。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剑身上,映得他眼底一片泛红,却没掉眼泪——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把情绪藏在骨子里,就像当年的季希澈一样。 “我做了个梦。”他指尖顺着剑身缓缓划过,像是在跟人说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无人察觉的怅然,“梦到我们从判尘场逃出去,梦到他们追着我们砍,梦到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喉结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他握着剑,转身往门外走。廊下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映在扶苍门的青砖上,孤孤单单的。他一步步往前走,走过当年练剑的院子,走过通往山门的石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在复刻当年的路,又像是在完成一个迟到了许多年的承诺。 院子里的玉兰树还在,是当年他和季希澈一起种的,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月光落在花瓣上,像覆了层霜。 叶景承停下脚步,抬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剑身,眼底的泛红终于漫了出来,却依旧没掉泪,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郑重,像是在对剑说,又像是在对当年那个濒死的人说: “师兄,别怕了。” “这么多年,我终于……带你回家了。” 第3章 偷灵芝的“蘑菇汤战争” 这天,谢子言刚完成任务回来,拒绝了同僚喝酒的邀请,背后就传来一阵嘁嘁喳喳。 “你说谢子言那小子,实力强长得也周正,怎么就不近女色呢?”同僚A啃着瓜子,语气满是探究。 “你不知道?他有个发小为救他死了,前阵子有个鬼修把人魂找着了,他这是急着回家呢。”同僚B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我去,看着不近女色,实际上玩着花?”同僚A眼睛一亮。 “那可不一样,我见过那鬼魂,啧啧,长得贼带劲,比那小倌还……”同僚B话音未落,就见谢子言黑着脸转身,当下讪讪闭嘴。 谢子言刚踏过扶遥门的门槛,还没来得及拂去玄色劲装上的风沙,就被迎面走来的周云秋拍了把肩膀。大师兄手里还拎着刚从凡界买回来的糖糕,笑得眼睛都眯了:“可算回来了!快,跟我来,有大喜事!” 他愣了愣,刚想问“什么喜事”,就见金墨溯从旁侧的廊下晃出来,淡金色的发在阳光下晃眼,手里把玩着个玉佩:“谢小兄,恭喜啊,这下可算能安心了。”连平日里总坐在轮椅上的陆栀禾,都由裴厌仇推着过来,眼上的轻纱晃了晃,语气带着笑意:“等你好久了,快去看看吧。” 一众师兄围着他道喜,说得他一头雾水。直到被推到自己的院门前,才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那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蜜的莲子羹,让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推门进去的瞬间,谢子言僵在了原地。 然后,他就看到了对着镜子整理衣襟的徐时漾。 “老谢,我回来了。”徐时漾转过身,笑出了右边眼下的痣。 谢子言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多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这不是梦,颜墨尘那几个疯批真的给他把人从鬼门关捞回来,还重造了肉身。 “我回来你不高兴?”,语气带着惯有的调笑。 “时漾……”谢子言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记得徐时漾灵体溃散的那天,漫天的雨,他抱着渐渐透明的人,连呼吸都带着疼。这几年,季师父和颜墨尘一直在找合适的肉身,他却从不敢抱太大希望,怕又是一场空。 谢子言快步走过去,没等徐时漾反应过来,就猛地把人抱进了怀里。力道大得发紧,像是要把这几年的思念和担忧,都揉进这一个拥抱里。滚烫的泪水没忍住,浸湿了徐时漾的肩头,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徐时漾愣了下,随即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指尖能感受到他颤抖的弧度。他忍不住笑了,语气带着点打趣:“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要是让小师弟看见,指不定要学去,到处跟人说你欺负他。” “我没哭。”谢子言埋在他颈间,声音含糊,却不肯松手,“就是……太想你了。” 旁边的颜墨尘撑着桌子起身,刚走两步就晃了晃,温霜降正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药汤,见状快步上前扶住他,语气带着点嗔怪的心疼:“说了让你别硬撑,熬了三天三夜才把肉身炼化,现在知道累了?” 颜墨尘靠在他怀里,声音懒洋洋的:“这不是想让时漾早点醒过来,让谢十安心嘛。” 温霜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在相拥的两人,忍不住吐槽:“一个个的,要么哭哭啼啼,要么硬撑着不要命,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颜墨尘,往旁边的石凳挪去,把药汤递到他手里,“快喝了,补补气血。” 院门口忽然传来轻咳声。沈慕玄扒着门框,看着眼前两对相拥的身影,转头看向身边的林禹安,语气带着点委屈:“小师兄,你看他们,我也想要抱。” 林禹安正在整理刚采回来的草药,闻言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没停,语气淡淡:“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在这儿添乱。” 沈慕玄撇了撇嘴,却还是凑过去,帮他把散落的草药归拢到一起:“你为了颜十一都一个月没理我了就不能给抱一下?还有你为了这件事伤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林禹安没说话,只是指尖的动作顿了顿 庭院里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徐时漾轻轻推了推谢子言,声音软下来:“好了,再抱下去,颜兄和温师兄都要笑话我们了。我煮了莲子羹,在灶上温着,去尝尝?” 谢子言慢慢松开手,伸手擦了擦脸,耳尖有些发烫。他看着徐时漾眼底的笑意,伸手牵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温度,真实得让他心口暖起来 谢子言是被一声巨响吓醒的,一摸身边空无一人,瞬间慌了神,生怕昨晚是黄粱一梦,忙不迭地冲出去找人 扶遥门后山的练气场今天热闹得像集市——准确说,是像被十二只精力过剩的妖魔鬼怪掀了窝。 徐时漾刚从那具新重塑的肉身里睁开眼时,还没来得及适应这具比他之前瘦了两圈的骨架,就被季希澈一脚踹进了练气阵。“这肉身是颜墨尘拿蛊虫缠的、温霜降拿药养的,契合度不够?让你师兄们陪你练——别死了,死了我再给你捏一个。” 季希澈话音刚落,周云秋先摇着扇子凑过来,那把“不染尘”长剑被他别在腰后,墨色衣摆扫过徐时漾脚踝:“九师弟,先跟我过两招?放心,我下手有轻重——上次金墨溯把符纸贴我剑上,我也就把他符囊烧了半袋而已。”他那双瑞正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嘴角的笑却让徐时漾后颈发毛。 金墨溯果然“嗷”一嗓子跳起来,金黄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晃得刺眼,一身绣着暗纹的锦袍差点蹭到练气阵的石刺:“周云秋你要点脸!那符纸是我花三百灵石买的!徐时漾你别理他,来跟我练符术——我这有‘一贴就躺’的昏睡符,贴你身上保证没人敢碰你!”他说着就往徐时漾怀里塞符袋,指尖的玉扳指撞得符纸哗哗响。 陆栀禾坐在轮椅上,眼上的轻纱随着山风晃了晃,语气温和得像泡在温水里:“时漾,别急,先试试用灵力引动声纹——我这有支玉笛,你吹段调子,能让练气阵的灵力稳些。”他刚把玉笛递过去,白满川忽然从树顶上飘下来,一头白丝垂到徐时漾肩膀,声音冷得像结了霜:“没用。他这肉身灵力脉络是散的,得用妖力裹——我给你渡点凤凰火?” “别!”徐时漾抱着头往林禹安身后躲——后者眼下的青墨淡了些,那双含着阴气的眼却弯出点笑:“白师兄的火能把石头烧成灰,九师弟你想变成烤麻雀?不如我用鬼气给你通脉络,就是疼点……也就疼到吐三升血吧。” 萧逸扛着那把血红长剑走过来,丹凤眼一挑,剑穗扫过徐时漾的发顶:“都别吵,我带他练剑——一剑劈出去,灵力自然顺了。”他话音未落,沈慕玄摇着折扇从阵外踱进来,一身书卷气裹着股欠揍的散漫:“萧逸你省省,上次你教沫宴曦练剑,把山门的墙劈塌了三堵。徐时漾,不如跟我学儒修的‘言出法随’?比如你说‘这汤不苦’,温霜降的药就能变甜——前提是你不怕被他毒哑。” 提到温霜降,练气场的喧闹忽然卡了半拍。 下一秒,温霜降就端着两只黑陶碗从药庐方向走来,冰肌玉骨的身影裹在素色衣袍里,左眼眼下的两颗痣衬得他脸色更冷。“徐时漾,颜墨尘,过来喝药。” 那碗药刚凑近,徐时漾就闻到了能熏死蚊子的的苦味——黑褐色的药汁里飘着几根不知名的草茎,还冒着幽幽的绿光。颜墨尘捏着碗盏的手指泛白,银发垂在肩前,异色瞳里写满“宁死不喝”,却还是皱着眉仰头灌了下去:“温师兄,下次药里能放颗糖吗?” “放糖会解蛊虫的药性。”温霜降把另一碗塞到徐时漾手里,语气没半点商量,“你这肉身刚塑成,必须喝满七日——今天的量是双倍,因为你早上躲练气阵躲到了茅房。” 徐时漾盯着那碗药,他偷瞄了眼旁边啃着灵果的沫宴曦——这位十二师弟穿着红衣,高马尾甩得像鞭子,虎牙咬开灵果的脆响听得人牙酸。“沫十二,”徐时漾凑过去,声音压得像做贼,“你想不想喝蘑菇汤?” 沫宴曦的眼睛“唰”地亮了:“想!万灵宗后山那株千年灵芝炖的汤!我上次偷摸去闻过,香得能把魂勾走!” “那灵芝能入药,也能当食材?” “能!万灵宗的厨子上周刚用它炖了锅汤,全宗弟子抢破了头!”沫宴曦往他手里塞了个鬼面面具,“走!我知道他们藏灵芝的暗室在哪——偷了灵芝,我给你炖蘑菇汤,比温霜降那苦药强一百倍!” 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趁着练气场乱成一团,顺着后山的崖壁溜出了扶遥门。 万灵宗的暗室藏在藏经阁的地窖里,沫宴曦熟门熟路地撬开锁,摸出个半人高的玉盒——里面那株灵芝足有巴掌大,菌盖泛着琥珀色的光,闻一口都觉得灵力往四肢百骸里钻。“快揣上!”沫宴曦把灵芝往徐时漾怀里塞,“他们厨子下午要炖汤,再晚就没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两人刚钻出藏经阁,就撞上了万灵宗的执法堂弟子。领头的那个圆脸修士指着他们怀里的玉盒,声音都劈了:“那是我们宗主留着炖汤的灵芝!给我拦下他们——炖不成汤,你们都别想吃饭!” “跑!”沫宴曦拽着徐时漾转身就往山脚下窜,身后的喊杀声差点震落路边的树叶。徐时漾抱着灵芝玩命跑,新肉身的腿差点软成面条,边跑边喊:“不是说万灵宗的人都在练剑吗!怎么还有人守着厨房啊!” “我哪知道他们把灵芝当命根子啊!”沫宴曦的高马尾甩得像螺旋桨,红衣在巷子里划出道残影,“前面有个死胡同!躲进去!” 因死胡同大小有限,两个人贴的很紧 两人刚挤到巷角的草垛后面,就听见一阵剑风擦着墙飞过来——谢子言的“虚无妄”佩刀还沾着血,黑色劲装裹着他挺拔的身形,眼型狭长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扫到草垛后面挤成一团的两人时,眉峰狠狠跳了跳。 “你们在这干什么?” 沫宴曦的反应比兔子还快,“唰”地把徐时漾推出去半米:“谢师兄你听我解释!是他非要偷灵芝我是来劝他的!” 徐时漾:“?”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万灵宗的人已经追了过来。沫宴曦眼疾手快地把灵芝塞回玉盒,往执法堂弟子怀里一塞:“灵芝还你们!别抓我!” 执法堂弟子显然没听过“认怂”这两个字,伸手就去抓沫宴曦的后领。徐时漾趁乱往谢子言身后躲,刚把半个身子藏进去,就被谢子言拎着后颈提了起来——后者的佩刀往前一扔,另一只手直接把他扛到了肩上 “偷灵芝?”谢子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剑却“唰”地飞了起来,带起的风把徐时漾的头发吹得贴在脸上,“回去告诉师父,还是告诉温师兄?” 徐时漾抱着谢子言的腰,看着下方被万灵宗弟子围住的沫宴曦(后者正试图用“我是太孙”的身份蒙混过关)” 谢子言没说话,只是剑速又快了三分。等他们落到扶遥门山门时,练气场的人已经全围了过来——周云秋摇着扇子笑出了声,金墨溯举着符纸喊“我早说他会闯祸”,陆栀禾的玉笛差点掉在地上,白满川的凤凰火差点烧着旁边的树,林禹安的阴气飘得满场都是,萧逸的血红长剑拍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沈慕玄的折扇都快摇散架了,颜墨尘手里的药碗还冒着绿光,温霜降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季希澈靠在门框上,看着被谢子言放在地上的徐时漾,慢悠悠开口:“偷灵芝?行啊,温霜降,把他这七日的药翻倍——再加三碗‘清心苦露汤’。” 过了会儿徐时漾瘫在地上,看着温霜降端过来的三只黑陶碗,忽然觉得——刚才被万灵宗抓住,好像也没那么糟。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让他血压飙升的场面——萧逸提着剑追着沫宴曦砍,金墨溯在一旁气得跳脚,周云秋和白满川搬了小板凳嗑着瓜子围观,林禹安撸起袖子就要加入战局,却被沈慕玄死死抱住:“小师兄,算了算了!” “算个屁!老子今天非把他挫骨扬灰不可!”林禹安挣扎着,语气凶狠。 温霜降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翻着医书,头也不抬地补刀:“下手狠点,留口气就行,能救回来。” 裴厌仇和颜墨尘在旁边煽风点火,一个递剑一个递蛊,好不热闹。 原来刚刚沫宴曦被万灵宗带着找上门,还把萧逸、林禹安、金墨渊他们的房子给打塌了。现在人家找师父季希澈谈判,沫宴曦则被追着打。 “师同门本门自相残杀,有失天理啊!”沫宴曦一边躲萧逸的剑,一边鬼哭狼嚎。 正好季希澈从外面回来,沫宴曦像见到救星似的扑过去:“师父救命!” 季希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轻松:“没事,都解决完了。” 沫宴曦刚想松口气,就被季希澈像拎小鸡似的拎到萧逸面前:“人家的事解决了,但房子的事没完。你被卖到万宝楼,卖的钱用来修房。” “?!不要!”沫宴曦的惨叫响彻扶遮门。 萧逸冷着脸拎起沫宴曦就往山下走,沫宴曦挣扎得像条离了水的鱼,直到萧逸抽出剑抵在他脖子上,他才瞬间老实,欲哭无泪。 旁边,金墨溯抱着他的金算盘疯狂算:“按沫师弟的姿色,卖到万宝楼能换多少张嵌金丝符纸呢……” 沈慕玄摇着折扇凑过来,一双多情眼笑得弯弯:“二师兄,不如我们合伙把他赎出来?价码我都想好了……” 金墨溯:“滚!” 他的钱是用来买符纸的,不是用来救“败家玩意儿”的! 徐时漾:还好没被抓住。想着一口气干了手里的药 因为房子倒了好几间,大家只能临时合住。温霜降和颜墨尘被分到一间,金墨溯气得回了自己家,萧逸带沫宴曦下山,就剩一间房,按理说该沈慕玄和林禹安住。 “小师兄,你不能这样啊!”沈慕玄蹲在林禹安房门外,可怜巴巴地敲着门,“就住一晚,就一晚!” 林禹安在里面不为所动:“滚。” 另一边,温霜降正对着颜墨尘苦口婆心:“一起睡怎么了?我不占地儿。” 颜墨尘把自己裹成个蚕蛹,只露双眼睛:“热。” 温霜降欲哭无泪,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颜墨尘抱着枕头冲了出去,他赶紧跟上,结果就看到颜墨尘跑到林禹安的院子,无视了蹲在门口的沈慕玄,扑过去抱住林禹安的腿,冰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渴求:“林禹安师兄,我想和你一起睡。” 沈慕玄急了,刚想把颜墨尘拉开,就见林禹安揉了揉颜墨尘的银发,嘴角居然带了点笑意:“进来吧。” 门“砰”的一声关上,把沈慕玄和温霜降关在了外面。 沈慕玄看看温霜降,又看看紧闭的房门,委屈巴巴:“你不管管?” 温霜降耸耸肩,摊手:“管不了。你俩还没和好?” 沈慕玄没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一个拐进了谢子言的房间(打扰小情侣是不对的,但借宿是刚需),一个不知道摸去了哪个角落,只留下满院的月光,和扶遥门永不落幕的沙雕日常。 至于季希澈,他正坐在屋顶上,就着月光啃着沫宴曦没来得及炖的灵芝,看着底下鸡飞狗跳的一群徒弟,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群神经病,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第4章 叶末央 扶遥门膳堂的早食案前,沈慕玄刚捏起半块糕点,就被周云秋用筷子敲了手。 “发什么呆?”二师兄把一碟蜜饯推到他面前,“这三日你和林禹安脸比玄铁还冷,膳堂的瓷碗都快被你们的低气压冻裂了。” 沈慕玄指尖蜷了蜷,没说话,只捻了颗蜜饯塞进嘴里,甜得发涩。 “依我看,直接把人扛回房,按床上把话说开——”金墨溯“啪”地拍案,话没说完就被温霜降的药杵怼了胳膊,“二师兄,你那是土匪做派,林七吃软不吃硬。” 温霜降把一碗温好的驱寒汤推到沈慕玄手边,指尖点了点汤面:“林七昨夜又咳了,我从他窗下过,听见他翻来覆去念你名字。” 沈慕玄搅着汤的手顿住,墨色的眸底晃过一丝波澜,嘴上却硬:“与我何干。昨晚你也看见了他不理我” “嘴硬遭雷劈啊沈八。”萧逸咬着包子凑过来,丹凤眼一挑,“昨儿我见林七在你房外站了半柱香,脚都冻麻了,愣是没敢敲门。” 白满川正用银簪挑着碗里的莲子,闻言抬了抬眼:“他眼下的痣红了,阴气快压不住了。”话音刚落,徐时漾抱着算筹窜过来,把一张写满字的纸拍在沈慕玄面前:“八师兄!我算过了,三日后寅时是‘破冰吉时’,你去给他送我新画的辟邪符,保准他消气!” 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旁边还写着“附赠撒娇口诀三条”。沈慕玄看着那幼稚的笔迹,指尖却轻轻摩挲过符纸的边缘。 “别磨蹭了。”周云秋把他的折扇塞回手里,断了的扇骨已经被修好,缠了圈同色的锦线,“再僵着,林师弟该把自己冻成冰雕了。” 沈慕玄攥紧了折扇,起身时脚步顿了顿,又回头瞥了眼案上的蜜饯,随手揣了两颗在袖袋里。 冷战持续了三日。 林禹安房里的烛火夜夜燃到天明,他坐在榻上运功驱阴,却越驱越寒——阴阳家的鬼修最忌鬼界的纯阴之气,他眼下的痣已经红得像浸了血。 第三日寅时,他披着半湿的外袍摸到沈慕玄的卧房。门没闩,他推开门时,沈慕玄正坐在案前后看着那把断了骨后修好的折扇,烛火把他的侧脸映得清瘦。 “小师兄你来做什么?”沈慕玄没抬头。 林禹安没说话,阴气翻涌的眩晕让他脚步发飘,他扑过去时带倒了案上的烛台,蜡油溅在沈慕玄的袖口,他借着这股力,把人狠狠推倒在床榻上。 沈慕玄的后背撞在床板上,闷哼一声,刚要挣开,林禹安已经跨坐在他腰上。青年的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臂弯,露出的颈侧沾着鬼界的阴斑,像片病态的花。他攥着沈慕玄的手腕按在自己脸上,贴在林禹安发烫的皮肤上,烫得沈慕玄呼吸一滞。 “沈慕玄,”林禹安的声音发颤,尾音裹着阴气带来的软糯, 他另一只手顺着领口往下,指尖勾住外袍的系带——布料滑落在地的轻响里,沈慕玄看见他后背的阴斑已经连成了片,像张缠人的网。烛火晃得暧昧,林禹安垂着眼,眼下的红痣浸在光里,唇瓣离沈慕玄的下颌只有寸许。 沈慕玄的喉结滚了滚,刚要抬手环住他的腰,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啪——” 脆响砸在寂静里,沈慕玄的侧脸迅速浮起红痕。林禹安的手还扬在半空,眼底的红意混着错愕,掌心的阴寒沾在沈慕玄的脸上,像块冰。 “我……”林禹安张了张嘴,阴气搅得他脑子发懵,“我不是……” 沈慕玄盯着他,他猛地扣住林禹安的手腕。 “小师兄”沈慕玄坐起身,指尖擦过嘴角的红痕,“我错了” 林禹安眼下的痣红得像要滴血,他看着沈慕玄的脸,突然眼眶一热,眼泪混着阴气带来的寒意砸在手腕上。 “沈慕玄”他咬着唇,声音抖得不成样,“我只是……控制不住。” 沈慕玄的动作顿住,他看着青年露在外面的肩膀——那里还留着阴鞭抽过的疤,正沾着冷汗泛着白。烛火里,林禹安的眼泪砸在阴斑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朵要谢的花。 沈慕玄的掌心带着纯阳的暖意,落在林禹安后背时,青年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没躲开。他的指尖顺着阴斑蔓延的方向缓缓摩挲,儒修的灵力温和却坚定,一点点驱散着缠在经脉里的阴寒。 林禹安埋在他肩头,眼泪蹭得沈慕玄衣襟湿了一片,眼下的红痣渐渐褪去血色,声音哽咽得像被揉碎:“那把折扇……我不是故意让它断的。” “我知道。”沈慕玄的声音低哑,指尖划过他后背的鞭痕,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他,“那日在秦广殿,你挡在我身前时,我没怪你。” 林禹安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底满是错愕。 “我气的是你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沈慕玄抬手,指腹轻轻擦过他泛红的眼角,“你是阴阳家少主,是能镇住半界阴煞的人,可在我这儿,你不必做什么,只需好好活着。” 这话像温水浇在冻僵的心上,林禹安的喉间发紧,他伸手攥住沈慕玄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布料扯碎:“那你还说……” 沈慕玄失笑,眼底的冷意尽数化开,只剩无奈的温柔:“是我口不择言。”他抬手,将林禹安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他眼下的痣,“我沈慕玄虽出身青楼,却也知道,能得你林禹安舍命相护,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林禹安的脸蹭地红了,从耳根蔓延到脖颈,他偏过头,不敢看沈慕玄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那你……不生气了?” “气。”沈慕玄故意逗他,指尖捏了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气你打了我一巴掌。” 林禹安的脸更红了,他伸手想去摸沈慕玄脸上的红痕,却被人攥住了手腕。沈慕玄顺势将他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裹着笑意:“不过,若你肯补偿我,我便不气了。” 林禹安的心跳得飞快,后背的阴寒已经散了大半,只剩下沈慕玄掌心传来的暖意。他犹豫了片刻,抬手环住沈慕玄的腰,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在他下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吻落的瞬间,沈慕玄的身体一僵,随即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房里的阴寒之气渐渐消散,只剩下满室温柔的暖意。 林禹安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突然觉得,那日闯鬼界的险,冷战三日的苦,都值了。 晨光把青石板路晒得暖融融的,沫宴曦刚从万宝楼的后巷窜出来,袍角还沾着点碎金箔——前几天被自家师卖了,方才又为了抢一支能聚魂的玉簪,他差点被掌柜的追着打三条街。 “啧,这万宝楼的规矩越来越死。”他正拍着衣摆,抬头就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裴厌仇斜倚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玄色衣袍敞着领口,指尖夹着枚银质赌筹,眉梢还带着点未褪的冷气。“逃出来的?” “不然等着被掌柜的扒层皮?”沫宴曦挑眉,瞥见他袖口沾着的赌坊印记,“你倒自在,赌楼赢了多少?” “处理点私事。”裴厌仇把赌筹抛了抛,稳稳接住,“饿了,去街口那家馄饨铺?” 两人刚并肩往街口走,就见前方围了一圈人,为首的正是季希澈,身后跟着周云秋、金墨溯几个师兄弟,显然是刚打算结伴出门。 “师傅,大师兄!”沫宴曦抬手招呼,刚要凑过去,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人群里窜出来,像颗炮弹似的扑向季希澈。 “爹地!爹地!”小男孩约莫五六岁,抱住季希澈的腿就不肯撒手,奶声奶气地喊得响亮,“终于找到你啦,爹地!” 空气瞬间凝固。 扶遥门众人全愣在原地,沈慕玄手里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温霜降刚掏出来的药瓶差点摔碎,连一向冷淡的白满川都挑了挑眉。 季希澈僵着身子,低头看着腿上的小不点,眼底满是错愕:“小家伙,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小孩仰起脸,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爹地” “胡说!”季希澈连忙摆手,脸都涨红了,“我从未……” 话没说完,小男孩突然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仰着脑袋看向众人。晨光落在他脸上,那眉眼、那挺直的鼻梁,甚至连微微抿唇的模样,都和季希澈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的天……”徐时漾手里的算筹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师傅,这、这也太像了吧?” 沈慕玄捡回折扇,扇得飞快:“我说师傅,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小团子?瞒得够深啊!” 周云秋皱着眉,却难掩眼底的惊讶:“样貌确实酷似师傅,莫非是……” 季希澈急得摆手,脸都白了:“真不是我的!我发誓!” 小男孩却不管他的否认,又跑过去抱住他的腿,蹭了蹭:“爹地,我罡叶末央啊,你不要我了吗?” 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都化了,扶遥门的徒弟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师傅藏得好深”“这孩子肯定是师傅的”“师傅要当爹了”的震惊与八卦。 沫宴曦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低笑出声,撞了撞裴厌仇的胳膊:“看来,咱们这顿饭,得先给师傅道喜了。” 裴厌仇忍着笑,点头附和:“可不是嘛,这‘惊喜’来得也太突然了。” 季希澈看着腿上黏人的小不点,又看看徒弟们一脸八卦的表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山门的路上,徐时漾蹲在叶未央身边,戳了戳他圆乎乎的脸蛋:“小团子,你大名叫啥呀?” 叶未央攥着季希澈塞给他的糖葫芦,含混不清地答:“叶、叶未央!爹爹取的!” “叶未央?”金墨溯摸了摸下巴,“倒是个雅致的名字。那你娘亲是谁?住在哪儿?” 小家伙摇摇头,把糖葫芦啃得滋滋响:“不知道呀,爹爹一会儿说爹地不在了,一会叉说爹地不会死,我听的头大,就来找爹地。” 这话让季希澈更头大,一路都在低声念叨“我真没印象”,徒弟们却早已炸开了锅,一路脑补出十八出爱恨情仇。 回到扶遥门,叶未央就成了众师兄的“重点关照对象”。周云秋干脆把人带到自己的书房,从床底拖出一个樟木箱,打开时满箱话本子哗啦啦散了大半桌——全是他私藏的话本小说,封面上“才子佳人”“仙侠绝恋”的字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师兄,你这是要干啥?”裴厌仇挑眉。 “排查师娘啊。”周云秋一本本翻着话本,语气严肃,“师傅性子端正,若真有私情,定是话本里常见的桥段——要么是江湖侠女,要么是世家小姐,说不定还有可能是仙门同修。” 金墨溯凑过来,拿起一本《月下仙缘》:“我看像江湖侠女!你看师傅当年下山历练,说不定救了哪位遇险的女侠,暗生情愫后却因师门规矩分开,留下这么个小的。” “不对。”陆栀禾摇头,眼上的轻纱一晃,指着另一本《书香误》,“师傅偏好文雅,师娘该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说不定是某次诗会相识,奈何家族反对,只能偷偷生下孩子。” 萧逸咬着笔杆,在纸上画圈圈:“我觉得是仙门同修!你想啊,能生出这么像师傅的孩子,资质肯定不差,说不定是哪个隐世仙门的弟子,当年和师傅一起修炼时生了情分。” 白满川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淡淡开口:“也可能是妖修。” 众人齐刷刷看他,他慢悠悠补充:“凤凰一族血脉纯净,若师娘是凤凰,孩子样貌酷似父亲也合理。” 徐时漾抱着算筹,把话本分成几堆:“我算过了,师傅近十年下山共计十七次,遇到女子的概率是八成,其中有机会产生情愫的……” “别算了别算了!”周云秋打断他,把一本《剑影情丝》拍在桌上,“咱们挨个对!未央,你娘亲是不是会武功?” 叶未央啃完最后一颗山楂,摇摇头:“爹爹会画画,还会做桂花糕!” “会画画、做桂花糕!”周云秋眼睛一亮,赶紧翻出几本女主是才女的话本,“那娘亲是不是穿浅色衣服?说话温温柔柔的?” “爹爹穿白玄服,头发长长的,还有剑,是掌门!”叶未央比划着,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下众人更兴奋了,金墨溯拍着桌子:“肯定是女修!你看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女掌门配剑仙,天作之合!” 周云秋已经开始翻找类似设定的话本,嘴里念念有词:“《青衿记》里的女主就会做桂花糕,《烟雨词》里的女主也爱穿白裙子……未央,你娘亲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约定在哪见面,或者有什么信物?” 谢子言突然道“你们就一直没发现他说的是爹地而不是娘亲” 一语惊醒梦中人 “男的!”众人异口同声,眼里都闪着八卦的光。周云秋立刻把相关话本归拢到一堆,拍板道:“重点排查!师傅当年下山,肯定有和谁关系亲近!” 书房里热闹得像开了集市,只有季希澈站在门口,看着被徒弟们围着追问的叶未央,又看看满桌的话本,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这辈子,压根没什么亲近的人,我的话也死的差不多了! 第5章 红绸下的裂痕 扶遥门的晨雾还没散尽,观星台的石阶上就传来“哐当”一声——是金墨溯踩着新得的流云靴,把周云秋刚摆好的剑谱架子撞翻了。 “二师弟你长没长眼?”周云秋捏着“不染尘”长剑的剑鞘,端正文雅的脸上难得绷出点怒意,“这是师父昨天刚批的剑谱,沾了灰你赔得起?” 金墨溯把手里的符纸往怀里一塞,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赔?小爷我家库房里的剑谱能堆到你脑门上——哎!你别瞪我啊,不就是几张破纸吗?” 话音未落,一道血红剑光擦着他耳朵钉在石阶上,萧逸叼着根狗尾巴草走过来,丹凤眼一挑:“三师兄,嘴再欠点,下次钉的就是你舌头。” 金墨溯瞬间噤声,偷偷往白满川身后躲——这位六师兄是白凤凰化形,发起火来能把他头发烧成卷毛,他可惹不起。白满川正用指尖拢着银发,听见动静只淡淡掀了掀眼皮:“挡光了。” 金墨溯麻溜地挪开,刚站稳,就看见林禹安端着碗药从偏殿出来,眼下的青墨淡得像晕开的烟,另一只手还攥着张刚写好的符:“温师兄让我给小师弟送药,说他昨夜练剑伤了手。” “伤手?”沫宴曦从墙头上翻下来,红衣高马尾晃得像团火,虎牙露出来笑得没心没肺,“裴厌仇那家伙是不是又跟剑较劲儿了?上次他把剑劈成两半,师父罚他抄了三天《静心诀》呢!” 正说着,裴厌仇抱着断成两截的剑从院角走出来,眉眼冷得像结了霜,听见沫宴曦的话,只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眼神太凉,沫宴曦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都围在这做什么?” 清越的声音从台阶顶端传来,季希澈背着剑走下来,身后跟着叶未央。小孩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眉眼和季希澈有七八分像,只是垂着眼的样子,像极了季希澈总挂在嘴边的那位“故人”。 “师父!”徐时漾从账房里钻出来,手里攥着本算盘,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这月的月钱不够了!萧五买剑穗花了三两,白六买发带花了五两,沫十二把库房的酒偷喝光了——” “谁偷喝了?”沫宴曦跳起来,“那是师父赏我的!” “赏你你也不能喝光啊!”徐时漾急得脸都红了,“颜十一炼蛊还缺二两朱砂钱呢!” 颜墨尘正靠在廊柱上擦着银簪,异瞳里的金纹闪了闪:“没事,我用他的发带抵。”他抬眼看向白满川,后者指尖的凤凰真火“唰”地冒了出来。 谢子言忽然按住徐时漾的算盘,持着“虚无妄”长剑的手稳得很:“别吵,师父脸黑了。”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季希澈——后者正盯着叶未央的发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墨玉牌,像是在想什么很远的事。 叶未央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爹地,我饿了。” 季希澈回神,看见小孩眼底的茫然,忽然笑了:“走,去膳堂。今日陆师兄炖了汤。” 陆栀禾端着汤罐从膳堂出来,轻纱在风中飘起,温和的声音像化开的糖:“都别闹了,汤要凉了。” 膳堂里瞬间热闹起来——萧逸抢了白满川的糖糕,被凤凰真火燎了衣角;金墨溯往谢子言碗里塞了张“倒霉符”,转头就被周云秋的剑鞘敲了脑袋;林禹安偷偷往叶未央碗里夹了块肉,被沫宴曦扑过去抢了半块;颜墨尘用银簪挑了块排骨,精准地落在徐时漾碗里,后者的算盘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季希澈看着闹成一团的徒弟们,又看向身边安安静静喝汤的叶未央,忽然觉得这雾里的扶遥门,比百年前热闹多了。 叶未央忽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尾的冷意淡了点:“爹地,他们都很好。” 季希澈嗯了声,指尖的墨玉牌终于暖了起来——那位故人总说“未到终章”,或许,这闹哄哄的日常,就是他等了百年的“续篇” 第二日 “爹地。”叶未央忽然抬起头,脆生生的声音撞碎了庭院的静,“四师兄说这株‘凝雪草’要盖层稻草才不会冻坏。” 他捧着捆干草蹲在药田边,动作轻缓得像怕惊落梅枝上的雪。季希澈收回神,指尖的梅瓣化在掌心,凉意浸到骨缝里:“嗯,听你四师兄的。” 叶未央“哦”了一声,又低下头,细软的发顶露在枯草间,像只怯生生的幼雀。 徐时漾蹲在账房门口,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嘴角却翘得老高——谢子言刚给他买了京城最火的糖炒栗子,纸包还热着。谢子言靠在门框上,手里的“虚无妄”长剑还沾着露水,脸上是惯常的冷,可指尖却在偷偷帮徐时漾剥栗子壳。 “六师兄又把五师兄的剑穗烧了!”沫宴曦的大嗓门从院角传来,红衣高马尾晃得像团火,“白满川师兄的凤凰真火,差点把萧逸师兄的红发带烧成灰!” 林禹安坐在廊下写符,眼下的青墨淡了些,听见这话,笔尖的朱砂滴在符纸上,晕开一片红。沈慕玄从他身后探过头,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又在写‘平安符’?给我的?” 林禹安把符纸揉成团,砸在他脸上:“给你的‘倒霉符’。” 沈慕玄笑着接住,把符纸塞进怀里:“那我也收着,毕竟是小师兄写的。” 颜墨尘靠在廊柱上擦银簪,异瞳里的金纹闪了闪——温霜降刚给他送了瓶新炼的蛊药,瓶身上还系着他喜欢的白丝绦。金墨溯蹲在他脚边,抱着酒壶嘟囔 颜墨尘收回手,银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吵。” 这时山门处传来铜铃响,周云秋从廊下拐出来,素白的衣摆沾了点雪:“师父,山下慕家大小姐来了,说是送喜帖的。” 季希澈眉峰微动。慕灵溪是他在人间的朋友,慕家是江南望族,世代做绸缎生意,而方家是京中勋贵——这桩联姻的消息,早在月前就顺着南来的风飘进了扶遥门。 季希澈收回目光,指尖的墨玉牌微微发烫。他转身时,正看见穆清瑶踩着绣满海棠的罗裙,像只翩跹的蝴蝶穿过雾霭,鹅黄的裙摆扫过阶上的青苔,手里攥着张烫金的红帖,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希澈哥哥!”穆清瑶扑到他面前,眼底亮得像盛着星子,“我要成亲啦!三日后,和方家二少方砚之拜堂!” 季希澈挑眉,接过她递来的红帖,指尖触到烫金的“天作之合”四字,只觉得有些讽刺:“你前几日还说,方砚之是个只会调香的绣花枕头。” “可他好看呀!”穆清瑶吐了吐舌,语气娇俏,“而且方家势大,我爹说了,这是门好亲事。”她话音顿住,目光忽然落在台下的叶未央身上,眼睛一亮,“这是你新收的徒弟?眉眼竟跟你这般像——” 叶未央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缓缓抬眼。 那一眼的冷意,让穆清瑶下意识顿了顿。 “这孩子的眼神……”穆清瑶喃喃道,“倒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季希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萧逸!你再薅我头发,我把你剑也烧了!” 白满川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伴着布料摩擦的声响。季希澈回头,就见萧逸叼着根狗尾巴草,正踮着脚揉白满川的银发,把那一头雪似的头发揉成了鸟窝。白满川脸色铁青,指尖凝着淡淡的金红色火焰——那是凤凰真火的雏形。 “哎呀,老六你别这么小气嘛!”萧逸嬉皮笑脸地躲开,“再过几日就是穆小姐大婚,咱们扶遥门总得热闹点,我这是给你换个喜庆发型!” “胡闹。”季希澈的声音不高,萧逸立刻收了手,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到一旁。白满川则拢了拢头发,冷着脸朝他行了一礼,目光扫过叶未央时,微微顿了顿,没说话。 沈慕玄慢悠悠地从雾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支狼毫笔,眉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师父,穆小姐大婚,喜联可得我来写才像样。”他走到叶未央身边,弯腰拍了拍小孩的肩,“小师弟要不要跟我学写毛笔字?写好了,给穆小姐添点喜气。” 叶未央抬头看他,黑瞳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拔草。 季希澈看着叶未央的背影。那小小的身子蹲在阶下,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韧劲,像极了记忆里那位故人,明明身陷绝境,却始终不肯低头。 穆清瑶拉着他的衣袖,叽叽喳喳地说着嫁妆清单:“我娘传下来的赤金步摇,还有那对羊脂玉镯,都要带进方家去……对了希澈哥哥,大婚那日,你可得来接亲!还有你这几个徒弟,也都要去凑凑热闹!” “自然。”季希澈颔首,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叶未央,“你大婚的事,扶遥门不会失礼。萧逸,你带人去穆家布置场地;白满川,你用凤凰真火将红绸烤得鲜亮些;周云秋,去镇上多买些爆竹;沈慕玄,喜联写得周全些。” “得令!”四个徒弟齐声应下,萧逸和周云秋立刻兴冲冲地往山下跑,沈慕玄则去了林禹安书房磨墨,只有白满川,临走前又看了叶未央一眼,才转身消失在雾霭中。 穆清瑶又说了些家常,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观星台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季希澈和叶未央。 季希澈走下台,蹲在小孩身边,看着他一根一根拔着阶缝里的杂草,声音放轻了些:“为什么不拔干净?” 叶未央抬眼,眸底映着雾色,清冷得像块冰:“草也有活的道理。” 季希澈一怔。 这句话,故人也说过。 百年前,在昆仑秘境的谷底,那人也是这样蹲在草丛里,看着被他踩倒的野草,轻声说:“草也有活的道理,何必赶尽杀绝。”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开来。季希澈盯着叶未央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清冷里找到更多熟悉的痕迹 接下来的三日,扶遥门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连空气里都飘着喜庆的味道。 萧逸带着沫宴曦他们几个扎进了穆家大院,手里的剑穗甩得飞起,指挥着众人挂红绸、贴喜字,忙得不亦乐乎。沫宴曦性子跳脱,爱热闹,把穆家大院布置得红红火火,连院墙上都爬满了红绸,远远望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左边点!再左边点!那红绸挂歪了,多不吉利!”萧逸站在梯子上,叼着狗尾巴草,指挥沫宴曦调整红绸的位置,“穆小姐大婚,可得事事周全,要是出了差错,师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沫宴曦调整位置,直到萧逸满意地点点头,才敢歇口气。萧逸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瞥见院子角落里堆着的鞭炮,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摆弄起来:“这么多鞭炮,够热闹了!等大婚那日,定要让整个京城都听见声响!” 白满川蹲在院子中央,指尖凝着淡淡的凤凰真火,正小心翼翼地烤着红绸。他的凤凰真火温度极高,却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只烤去红绸上的潮气,让红绸的颜色更加鲜亮,却不损伤布料分毫。他脸色依旧冷淡,眉头微蹙,专注地盯着红绸,像是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连萧逸凑到他身边都没察觉。 “老六,你这手艺可以啊!”萧逸拍了拍他的肩,“这红绸被你一烤,比之前亮多了,穆小姐见了肯定高兴!” 白满川嫌恶地拍开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身上的烟火气:“别碰我,沾到灰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爱干净!”萧逸撇撇嘴,却也不生气,“反正活儿都快干完了,等忙完了,我请你去镇上的酒楼喝酒,怎么样?” 白满川没说话,只是指尖的凤凰真火闪烁了一下,算是默认。 周云秋扛着几箱爆竹从镇上回来,额头上沁着薄汗,却依旧兴致勃勃。他路过方家巷口时,恰好看见方为则站在巷口,对着一个卖花女温声细语,手里拿着一支娇艳的海棠花,笑容温柔得不像话。 那模样,和他在穆清瑶面前的姿态别无二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深情款款的样子。可周云秋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阴鸷,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装模作样。”周云秋嗤了一声,故意把手里的爆竹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方砚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方砚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对着周云秋拱了拱手:“这位是扶遥门的周师兄吧?多谢你们为清瑶的婚事操劳。” “分内之事,不必多礼。”周云秋冷淡地回应,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没再多说什么,扛着爆竹转身就走。他总觉得方砚之这人不对劲,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回到穆家大院,周云秋把爆竹卸下来,萧逸立刻凑了过来,眼睛发亮:“云秋,买了多少?够不够放半个时辰?” “放心,管够!”周云秋拍了拍箱子,“我买了足足十箱,保证让大婚那日热闹非凡!” 林禹安的书房里,墨香弥漫。沈慕玄握着狼毫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百年好合”四个大字笔锋遒劲,带着几分洒脱,又不失庄重。他写得极快,一张张喜联在他笔下诞生,铺了满满一桌子。“小师兄,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也用得上这此?” 林禹安听到这活时,正写到“佳偶天成”,林禹安的指尖忽然顿了顿,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像极了谁眼底的痣。他盯着那片墨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眼底的青墨淡了些:“你倒是有意思,看这墨汁也来凑热闹。” 他随手拿起一张写废的喜联,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重新拿起一支狼毫笔,蘸了蘸墨,继续书写。 季希澈这几日也没闲着,除了指点弟子们修行,便是陪着穆清瑶检查嫁妆,处理一些婚礼上的琐事。穆家大小姐虽然心性单纯,却对婚礼极为重视,一点细节都不肯放过,从喜服的刺绣到宴席的菜品,都要一一过问。 “希澈哥哥,你看这喜服的刺绣,是不是不够精致?”穆清瑶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站在镜子前,反复打量着裙摆上的海棠花刺绣,“我觉得还是差了点意思,不如让绣娘再加点珍珠?” “已经很好了。”季希澈耐心地回应,“这刺绣栩栩如生,再加点珍珠,反倒显得累赘了。清瑶,你不必太过挑剔,大婚之日,你开心就好。” “可我想做到最好嘛!”穆清瑶嘟了嘟嘴,转身拉住他的衣袖,“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尽善尽美。” 大婚那日的天是极艳的红,穆家的喜轿刚抬到方家巷口,轿帘忽然被掀开——里面空无一人。 方砚之的脸瞬间白了,他攥着红绸的手指关节泛青,看向穆家仆人的眼神像淬了毒:“你们家小姐呢?” 穆家的管家腿都软了:“不、不知道啊……今早还在闺房里的……” “大小姐不见了!” “留了封信,说‘不愿困在深宅’!” 季希澈走进前厅时,慕鸿远正攥着信纸,气得浑身发抖。那信纸是素白的,只写了寥寥数语:“女儿愿做自由风,望父母恕罪。” 方砚之站在一旁,青衫衬着他温雅的脸,指尖却微微泛白。他是京中有名的君子,此刻却被当众落了颜面,连带着方家的人都脸色铁青。 “慕鸿远!”方振雄拍着桌子,声音震得茶盏都晃,“你今日必须给我方家一个交代!” 慕鸿远擦着汗,连声道:“是小女不懂事,我这就派人去找!” 沈慕玄摇着折扇,凑到季希澈耳边:“师父,方家势大,慕家这桩婚事黄了,怕是要遭难。” “方老爷,怎么了?”季希澈问。 方家的人正和慕家人闹得凶,见季希澈来方老爷指着季希澈的鼻子骂:“季希澈!你教出来的朋友就是这么不知廉耻?逃婚让我儿颜面扫地,你们扶瑶门必须给个交代!” 季希澈的剑“唰”地扫过去,把方老爷的胡子削掉半截:“交代?等找到穆清瑶,自然给你。” 方老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却依旧嘴硬:“我限你们三日!找不到人,我就去仙盟告你们扶瑶门纵徒行凶!” 等方家的人走了,林寓安忽然道:“穆小姐最信佛,说不定去了城郊的静慈寺。” 萧逸立刻扛着剑往外走:“我去看看!” 白病川也跟上:“我也去。” 周云秋摸了摸不染尘:“我去镇上查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