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来……的?”何煦看到凌琤的瞬间,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结巴着问道。
“咳……刚好没错过你的演出。”凌琤其实没看到什么,但他看到何煦尴尬得满脸通红,心想这小孩那么容易脸红的吗,又忍不住逗他道。
“看就看吧,平时比赛那么多双眼睛看呢!”何煦小声嘀咕,嘴硬地安慰自己。
“哦……那你平时比赛也会脸红吗?”
苍天啊,有没有地洞能让他钻一钻啊,让凌琤看到自己一个人在雪中跳舞就算了,自己还不争气地红了脸。自己和他肯定五行相克吧,不然怎么碰到他就总会发生让自己尴尬的事。
“天太冷了,我这是被冻红的”某人还不死心,继续嘴硬。
“走吧,回家,你徐教练还在到处找你呢。”说完,凌琤给徐清婉打电话报了平安。
“我不去了,你回去吧,替我向徐教练说声对不起,没打招呼就走了。”虽然有些后悔冲动跑出来,但现在让他回去他也是不愿意的。凌琤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时刻提醒他,他没有家了,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
“如果是因为我的那句话,那我道歉。我承认,我是讨厌你,你那种行为在我看来很讽刺,就好像,你是那个家的主人,而我才是一个外人。”只有凌琤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是嫉妒的。
“你为什么讨厌我?”何煦不理解
“可能是因为……我妈为了你,不和我一起过年,一年到头,陪你的时间比陪我多。”‘还有,她在意你,比在意我多’这一句,凌琤是在心里和自己说的。
“她陪我是因为她是我的教练,我的老师!”何煦看到凌琤的眼神里还有一些别的情绪,但他又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像羡慕、嫉妒?直觉告诉他,凌琤对他的讨厌肯定不止于此。
“可我的老师不会为了我抛下自己的家人。”何煦看到,凌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黯了下去,听出了他语气里透着哀伤。
“不管你信不信,徐教练只是我的教练,我有爸爸妈妈,只是今年发生了一些事,我不能回家,徐教练可怜我才收留我,我不是她的私生子。我的到来和我无意的行为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何煦郑重地向凌琤道了个歉。他想,如果换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大概也会不开心吧。何况按凌琤的说法,他和他妈妈相处的时间一定也很少。而且何煦还发现,凌琤一句也没提起过他爸爸,所以,他爸爸妈妈的感情也一定不好,或许是离婚了。这样一想,他竟生出一些凌琤和他同病相怜的感觉。
“扑哧……”凌琤被那句私生子给逗笑了,他一句玩笑话,这小孩还当真了。凌琤看着他无比真诚的眼神,心知自己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他又有什么错呢?“走吧,先回去,外面太冷了,再不回去你徐教练要找来了。”
何煦从家里走后,徐清婉从房间出来没看到人,一问才知道何煦走了,但并不知道何煦是被凌琤气走的。徐清婉打了几次电话都在通话中,再打就已经关机了,她只和凌琤说何煦无处可去就急匆匆地出门找人了。凌琤在家里想了一会,开始有点内疚,毕竟是自己把人气走的,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自己得内疚一辈子。虽然心里不爽,但还是一起出门找人了。
即使再不愿意,何煦还是跟着凌琤一起回到家里,只是不出意外的,他感冒了。徐清婉是又急又气,初二开始要集中封闭训练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去参加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了。这几年,何煦经过更系统专业的训练,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各种高难度系数的动作,近期的主要训练就是挑战更高难度的动作。虽然通过稳定的4Lz 3T连跳能积累高分,但何煦想再突破一下自己,要做就做最好,他不是一个甘于平稳发展的人。这次感冒,打乱了徐清婉给他安排的所有训练计划,如果恢复不好,甚至影响到何煦未来几年的职业规划,作为何煦的主教练,她怎么可能不急不气!
本来打算今天离开的何煦现在也只能乖乖吃了药好好躺着,他也知道昨晚一时冲动的代价有点太大了,如果恢复不好,明天不能按时去集训,别说能不能去世锦赛,就算去了也会因为身体原因或者准备不足拿不到好的成绩。世锦赛是直接影响明年冬奥会的参赛资格的。如果今年的世锦赛再无法参加,那冬奥会的参赛名额就不一定是他的了,他不想再等一个四年了,四年——太遥远了,妈妈和教练都会对他很失望吧,而自己也一定会很遗憾。他懊恼地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越想越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呢。他想到了凌琤,想到那张嘴角总的噙着淡笑的好看的脸,“一定是因为他,他看着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会让人感到紧张尴尬,然后就头脑不清楚了。”他喃喃自语在开解自己道。
凌琤带着困意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徐清婉正在厨房忙碌,以为她在做早餐,便问:“吃什么呢?”
“何煦感冒了,我给她熬点粥,你是将就喝点粥?还是等会儿自己煮点饺子?。”徐清婉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呵……真是师徒情深啊。”凌琤冷笑着说,没有回答这个关于吃什么的问题。没错,他又不开心了。他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体验过来自妈妈的关心与照顾。徐清婉在花滑队执教,长期不回家,偶尔回家对爸爸对他都非常冷淡。每次生病照顾自己的只有爸爸,爸爸去世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就算是生病,他也没感受到过来自妈妈的关心。再后来他住进了学校,回家也很少能和徐清婉碰上面,他们像两个同住一个旅店的陌生人,偶尔有交集。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没有人关心照顾的日子。他以为,他的妈妈可能是太热爱她的事业了,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爱家庭爱孩子。再或者她天生就是这样冷血的人,现在才知道,她也是会关心人的啊。
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上□□,接收了一大波消息轰炸,因为昨天丢了手机的关系,联系不上他的那些同学朋友全都留言问他什么情况,还有一些送新年祝福的。他没有什么心情回消息,选择了全部忽略。他以前很喜欢交朋友,很喜欢和别人聊天,因为这样会显得他人缘特别好,会让他有一种被很多人在乎的感觉。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这种自欺欺人,寻求情感关爱的行为无异于红楼梦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贾府,表面热闹终究敌不过内在的虚空。别人只看到他交友广阔的热闹表面,谁又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空虚缺爱。那么多人的嘘寒问暖、殷切问候,都敌不过徐清婉亲手熬制一碗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粥。
他打开主页,发了一条丢手机的动态说明。接着又发了一条心情“有些东西,并不是不存在,而是有的人不配拥有!”
“丢个手机就感慨起配不配的问题来了?”
“怎么了,大摄影师?突然感慨人生来了?”
“手机:是我不配了!”
“没有什么是帅哥不配拥有的!”
凌琤看着心情底下那一溜儿的玩梗留言,无奈地笑了。果然没人能够看懂我的心情啊,他想。他用了几分钟来和自己和解,既然有些东西自己不配拥有也不曾拥有,那就当不存在好啦。那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自己不也长那么大了吗?他既没有喝粥,也没有煮饺子。他选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背上背包出门了。他准备远离城市中心,去乡间,去拍拍不同的民风民情,去看看这座城市偏远角落的年味儿,去感受那些在这个家里感受不到的烟火气。走的时候,他把门摔得很响,好像故意在提醒还在厨房忙前忙后的人,他要走了,说是和解了,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但这种在意是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他知道。
徐清婉听到摔门的声音,知道凌琤出门了,但她没有问他要去哪,假期有什么安排。那么多年来,她的所有精力都投放到她的花滑事业当中。她内心也清楚对于这个儿子,她是不够了解的。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他的教育与成长,也从来没有过问过他的成绩以及理想,他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她还是通过凌彬的转述才知道。她也知道凌琤对她的种种不满,知道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是什么。但她能怎么办呢,从她怀上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不能,也不想面对他了。凌琤刚出生的时候,她也想过试着去爱他。也曾努力想要做一个好妈妈。但每次看到他,她心里压抑的恶魔总会苏醒,总会一遍遍问她“你要爱他吗?你要爱这个毁了你一生的小孩吗?”在凌琤每次拿着奖状到她面前讨好的时候,她也想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夸赞他一句。但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试图牵起他的手,都会让她觉得恶心,让她感到窒息,她终究无法假装爱他。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带着偏见去恨他,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做一对形同陌路的母子。