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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冷漠的背后

作者:经年梦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方唯又出差了,暂时照看凌予阳的重任就落在了何煦身上,凌琤和夏秋岚最近都太忙了,而她又实在不放心让孩子独自和保姆相处。况且,凌予阳特别喜欢何煦,一听说要去找漂亮哥哥就兴奋地手舞足蹈,嚷着要立刻出发。


    傍晚时分,何煦牵着凌予阳从冰场出来,打了一辆车,准备去看看徐清婉。“我想去看看徐教练,要等你一起吗?”出发前,他给凌琤发了消息。


    “我就不去了,她不是很乐意看到我……你去吧,我晚点结束来接你。”那边很快回复。何煦收起电话,叹了口气,他至今都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徐清婉对凌琤的态度会那么冷漠。


    “哥哥,你也怕见到奶奶吗?”凌予阳敏锐地察觉到何煦的情绪,以为他和凌琤一样,每次见徐清婉都会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有点紧张,奶奶曾经是我的老师,可严厉了。”何煦揉了揉她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徐清婉,他是有愧的,于公;他辜负了她的栽培,在花滑上没能坚持下去。于私;他不顾她的反对,还是选择了和凌琤在一起。


    出租车在城市的街道上缓缓行驶,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凌予阳兴奋的小脸上跳跃。她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里的趣事,让何煦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些许。车最终停在疗养院门前,何煦下车,牵起凌予阳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疗养院。因为提前和护理人员联系过,只在前台办了简单的来访登记便直接去了徐清婉所在的房间。


    “徐教练。”何煦站在门口,声音有点发紧。


    徐清婉正站在窗台前打理那几盆花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何煦,她扯了扯嘴角:“是小煦啊……”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小身影从何煦身后跑了出来,扑到她面前:“奶奶……你想我了没?”


    徐清婉愣了愣,随即低头揉了揉凌予阳的头发说道:“是阳阳啊……”她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几天不见,又长高了。”


    “进来坐吧。”她指了指靠窗的椅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抬眼看向何煦时,眼里多了一种释然的妥协。


    “您最近还好吗?今天来看您,主要是想告诉您……我和凌琤哥,又在一起了。”何煦几乎是屏住呼吸说完这句话,他目光紧紧锁在徐清婉脸上,试图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何煦,那目光里似乎沉淀了许多东西,有无奈,有审视,最终却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从看到阳阳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只是你妈妈她……?”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久病的虚弱,却比何煦预想的要平静得多。


    “我妈妈她也知道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何煦喉咙有些发紧。他预想过很多种徐清婉的反应——愤怒、指责、或者更深的冷漠,却唯独没有这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反对或者说教,而是挂念着自己妈妈的情绪。眼前这个表面严苛又骄傲的人,明明内心是个温暖又柔软的人,只是为什么她的温柔独独不愿意分给自己的儿子一星半点。


    徐清婉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沙哑:“那就好……日子嘛,是你们自己过,只是这条路会比较难走,你们自己决定了就好。”徐清婉的目光从何煦脸上缓缓移开,落回凌予阳身上。


    何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心里沉甸甸的。他忽然想起凌琤偶尔提起童年时,语气里那种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失落。他鼓起勇气,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试探:“我以后,会和凌琤哥一起孝敬您的。”


    徐清婉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何煦。那双曾经在冰场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浑浊,里面翻涌着何煦看不懂也读不透的巨浪,有痛楚,有追悔,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疏离。她张了张嘴,声音突然变得干涩而喑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迹:“我……我不需要他孝敬,他也没必要把我当成他的责任……我虽然生了他,但从未养过他、爱过他。”


    “为什么?”何煦情绪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一点,对于徐清婉的态度,他越看越不明白。


    徐清婉叫来护理人员,把凌予阳带了出去,房间里霎时只剩下她和何煦两人。窗外的暮色沉沉压下来,将疗养院的白墙染成一片灰蓝,只有窗台上那几盆花草的绿叶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生机。护理人员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远,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何煦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徐清婉没有立刻回应何煦那句质问,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户,面庞在阴影里显得苍老和疲惫。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边缘,指节泛白,像是要将那些陈年旧事从心底硬生生抠出来。“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何煦的话,声音低哑如砂纸摩擦,“你知道尚诗淇的事吗?”何煦点头表示回答。


    “这种事情,当年我也经历过一次。”她抬起眼,目光空洞地越过何煦,投向虚空的某处,“只是我没有她那么幸运,有爱她的家人,愿意帮助她重新开始。”何煦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屏住呼吸,听着徐清婉用平静得可怕的语调讲述那个深埋在她心里三十多年的秘密;


    当年的徐清婉,何尝不是天之骄女,虽然她母亲早逝,但从小到大,她的爸爸和后妈对她也算尽心尽力。十九岁的她已经包揽了国内大大小小无数的冠亚军。而凌曜的镜头也像长了眼睛似的,总是跟着她的身影转。然后就在她意气风发,爱情事业双丰收的时候,她被她最信任的队友用一杯柠檬水送到了一个富二代的床上。而最令她崩溃的是,事发后,她的爸爸和后妈却选择息事宁人,要她闭嘴。


    她不依,找领导、找警察,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用尽全力挣扎,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网越缠越紧。她的队友早就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她已经被家人安排出国了,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侵犯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的挣扎在别人眼中成了疯癫的证据,最终她被自己的家人,以一纸精神鉴定书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精神病医院,随后徐家举家移民海外。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她每天浑浑噩噩,一待就是六个月。当凌曜终于找到她,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和尚诗淇相比,她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因为凌曜从来不曾放弃过她。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窗棂。“那六个月……每一天都是地狱,等我出来,发现自己怀孕时,只觉得天旋地转,那是……耻辱的烙印。”徐清婉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刻骨的痛楚和恨意。随即她看了何煦一眼,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下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生下来,只是医生说,在精神病院的日子把她的身体消耗得太厉害了,引产会有很大的危险。凌曜是个好丈夫,婚后他用自己全部的爱去抚平徐清婉内心的伤。他也是个好爸爸,一直把凌琤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生活看似恢复了正轨,徐清婉也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最后在凌家人的安排下,进了花滑队开始她的执教生涯。只是,每当她看到凌琤的脸,她还是会想起她所经历的事,好像能透过那张脸,看到当年对她犯下恶行的那个恶魔。


    何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徐清婉苍白的侧脸在暮色中微微颤抖,“我恨这个孩子。”徐清婉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何煦的心底,“他是我最不堪回首那段岁月的见证,每一次看到他,都让我想起那个肮脏的夜晚,想起在精神病院那些被锁链绑在病床上的绝望……我没办法爱他,何煦,我做不到,我甚至……连抱他一下都感到窒息。”


    她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何煦震惊而痛楚的脸上。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别再说什么孝敬和责任了,我和凌琤……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母子缘分。他如今有你,有他自己的生活,这就够了。而我……”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就让我一个人,守着这些过去,安安静静地……烂在这里吧。”


    何煦终于明白,那些冷漠都是深不见底的憎恨和自我放逐。他看见她眼角有泪光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倔强地压了回去。“徐教练,您……”他喉咙发干,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哽住。眼前的徐清婉和冰场上那个雷厉风行的教练像不同平行世界的两个人,一个是聚光灯下锋芒毕露的战士,一个却是尘埃里蜷缩的孤影。


    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凌琤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斜倚在车上,头发被晚风吹得有些零乱。他的脸低垂着,手机屏幕一点微光映在眉间,在他的眼中蓦然浮起了无数细碎的星芒。那个因为母亲冷淡而偷偷自卑的少年,那个拼尽全力想得到一点母爱的少年,原来一直活在这样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他敬爱的父亲,用一生的温柔和谎言,为他筑起了一道墙。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母亲的噩梦。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背负这一切。何煦突然很想抱抱他,想要用所有迟到的,亏欠的,未能及时给予的暖意和爱去填补他过往三十年孤单岁月里空旷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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